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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这回算计是落空了。

    春搜进行了五天,南兴帝携文武大臣回京。

    回京第二日,昌郡王妃就登门了。

    姜扶光知道她为何而来,微笑着出门相迎。

    昌郡王妃许氏,出身徽州大世家许氏,许氏门楣光耀,在当地办了书院,广接当地士子寒门,很有名望。

    “许多日子没见王婶,王婶最近可安好?”见昌郡王妃从马车下来,姜扶光上前扶了一把。

    昌郡王妃身子不大好,平常在府中深居简出,鲜少在外头走动。

    昌郡王妃偏瘦,脸生得秀美,性子却是寡淡惯了,显得有些冷清,穿了一身青灰色连枝纹衣,梳了一个简单的圆髻,以一根梨花木簪子固定,手腕上戴了一只祖母绿玉镯,便再无其他配饰。

    “劳你挂心,倒还是老样子,倒是你,”她微微一笑,显得文雅秀丽,轻拍了姜扶光的手背,“听说在西山受了罪,身体好些了吗?”

    两人挨得进,姜扶光闻见她身上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檀香,昌郡王妃礼佛,在王府里设了佛堂,身上也沾染了檀香味。

    “已经没事了。”她笑着回答,扶着昌郡王府上了垂花门前的花廊,“劳您特地过来看我。”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不少客气话,昌郡王妃这才说了来意。

    “今日过来,除了过来看看你,”她不由一叹,表情也是无奈,“也是因我那个不争气的女儿,过来给你赔个不是。”

    说的是,昌乐县主在西山营地,大庭广众之下搬弄口舌,嚼弄是非,被姜扶光教训,又被陛下降了爵位等级,从郡主变成县主一事。

    “王婶言重了,”姜扶光笑容一淡,“大家都是亲戚,也都流了一样的血,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昌乐县主已经受到了惩罚,没必要揪着。

    “知道你大度,还顾念了情分,只是,”昌郡王妃面色有些黯然,“昌乐这孩子,确实太不像话了,昨日一回京,你昌郡王叔就命人从宫里请了教养女官,把她拘在家中学规矩,什么时候把规矩学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见人。”

    “这样啊,”姜扶光有些惊讶,“看来有一段日子,看不到她了。”

    昌郡王妃也是一脸内疚:“我身子不大好,平常对昌乐乏于教养,养了她如今这骄狂的性子,令你们姐妹生隙,总归也是我这个做娘的不是。”

    昌乐县主搬弄的是质子的是非,嚼弄的是天家的口舌。

    父皇听了都心生不悦,不单为了维护她,是因昌乐言辞不当,这才当即降了位份,还当这是小事?

    可‘姐妹生隙’四个字,就将这件事定性为姐妹之间不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要我说,您就是想太多,这才累了身子。”姜扶光绝口不提昌乐县主的话。

    昌郡王妃过来道歉是真,自己说女儿的不是,是一回事,哪轮得到她这个外人说。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也是人之常情。”昌郡王妃仿佛同她闲聊一般,也是一脸感慨。

    “还是要多顾自己的身体,这才有精力为儿女操心。”姜扶光温言相笑。

    昌郡王妃忍不住笑:“哪儿来的小棉袄,怨不得陛下这么疼你,改明儿真该让昌乐跟你好好学学。”

    姜扶光但笑不语,世族培养的世嫡女,一言一行总带了深意,每一句话都是恰到好处。

    让昌乐同你好好学学——

    这就真的只是客气话,昌郡王妃不可能让女儿,到她眼前来讨人嫌,更不会让女儿被外人作贱。

    亲亲热热的一句话,表达了昌郡王夫妻对西山营地发生的事,半点芥蒂也无,大家还是亲戚,还同以前一般亲近。

    昌乐也知道错了,肯受教,这件事就到底为止了。

    字字句句,点到为止。

    绝不多说一个字,惹人厌烦。

    送走了昌郡王妃,姜扶光返回大殿,璎珞过来禀报:“昌郡王妃带了许多礼品,一些徽州那边的特产,还有许多珍贵的香料、药材,并一些难得的古籍字画,珠玉宝石等,大约有一车。”

    还真是大手笔。

    礼物送的也讲究,徽州那边的特产,未必是最珍贵的,可璎珞首先提了,可见对方的礼单上,这是摆在首位,送特产,送的是亲戚间的情分。

    送香料药材,送的是投其所好。

    古籍字画,送的是风雅,徽州许氏就是以教书育才成名,知名的古籍字画不知几凡,也有隐晦提点的意思。

    珠玉宝石反而成了最无关紧要,拿来凑数的了。

    “其中有一盒徽州桐烟徽墨,最为罕见。”璎珞补充道。

    “倒是十分难得。”姜扶光有些微讶,桐烟徽墨,是徽墨里产量最少,也最顶尖的墨。

    制作一批桐烟徽墨,至少需要三年之久。

    而桐烟徽墨,也是药墨,兼具养生、延年之效,其墨香还有清神醒脑之功,用于书写往往心神兼养,且千年不朽。

    最好的桐烟徽墨,都上贡进宫了。

    寻常一块都难得,昌郡王妃一送就送了一盒,六条墨,大约是徽州许氏的积藏了。

    “送来了,便收着吧!”昌郡王妃肯下血本,是希望姜扶光能彻底息事宁人,否则昌乐郡主这件事,便不算完。

    拿人钱财,予人消灾,这很公平。

    此时,穆贵妃得知女儿在猎场遇刺,失踪了一整夜,险些丧命的事,仿佛又想到了十五年前,小产失子的画面,顿时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第85章:祸端

    “娘娘,”玉竹吓了一跳,连忙喊道,“来人啊,快宣太医,宣太医……”

    “阿琰出生不久,我就又有了身孕,”玉竹过来扶她,穆贵妃一把挥开玉竹的手,一手撑着桌沿,“陛下大喜过望,希望这是一个男孩儿,还亲自挑了最好的苍玉,刻了一枚龙形苍璧。”

    十五年了!

    贵妃娘娘不曾提过那些被尘封掩埋的惨痛,此时再度提及,玉竹心中有些不安。

    “以玉比德,以璧礼天,”穆贵妃一边笑,一边落泪,“礼天六玉器里,玉璧是唯一的圆环玉器,故君为环,臣为玦,普天之下,能佩苍璧者,唯天子与储君尔。”

    那是二哥戚南风,在平定南越的过程中,身染恶瘴,暴毙身亡,消息传进京里,她悲痛万分。

    这原是陛下对她与腹中孩儿的爱重。

    也是没能许她后位的补偿。

    亦是对太尉府世代忠烈的交代。

    却不想,竟招来了祸端。

    “璧儿没有了,没有了,他才四个月大点,明明早上,他还在我肚子里动,陛下跪在我面前,把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给璧儿念了一篇《三字经》。”

    穆贵妃嚎啕大哭,猛地一挥袖,将桌上的杯具扫落在地上,发出哐当声响,她红着眼眶。

    “十五年了,她又故技重施,害我的阿琰……”

    玉竹不禁红了眼眶,当年的惨事历历在目,贵妃娘娘抱着四个月的小皇子,崩溃的画面,与现在何其相似。

    “欺、人、太、甚。”穆贵妃哭得太悲痛,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那件事在查到何贵嫔身上时,线索就全断了,何贵嫔也承认,是她指使大皇子。

    她怀疑林皇后,要求陛下继续彻查。

    陛下犹豫了。

    碍于南朝社稷不稳,

    碍于同林氏患难多年的夫妻之义,

    碍于承恩公府于他有扶持之义,辅佐之功,

    碍于多年来未尽丈夫之责,对林氏的愧疚亏欠,

    ……

    千般理由,万般身不由己,最终被牺牲的是她,是她惨死的孩儿,是如今日薄西山的太尉府。

    隔阂就此产生。

    “娘娘,您可要保重身子啊。”玉竹忍不住落泪,公主越级封了护国长公主后,贵妃娘娘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身体也有了起色。

    云山道长也说,贵妃娘娘心病去了一半,是治病的良机。

    可方才急怒攻心,吐了血……

    “本宫从前,却是不愿将这等手段使在陛下身上,毕竟他也曾许了我一场夫妻情深,这些年独一无二的恩爱,也掺不得假,纵有错处,也真切地护了本宫与扶光多年。”穆贵妃身子发颤,声音嘶哑得吓人。

    况且,他真的错了吗?

    没有!

    身为南朝皇帝,为了江山社稷,他没有错。

    错的是她所‘嫁’非人。

    玉竹看着贵妃娘娘这般,心里无端就涌上了一股不安。

    “可是,”穆贵妃一边落泪,一边冷笑,“一个做娘的,若连亲生女儿的护不住,便也枉为人母。”

    玉竹忍不住轻唤:“娘娘!”

    “听说,阿琰遇刺之后,姜景璋对她尤其关心,连安息香这等奇香,也同承恩公讨来,予了扶光修养身体,”穆贵妃冷声道,“你去把姜景璋请过来,就说本宫要答谢三皇子,在猎场上照拂长公主。”

    玉竹心惊不止:“您的身子要紧。”

    “快去!”穆贵妃声音一沉。

    姜景璋得了玉竹的传话,想了半天,也没闹明白,穆贵妃这是在唱哪一出?

    因着前些日子,父皇在南书房里斥责他狭隘偏私,这阵子,他见了姜扶光都是绕道走。

    姜扶光在猎场遇刺,他送了不少金贵的药材补品,还特意放了话出去。

    希望能借此打消,朝野内外有关他狭隘偏私的猜疑。

    没想到,竟让穆贵妃上了心。

    穆贵妃有平妻之实,倘若拒绝进宫,传进父皇耳里,就成了他不敬庶母。

    来到甘露宫,姜景璋看到光鲜亮丽的穆贵妃,惨白着一张脸,嘴角吮着血,心里顿时一“咯噔”,暗叫不好。

    不到片刻,甘露宫就传出,三皇子姜景璋冲撞贵妃娘娘,致贵妃娘娘呕血当场。

    南兴帝勃然大怒,匆匆赶来甘露宫,迎面就是一个耳光挥到姜景璋脸上,指着姜景璋喝骂:“你这个逆子!”

    “父皇,”姜景璋跪在地上,面色惊恐,“儿臣没有冲撞贵妃娘娘,请父皇明察。”

    “你的意思是,”南兴帝死死地盯着他,怒极反笑,“贵妃娘娘故意冤枉你?”

    父皇双眼猩红,怒目圆瞪,仿佛他要敢说一个【是】字,就要将他生吞活刮了似的。

    “儿臣不、不敢,”姜景璋猛的伏地,磕头,身体隐隐有些发颤,“儿臣也不知道是何处冲撞了贵妃娘娘,并非有意。”

    南兴帝冷冷地看着他:“三皇子姜景璋不敬贵妃,暂停一切职务,削减食邑至五千户,并禁足三个月。”

    林皇后得了这消息时,眼睛不由一黑,险些当场晕过去。

    景璋刚在春搜上崭露头角,还得了不少大臣们的支持,立储一事柳暗花明,没想到一回京就被打回了原形,连食邑都降了。

    食邑是衡量皇家身份地位的象征,食邑减少,就意味着身份地位降低。

    景玉匆匆走进屋里:“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宫里的玉竹姑娘求见。”

    林皇后脑袋阵阵发晕,咬牙切齿:“宣!”

    不一会儿,景玉带着玉竹进了殿内。

    林皇后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仍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玉竹向林皇后屈身行礼,不待林皇后开口,便已经直了身子,“贵妃娘娘让奴婢过来,给皇后娘娘带一句话。”

    林皇后执着茶杯,低头不语。

    穆贵妃虽是贵妃,却有平妻之实,与她平起平坐,就连她身边的宫人见了她,也只行半礼。

    平妻不合礼法。

    太尉府权倾朝野,戚思穆身份高贵,皇上偏要给戚思穆这份尊荣,旁人能说什么?

    最重礼法的孟太傅,不也默许了陛下当年,十里红妆,以平妻之礼,将戚思穆迎进了宫?

    第86章:废嫡立庶

    林皇后便是心有不甘,也只能忍气吞声,戚思穆进宫之后,她如履薄冰,生怕行差错步,叫陛下抓到了废后的由头,废嫡另立。

    “此事,理该贵妃娘娘亲自过来,”玉竹也不管皇后娘娘开不开口,自顾地说,“但三殿下冲撞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病重不能前来,便让奴婢代为传达。”

    林皇后握着茶杯的手猛然一紧,指尖都有些泛白了。

    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好再装聋作哑,只得僵着脸,关切地询问:“贵妃娘娘身子怎么样了?”

    掠过了三皇子冲撞不提。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太医说,”玉竹心中一悲,连眼眶也红了,“贵妃娘娘这一口血,将好不容易调养的身子,全败坏干净了,以后要仔细养着,万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林皇后心中一堵,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陛下有多在意戚思穆那个贱胚,她是心知肚明。

    这一次,戚思穆吐血,怪到了景璋头上,下次戚思穆身体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是不是就要怪到她的头上?

    陛下是不是也要削减她的食邑,甚至是废了她的后位,给戚思穆腾位置?

    玉竹传话是假,威胁才是真。

    林皇后连笑也笑不出来,勉强道:“本宫这儿还有一些上等的药材,等会玉竹姑娘就带回去,请贵妃娘娘务必要保重身子才是。”

    玉竹低头道谢。

    林皇后没主动提,穆贵妃让玉竹带什么话。

    玉竹也不在意皇后娘娘问是不问,只管道:“贵妃娘娘说,此次在猎场上,便多谢皇后娘娘对长公主的【关照】,”她刻意将【关照】二字,咬重了一个音,语气里透了浓浓的讽刺,“贵妃娘娘【铭记于心】,以后会时常来中宫走动。”

    林皇后手一抖,手上的茶盏险些跌到地上去。

    她强行按下心中的恼怒,深吸了一口气:“让贵妃娘娘多保重身子。”

    玉竹走后,林皇后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怒意,猛地将手中的杯盏掷去:“这个贱人,还真是好手段。”

    消息传到了宫外,承恩公更是怒红了眼睛。

    林弦照也是一脸凝重:“三皇子被陛下大骂‘逆子’,与‘孝德’有亏,朝臣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继续支持三皇子,立储一事多半又要搁置一段时间。”

    否则,就是公然同陛下作对。

    短期内想要立太子,机会十分渺茫。

    更别提,三皇子卸了职务,降了食邑,好不容易在朝中累积多年的名声,经营多年的名望,也一朝尽丧。

    承恩公的脸色有些灰败:“北朝使臣被杀一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曝露了,承恩公府没有时间了。”

    这段时间,他暗中联络朝臣,收买人心,许多大臣都同意,等春搜过后,就联合朝臣拥立三皇子为储近来朝中人心浮动,立储安定朝纲,也是必要的,也不能总拖着。

    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却坏在临门一脚。

    林弦照道:“父亲,三皇子降了食邑,与二皇子同等,陛下废嫡立庶的心思,是昭然若揭,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让我再想想。”承恩公声音里透着苍老。

    “父亲,”林弦照看着承恩公,眼里透着阴狠之色,“有些事,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承恩公轻叹一声:“那件事还要从长计议,事关承恩公府的生死存亡,不能再莽撞行事了。”

    这段时间,承恩公府屡屡失利,让他有一种力不从心之感。

    姜扶光匆匆进宫,就见穆贵妃靠在迎枕上吃药。

    “母妃。”姜扶光心中一酸,连忙接过墨竹手里的药碗,替代了墨竹的位置。

    穆贵妃仔细地看她,笑问:“身子怎么样?”

    “我没事,也是受了一些惊吓,您别担心,”姜扶光连声音也哑了,“我喂母妃吃药。”

    穆贵妃笑着说好。

    殿中一片安静。

    一碗药见底,姜扶光不由红了眼眶:“母妃的身子分明已经有了好转,这次是因为我……”

    “别说傻话,”穆贵妃拉着她有些发颤的手,“人心是坏的,又与你何干?这次你能没事,母妃不知道有多庆幸。”

    姜扶光忍不住哭:“我担心母妃,希望母妃也好好的。”

    “以后仔细养着,是能养回来的,别哭,”她捏了帕子,温柔地帮女儿拭泪,“经过这事,母妃也算明白了,太尉府日薄西山,今后能护着你的,便只有母妃,母妃定会保重身子,护着我的小阿琰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陛下就是给扶光再多的尊荣又怎样?

    林皇后会怕?

    不会!

    当年陛下在她和林皇后之间,已经做了选择,牺牲了她和太尉府,让她的璧儿死得不明不白。

    陛下当年对林皇后的宽容,成了林皇后有恃无恐的底气。

    所以同样的事,她还敢。

    这一次,林皇后仍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这只会让她更加肆无忌惮。

    穆贵妃目光微冷:“母妃总是顾及太多,想着太尉府世代忠烈,是靠着流血牺牲,才换来了如今这中兴盛世,我身为戚氏女,承戚氏忠贞烈骨,享戚氏百年荣光,踩着先烈牺牲,所得的锦绣荣华,不当背祖忘宗,因一己私欲,陷陛下于不义,陷万千黎民于水火。”

    先帝十一子夺嫡,几乎葬送了南朝江山,是父亲联手承恩公平定内乱,兹按礼法‘立长不立幼’,扶持陛下登基。

    但当时,南朝各地天灾人祸不断,社稷不兴,百姓民不聊生,陛下登基之后左支右绌,并不能威临朝堂,德治天下,朝中旧派残党兴风作浪,各地叛乱频发,北边连年战火,南越频繁滋扰。

    陛下有多么艰难,她都一一看在眼里。

    朝局有多么混乱,她也都明白。

    父亲为了南朝江山,熬得头发都白了,落了一身的病痛。

    大哥十二岁,就跟着父亲一起南征北战,与大嫂聚少离多。

    二哥二十六岁,便暴毙在战场上。

    还有戚氏族人,有多少是战死的?

    陛下为了顾全大局,没有继续追查她滑跤小产一事,她心中便是绝望、痛苦、恼恨,还是忍下来了。

    第87章:一双人

    姜扶光鼻子一酸,戚家每一个人,都怀了这样的忠贞傲骨,维护的是江山社稷,是天下万千黎民,更是祖祖辈辈的鲜血没有白流。

    这份骄傲,她懂。

    穆贵妃轻声道:“我的阿琰,将来不要像母妃这样,这一辈子都活得情不由衷,身不由己,该背负的,该付出的,该牺牲的,母妃和太尉府都会一力承担,我的阿琰要心安理得,享一世尊荣。”

    “母妃,”姜扶光声音哽咽,“我也会保护您和太尉府。”

    说了一会话,穆贵妃便有些乏了,姜扶光留在宫中侍疾,便寻了万君山的道长,了解了母妃的病情。

    随后,指挥下人将屋里的陈设摆件,换了较为舒适的暖色,房中多摆植株花草,整体格局变得明亮开阔。

    姜扶光出了殿内,就看到父皇站在院中。

    这个时间,父皇应该在南书房批阅奏折,处理政务才是。

    甘露宫种了一簇鸳鸯藤,藤儿顺着木栏攀爬,一片繁茂景象。

    三月下旬,鸳鸯藤上已经有一簇簇的银花,俏立枝头,浓郁的芳香隔了老远都能闻见,父皇总是格外喜欢。

    姜扶光走过去。

    南兴帝满目怅然:“鸳鸯藤开花了。”

    姜扶光轻笑:“鸳鸯花入药调香,清热解毒,香清且远,改日我做几个香囊给父皇送去。”

    “你有心了,”南兴帝轻叹一声,“这一簇鸳鸯藤,还是当年你母妃进宫后,我亲自种下的。”

    姜扶光不由一怔,父皇方才说的是“我”,不是‘朕’。

    “鸳鸯藤,凌冬不凋,遇旱不枯,遇涝不败,所以又叫忍冬,”南兴帝指着藤叶上的鸳鸯花,“你看,它的花是成双成对,长在叶腋间,就像开在叶儿的心尖上,一蒂二花,绝无例外,两条花蕊探在外,形影不离,状如雄雌相伴,像不像鸳鸯对舞?”

    姜扶光心中不由一涩:“像!”

    在她的印象里,父皇对母妃虽然爱重,可二人貌合神离,母妃也全然不似外界传的那样‘宠冠后宫’。

    她一直以为,父皇是忌惮太尉府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故意笼络太尉府之故。

    父皇对她的偏爱,虽然作不得假,却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平衡了太尉府和承恩公府之间的争端,安定了朝局。

    没想到,父皇对母妃爱意深重,竟藏在这一簇鸳鸯藤里。

    成双成对,一蒂二花,绝无例外。

    形影不离,雄雌相伴,鸳鸯对舞。

    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凌冬不调,不枯不败,是否也隐喻了矢志不渝,衷情不改?

    难怪父皇多年来,都不曾临幸后宫,唯独会隔三差五,来甘露宫待一待。

    姜扶光轻弯了一下唇,却笑不达眼底,注定做不到的誓言,许了又有何用?

    南兴帝似是想到了什么,威严的脸上有些失落:“你母妃的身子好些了吗?”

    “吃了药,已经睡下了,”见他脸上真切的关心,也不似作伪,姜扶光迟疑问,“您担心母妃,为什么不亲自过去看看?”

    “既然睡下了,就不过去打扰了。”南兴帝摇摇头,话里透了淡淡的黯然。

    让姜扶光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南兴帝又问:“方才见宫人们忙进忙出,可是为了什么事?”

    姜扶光一阵恍然,父皇定是得知甘露宫里闹了动静,这才匆匆赶来,这么关心甘露宫里的一举一动,却偏要故作疏离。

    至亲至疏,莫过于此。

    “儿臣请教云山道长,将甘露宫的风水格局,重新布势,如此更利于母妃休养身子。”

    母妃心病难医,便从外力上使些力,改变一下甘露宫的环境,新的环境,多少对心境是有些帮助的。

    南兴帝心下一怔,久久不语,甘露宫里的点点滴滴,都承载着他与穆儿从前的恩爱,竟没想到……

    过了许久,久到姜扶光以为,父皇不会再开口时,南兴帝轻叹一声:“好好照顾你母妃,她的身体要紧。”

    姜扶光点头:“母妃会好起来的。”

    听闻此言,南兴帝精神一振,也不提这话了:“羽林卫审问了姜宁玉,虽然她对赵俭的身份一无所知,但她心存了害人之心,被歹人利用,助纣为虐,险些害了你的性命,也是可恶至极,”他神色漠然,语气里透着厌恶,“你打算怎么处理她?”

    姜扶光道:“全凭父皇做主。”

    ……

    宁玉公主浑身狼狈,神色迷茫地坐在冰冷的地上,眼睛又红又肿,嫩白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她的母妃徐贵嫔,是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这才封了嫔位,但父皇独宠穆贵妃,后宫形同虚设,母妃也是有名无实。

    她这个四公主,在一众姐妹之中最不受宠,父皇也从不在意她。

    她很不甘心,想要在春搜上脱颖而出,姜宁玉脑子里浑浑噩噩地,就想到了猎场上的事。

    她带着赵俭在林中打猎。

    赵俭告诉她,想要打到好的猎物,要深入猎场内围才行,她心里很害怕,赵俭又说,他熟知猎场地形,及野兽习性,能避开大型野兽的狩猎场地,而且猎场四周有皇城司的人镇守,很安全。

    为了让父皇看重她,她被赵俭说服了。

    刚开始,一切还很顺利。

    在进入内围后,不知打哪儿冒出一只大型山豹,姜宁玉吓坏了。

    赵俭为了救她,受了重伤。

    她在逃跑时,也不慎摔下了马背,引来了猎场附近的守卫,她实在太害怕了,勒令侍卫送她回营地。

    侍卫安排四个人,送她和赵俭回营地。

    她觉得四个人太少,大吵大闹了一通,侍卫忌惮她的身份,与赵俭交涉之后,最后派了七个人。

    回到营地,没过多久,羽林卫就气势汹汹地冲进她的营帐,不由分说就将她拖去审问。

    她自然什么也不肯说。

    直到羽林卫搜查她的营帐,从她的胭脂盒里找到了曼陀罗的粉末,她才如实交代了,吩咐赵俭给姜宁嘉的马儿下药一事。

    门“吱呀”一声,被大力推开。

    刺目的阳光一下子就刺了进来,姜宁玉眯着眼睛看过去,高大的暗影,替她挡住了刺目的阳光。

    第88章:龙有逆鳞

    她眨了眨眼睛,看清楚了面前的人,眼泪一下子就冲了出来。

    “父皇,”姜宁玉激动地扑过去,抓住了那人玄黄色的鞋子,嚎哭道,“您终于来看儿臣了,父皇,这里好黑,儿臣好怕……”

    南兴帝抬起被抓的那只脚,狠狠一踢,姜宁玉被踢到一边,头撞到了椅子的脚。

    姜宁玉凄厉哭道:“父皇,儿臣没有害三皇姐,更没有要害七皇妹,儿臣是冤枉的,请父皇明察……”

    南兴帝勃然大怒道:“你没有?从你房里搜出来的曼陀罗又是怎么一回事?”

    既存了害人之心,又何谈无辜?!

    “父皇,”姜宁玉哭倒在地上,“是赵俭,对,就是他,曼陀罗是他给我的,也是他说,曼陀罗能使马儿躁动,不会伤人性命,我不知道他是南越国的细作,儿臣是被他利用了,儿臣知错了,知错了……”

    南兴帝冷笑:“你若没有害人之心,又怎么会被赵俭利用?堂堂一国公主,竟被一个细作愚弄摆布,真是又毒又蠢。”

    姜宁玉愣愣地看着父皇,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气力似的:“父皇,儿、儿臣只是一时糊涂,求您饶了儿臣这一次吧,儿臣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父皇,宁嘉和扶光是您的女儿,我也是您的女儿啊。”

    她从来没有见过父皇,这样狠辣冷酷的眼神,那双黑沉的眼睛,似要将她生生吞噬一般。

    无论她如何哭泣喊冤,父皇都不可能饶了她。

    “都说虎毒不食子,”南兴帝瞧着她,冷笑,“朕也不杀你,从今往后,你就剪了头发,去水月庵做姑子吧,只有长伴青灯,侍奉佛祖,才能洗清你身上的罪孽。”

    水月庵是宫里犯了错的主子,及女官们出家的地方,守卫极其森严,进去之后就没有出来的一天。

    姜宁玉哆嗦着唇,嚎哭出声来:“父皇,儿臣知错了,是儿臣鬼迷了心窍,求父皇开恩……父皇……”

    南兴帝瞧着她:“让你去水月庵,已是格外开恩。”

    勾结细作,残害手足,形同谋逆。

    赐死亦不为过。

    姜宁玉痛哭:“父皇……”

    南兴帝大步走出房间:“送宁玉公主去水月庵,给她剃度,对外就说,宁玉公主残害姐妹,自知罪无可恕,自愿去水月庵侍奉佛祖。”

    “父皇开恩呐,儿臣不去水月庵……”

    “儿臣知错了……”

    “父皇……”

    “……”

    南兴帝站在屋外,冷声道:“龙之所以是龙,只因龙有逆鳞。”

    张德全心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几日,朕时常梦到璧儿,那么小小的一团儿,倘若能长大,该有多好了,”南兴帝偏头看了张德全一眼,“当年的事,也该有个结果了。”

    张德全‘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去,当年陛下命人,将穆贵妃滑跤小产的一应证据封存。

    他还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

    却忘了,证据只是‘封存’,并没有销毁。

    旧账难免会新翻。

    “朕的璧儿到底为何人所害,总要查个水落石出,”南兴帝盯着跪在地上的张德全,声音平静,“这件事,你去办,你与朕主仆多年,朕总希望这场主仆恩义,是能善始善终的。”

    张德全哆嗦着身子:“奴、奴婢领命。”

    “也许穆儿已经忘记了,可朕一直记得,那年忍冬花开,”南兴帝抬头看向甘露宫的方向,呢喃道,“我被一众皇子欺负,穆儿送了我一朵忍冬花,对我说,忍冬花凌冬不凋,遇旱不枯,遇涝不败,没有‘忍’一冬之寒,哪来不枯不败?”

    那时,穆儿十二岁,红衣似火,娇艳灿烈。

    他二十二岁,是被人踩进泥里的皇长子。

    金娇玉贵的少女向他伸出手,对他说:“起来吧!”

    他却卑怯于满手泥泞,迟迟不敢向她伸手。

    她不急不恼,一直等他伸手。

    他将少女的手握在掌心那一刻,妄念横生。

    后来,戚大将军要拥立他为新帝,他去太尉府,彼时的小少女,已经成了绝色佳人,她笑看他:“父亲说你仁厚,将来一定是个好皇帝,使百姓安居乐业,让戚氏世世代代的鲜血不会白流。”

    他看着少女,笑容灿烈,轻声说:“好!”

    声音小到,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

    因为那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他没有信心,不敢对她承诺什么,只能默默将她的话,记在心里,刻进骨里。

    成为一国之君,他为了江山社稷牺牲了许多。

    他不知道值不值得。

    可他知道,就算重来一次,他依然会那样选择。

    这盛世,如你所愿!

    这是他的选择。

    消息传进了中宫,林皇后的手微微发颤,就这样,生生断了一个宛如花骨朵般含苞待放的女子一生。

    陛下的心,比从前硬了许多。

    林皇后有种风雨欲来的不祥之感,猛然道:“将本宫的佛珠拿来。”

    景玉愣了一下,连忙将矮几旁的紫檀木盒打开,取出那串紫黑色的手串佛珠,递给皇后娘娘。

    林皇后垂眼瞧着手中的佛珠,慧慈寺高僧早晚诵经,供奉了整整五年,这才功德圆满,请回了中宫。

    主持将佛珠交给她时,对她说:“这串佛珠能修得圆满,是皇后娘娘的造化,皇后娘娘要时常带在身边,与佛同在,这样佛祖会记得皇后娘娘的功德。”

    她那时心想,佛祖只会记得她常戴佛珠时的功德。

    至于别的,佛祖的眼睛是闭着的。

    景玉继续道:“三公主府抄了一个底朝天,府里所有人都关进了大理寺,陛下亲谕,由大理寺主办,皇城司协办,羽林卫督办,务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将南越国在大周朝的细作尽数铲除,不留遗患。”

    林皇后心中又是一窒,哪来的什么细作,这一切都是承恩公府的安排,陛下的行为,让她心惊肉跳,仿佛有一种针对承恩公府的错觉。

    但错觉,也仅仅只是错觉。

    不会有人知道,长公主遇刺一事,是承恩公府所为。

    绝不会。

    第89章:恋爱脑没救了

    林皇后定了定神:“细作一事,兹事体大,确实应该好好彻查。”

    只是,凡重大案件,大理寺审讯人犯、拟定判词,刑部主刑罚政令,及复核刑名,御史中丞主监察,称之为‘三法司’,最后交由‘三公’决案,三方权力制衡,谁也越不过谁,往往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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