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德子极有眼色,一个箭步上前,就将跪了一半的长公主扶起来。不消片刻,张德全已经亲自搬了玉椅,摆到大殿一侧:“请长公主坐安。”
姜扶光颔首示谢,落座。
御史大夫,柳大夫迫不及待地开始发难:“臣请问长公主,前段时间,杭州郡李太守是否向朝廷递了修缮河道的奏请?并言明杭州徽港一带自从进了三月,便时有雨水,恐今年端午汛,有水患滋生,便请拟加大河道河堤款项。”
“是有这么一回事。”姜扶光心中微动。
柳大夫顿时打开了话茬,正要继续说话,就听到长公主话锋一转。
“不过,”姜扶光蹙了一下眉,“柳大夫刚才说,折子是前段时间呈上来的,这就有些奇怪了,此折子是五日前,才送到孤手中,陛下没有积压奏折的习惯,折子究竟是何时送进京里的?”
“这……”柳大夫呼吸一窒。
各地折子送进京里后,先要经由御史台筛选,才会送到陛下面前。
陛下日理万机,也避免各地官员,送一些谄上邀宠,却没有实际内容的折子,令陛下劳苦。
折子显是积压在御史台。
修缮河道是要在二三月份,天气回暖,雨水比较稳定时,就开始进行,眼下明显是迟了许多日子。
他还没开始刁难长公主。
长公主就寻了御史台的不妥之处,这要怎么整?
柳大夫斟酌了一下话:“此类折子,都是交由周御史在筛选甄别,早前周御史突然致仕,他手底下的各项事宜,也都移交到其他御史手中,但其他御史手中也积压了大量的事,一些折子,难免积压了。”
他这话也不算有假,折子积压,确实有这一方面原因。
南兴帝支着额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姜扶光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一说辞,接着淡声询问:“河道检修,关乎了生民之什,兹事体大,御史台也不至于连轻重缓急也分不清吧,孤想,也正因此事重要,柳大夫这才在今日殿上提了此事。”
折子送得有些晚,她批了加急,便命人送进了宫。
加急的折子,都要加急督办。
“下官今日,不是为了折子早晚之事,”柳大夫虎目圆瞪,“长公主休要模糊重点,混淆视听。”
“柳大夫,言过其实了,”朝堂上分毫必争,分寸不能相让,姜扶光道,“柳大夫连重点都没讲,就说孤模糊重点,御史台说话就不需要究经缘由,只凭着红口白牙一张嘴?”
柳大夫不由噎住。
南兴帝有些不悦:“柳卿,这就是你的不对,御史台乃天子耳目之司,有监察、纠察、弹劾、肃正朝廷纲纪之责,你身为御史台长官,如果连你说出来的话,都是红口白牙,那朕该相信谁?又如何辨忠奸,如何知人善用?如何治国理政?”
御史台的官员有些诚惶诚恐。
其他朝臣们见陛下如此态度,纷纷绷紧了皮子,心中越发谨慎起来。
朝中的气氛有些僵凝。
柳大夫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连忙跪地:“陛下息怒,是臣用词不当,并无冒犯长公主之意。”
第100章:冤大头
南兴帝表情一淡:“去给长公主道个歉。”
“是,”柳大夫低头起身,走到长公主面前,作揖致歉:“方才是下官无状,言语冲撞长公主,还请长公主见谅。”
姜扶光颔首:“柳大夫还请慎言。”
倘若此时,面对的是父皇,他定不敢言语冲撞。
柳大夫这才松了一口气,切入正题:“杭州太守在折子上明细了,检修河道的相关款项,及各项支出,拢共需要三十万两白银,臣查阅了,历年来杭州各个大坝检修的支出,多则百万两,少则不低三十万两,长公主却只批了二十万两,这是何故?”
御史台挑了这件事,是为了证明长公主没有治国之能,不应该临朝干政。
姜扶光淡声道:“徽港东入浙州西部,经新安至建德两县,每年四到七月,雨期集中,时有潮汛,孤记得,新安县的两座大坝,是南兴三年新修,耗费大量财力、人力、物力,修了整整两三年才彻底竣工,也是固若金汤,距今也不过十年。”
她声音清朗,宛如大珠落玉盘,高低错落,抑扬顿挫,清晰在殿中回荡。
“南兴十二年,孤就站在今日的大殿上,请求陛下加修坝堰水渠,使其江水分流,以减轻主堤坝的负荷,陛下允了。”
柳大夫想要在堤坝检修上大做文章,寻她的错处。
她提及这桩,是为了提醒柳大夫及朝中大臣们,整个南朝,没有人比她更重视水利之事。
这样一来,柳大夫不管有什么阴谋都站不住脚。
南兴帝颔首,扶光看《水经注》后,对治水、修坝有了很多见解,这才有了南兴十二年加修堤坝的事。
这几年浙江风调雨顺,便是一连十几天大雨,也不会淹田。
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柳大夫面色一恼,深吸了一口气:“河道检修,是何等大事?长公主只批二十万两河道检修款项,是不是有些太少了?往年没有这么少过,万一河道检查不彻底,引发了水患,又如何是好?”
“柳大夫没明白孤的意思,”姜扶光目光一扫殿内,轻笑一声,“新安县大坝是新坝,用了不到三年,工部保证了固若金汤,怎么可能轻易就垮掉?如何需要三十万两的检修款?”
底下的承恩公眼皮重重一跳,握着朝笏的手,不由紧了又紧。
柳大夫顿时说不出话来:“万一呢,万一端午汛,狂风不终夕,暴雨不终朝,一连下两个月的大雨呢?”
“这种事,在历代也不多见,”姜扶光轻叹一声,“果真发生这种事,那就不是检修堤坝这等小事,倒不如现在就推倒了重建,建一座能抵两个月大雨的堤坝,柳大夫意下如何?”
柳大夫面色一红,讪讪地低下头。
真要出了这种事,检修堤坝能抵什么用?倒不如把钱花在赈灾上。
姜扶光索性将话说明白了:“孤当年参与过新安县堤坝的设计,对各项修缮情况了若指掌,李太守都不如孤了解大坝,故李太守的奏折上,有不尽不实之处,孤念其也是谨慎做派,便不予计较,但二十万两检修款,只多不少。”
这一番话,自然令人信服。
谁都知道,新安县堤坝,年仅十二岁的长公主,参与了整个修与建,朝臣们当时很不服气,但长公主拿了《水经注》,与堤坝的图纸,与工部当朝论辩了整整三日。
工部这边也是支持:
“大坝固若金汤,用了不到三年,只需要定期清理河道,加固河堤,自然不会轻易垮掉。”
“若用了不到三年,就垮了,那就不是检修的问题,而是堤坝的问题。”
“二十万两尽够了。”
“……”
柳大夫面子过不去,强辩道:“往年徽港各个堤坝检修,从来没有低于三十万两白银,长公主参与政事不久,理应延循旧例,这样才妥当,也更令人信服。”
他这话也没错。
姜扶光也不辩驳,轻笑一声,只道:“明知不需花大量银钱,却为了延循旧例多花冤枉钱,是当国库的钱都是大水冲来的,把陛下当成了冤大头?”
柳大夫暗暗叫苦,连话也不敢说了。
他不说话,姜扶光却有话要说:“这两年来,岭南战事频发,兵部这边常以国库不丰,户部吃紧为由,婉拒增加兵丁额,延加军饷款项,如今倒是舍得在徽港大坝上花冤枉钱,脑子是怎么想的?”
外忧和内患哪个都重要,兵部叶尚书的脸色挂不住了,却也不好争论什么。
户部那头,但凡一提到用钱,更是把头埋到胸前去了。
但凡同军中相关的事,武将就有发言权,戚凛风并一干武将,连忙附和起来。
“长公主所言甚是。”
“长公主为国库缩减开支,是利国利民之举,怎么到了柳大夫口中,却成了长公主的不妥之处?”
“柳大夫,身为御史大夫,御史台的长官,说话要讲究事实依据。”
“……”
柳大夫,并支持柳大夫的一干朝臣们,顿时都变成了鹌鹑,有银子花冤枉钱,没银子募军,谁敢在这事上头铁?
万一战事出了问题,他们哪个担当得起?
南兴帝一扫朝中众臣:“众卿,对这件事,可还有异议?”
等了一会,没有人开口说话。
南兴帝道:“既如此,有关杭州郡李太守的折子,长公主批阅便没有不尽、不实、不妥之处,众卿可赞同?”
戚凛风率先开口:“陛下英明。”
朝臣们这才纷纷附和。
南兴帝又道:“那么,此事便到此为止。”
柳大夫也是郁闷,长公主批阅的奏折,他们都一一看过,也能挑出诸多毛病,可近来朝野上下,都在忙着巡田事宜,各地也都准备进京朝贺,并无什么大事,再说了,真正的大事,也都是陛下在处理,也轮不到长公主批阅。
唯独杭州郡的李太守的折子,才让他们抓到了明显的不妥之处。
河道河堤检修,也是至关重要,够他们闹了,哪知一上来,就被长公主四两拨千斤,给拨过去了。
第101章:赏花节
事已至此,长公主临朝听政怕是要名副其实了。
朝臣们一阵摇头叹气,散朝之后,有朝臣找到了顾丞相:“顾相,您对长公主摄政一事怎么看?”
顾丞相垂下眼睛:“长公主受孟太傅庭训,于治国之道,确有非凡见解。”
拿长公主“治国理政”的不妥之处来闹腾,一开始就落了下乘。
真要把事闹大了,长公主就能把孟太傅搬出来。
柳大夫眼皮一抖,把手缩进了袖子里,孟太傅是南朝第一圣贤,他不在朝中,可他的存在,就是天下文人心中不灭的精神象征。
他们也不想拿批阅奏折,治国理政方面,来攻讦长公主,可长公主‘天降祥瑞’,深入民心,多年来洁身自好,奉公守法,便有一些逾越之举,那也是陛下允许的,这要怎么整?
当然了,也不是不能捏造什么。
可是,你当太尉府是吃素的?贵妃娘娘是当摆设的?陛下对长公主的荣宠是假的不成?
一想到孟太傅,朝臣们纷纷表示:
“我突然想到手里还积压了不少折子,就先走一步了。”
“呵,我手里还有一桩案子需要复核。”
“我家七十岁的老母,这几天身体不适。”
“……”
一群人作鸟兽散。
顾丞相将手缩在袖子里,慢悠悠地离开午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天】意不可违。”
当年长公主要加修新安县堤坝,朝臣们就看她年岁小,死活闹腾,最后是孟太傅向朝廷递了折子,言明此事是他与扶光公主很早就在探讨的事,并且向朝廷呈了一本《水经注解》。
最后,朝臣们闭嘴了。
陛下拍案定板。
陛下就是天子,他的意思,可不就是天意么?
孟太傅支持贵妃系当权,陛下荣宠长公主,有太尉府保驾护航,长公主也有治国之能,他们又何必厌恶君前呢?
不论谁得势,都少不了中立派的支持,对他影响不大。
顾丞相不反对的态度,朝臣们就知道大势已去了。
人间四月芳菲天,桃李春风始盛开。
荣郡王府派人送来请帖,荣郡王夫妇在城外十里桃花林办了赏花节,邀请姜扶光三日后,去桃林赏花。
赏花节这天,天空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十里桃花,云蒸霞蔚。
姜扶光乌发高挽,发前配了一顶花丝牡丹镶绿玺华胜,一身薄如蝉翼的缥绿轻容纱,底下系银红织金连枝纹八幅裙,臂上挽了一条青白玉帔帛。
如烟似雾远山眉,额间桃花钿。
却是眉目如画,灿若春华。
“长公主来了。”
姬如玄闻声看去,满目桃花灼灼,在他眼里被衬成了背景,满眼都是她帔帛加身,绕肩拽地,风动帔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花,似仙女下凡。
灼灼的目光,令姜扶光想要忽视都难,她抬眸看去。
是姬如玄!
意外也不意外,父皇早前命张公公给北苑送了赏赐,直言他献奇香,治愈了贵妃娘娘的病,之后太尉府也派人送了一份厚礼,将姬如玄纳入庇护之下。
十王叔邀请他参加赏花节,表达的也是对他的礼遇。
姜扶光平静地冲姬如玄点点头。
桃林里,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浅溪,男女隔溪相望。
林中置案数十张,地上铺了毡席,盛装打扮的小姐们,芳草绕席,席地而坐,三五个凑在一起,或调香弄雅,或吟诗作对,或对弈弄墨等,处处都是风雅。
姜扶光甫一出现,荣郡王妃高氏就笑盈盈地迎上来:“长公主来得可真早,我险些被旁的客绊了,来不及出来迎接。”
荣郡王妃是礼部尚书之女,父族也是温州名门,比及徽州许氏差些许,却也家风清正。
荣郡王妃同昌郡王妃身形相似,年龄相仿,乍眼一瞧,还有些形似。
只是昌郡王妃秀美,荣郡王妃美艳。
字字句句,都在表达以她为先的慎重,姜扶光眉眼含笑:“长辈宴请,也不争早来晚到,自然要早些出门。”
这话是给足了面子,荣郡王妃自然高兴,妙目轻转,一眼就看到溪水对面,临溪而坐的东方毓。
清朗轩举的东方世子,可是看了长公主许久。
她笑容一深:“长公主一来,这十里桃花都黯然失色了。”
姜扶光同这个郡王婶关系不错:“您呀,这是仗着辈分打趣人呢,我可不依。”
“你长得好看,夸你几句怎么了,”荣郡王妃拉着她的手,“我还要说,你这一来,连我这赏花节都蓬荜生辉。”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摄政长公主,
能赏脸参加赏花节,她同王爷也是面上有光。
这也代表了王爷仍然简在圣心。
“王爷在溪那头招待男客,”荣郡王妃笑着转了话,“宁嘉和宁柔都来了,在花棚里说话。”
“她们来得倒早。”姜扶光微讶,长辈办宴,不争早来晚到,她也是一早就出发了,“我也有许多日子没见到她们了。”
“她们也是刚到不久。”荣郡王妃嗔了她一眼,“你可是大忙人,日理万机,已经许多日子没出来走动,我给你下帖时,都担心你来不了。”
“荣郡王府办宴,我便是再忙也要拔空前来。”姜扶光微笑,接着又问:“人都到齐了吗?”
荣郡王妃正要回答,便听到通传声:“宁瑗公主到。”
“先带宁瑗公主在桃花林里走一走,我稍后就到,”荣郡王妃吩咐身边的侍女,转头继续同姜扶光说话,“先带你去宁嘉那边。”
侍女会意,这是要带宁瑗公主在桃花林里绕一绕路,让她同长公主错开。
姜扶光同荣郡王妃有说有笑,沿路赏着桃花林里的景致,便到了桃林深处。
那边搭了一顶花棚,四周摆了一排隔?,挡住了窥探的目光,是为宫里的贵人准备小憩的地方。
荣郡王妃客套了几句,这才不紧不慢地去迎宁瑗公主。
“七皇妹终于来了,”姜宁柔浅笑温柔,穿了一身粉白衣裳,清新又雅致,衬得她模样娇美不已,“正同三皇姐说起你。”
第102章:曲水流觞
姜宁嘉一身红衣,仍是干净利落的打扮,“我们方才在猜,你和五皇妹谁先过来。”
姜扶光忍不住笑:“你们谁猜对了?”
“当然是我了。”姜宁瑗什么德性,还用得着猜?她肯定派人盯着长公主府,专等着七皇妹先出门,仿佛比七皇妹晚到,就显得自己排面大一样。
姜宁嘉转头看向姜宁柔:“半个月的桃花酥,你可别忘了。”
姜宁柔扶了扶额:“吃不腻你。”
姜宁嘉连忙道:“你做的桃花酥堪称一绝,就是连吃一个月,我也吃不腻,可别赌输不认账。”
“你们拿我作赌,是不是也不能少了我这份?”姜扶光席地而坐,从竹篮里挑了颜色红艳的桃花,放进瓷碗里。
“我做就是了。”姜宁柔一脸怕了你们的表情,“桃花酥可不好做,估摸着,做了这半个月,我以后都不想再做桃花酥了,你们以后,没有桃花酥可以吃。”
姊妹三人有说有笑,就见荣郡王妃领着姜宁瑗过来。
姜宁柔连忙起身,浅笑温柔:“五皇姐你来了。”
姜宁嘉干巴巴地叫了一声五皇妹。
姜宁瑗抬了抬下巴,刚点了头,就见姜宁嘉转头就凑到姜扶光身边,同姜扶光一起挑拣篮子里的桃花,姜扶光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她。
姜宁瑗拉下脸,冷哼一声,坐到了姜宁柔身边,拉着她说话。
荣郡王是长辈,她就算对姜宁嘉和姜扶光再不满,也不能驳了荣郡王的脸面,在赏花节上闹腾。
姜宁嘉小声地问:“这是要做什么?”
“做桃花香。”将挑好的桃花瓣放进纱布里,捣成花泥,挤压成出红艳的花汁,将花汁倒进香器里。
香器底下置了炭火,炭火将花汁加热,香雾从香孔里升腾,天然一段桃花香飘出、逸散。
“好香啊!”姜宁嘉凑近闻了闻,“原来调香可以这么简单。”
“回头做一些桃花水给你送去,不论是蒸香、润面,还是做点心都使得。”姜扶光又看向了姜宁柔,“可要给六皇姐送些?”
姜宁柔浅笑:“多谢七皇妹。”
姜宁瑗冷哼一声,突然有点想念姜宁玉了。
“我跟你说哈,”姜宁嘉用手肘捅了捅姜扶光,“我刚才看到了姬公子,当真是华色含光,体美容冶,风采殊绝。”
她一脸惊叹,看得姜扶光忍不住笑。
姜宁瑗忍不住呛声:“一个卑贱的质子,也值得你们这般抬举,真是笑死人了。”
姜扶光蹙了一下眉,正要说话,姜宁嘉就反唇相讥:“我抬举谁,和你有什么关系?人家献奇香,救治贵妃娘娘的病,父皇都抬举他,我抬举他怎么了,难不成你认为是父皇不该抬举她?”
“你,”姜宁瑗被怼得心中一窒,脸色十分难看,“你这是借题发挥,小题大做,扯着虎皮当大旗。”
姜宁嘉可不怕她:“不服气,你就跟母后告状去。”
姜扶光差点笑出声来,抿了抿嘴角:“姬公子是十王叔的客人,我们来者是客,客不欺主是基本的礼数,五皇姐要注意言辞,别驳了长辈的颜面。”
在别人家里侮辱别人家的客人,于礼数不合。
所以看不惯,你也得憋着。
不憋着,就是不知礼数。
姜宁瑗前不久被皇后娘娘禁了足,还派了宫人去教规矩,怎好在礼数上出差错?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旁人,她规矩不好?!
姜宁嘉不禁感慨,能做摄政长公主的人,就是不一般,软刀子捅得麻溜,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果然,姜宁瑗气红了脸,眼睛一瞪,嘴巴一翘,眼看就要发作了,又生生把火气往心里憋,一来二去,连眼眶都憋红了,还当她要哭了。
姜宁柔连忙打圆场:“十王婶准备了五皇姐最喜欢的豌豆黄,五皇姐快尝尝。”
姜宁瑗心里就是再不痛快,也是极吃这一套的,十王婶专程准备了她喜欢的点心,待她这般周全妥帖,她便更不好驳了十王叔的脸面。
就当给十王叔面子,不同姜扶光计较了。
“我正好有些饿。”姜宁瑗冷哼一声,拿了一块豌豆黄吃,豌豆黄冰爽甜糯,入口即化,很适合春夏季食用。
便在这时,荣郡王妃笑盈盈地走过来:“人都来齐了,王爷在溪边设了曲水流觞,让大家一起过去玩呢。”
所谓曲水流觞,一为欢庆玩乐,二为祈福免灾,大家围着一条溪水,设案而坐,在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即兴赋诗并饮酒。
王羲之就是在兰亭,与友人进行曲水流觞时,乘兴而书,写下了举世闻名的《兰亭集序》。
到了溪边,男女各一边,错落而坐。
“女方掷花,男方投酒,”荣郡王等大家落座之后,介绍新玩法,“女方将准备的花朵掷入溪流,花朵顺流而下,在哪位面前停下,或是原处打转,谁就捞起花朵。”
“请注意,而掷花的女子,可以要求捞花之人,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提出的要求,必须是现在就能完成的事,可以刁难人,但绝不能为难人。”
姜扶光颔首:“这个玩法倒是新鲜。”
其他人也很感兴趣。
荣郡王又道:“男方把酒盏,投入溪流,规则与女方相反,是拿到酒盏的一方,要求投酒的一方做事。”
“需要提醒的是,这条溪水很窄,指不定,女方掷入水中的花朵,会被男方拿到,男方投入溪水的酒盏,也会被女方拿到,大家一起玩,也是图个热闹,没那么多忌讳,却要注意分寸,不要玩过头了。”
曲水流觞大家都不陌生,规则不需要多作介绍。
溪水清凌至极。
各式各样的鲜花,在潺潺溪水中飘流,美酒盛在荷叶状薄玉碟上,时不时打着旋儿,轻轻碰撞。
一时间落花流水,溪水叮咚,玉声啷当。
好一个曲水流觞。
女方这边,每人拿到的花都不一样,姜扶光拿到了朱砂牡丹,碗口大的红牡丹花,成为溪流中当之无愧的花中之王。
第103章:好一对狗男女!
姜宁瑗突然嫌弃自己拿到的粉牡丹,不够鲜亮。
百无聊赖的姬如玄,终于来了精神,盯着溪水里的朱砂牡丹,一瞬不瞬,眼见红牡丹在顾嘉彦面前打了一个顿,他紧张到凤眼圆瞪,连身体也不由向前倾。
就在顾嘉彦做好了捞花的准备时,大红牡丹晃悠了一下,继续漂流。
姬如玄来不及松一口气,就眼睁睁看着,坐在顾嘉彦身边的东方毓,一探手,将打着圈儿的牡丹花捞上手。
姬如玄面无表情,眼神幽暗,盯着东方毓手中的红牡丹。
东方毓手持牡丹,看向了斜对面的姜扶光。
一棵歪脖桃树,枝干斜探,灿烂的日照,被满树怒放的灼灼桃花,一层层筛过,轻笼在她身上,透着斑驳光影。
花影斑色,芳草绕席,她席地而坐,连天地都黯然失色。
荣郡王妃忍不住笑:“依照掷花的规矩,长公主可以要求东方世子,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姜扶光看向了东方毓,两人的目光,在和暖的日光下轻撞在一起。
那双妙目潋滟如水,东方毓沉静的目光,仿佛有一阵风,吹皱了一池水,波纹乍起,涟漪轻荡。
好一对“深情对望”的狗男女!
“长公主怎么不说话?可不要叫人久等呢。”姬如玄单手支额,勾着笑,眸中映着娇红的牡丹,宛如一簇燃烧的火,在眼底如火如荼地舔呧。
这话要从何说起?
她看向东方毓本来就要说话的,哪知话到了嘴边,就叫姬如玄打了岔,总要等他把话说完吧。
姜扶光转头,对上了姬如玄暗色的双眸,不知何故,这双眼冷得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东方毓还以为,长公主一时没想好让他做什么,便出声:“长公主不需顾及,只管吩咐便是,我自是莫不顺从。”
姜扶光敛了敛思绪:“便请东方世子作诗一首如何?”
荣郡王忍不住笑道:“久闻东方世子文韬武略,上次在西山,有幸见识东方世子精湛的骑射,想来诗文也不在话下。”
大家纷纷附和,气氛一下就热络起来。
“东方毓献丑了,”东方毓起身对姜扶光作揖,接着就开始吟诗——
银红裙裥皱宫纱,
莲步移,行裾拂青芽。
青白玉帔绕肩华,
风前坐,拽地萦落花。
是一首《小重山》。
姬如玄面无表情,姜扶光今日就穿了银红的裙纱,是比桃花还要娇艳几分的银粉色。
“拾人牙慧,难登大雅之堂,让长公主见笑了。”长公主让他吟诗时,他脑中不禁浮现了,她踏入桃花林时,银红裙纱拂落花的画面,不觉就脱口而出了。
这首诗借鉴前人诗作,赞她的动态之美,诗是好诗,也并无唐突之处。
姜扶光颔首:“便允东方世子过关。”
东方毓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又隐隐有些怅然若失,若能叫长公主刁难一番,也未尝不可。
荣郡王赞叹道:“好一个行裾拂青芽,拽地萦落花,生动唯美,当真妙极。”
“这么短的时间,就作了一首好诗,东方世子名不虚传。”
“诗好,意境也好。”
“……”
大家赞不绝口。
姬如玄嗤之以鼻,分明是‘行裾拂落花’,‘拽地萦纤芽’更有意境。
东方毓为了韵脚,将二者调换,意境是不差,但与姜扶光甫入桃花林时相比,还差了许多画面感。
可见这也是浪得虚名。
玩了两轮,又有男方拿到了女方投入溪流的花朵,被女方要求即兴作诗,一时没做出来,结果又被女方罚做十个蛙跳。
男方瞪大眼珠子,鼓着双颊,学着青蛙呱呱乱叫,一蹦一跳的画面,让大家笑得东倒西歪。
轮到荣郡王拿到了东方毓的酒盏:“投酒的规矩是,拿到酒盏的,要求投酒盏的人做事,便请东方世子折下桃林里,开得最艳的一枝桃花,送予场中一人,大家觉得怎么样?”
因为事先有言,男女一起玩,没那么多忌讳,只要不过分即可,大家都觉得这主意很好。
东方世子龙章凤姿,玉质金相,甫一进京,就不知惹了多少闺中少女芳心暗许,也许自己就是,被东方世子折花相赠的人呢。
荣郡王妃的目光,在东方世子同长公主之间一个来回,笑容愈来愈深,身为陛下信重的弟弟,王爷理该为陛下分忧才是。
“便恭敬不如从命。”东方毓心念微动,在一众灼热的目光下起身,跃上了最近的一棵桃花树。
花树摇动,花瓣洋洋洒洒,如雪飘舞,只见他,身形矫健,宛如游龙,在桃林中来回穿梭,惹得场中一片惊叹叫好。
少女们捧着香腮,眼里流露出崇拜之色。
姜宁嘉意会到了什么,对姜扶光说:“东方世子的身手真厉害,上次在西山大约是藏拙了。”
姜扶光颔首,眼里映着东方毓矫健的身姿,脑中却不由浮现了,当日在西山断崖处,姬如玄举刀——跃起——下劈时,那宛如神明临空,霸道凌厉的身姿。
姜宁柔唇边透出似有若无的笑意,假作不经意道:“也不知道,东方世子会把最美的一枝桃花赠给谁?”
她话音方落,就见东方毓折花返回,手中老枝桃花,灼色无加,不知惹了多少人眼。
一双双期待的目光,落在东方毓身上,他却浑然未察,将桃花放到侍女的托盘里:“劳烦将这枝桃花给长公主送去。”
场中一片哗然。
有些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今日这场中,最有资格接东方世子这枝花的人,非长公主莫属。
姜扶光有些微讶,但因事先讲明了,这只是玩乐,便也不好推辞:“多谢东方世子美意。”
“桃花虽艳,却不及长公主半分仙姿玉貌,”东方毓紫袍加身,姿态雍容,“长公主接下,是毓之荣幸。”
荣郡王哈哈大笑:“最美的花,献最美的人,东方世子真是好眼光。”
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该反应过来了。
小女儿情态的小姐们,压着心底的酸劲,跟着一起附和,倘若这是荣郡王举办赏花节的目的,自然要客随主便。
第104章:这么会搞事
侍女送花过来,姜扶光拈花入手,送入案上的天青釉细瓶花里,桃花灼灼,羡煞旁人眼。
甫一坐定,东方毓就感觉有人在看他,偏头看去,少年非但没有闪避,反而对他挑眉狞笑。
是的,他在狞笑,唇勾起,可目光却是阴冷的,仿佛在睥睨一只朝生暮死的蝼蚁。
一种被野兽盯上的不祥之兆笼罩心头,东方毓觉得荒谬,蹙了蹙眉,心中有些不悦,却仍禀着礼数,他对姬如玄点点头,便转过头去。
“东方世子。”姬如玄突然出声。
这一声叫唤,声音不算低,东方毓神情淡漠地询问:“姬公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姬如玄眼角的余光,瞥到姜扶光看过来的目光,“东方世子身手不凡,我们,”注意到姜扶光蹙了一下眉,他连忙将‘切磋一番’改了口,“我们改日切磋一番如何?”
‘改日’两个字,让姜扶光松了一口气。
就怕姬如玄当场发疯,要求和东方毓切磋,一个武艺高强的质子,显然不会那么令人放心。
东方毓微讶,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自己的质疑:“听闻姬公子身体不大好,没想到你竟还精通武艺。”
话说到这份上,难免要给个交代才是。
姬如玄笑不达眼底:“东方世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外家俞氏,曾是北朝第一武将世家,你怎会以为我不会武艺?便因身体之故,所学有限,但与人比武切磋,以武会友,还使得。”
荣郡王笑了笑,以武会友,是一种不动真格的切磋方式。
也对,太医为姬如玄把过脉,他也不是身体不好,而是幼年身中奇毒,损了身体经脉,学不了高深的武艺,偶尔旧疾发作,身体还会变得很虚弱。
这坦荡的态度,反倒让东方毓噎了一下:“姬公子定个时间,派人知会我便是。”
其他人见这二人以武会友,也算一段佳话。
姬如玄暗暗磨牙,想打得他满地找牙。
东方毓却有一种如临大敌之感。
下一轮开始,姬如玄仿佛无聊一般,不知打哪儿捡了几块卵石,拿在手里抛着玩。
等红牡丹越过顾嘉彦、东方毓,眼看就要到他面前,姬如玄屈指一弹,不大不小的鹅卵石,‘啪叽’一声,弹进了溪水里,凸在溪面上,正好拦住了红牡丹的去路。
作弊这样明显,想叫人不发现都难,大家都看向了姬如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姜扶光揉了一下发胀的太阳穴,她就知道,姬如玄就不是守规矩的人。
甭管在什么场合,不折腾点事,他就不是姬如玄,这么会搞事情,还能活着,没被人打死,还真是奇迹。
姬如玄得意洋洋地捞起红牡丹,注意到大家都在看他,他弯唇一笑,一脸无辜地问:“你们都看着我干嘛,”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红牡丹,他一脸恍然大悟,“哈,这都是巧合,巧合哈,我就是随便扔着石头玩,哪知这石头自己不长眼睛,往溪水里乱蹦,做了个拦路石。”
众人一脸无语,这石头得多不长眼睛,才能拦了长公主的红牡丹。
接着,姬如玄又理直气壮道:“规则里只说了,花朵在哪位面前停下,哪位就能捞花,我也不算违反规则吧!”
荣郡王一默,好好的曲水流觞,还能出一个不按套路来的,也是叫人挺无语的。
还真是,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规则钻不到。
不过,姬如玄这人……
目光在姬如玄和长公主身上一来一回,见姬如玄把玩着手中的红牡丹,一脸兴奋样子,不禁摇摇头,大约是自己想多了。
姬如玄分明是在钻规则漏洞玩呢。
至于为什么是长公主的红牡丹,这也很好解释,姬如玄深居简出,唯独与长公主关系不错。
荣郡王这才开了口:“姬公子钻了规则漏洞,不算违反规则,长公主可以要求姬公子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姬如玄朝姜扶光看去,一脸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