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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姬如玄啧了一声,一脸嫌弃。

    “姬如玄,放过我吧,”江少卿不知哪来的勇气,‘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去,哀求,“求你放过我吧,给你戴镣铐,当街羞辱你,是、是寺卿大人的主意,是他、他想用此举宣扬承恩公府的功绩,借机打压太尉府的威严,讨好承恩公……”

    承恩公领兵大败了北朝大军,这才有了遣送质子的事。

    羞辱敌国质子,确实能达到宣威讼德的目的。

    历年来,与北朝交战的一直是太尉府戚氏,承恩公立下如此功绩,对太尉府的威望,确实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朝堂之间的博弈,向来简单又粗暴,无非此消彼长,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无趣得很。

    姬如玄眉梢间一抹血渍,给他过分苍白,显得病态的脸,平添了几分艳色,多了几分妖邪。

    “多好看的小太阳啊,”他突然捂住脸,仿佛羞于见人,又有些自暴自弃地说,“竟然让我,在她面前出、丑。”

    像一滩烂泥一样,一定很难看。

    简直糟糕透了。

    想杀人。

    江少卿一脸茫然失措,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皇子殿下,求求您放过我吧,我、我真的只是按吩咐办事,不关我的事,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寺卿大人,是他,我以后再、再也不敢了……”

    姬如玄终于动了,他缓缓站起身,踩着满地的血腥,一步一个血脚印,来到江少卿面前,居高临下,一只手按住他的头顶。

    “不……”江少卿惊恐不已,肥壮的身体下意识后挪,“不要过来啊……”

    “对,你说得对,冤有头,债有主,”姬如玄欣赏着他恐惧的神情,手臂用力,缓缓下压,笑得人畜无害,“你要记得,不是我要杀你,是你代人受过,做了旁人的替死鬼。”

    “不,不要……”豆大的汗不停地从额头上滑落,江少卿喉咙里发出‘嗬嗬嗬’声响,“你不能杀我,我、我是鸿胪寺少卿,官拜四品,是朝廷命官,我有用,我是质子在南朝的联络人,有我在,保管你以后,在南朝过得舒舒服服……”

    巨大的恐惧下,他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

    “鸿胪寺江少卿,逞酒性,深夜幽会外室,”姬如玄语气一顿,笑意无声扩大,“情翻浪涌之际,不慎打翻了灯台,做了一个牡丹花下鬼,这个死法,可还行?”

    “不,你不能杀我……”江少卿不停地大叫。

    “牡丹花下死,”只听到“喀嚓”一声,江少卿倏然目眦俱裂,肥壮的身子,“砰”一声,瘫倒在地上,姬如玄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笑得人畜无害,“做鬼也风流呢!”

    屋里,恢复了平静。

    半晌!

    “脏死了。”姬如玄拿了一张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并不存在的脏污,一根一根地,仿佛手上有什么,怎么也擦不净的脏污。

    他越过满地血泊,掀开了灯罩,拿起了烛台。

    第6章:赏春宴

    “哐当”一声,烛台跌落在地上,明丽烛火,宛如张牙舞爪的恶兽,顺着幔帐飞速地攀爬,瞬间吞噬了整个房梁。

    火光中,热浪蒸腾。

    姬如玄背对着火光,踩着满地血腥,缓缓走出房间。

    一步一个血脚印,似从地狱而来。

    黑暗笼罩在他身上,他藏身黑夜之内,与黑融为一体,仿佛一头藏在黑暗里蛰伏逞凶的凶兽。

    他是堕入幽冥的玄长于黑暗。

    黑暗里,他声音暗哑:“都处理干净了。”

    “是!”黑暗中,传来短促的声音。

    夜,归于平静。

    张牙舞爪的火舌,正在无情地咆哮,嘶吼。

    半晌!

    东正街铜锣震天,火光滔天。

    公主府就在东正街最好的地带,与那处僻静小院相隔甚远,但救火的动静,仍然惊动了姜扶光。

    “何处起了火?”

    璎珞才打听了消息回来:“回公主话,是东正街一处偏僻末巷,有一座小院起了火,因今夜风大,等到发现时,火势已经很猛,且有蔓延的趋势,兵马司正在组织人救火。”

    夜黑风高火情急。

    姜扶光蹙了一下眉:“将王府守卫派一半出去帮忙救火,府中下人自愿前去救火者,每人赏银十两。”

    璎珞连忙应下。

    宫里有一座摘月楼,楼高二十丈余(约66米),站在楼顶,可将上京尽揽眼下。

    小时候她喜欢站在楼顶看星星,父皇命人敕造公主府时,特地让工部建了揽日楼,楼高十丈余,可将上京尽揽入眼。

    姜扶光披了一件斗篷,上了揽日楼,便是相隔甚远,仍能看到远处火光冲天,几乎染红了一方天。

    经历一个多时辰,大火终于扑灭,所幸人手充足,及时隔了火区,疏散了百姓,尽量避免了伤亡。

    璎珞打听了消息,回来禀报:“京兆伊查实,最先起火的宅子,是鸿胪寺江少卿置办,江少卿在院子里养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外室,三不五时就前去……”

    唯恐污了公主的耳朵,她顿了顿话,但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楚。

    姜扶光喝茶的动作,不由一顿。

    南朝官员有明文规定,不允狎妓弄娼,有辱斯文,但有不少官员在外头养了美姬艳娼,充作外室,玩弄一番,腻味了后,就把人打发了,或是干净处理掉。

    便是被人发现了,也权当外室。

    于名声有损,到底没有触犯朝廷律法,官帽儿还是稳稳当当的。

    这种做派,实叫人如鲠在喉、不齿至极。

    “昨夜,江少卿同张寺卿,并几位同僚一起吃酒到了深夜,江少卿许是喝得太高,与外室狎戏时,不慎打翻了烛台,这才起了火,江少卿和外室一起葬身火海……”

    姜扶光几乎能想象得到,房间里轻纱幔帐,一经燃烧便在顷刻间化为火海。

    今夜风大,助了火势,能逃出来才叫怪。

    只是,姜扶光总觉得哪里不对:“江少卿,是负责接待此次北朝皇子的官员,兹事体大,他竟敢在这种时候寻欢作乐?”

    就这,还能混个四品?

    璎珞道:“京兆尹寻了张寺卿,徐少卿,以及鸿胪寺其余官员问话,起火的时间,与江少卿的行动路线完全吻合,并无其他疑点,因江少卿是朝廷命官,也是负责此次北朝皇子的官员,兹事体大,京兆尹已经将案子递交到大理没有疑点,就是江少卿玩忽职守,死有余辜。

    若真有什么疑点,想来都被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且火场上人来人往,便是一丝蛛丝马迹,恐怕也被破坏殆尽。

    姜扶光蹙了蹙眉:“经此一事,想必鸿胪寺一应官员都会受到牵连,接待北朝使臣一事,应是另有安排。”

    她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自然不会想到,这一切是姬如玄所为。

    不管怎么看,这事与姬如玄没有直接联系,干系也不大,鸿胪寺不论换谁,都改变不了他沦为质子的命运,且不说姬如玄,今日也才进京,一个失势的废太子,在异国他乡孤立无援,也做不出这事来。

    果不其然!

    早朝过后,姜扶光就听说了,礼部尚书被父皇当朝斥责,张寺卿直接免了职,吏部会同礼部将另择官员,填补鸿胪寺一应空缺。

    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就这样揭过。

    紧接着,宁瑗公主要摆赏春宴,宴请京中贵女去公主府赏春,传得沸沸扬扬。

    姜扶光翻看了请帖:“都请了什么人?”

    “宁玉四公主。”

    “宁柔六公主。”

    “昌王府的昌乐郡主。”

    “丞相府顾三小姐,顾令仪。”

    “兵部尚书叶府大小姐,叶明婉。”

    “……”

    璎珞一连说了十几个在京里颇有名声的贵女名字。

    姜扶光合上了请帖:“可有请三皇姐?”

    “不曾。”璎珞摇头,宁嘉三公主与公主交好。

    “看来是一场鸿门宴。”姜宁瑗邀请的宾客,大多是皇后党,三皇子拥趸,另有一些保皇派,并不参与党派之争。

    “公主可要前去?”璎珞出声询问。

    殿里静了下来,姜扶光没有急着回答,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当今天下,划分南北。

    南朝占据了南方,物产丰富、人杰地灵之地,但岭南一带有南越作乱,也不太平。

    北朝占据了北边,天然险要,易守难攻之地,却因西北方羌族频繁滋扰,导致国力逐渐衰微。

    百余年间,两国屡屡交战,却碍于南越、北羌虎视眈眈,两朝都不曾大肆兴兵,给外族可乘之机。

    十五年前,北朝俞老将军战死,外祖父戚如烈大败北朝,父皇和北朝皇帝签订了休战协议。

    两朝进入了相对平和的局面。

    这一纸协议,也只持续十五年。

    自去岁,承恩公大败北朝,连月来,承恩公一系在朝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风头已经盖过太尉府。

    “质子邦交议定在即,姜宁瑗在此时大办春日宴……”姜扶光有些心浮气躁,目光落在一旁的香案。

    凤首博山炉里烟丝袅袅,薰烧的正是她亲手做的清心饼。

    清心饼不能令她清心。

    第7章:畅春园

    香饼焚香入鼻,通心肺,醒脑清心,解春困疲乏,正适合二三月份,天气乍暖还寒,冷热交替的时节,暖身防病。

    璎珞久久没等到公主的答复,出声询问:“贵妃娘娘身子不适,公主也不宜参与宴乐之事,不若明日,奴婢去一趟宁瑗公主府上回绝了?”

    “既是鸿门宴,便由不得不去。”姜扶光掀开了香炉,将里头的余香夹出,从香盒里取了清心香丸薰烧。

    这几日气温上升,天气有些闷热,也不适合再薰烧香饼。

    香丸却是极好。

    换了香丸,殿里的闷热稍退,姜扶光心中躁意淡去:“林皇后居于中宫,近来频繁接见内外命妇,大有笼络人心之意,姜宁瑗居于宫外,宴请京中贵女,与林皇后里应外合,是在为姜景璋造势。”

    三皇子姜景璋同宁瑗公主一母同胞,皆是中宫嫡出。

    ……

    身为皇后之女,宁瑗公主本该是南朝最尊贵的嫡公主,但压不住扶光公主命好,一出生太史令就算出了祥瑞,尊仪天授,佑外家戚氏平定北边战祸,自此南朝进入中兴盛世,‘天降祥瑞’深入人心。

    不过,自从承恩公父子打了胜仗,林皇后一系在朝中势如中天,朝局已然发生了转变。

    兹按礼法‘立嫡不立长’,等质子邦交正式议定,承恩公府的名望达到顶峰,三皇子就会被立为储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因此,宁瑗公主的请帖一发出去,所有受邀贵女们都赏脸去了。

    春日宴这日,兵马司封了一条街,宁瑗公主府门前,香车宝马,往来不息,各府贵女们,纷纷盛装打扮,陆续到来。

    三品以上的人家,马车一到,就连车带人,一起被公主府的掌事侍女,迎进了垂花门前停放。

    三品以下的人家,马车和轿子,均停在街旁,竟将整条街占满,路人远远翘首围观,但见宝马雕车,靡丽竟奢,难以描摹。

    一个春日宴,竟也如此盛大,便也不难看出,宁瑗公主的尊贵气象。

    体面的公主府侍女,引着说说笑笑的贵女们,穿过几重门,沿着山径水廊,起伏曲折,将公主府的亭台楼阁,叠山理水尽观尽览。

    惹了一众贵女们惊赞连连。

    “宁瑗公主府,曾是前朝镇国公主的府邸,这位镇国公主助侄儿发动兵变,诛杀窃国逆贼,逼皇帝逊位给太子有功,受封‘镇国太平公主’,真乃巾帼不让须眉也。”

    “听闻,这处府邸藏风纳水,自镇国太平公主后,便空置数代,全因此乃风水贵地,这世间鲜少有人能压得住这处福地,宁瑗公主还真是福泽深厚。”

    “这处府邸重新修缮整宅,就花了两年多,至宁瑗公主及笄之后,才赐了敕造,搬了进来。”

    “……”

    一路上连惊连赞,最后入了畅春园。

    畅春园占地数亩,园中有池水一泓,清澈如镜,环池建廊、轩、亭、榭,夹岸有叠石曲桥,疏密有致,配合得当,园中复有屋宇、泉石、花草,林木,无一处不幽致。

    已经有许多人到了,园中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笑声不绝。

    光鲜亮丽的贵女们闲着无事,凑在一块难免聊点各家的八卦,扶光公主和宁瑗公主向来不对付,难免就有些逢高踩低。

    “听说宁瑗公主给扶光公主送了请帖,你们猜扶光公主会来吗?”

    “约莫是不会来了。”

    “为什么?”

    “承恩公打了胜仗后,贵妃娘娘便病在宫中,戚大将军也因旧疾复发,很久没有上朝了,是真病,还是避其锋芒,长了眼睛都瞧得出来。”

    “一旦三皇子被立为储君,太尉府就会彻底失势。”

    “没了太尉府这座大靠山,扶光公主也没有从前那样风光。”

    “南朝最尊贵的公主,本就是宁瑗公主。”

    “……”

    陛下有七女。

    大公主夭折,二公主姜宁慧远嫁徽州大族。

    三公主姜宁嘉,四公主姜宁玉、六公主姜宁柔都是庶公主,享‘皇品’封爵。

    五公主姜宁瑗、七公主姜扶光都是嫡公主,享有“尊正”爵位。

    “我如果是她,怕也不敢出来凑这个热闹,”宁玉公主翘着嘴角,同身边的宁柔公主道,“一个庶公主,披了一层嫡出的皮,就真拿自己是嫡公主,一旦太尉府失势,她就会被打回原形,啧,也是可笑。”

    “四皇姐,”宁柔公主长得柔弱美丽,性子也温柔良善,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宴会还没有开始,七皇妹许是在路上耽搁了,晚点就该到了。”

    宁玉公主睃了她一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当真不知道,五皇妹举办春日宴是为了什么?”

    宁柔公主捏了捏帕子,没说话。

    “自古啊,风水都是轮流转,当今这天,是眼见着变了,”宁玉公主端起茶盏,掀了茶盖,低头吹了吹茶,却不喝,“总好叫人知道,这如今,谁才是这南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以免一些人总是拎不清身份。”

    宁柔公主蹙了一下眉,转了话:“也不知道三皇姐会不会过来。”

    “她怎么会来?!”一提起姜宁嘉,宁玉公主便满脸不屑,冷哼一声,“五皇妹压根就没请她。”

    她和姜宁嘉不对付,偏姜宁嘉骑射出众,很得父皇看重。

    宁柔公主愣了一下,姐妹们都请了,唯独没请三皇姐,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通传声:“扶光公主到。”

    宁玉公主抬头看去,少女头戴飞凤冠,淡扫蛾眉,唇染丹朱,身穿翟衣款步而来。

    全真丝玄色遍地上,织出赤、青、黄、白、黑五正色翟鸟纹,绣金龙纹,纹饰上,搭了珠玉宝石,腰间系了一条宫绦,以组佩禁步压裙。

    行走之时,衣上形态各异的翟鸟,宛如浮雕一般,栩栩如生,鲜活端丽。

    甫一出场,便压下了场中的闲言碎语。

    畅春园里的贵女们,立即停下手中的事物,连忙起身整衣,照着家里的品级次序,迎了上去。

    第8章:针锋相对

    姜扶光沿着水廊处的台阶走下,进入畅春园,排好次序等着见礼的贵女们,连忙敛衣行礼。

    “公主殿下福寿安康。”

    非正式宴会,不必行跪拜礼,但各家小姐身份不同,礼数也各有讲究,福身见礼、屈身行礼、半蹲拜礼、深蹲下礼。

    排面很是浩荡。

    “免礼吧!”

    姜扶光话音方落,便响起一道骄矜的声音:“七皇妹,你终于来了。”

    姜扶光抬眸看去。

    畅春园里的侍女们,分立两侧,今日宴会的主人宁瑗公主,身穿翟衣,头戴珠翠冠,在几位贵女的簇拥下,如众星拱月一般,笑容满面地走来。

    深青色遍地翟衣,绣赤、青、黄、白、黑五正色翟鸟纹,与扶光公主玄色遍地翟衣,有所不同,深青尤为厚重,介于青紫之间,既有青的庄重,亦有紫的尊贵。

    却是不知是玄为尊,还是紫为贵。

    众家小姐无不敛衣相迎。

    “你可真是叫人好等啊,”宁瑗公主轻扯了一下嘴角,意味深长道,“宴会都快开始了,也不见你过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你是主,我是客,你等我,岂非天经地义?”姜扶光弯了弯唇,目光环视四周。

    众家小姐纷纷压下头去。

    除宁瑗公主外,扶光公主就是春日宴上,身份最贵重之人,哪家重量级的客人,是提前过来等人的?

    踩着点过来,已经是很给面子。

    宁瑗公主心中一恼,嘲弄道:“原想着,贵妃娘娘病重,大将军旧疾复发,听闻这阵子,你忙着四处寻医问药,怕是没得时间过来。”

    “五皇姐的消息不怎么灵通,你看,”姜扶光似笑非笑,“我这不是有时间吗?”

    话说到这份上,宁瑗公主也不好再继续。

    “哦,对了,”她话锋一转,表情带了关切,但声音含笑,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贵妃娘娘的身子可有好些?”

    她这么一问,众家小姐立刻拉长了耳朵。

    姜扶光没有正面回答:“便不劳五皇姐挂心。”

    宁瑗公主自觉戳到了她的痛处,连笑容也带了得意:“我府中还有许多上等药材,若贵妃娘娘有需要,可千万不要同我客气。”

    “五皇姐的一片【孝心】,”姜扶光面色平静,刻意将【孝心】二字,咬重了一个音,“我便代母妃心领了,只是,”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含了笑意,“甘露宫里一应用药,都是由张公公亲自准备,恐要叫五皇姐失望了。”

    穆贵妃是父皇以平妻之礼,迎进了宫里,地位上与母后平起平坐,名义上,也是她的‘母妃’,说一句【孝心】也不为过。

    宁瑗公主面色不愉。

    而众家小姐们,听说贵妃娘娘的用药,是由御前近侍张公公亲自准备,也都十分惊讶。

    看来贵妃娘娘是荣宠不减。

    宁瑗公主挑了挑眉:“再过几日,父皇就要在太极殿设宴,接见北朝使臣,可惜贵妃娘娘还病着,想来是不能出席宫宴。”

    姜扶光笑容一深,没接这话。

    两位公主你来我往,短暂交锋,以宁瑗公主稍占上风而落幕。

    众家小姐也不禁感慨。

    真是风水轮流转。

    宁瑗公主目光一扫四周,笑道:“原是打算将相熟的小姐们,请过来热闹热闹,也是不负春光,只是母后说,自打去岁,南北两朝再兴战事,京里还没办过一场像样的宴会,却是苦了咱们这些小姐们,被拘在家里,可是把人都憋坏了,便办得热闹些,大家聚一起热闹热闹,才畅快,你们能过来,实在蓬荜生辉。”

    话儿说得漂亮又客气,彰显了皇后娘娘体恤贤德,给足了一众贵女们面子。

    气氛顿时热络起来。

    满院贵女们,一边听着乐师们弹曲奏乐,一边吟诗作画,下棋斗艺,一边喝茶闲聊,也是欢畅。

    受邀的小姐们,不是皇后党,就是中立派,明知两位公主不对付,自然不会没有眼色,往扶光公主跟前凑。

    无形之中,姜扶光就被孤立了。

    利用春日宴打压她,这就是姜宁瑗举办春日宴的目的。

    贵女之间的往来,可不单是吃喝玩乐这么简单。

    嫡公主举办的宴会,来的都是世家从小就精心培养的嫡女,有哪个是简单的?

    等宴会结束,回到家中,长辈就会仔细询问宴会上的情形,根据宴会上的形势,做出对家族最有利的判断。

    “七皇妹,”宁柔公主走过来,柔声道,“我同丞相府顾三小姐,并几位世家小姐,在那边玩花令,你要不要一起来?”

    宁柔公主的母妃张嫔,也是将门之女。

    张嫔的父亲张将军,曾是驻扎北边的一员小将,外祖父镇守北边时,张将军在外祖父麾下领了中郎将一职。

    十五年前,外祖父大败北朝,为张将军请功,父皇封张将军虎威将军,其女也被封了张嫔。

    因着这份渊源,她与姜宁柔关系也不错。

    “你们玩吧!”姜扶光抬头看了一眼,就见顾嘉彦的同胞妹妹顾令仪瞪眼看她,根本不想让她过去。

    她也懒得搭理。

    她同顾令仪平常没有往来,也不知道顾令仪为什么每次见她,都一副看她不顺眼的模样。

    不过,顾令仪倒是和姜宁柔关系很好。

    “玩花令,要人多一起才有意思。”宁柔公主扫了一眼四周,柔声劝说。

    “还是不了,”姜宁柔是见她落单,才想邀她一起,姜扶光承了这份心意,但她并不在意这些,“快些回去吧,不要叫人久等了。”

    宁柔公主还在迟疑——

    不远处的顾令仪,就忍不住冷笑一声:“人家瞧不上咱们,不乐意与咱们一起玩,你又何必勉强呢?哼,搞得好像谁,上赶了讨好她似的。”

    场中其他贵女们,面色都有些难看。

    “七皇妹,”宁瑗公主看热闹不嫌事大,幸灾乐祸道,“六皇妹也是一片好意,你怎就不领情呢?”

    第9章:公主息怒

    宁玉公主满面嘲讽,风凉话张口就来,“半点面子也不给,南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高高在上惯了,又怎么会纡尊降贵。”

    “这也太过分了,宁瑗公主身为陛下唯一的嫡公主,也没像她这样狂妄。”

    “……”

    姜扶光玩味地看她们表演。

    接下来,她该怎么配合?

    是不是该恼羞成怒,当众摆出公主的威仪,让在场的小姐们,亲眼见识一下,扶光公主是如何恃宠生骄,将场中的小姐们得罪一个遍。

    想想还挺有趣的。

    “原想借着玩花令,大家一起热闹着玩儿,”宁柔公主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我竟忘了,七皇妹不喜欢玩花令。”

    大家凑一起玩儿,也是图个乐子,不喜欢,就没必要硬凑一起。

    温言细语,顿时化解了场中的尴尬。

    大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这事就此揭过。

    宁瑗公主蹙了一下眉,朝身边的侍女半夏使了一个眼色后,这才温声交代:“茶水摆在外头,容易凉,奉茶时,茶温要热一些,按照各家小姐的偏好上茶,切莫出了差错。”

    一旁的贵女们,听了只字片语,只当宁瑗公主体贴周全,待她们这些上门来的客人十分看重,自是心生感激。

    半夏目光闪了闪,悄声退下了。

    戏演不下去,姜扶光还真有些失望,不过有人比她更失望,很快就安排了另一出戏,接上了方才没唱完的戏。

    有侍女过来换茶。

    姜扶光偏头瞧了一眼,侍女低眉顺眼地将茶盏摆到案上,也不知道是太过紧张,还是粗心大意,不慎将一旁已经凉了的茶盏打翻。

    众人只听到“哐当”一声,就见奉茶的侍女满面惊慌,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冷硬的青砖地面,也不觉得疼一般。

    姜扶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侍女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莫大的冤屈,眼泪不停地往外流,张着嘴叠声认错。

    “都是奴婢不小心冲撞了公主殿下,奴婢罪该万死。”

    “奴婢知错了,请公主恕罪。”

    “请公主息怒,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奴婢不敢了。”

    “……”

    侍女惨白着脸,一边哭,一边“咚咚咚”地磕头认错,她磕得实在太用力,一下就磕红了脑门,蹭破了皮肤,血丝顺着额头流下来,旁人见了,都替她觉得疼,不禁有些于心不忍,小声地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了?”

    “许是方才奉茶时,不慎打翻了茶杯,冲撞了扶光公主,被扶光公主刁难了。”

    “不就是打翻了一个茶杯吗?不至于喊打喊杀吧,怎就吓成这样?”

    “谁知道呢?宁瑗公主府上的侍女,都是精心调教过,规矩都是极好的,宴会这么久,也不见出错,偏到了扶光公主跟前就出了事端,许是方才被人孤立了,心中不快,故意借题发挥,拿侍女出气呢。”

    “打狗也要看主人,这也太过分了。”

    “扶光公主恃宠生骄,骄狂成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前几日,不还公然坐着八抬大辇招摇过市么?”

    “……”

    三人成虎,姜扶光骄横霸道,当众刁难侍女,拿侍女出气,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姜扶光没有说话,看着脚下的侍女,跟戏班里的戏子一样,长了一副瘦弱的身骨,哭起来时,身子不停地战栗,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巴掌大的脸上梨花带雨,将一个受人欺辱,可怜又无助的女子,扮得淋漓尽致。

    因她一直没有开口,侍女也只得继续卖命磕头,没一会,就把自己磕得头昏脑胀,脑门都磕烂了,疼得她险些晕过去,却也只能咬牙继续磕,不能停,心里忍不住暗暗叫苦,后悔自己一开始,就不该磕得这么重。

    场中静了静,只剩侍女‘咚咚’的磕头声,哭喊着求饶声。

    姜扶光这才出声:“我方才刁难你了?”

    侍女哭声一哑,一时间忘记哭了:“没、没有,都是奴婢的错……”

    “那你哭什么?”姜扶光问她。

    侍女哑着声音,惊慌道:“奴、奴婢只是太害怕了,不是故意哭的,请公主殿下恕罪……”

    姜扶光‘嗯’了一声,端起方才侍女新端来的茶盏,一抬手,淅淅沥沥的茶水,当头浇到侍女头顶。

    众家小姐们,顿时都惊呆了,便一个奴才,也没必要这样欺辱人吧。

    茶水是方才新上的,跪在地上的侍女,后知后觉感受到,头皮上传来一阵热烫,忍不住惊叫出声。

    姜扶光淡声道:“现在,你可以继续哭。”

    侍女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憋着喉咙就要哭,可方才还收放自如的眼泪,这会儿,便是挤眉弄眼,也流不出眼泪。

    众家小姐只见她张着嘴,不停地抽噎干哭,也不知道怎的,方才还于心不忍的画面,竟有些莫名的滑稽。

    “怎么不哭了?”姜扶光声音微冷,目光落在她头顶,“我觉得你方才哭得挺好看,戏班里的角儿跟你一比,也要自愧不如,便也权当看戏,”她素手轻抬,捻指从发髻上取了一根金簪,一探手,缓缓地簪进了侍女的发间,“你继续哭,这支金簪赏给你了。”

    侍女张了张嘴,干哭了一声,就哭不下去了,她用力挤了挤眼睛,除了把眼睛挤得通红,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姜宁瑗也知道不能继续下去了,只得出声:“发生了什么事?”

    “公主,”侍女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卡了半天的眼泪,一下冲出眼眶,“都是奴婢不小心冲撞了扶光公主,都是奴婢的错,与扶光公主没有关系……”

    姜宁瑗耐着性子,听侍女断断续续,抽抽嗒嗒地说了事情的经过,面上佯装不悦,却按捺着不悦,装出了隐忍大度的风范。

    “我府上招待不周,冲撞了七皇妹,却是我的不是,失礼之处,还请七皇妹见谅,七皇妹请放心,我定会惩罚这个不懂事的侍女,给七皇妹一个交代。”

    第10章:骄横跋扈

    仿佛生怕旁人不知道,扶光公主“骄横跋扈”一般。

    众家小姐都觉得,扶光公主有些太过分,不过打翻了一个茶杯,何必要这么不依不饶,好好的春日宴,都被她搅和了。

    也不待姜扶光开口,姜宁瑗看向了跪地的侍女,蹙眉道:“你如此不知规矩,在宴上冲撞贵客,便打十个板子,赶出府去。”

    这惩罚已经很重了。

    侍女仿佛天塌地陷,明明惩罚她的人是姜宁瑗,可她偏却对姜扶光不停地哭喊求饶:“扶光公主恕罪……”

    场中的各家小姐们,理所当然地认定,宁瑗公主之所以惩罚得如此之重,全是因为扶光公主骄蛮,担心不能叫扶光公主满意,扶光公主紧揪着这件事不放,春日宴无法继续进行。

    一时间,纷纷对扶光公主心生不满。

    侍女被两个婆子拖下去了。

    这场闹剧总算是消停了。

    姜宁瑗喊来半夏,悄声交代了几句。

    挨得近的几个贵女,分明听到宁瑗公主在交代半夏:“……也是可怜,打完了板子,命人送去医馆,仔细诊治,莫要落了病根,再准备一百两银子,以后多照应些……”

    一百两银钱,对普通人家来说,是一笔巨款,如此便被赶出公主府,往后的生活也有了着落。

    宁瑗公主果然心地善良。

    不到片刻,这事就在贵女之间传开,贵女们又看了事发之后,就一直无动于衷的扶光公主,忍不住摇头。

    同为公主,差别怎就这么大。

    姜宁瑗问:“不知七皇妹对这个惩罚,可还满意?”

    “甚是无趣,”姜扶光知道她唱的什么戏,弯了弯唇,“老实说,这戏实在太假了,戏台上的戏曲,都不带这么唱的。”

    姜宁瑗面色挂不住:“这是什么话。”

    姜扶光似笑非笑:“随便找个侍女,扑通往我跟前一跪,可怜巴巴地哭一通,就能说明我刁难她了?”

    宁瑗公主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呵,”姜扶光嗤笑一声,是发自灵魂的嘲笑,“我堂堂一国公主,断没有自甘下贱,去和一个贱奴计较。”

    她需要靠刁难一个奴婢,来彰显自己身为公主的优越感么?

    巨人怎么能看到脚下的蝼蚁?

    姜扶光弯唇看她:“自己做错了事,第一时间不想着如何补救,挽回主子颜面,反倒跪在地上哭,打翻的茶盏,不需要收拾了?桌案上的茶渍,也不需要处理干净了,就这样干摆着?这可不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侍女,该有的反应。”

    姜宁瑗顿时笑不出来了。

    “在主子面前哭泣,这是大忌,一个贱奴,哪儿来的谱儿,胆敢仪容不整,主前失仪,还大哭小叫,你府上就是这样调教奴才的?”

    场中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众家贵女们纷纷低下了脑袋,把事儿在脑子里一过。

    宁瑗公主府上的侍女,肯定都是宫里精心调教的,可方才那侍女的一应反应,确实一点也不像,一个懂规矩的侍女,该有的反应。

    姜宁瑗蹙了一下眉,询问半夏:“怎么回事?”

    半夏也没想到,竟叫扶光公主挑出了这样的疏漏,连忙道:“方才的侍女名叫秀儿,是新来的,规矩是调教好的,只是她胆子小,许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贵人,有些紧张,又被扶光公主的威仪气度所慑服,有些害怕,这才慌了神,连规矩也忘了。”

    这个说辞很合理,还暗暗‘内涵’了,是扶光公主骄横跋扈,才吓到了胆子小的秀儿。

    姜宁瑗舒展了眉毛,有些不满:“也太不仔细了,怎的让新来的侍女,领了伺候茶水这么重要的活计?”

    半夏连忙认错:“是奴婢的疏忽,府里人手不足,奴婢见秀儿规矩不错,这才让她顶上,哪知她如此不经事。”

    理由也挑不出错。

    兵部尚书家的大小姐,叶明婉笑着圆场:“宴上诸事庞杂,难免人手不足,新来的下人,便是规矩再好,但因为没见过世面,犯了错也是情有可原,公主不必恼怒,”她目光一扫场中众家小姐,笑容一深,“我们都能理解。”

    主仆两人一唱一和,外加叶明婉圆场,将这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变得合理。

    大家纷纷表示情有可原,你一言我一语,就把这事蒙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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