第24章
“性味,辛、苦、温,”顾嘉彦记得荣郡王爷当时指着山蒜,说这是个好东西,“用于胸痹心痛。”香药同源,姜扶光精通药理,不用看谜底,就知道他猜对了。
姜宁嘉揭晓谜底:“顾二公子猜对了,这盏花灯现在属于你。”
顾嘉彦取下花枝上的花灯,递给姜扶光:“送给你。”
“谢谢,”姜扶光伸手接过,弯唇笑,“我很喜欢。”
十里桃花灼灼,三千花灯朦胧,氤氲烂漫的花灯下,英气焕发的少年,与光艳明丽美人‘深情对望’,是如此耀眼……
耀眼到,刺得姬如玄眼睛疼。
他眯了眯眼,幽黑眼底,翻涌着未知的暗潮。
是啊,他怎么差点忘了,比起东方毓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同姜扶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顾嘉彦,才是真的碍事。
姬如玄低头,看着手中玉兔捣药灯,他更喜欢叫‘合欢灯’,因为它的灯谜是‘合欢’,鸳鸯不独宿,味甘,入心肝啊。
他忽的绽开一抹讥诮的嗤笑:“顾嘉彦,是么?”
姬如玄站在灯火阑珊的花树下,夜色在他白玉一般的脸容,投下了一抹幽暗,丹红的唇,如血一般轻绽。
“真碍事。”
……
赏花节过后,万寿巡田的卤簿,便下发到了各府,因为陛下临时改了主意,距离巡田日也不剩多少日子,家家都在准备出巡事宜。
各地的官员也都陆续进京朝贺。
姜扶光忙里偷闲,同大舅舅相约仙飨居。
“大舅舅,”姜扶光搁下手中的茶盏,抬眸,“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岭南?”
“巡田事毕就走,”戚凛风盘坐在毡席上,腿上搁了一把长剑,他拿着一条帕子正在拭剑,“南越异动越发频繁,一场大战,恐在所难免。”
“云中国与边境屡有摩擦,”姜扶光神色凝重,“倘若与南越交战,戚家军恐将腹背受敌。”
“倘若当年二弟,”戚凛风心中一痛,若二弟没有暴毙,想来如今也没有南越国了,“你如今临朝摄政,把持了朝中大势,倘若这一战在所难免,太尉府也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手一搏。”
“大舅舅,稍安勿躁,”姜扶光蹙了一下眉,“云中国的十一王子,不日将抵达南朝,万寿朝贡,同南朝继续建交,先看看他的态度,倘若能同云中国达成友好邦交,共同抗击南越,想来南越也不足为惧。”
戚凛风对此并不乐观:“云中国十一王子阁里思,是云中王皮罗耶最宠爱的儿子,生母是浪穹诏首领的女儿,也是皮罗耶的王后,浪穹诏同施浪诏是姻亲关系,阁里思身后,站了云中国的两个大部夷。”
西南六大部夷,邆赕诏、施浪诏、浪穹诏、蒙西诏、蒙舍诏、越析诏。
邆赕诏就是获得了浪穹诏,及浪穹诏背后施浪诏的支持,这才能建立云中国。
姜扶光面色微微一沉:“表面上看,阁里思在一众王子之间身份贵重,皮罗耶派他前来朝贺,显是对两国建交一事很看重,也表现了莫大的诚意,南朝自然乐于见成,可是阁里思本人有什么不妥?”
同聪明人讲话,往往一针见血,戚凛风颔首:“据我所知,阁里思为人嚣张跋扈,蛮横无理,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干过。”
姜扶光轻轻蹙眉:“两国继续建交,应南朝为主,云中国为附,若是真心归依,不说做小伏低,便也要派一个谨慎的王子前来朝贺,方显对南朝的臣服之心,阁里思不仅身份贵重,又是这般性情,显是云中国想要在两国建交之中占据主动,许是来者不善。”
戚凛风面色凝重:“恐怕是了。”
第115章:云中国王子
“是因岭南形势严峻,父皇迫切希望同云中国继续建交,共谋伐越大计,所以,”姜扶光目光渐冷,语气透了一丝冰凉,“便以为,我南朝有求于云中国,想要利用共谋伐越一事拿捏南朝,趁火打劫。”
戚凛风摇摇头:“共谋伐越,与虎谋皮,并不可取,可陛下主张共谋伐越,朝中以顾丞相为首的一干中立派朝臣,也都纷纷支持,便连承恩公一派的朝臣,也不敢忤逆陛下,便只能冷眼旁观。”
最不支持共谋伐越的,是承恩公。
万一共谋伐越成功,太尉府扫除了南越大患,声威大震,长公主在朝中地位也将无可撼动。
但事关两国邦交大事,兹事体大,承恩公不敢忤逆陛下,也不愿同顾丞相,及他背后的中立朝臣们对上,干系实在太大了。
姜扶光猛然闭上双眼,再睁眼时,眼里一片冷然:“大舅舅安心应付南越即可,云中国并不足为惧,且不说四部夷才统一不多久,尚未归心,亦有蒙西诏、越析诏、蒙舍诏与之相抗,一盘散沙,且先看着吧。”
见她心中自有盘算,戚凛风心中一松:“对了,你三表哥近日也该回京了。”
“阿兄回来了,”姜扶光睁大眼睛,显得十分惊讶,“这么大的事,您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哦,忘了。”戚凛风语气淡淡地,仿佛没当一回事,“你如今临朝摄政,看似风光,却也是如履薄冰,你三表哥回京,也能互相有个照应,免得那些宵小,还当我太尉府老弱病残,日薄西山,没人了。”
姜扶光心中感动,正要说话,轰隆隆的鼓声咚咚响起,一骑穿过长街,直奔皇城而去。
“云中国王子,进京朝贺了!”
永安街两侧已经乌泱泱一大片,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男女老少。
先接到消息的礼部官员,及鸿胪寺钱少卿,已经前去相迎。
过了一阵,数百个卫队手持长枪,腰佩弯刀,浩浩荡荡而来。
云中国人的衣饰与南朝有很大不同,白色的里衣,外面搭了黑色的斜肩单袖外袍,很有地方特色。
队伍中间,突兀地出现了一抬六人步辇,上面坐了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年约二十岁,鹰鼻鹞眼,面带凶相,矫健挺拔,黑色的斜襟单袖外袍上,绣了精美繁复的虎纹,云中国崇虎。
这人应是阁里思。
嘈杂的礼乐声中,一道冰冷的目光射过来。
阁里思高坐在步辇上,阴鸷的双眼,将她看了一个正着。
姜扶光不喜欢他看人的眼神,充满了侵略感,令人很不舒服,相由心生,看来这个阁里思确实不是好相与的人。
身边的戚凛风道:“你如今临朝摄政,同阁里思打交道不会少,要当心。”
姜扶光颔首。
“这个阁里思,绝不是什么草包,而且他很,”好色,看着小侄女绝艳的容颜,戚凛风生生将这两个字给吞下去了,心里不放心,“总之,如无必要,不要同他接触太多,实在无可避免,身边要带着卫十二,卫四也要放在四周策应一二。”
虽然他并不认为阁里思有这个色胆,但小心无大错。
两人正说着话,姜扶光远远看到戚家的旗帜,正在迎风飘展,她睁大眼睛,嘴角翘了起来。
“是阿兄,”姜扶光转头看向了大舅舅,“您是不是早就知道,阿兄会同阁里思一行人一起进京?”
这才邀了她来仙飨居。
“嗯,反正顺路,顺便打探一下阁里思的底细。”云中国情势不明,一直是戚凛风心中的一颗大石。
姜扶光也待不住了,同大舅舅说了一声,便带着璎珞一起出了仙飨居,她今日只作寻常打扮,混在人群里,也无人识得她。
不一会儿,旗帜渐近。
戚言淮身穿金甲,坐在一匹棕色战马上,头上的红缨,在风中飞扬,人还没走近,就是一片耀目的闪闪金光。
他身材高大,眉眼俊秀,乍一眼看去,不像威风凛凛的将军,还当哪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俊秀公子哥,偷穿了武将的甲胄。
姜扶光忍不住轻笑。
戚言淮懒洋洋地骑在马背上,漫不经心回首扫一眼身后,眼尾轻挑,目光跟刀子似的,突地一顿。
“阿兄!”人群中的姜扶光,对他招招手。
她向来不喊表哥,每回都喊阿兄,戚言淮猛地一勒马缰,马儿轻嘶一声停下,看到人群中亭亭玉立的身影,一时又惊又喜,一双桃花眼,立时变得温暖如春,表情也柔和下来了。
“你怎么来了?”
他比扶光大了三岁,因父亲在同南越国交战时,身染瘴疾,暴毙身亡,陛下同姑母穆贵妃,待他十分亲厚。
姑母甚至将三岁的他,接进宫中抚养,他从小就受孟太傅庭训。
扶光是他一手带大的,小时候逗她玩儿,稍大一点,就念书给她听,之后又教她读书写字。
直到八岁那年,祖父将他扔进了军中,他忙着打熬身体,修炼武艺,学习兵法策论,同扶光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后来到了军中,更是一年半载也见不着。
从前跟在他身后,用软糯的声音,喊他“阿兄”的小阿琰,一眨眼就长大了。
姜扶光也在看戚言淮。
大约是因母妃身体不大好,她打小就懂事,性子也沉静乖巧,鲜少闹腾,阿兄带着她爬树、打鸟、放风筝。
渐渐的,姜扶光会同他撒娇,用软软的声音唤他:“阿—兄—”
玩累了,就赖在地上不起来,睁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伸出胳膊:“要阿兄抱我。”
后来惯得她脾气越来越大,阿兄读书的时候,她就直接扑上,摇他手臂:“阿兄,我要驾马马。”
阿兄不搭理她,她就一直摇他的胳膊。
摇得阿兄没法子,把书一丢,就趴在地上:“自己上来。”
她得意地骑在阿兄的背上,拍手大笑。
实在玩累了,她就趴在阿兄的膝盖上,把阿兄的腿当枕头,睡得直流口水,阿兄就这样保持着一个姿势,拿着书继续读。
第116章:逃不开的宿命
一起出去玩,她不想走路了,故意拖长声音:“阿——兄——我累。”
阿兄就把她抱起来,将她驾到脖子上,她张开双臂,高兴地大叫:“飞哟,飞高高,飞哟!”
阿兄后来去了军中,再后来上了战场。
……
身边的亲卫翻身下马,戚言淮跃身上了亲卫的马,对姜扶光道:“上去,玛瑙认得你。”
姜扶光摸了摸玛瑙的鼻子,玛瑙温驯地蹭了蹭她,便想到三年前,阿兄寻了一匹难得的西域大宛马,让她取个名字。
她喜欢大宛马的眼睛,乌亮有神,就像玛瑙一样,就取了一个玛瑙,可想而知,被阿兄嫌弃了。
“好久没骑玛瑙了,”姜扶光翻身上马,玛瑙在原地踢踏了两下,“也有两年没见阿兄。”
两人并马而行,戚言淮目光温润:“阿琰,长大了。”
“那当然,我都及笄了,”姜扶光偏头去看阿兄,弯起唇,“阿兄也变了许多。”
“是吗?”戚言淮眉目含笑,有些吊儿郎当,“哪里变了?”
“风神高迈,容仪俊爽,俊迈能文尚气概,”姜扶光眨了眨眼睛,笑得一脸打趣,“我刚才看到,街边有不少女子,对你扔香囊和手绢。”
“少关注这些有的没的,”戚言淮一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发,将她一丝不苟的头发揉乱,“走,阿兄带你看好东西。”
姜扶光连嘴角都翘高了:“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戚言淮驻守的地方,就是岭南与西南接壤一带,盛产各种珠玉宝石,他时不时会伪装一番,跑过去搜罗各种奇珍异宝给她。
“回去再说。”戚言淮微笑。
仙飨居二楼临街的另一个包间里,姬如玄正低着头,拿着生肉条喂游隼,游隼进食时,十分贪婪凶猛,将肉条撕咬进嘴里,大口吞食。
他想到方才临街一瞥,姜扶光偏头看戚言淮笑,那笑温软纯净,透着点小女儿家的欢欣,眉目间暖融融的,对戚言淮毫无保留的亲近。
从没见她这样娇俏可人的样子。
是那样柔软。
倘若她能对他这样温软一笑,便是百炼的钢,也甘愿化作绕指柔。
“少主,”黑衣人跪地,低头拱手,“阁里思进京了,下一步计划,要什么时候进行?”
“不急,”想到兄妹二人,并肩而骑的画面,姬如玄目光一阵幽深,“先不要轻举妄动,我要仔细想一想。”
如若按照原计划,云中国同南朝势必交恶,姜扶光身为摄政长公主,也会很难做。
“可若没有这一步计划,北朝那边的一切布局,都没法进行。”黑衣人忍不住抬头,“您是不是,已经忘了来南朝的目的?”
“没有,”姬如玄一抬手臂,游隼振翅,飞出了窗外,灰蓝色的身影,顿时无迹可寻,“杀姜扶光,打破朝廷平衡局面,令承恩公府同太尉府两虎相斗,搅乱南朝局势,摧毁戚氏,扶姜景璋这个废物上位。”
“在北朝发动兵变,屠龙斩虎,让俞氏族人重返朝堂,替那些为俞氏、为皇太子流血牺牲的人报仇雪恨,”他用力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眼里一片清明,“吞并南朝,统一南北。”
他甫一出生,就被太史令算出大天命,是预言里,统一南北,扫平蛮夷,创下不世千秋功业的大地人皇,是结束南北数百年的分裂局面,实现大统一格局的千秋圣主。
为了这个预言,他一出生就不容于他的父皇,
俞氏族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无数人前赴后继,甘愿为他赴死。
张成显是一个,但还有更多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正在流血牺牲。
这是他欠下的血债。
他必须完成使命,才能还清这一切。
“远在西北素叶城中的俞氏族人,以及数以千计,为了您发配素叶城的犯官家眷,三万俞家军的亡魂,日夜哀嚎,”黑衣人声音沙哑,低下头,“他们都盼望着,预言中的那一天,盼望着这天下不必再有战火,不必再有颠沛流离,不必再有妻离子散,不必再有十室九空……”
“想死,”姬如玄陡然伸手,一把扼住他的脖颈,他满眼杀意,唇边却吮着一丝笑,“我成全你,如何?”
“呃,”黑衣人生生被他扼在颈间的一条手臂,从地上拎起来,双腿悬空,脚落不到实处,令他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惊恐俘虏。
五指微微用力,指节发出轻微的喀啦声,姬如玄笑容扩大:“孤,向来不喜欢多嘴的人。”
“殿、殿下,”黑衣人整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白眼外翻,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饶、饶命。”
姬如玄喜怒无常,前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能捅你一刀。
你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
“饶你一命,”姬如玄扬着唇角,笑意加深,“也不是不可以。”
黑衣人没觉得死里逃生,被他笑得,连汗毛都要竖了起来:这疯子笑得有多好看,杀人的时候就有多狠。
他喜欢笑着杀人。
“到底跟了孤许久。”姬如玄笑意稀薄了一些,丹红的唇,鲜红得有些吓人。
“殿、殿下,”黑衣人瞳仁颤动,眼中迸出希望的神采,“求殿下,再给属、属下一次机会……”
跟了殿下许多年,殿下还是顾念旧情的。
“嘘。”姬如玄抬起修长的指节,放到唇边,示意他噤声,“孤,还真舍不得杀你。”
黑衣属下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激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以后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你是不是以为,孤要说这句?”姬如玄似笑非笑。
黑衣人一脸错愕。
“跟孤这么久,”姬如玄却猛地一收五指,唇边吮笑,声音狠戾,“还胆敢僭越、犯忌?!”
阴晴反复的话,令黑衣人眼中的希望,被用力碾碎、黯淡。
接着他眼睛发红,神色带了癫狂:“姬如玄,皇太子殿下,吞并南朝,统一南北,成为千秋圣主,是您的使命,更是您逃不开的宿命。”
他面容诡异,连声音也变得狂热,说出来的话,仿佛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一般。
第117章:憋着坏主意
“太子殿下,您和南朝长公主,此生注定此消彼长,天生对立,你们迟早有天会走向对立面,戚氏会因你而亡,穆贵妃因您而死,南朝因你而覆灭,你们会成为不死不休的敌人。”
“你们是宿命的仇敌。”
“她是您完成使命的垫脚石。”
“你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杀了我吧!”
“能为您的千秋功业流血牺牲,属下虽万死,亦不悔矣。”
“……”
姬如玄五指用力一收,屋里传来‘喀嚓’声。
癫狂的声音,戛然而止。
黑衣人猛地瞪大眼睛,嘴里涌出鲜血,眼里的神采黯淡无光。
身子软绵绵倒地,没了气息。
“孤,不信命,”姬如玄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中并不存在的鲜血,笑,“只信自己。”
金宝围观了他杀人的整个过程,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跟在公子身边多年,金宝最怕的就是,他一边笑,一边杀人,末了还一边擦着手上存在或不存在的鲜血,笑着对他说:“处理干净。”
金宝哆嗦着声音:“奴婢,誓死追随殿下,助殿下完成大业。”
“起来,错的不是你,跪什么?”姬如玄将手中的帕子碾碎,转过身,“只要你们别碍事。”
金宝战战兢兢地起身。
“哦,对了,”姬如玄下意识,要去拿悬在腰间那枚‘暾将出兮’的圆佩,手指刚要碰到玉佩时,又蹙了蹙眉,将手指收回,“我要的龙涎香,什么时候能送来?”
金宝陡然松了一口气,这才惊觉,背心泛着一阵阵凉意:“前往大食国的商队,要月底才能返回。”
姬如玄没说什么,走出仙飨居,灿烈的太阳,落在他的面上,他顿足抬首,不禁想到姜扶光骑在马上,同戚言淮并肩而行。
她偏头含笑,阳光似是对她格外钟爱,将她白玉般的肌肤,照得一片晶莹剔透,面颊上,一抹醉人的嫣红,比桃花林里的桃花朵朵,还要更娇艳。
“碍眼的人,还真多呢。”他自顾自道。
……
戚言淮歪在椅子上,大手支着额头,手肘撑在案上,闭目在听府里的长史喋喋不休地说了这两年京中发生的事。
足足说了半个时辰。
“这丫头,如今是长本事了,”戚言淮坐直了身子,眼里透了一丝笑意,接着那笑意,渐渐冰凉,“被欺负成这样,半句也不提。”
长史头皮发麻,便想到,长公主五岁时,陛下破例让长公主入‘尚书房’,同皇子们一起受孟太傅庭训。
三皇子同‘尚书房’里其他人,一起孤立公主。
三公子从城外护军营里回来,得知了这件事,把所有参与者,都打得鼻青脸肿。
他还恶人先告状,跑去找陛下:“姑父,三皇子欺负妹妹,简直枉为人兄,传出去实在有损他嫡皇子的气度,伴读各人妄自尊大,有藐视天家之嫌,不过陛下您别生气,我已经把他们给揍了一顿,念在他们初犯的份上,您就饶了他们这一次吧!”
陛下哭笑不得:“敢情这恶人好人,尽让你一人当了。”
消息传开之后,有孩子挨揍的人家,气都不打一处来。
孤立公主,这没打没骂,也没欺辱,没得实质的把柄,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是陛下知道了,还能怎么着?
陛下也要脸,怎好跟孩子计较什么?
况且,这事是三皇子带头,陛下要恼,那也是恼三皇子。
关他们孩子什么事?
凭啥打我家孩子?
讲不讲理了?
可是,戚言淮也才八岁多,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技不如人,活该被打,还能怎的?
陛下要脸,他们难道就不要脸,还能去和一个八岁的孩子计较不成?
没准这事还是陛下指使干的。
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家里器重的孩子被打成了‘猪头脸’,非但不能追究,还要‘感谢’戚言淮,在陛下面前‘说情’。
“明天是朝会日,我正好要进宫拜见陛下。”戚言淮站起来,一手抱胸,一手搓着下巴,在屋里来回踱步。
一看就知道在憋着坏主意。
等到第二日,戚言淮一早就进宫,见了南兴帝。
南兴帝正要临朝,见到他十分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两年不见,都比朕高了半个头。”
戚南风暴毙不久,妻子张氏就回了娘家,没多久就远嫁了。
恰逢阿穆失子,他就做主将三岁的戚言淮接进宫里陪伴阿穆,以慰她丧子之痛。
戚言淮这小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不是亲子,更胜亲子。
“小时候,我个头长得比同龄矮,您可没少笑话我只长心眼不长个,个头矮,还一肚子坏。”戚言淮一脸吊儿郎当,也没个正形。
南兴帝听得哈哈大笑:“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暂时吧,”戚言淮也说不准,“外祖父在京中荣养,大伯父和我大哥也不放心,就让我回来照应。”
“给你找个差事如何?”南兴帝仿佛在同他聊家常。
“行叭,”戚言淮还一脸老大不乐意,“我这才刚回来,一个个就不行让我歇几天再提差事?”
南兴帝没好气道:“你这小子,不给你找点事干,你一准能上房揭瓦,朕还想清静几天呢。”
这小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一天。
戚言淮无语了。
“皇城司六校中尉孙成虎被革职,职位还空着,你补了这个职位如何?”扶光在皇城司的眼皮子底下遇刺,是孙中尉失职。
况且,扶光如今临朝摄政,也该在皇城司培植自己的人手。
“别别别,”戚言淮连连拒绝,“我们戚家的男人,还是适合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皇城司也忒没劲。”
戚家可以功高盖主,却不能染指皇权,陛下想要在皇城司为扶光培植人手,可以挑选其他人胜任。
旁人求都求不得来的职务,他还嫌弃,南兴帝也是无语。
“行了,朕知道了,”南兴帝摆摆手,“神卫护军营的吴中尉,其父曾是戚老将军麾下,后来战死,朕念及其父忠烈,恩恤他入了神卫护军营,朕明日就拟旨,将他调到皇城司,任六校中尉。”
作话小剧场~
第118章:脚趾头抠地了
南朝在京郊设下‘置军校场’,称‘护军营’,是练兵屯军的场地,除护卫洛京安危外,也接受调派,如护送、押运、驰援战事等,护军营里表现好,可以选入皇城司,甚至是羽林卫。
神卫护军营,是其中一个营所,置军五万,设将军一人,中尉四人。
都是中尉,但皇城司中尉,比护军营中尉位高权重,这已经是平步青云了。
戚言淮暗暗琢磨,吴中尉同太尉府同气连枝,进了皇城司后,定是唯扶光马首是瞻。
“至于你,”南兴帝没好气地看他,一天天地给他出难题,“你之前领的是安西将军的职务,秩从三品,皇城司中尉,官职降了半级,却是明降暗升,天子近臣,不算辱没你,可你瞧不上,朕念你安定西南有功,便封你骁骑将军,秩正三品,掌神卫护军营,如何?”
戚言淮来了精神,连忙单膝跪地,拱手谢恩:“臣,戚言淮,谢陛下隆恩。”
皇城司再风光,可权利都是皇家的,规矩还大得很,手里掌兵才心不慌嘛,这才是扶光最有力的后盾。
做人嘛,不能光看虚名。
还是要重实际。
“行了,朕也该临朝了,”南兴帝看到他就头疼,“去陪陪你姑母,你姑母许久没见你,定会十分高兴,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睛一瞪,“朕可警告你,你姑母身体才好,可不能闹腾她。”
戚言淮陪着穆贵妃,逗得她笑容满面,直到玉竹过来禀报,太极殿散朝了,他这才起身:“姑母,我改日再进宫看你。”
穆贵妃温柔笑道:“我命人准备了你喜欢的糕点,你带回去吃,京里不比岭南,要小心一些。”
戚言淮浑归浑,但在穆贵妃面前,浑似拔了牙的老虎,说什么都愿意听。
戚言淮慢悠悠地踱步出宫,在午门外面停下了。
等了不到一盏茶。
上朝的文武大臣们,陆陆续续出了午门,戚言淮看到年近五十,老当益壮的承恩公,拔腿就走上前去。
长随脑袋一麻,不知道这位爷又想干嘛,连忙跟上去。
“承恩公,请留步。”戚言淮拔高了音量。
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娘的文武大臣,听到这一声呼唤,连忙顿住脚步,不看不知道,一看是戚言淮,顿时也不急着走了,纷纷等在原地,准备吃瓜看热闹。
承恩公眼皮重重一跳,沉着脸问:“安西将军,唤我何事?”
戚言淮才回来,新的任命旨意没有下达,安西将军的职务,也还没有卸除。
这可是陛下名副其实的‘干儿子’,三皇子搁他跟前,都要退一射之地。
“听闻承恩公在北边打了胜仗,威名赫赫,令北朝臣服我朝,”戚言淮一上来就给他戴高帽,表情那叫一个敬仰钦佩啊,没有半点勉强,“小子远在西南边境,听了您的事迹后,对您的佩服,那叫一个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承恩公没有被夸的自得,只有沉默的尴尬。
“……我祖父打了一辈子的仗,都没做到的事,让您做到了,”戚言淮连气也不带喘一下,夸人的话也不带重复,愣是把承恩公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现在我最景仰的人,是您。”
他表情夸张,语气更夸张,戏班里的角儿,都没他能说能演。
四周的文武大臣们,看向了承恩公。
就问您尴是不尴尬。
承恩公尴尬的,脚趾头都抠地了。
“承恩公,请受我一拜。”戚言淮像模像样地,给承恩公下拜。
承恩公一脸拒绝,来不及阻止,就眼睁睁看着他先拜了,他被迫接受了这一拜,瞳孔都缩了几下。
果然!
拜完了,戚言淮接着话锋一转:“您这么厉害,就看在我这么崇拜您的份上,就指教一二呗。”
承恩公是一脸拒绝,好话都叫他说完了,大庭广众之下,指点一个‘景仰’他的后生,这没毛病。
承恩公不想答应:“这里是午门处,乃皇城所在。”
“别啊,”戚言淮一脸赖皮,“姑父向来疼我,他一定不会介意,没准姑父知道我向您讨教,还会专门在此处划下演武场所。”
承恩公头都大了,这小子今天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是他真不想和一个毛头小子比武啊,嘴里说是指教,可究竟怎么回事,在场谁不是一门清呢,不论是赢还是输,都有损他的威严。
“安西将军,是否有些太狂妄。”承恩公忍不住沉下脸。
“我有娘生,没爹教,从小就是一个浑人,”戚言淮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不如承恩公今日就大发慈悲,给我当一回爹,教训一下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儿子?”
场中顿时一声哄堂大笑。
人群中的戚凛风,脸都黑了,额上的青筋一抽一抽地跳。
这种浑不吝的泼皮,就问谁能应付得了?
承恩公不想“喜当爹”,看到了戚凛风:“戚骠骑,你也不管管安西将军?”
“我又不是他爹,”戚凛风木着脸,“他认谁当爹,谁管去。”
场中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承恩公憋红了脸,是骑虎难下背,答应不行,不答应也不行。
“看在你是我爹,又一把年纪的份上,”戚言淮双手握拳,脚底轻碾了碾地面,已经摆开了阵仗,“不孝子,就让您三招。”
场中笑声一片,承恩公的脸彻底黑了:“不需你相让,尽管放马过来吧。”
戚言淮也没想让他,抡起拳头向承恩公砸去。
叫‘爹’叫得挺响亮,打起‘爹’来,更是毫不手软,众人不禁一阵无语。
承恩公打定主意要教训一下这个狂妄无知的黄毛小子,出拳也是毫不留情。
双方你来我往,瞬间斗了十来招。
拳脚碰撞时不停响起闷响,令人心惊肉跳。
“砰!”
“砰!”
“……”
一下,一下,又一下!
两道身影,势如雷霆重重地撞击在一起。
一击之下,承恩公退了小半步,戚言淮却不退反进!
又是一拳砸上——
“有两下子。”承恩公硬接了这一拳,不禁手臂发麻,心中一凝,他神色又郑重了几分。
第119章:还敢威胁他
“尊老游戏,终于结束了!”扭了扭脖子,戚言淮骨缝里“咔嚓咔嚓”的声响,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竟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承恩公听到“尊老”这两个字,一阵气血翻腾,差点被当场气死。
下一瞬,戚言淮身体爆出强大的爆发力,已然欺身上前,一把揪住了承恩公的衣襟,反手往地上重重一砸。
“唔——”承恩公被重重抡在地上,喉咙里发出闷响。
四周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息声响。
没想到戚言淮下手会这么狠。
承恩公是真吐血了。
“承恩公,你老了,”戚言淮蹲在地上,似笑非笑地看他,“这南朝的江山,还得交给我们年轻人来守卫。”
此言一出,在场的文武大臣们,眼神不由一阵闪动。
这一战,承恩公威严尽失。
姜扶光看着这一幕,前不久还在宫宴上不可一世的承恩公,像一个垂暮老人,倒在地上吐血,发冠松散,藏在头发里根根银发,也露了出来。
阿兄还真是胆大妄为。
父皇又该头疼了。
“过来。”戚言淮冲她招招手。
“阿兄,”姜扶光走过去,抿着嘴轻笑,“父皇让你过去呢。”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戚言淮,顿时垮脸叹气,午门距离太极殿,就这么一点距离,消息早传进陛下耳里,用膝盖想也知道,陛下肯定要训他了。
姜扶光看着阿兄,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背影,显得格外视死如归,格外悲壮,忍不住噗哧一笑。
这时,荣郡王引着阁里思进宫拜见陛下,阁里思进京后,是荣郡王负责接待。
还没走远的文武大臣,纷纷上前寒暄。
阁里思看到不远处的美人儿,在阳光下光莹夺目,美得宛如日出云散,璀璨华光倾洒而下。
“那位美人儿是谁?”阁里思忍不住舔舔唇角。
荣郡王看向了姜扶光,眼里透了一丝特别的深意,郑重道:“是护国长公主,如今临朝摄政,很受陛下爱重。”
“原来是贵国公主,”阁里思笑容一深,意味深长道,“果真是美若天仙,气韵不凡。”
想到父王后宫里,便是最得宠的王女,仍旧是父王拉拢部夷的工具,沦为男人的玩物,也没什么不同。
“那是当然,”听他这般夸赞,荣郡王不由哈哈大笑,“护国长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生母是尊仪的贵妃娘娘,外家戚氏,乃我南朝第一武将世家。”
他仿佛闲聊一般。
阁里思却听者有心,觉得这位荣郡王,是在暗暗警告他,心中不由一阵冷笑,有些不以为然。
他身为云中国王子,生母是王后,兄长是王位继承人,将来整个云中国,都握在他们兄弟二人之手。
他在云中国就没人敢对他说一个“不”字。
甭看南朝国力强盛,那都是唬人的。
南越国同南朝屡屡交战,南朝这边不止一次修书父王,请父王派使臣南上,共谋伐越大计,父王一直不曾理会,南朝连屁都不敢放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