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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作者:犹似

    简介:

    “既生天家,如不能执刀斩鹿,就要砧上待宰。”

    她是南朝最尊贵的长公主,以扶光为名,意扶光之光,日华也,睥睨众生。

    后来她遇到了,那个从北朝来的质子——

    姬如玄!

    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疯批。

    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南国公主,一个卑微如泥的北朝质子,命运注定,永无交汇。

    怎料一夜之间,风雨骤来,

    混身是血的北朝质子,以血肉铺途,尸骨载道向她走来,跪在她的面前:

    “长公主,是要做与臣共享山河,此生独一的皇后?”

    “还是君临天下,生杀予夺的至尊女帝?”

    “如果都不愿,就做我的妻,我把命给你,余生都依你。”

    “你,永远是我的云上日,扶桑光。”

    “臣,永远是您的裙下之臣。”

    ……

    姬如玄被送到南朝做质子那天,见到了一抹光。

    她叫姜扶光。

    她高高在上对他说:“常言道,狗仗人势,既是丧家之狗,便也无势可依!”

    后来他对她说:“养狗吗?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狗,可奶可狼,会看家、会打架、会咬人、会护主,会暖床,讨主人欢心,且忠心主人,永远不会背叛。”

    来南朝之前,姬如玄对属下说:“去南朝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杀姜扶光。”

    后来属下看到,主上将南朝长公主按在怀里亲,嘶声哄她:“乖,叫一声君玄哥哥,命都给你。”

    第1章:质子进京

    “叮、叮、叮……”

    “当、当……”

    “咚……”

    七宝华盖八抬大辇,郎当作响地行过长街,银红霞影纱做成的帷幕,宛如烟霞垂在大辇四周,遮挡了窥探的目光。

    却遮挡不住大辇中尊贵的身影。

    南朝出行礼制,天子用八,诸侯用六,士大夫用四,余者用二。

    整个南朝能用八抬大辇的,除了当今天子外,便只有那位南朝最尊贵的七公主。

    ——姜扶光!

    母妃是尊仪的穆贵妃,外家戚氏,乃南朝第一武将世家,外公戚如烈官拜太尉,位列三公,执掌兵事,权倾朝野。

    扶光公主出生时,正值东君跃扶桑,扶光於东沼,太史令大呼:“日以阳德,天降祥瑞,天佑我南朝。”

    紧接着,南朝与北朝连年战火,以南朝大获全胜得以平息。

    陛下龙心大悦,遂以“日”为名,为七公主赐名“扶光”,意扶桑之光,日华也,自此尊仪天授。

    扶光公主就是那云上日,扶桑光。

    长街两旁的百姓跪了一地。

    案上的凤首暖炉里,薰烧着香饼,姜扶光单手支额,靠在大辇里假寐,丝丝缕缕的阳光,斑驳地从霞影纱透进,落在她白玉一般的脸上。

    小山眉,如烟雾中若隐若现的远山,是水光相潋滟的一抹山光凝翠,亦是天光初霁,山色空蒙时的川岚如画,琼玉小鼻下一双唇,宛如含丹,天生就含了一段香脂旖艳。

    出尘绝艳的姿容,宛如初升的骄阳,

    令人见之忘俗。

    大辇徐步上前,突地顿了一下。

    姜扶光轻颤了一下眼睫,缓缓睁开了眼睛。

    “璎珞,怎么停下了?”姜扶光缓缓坐起,雪萤蚕的薄纱披帛,猝不及防地从香肩上滑落,一边锁骨宛如蝴蝶一般,几乎要破胛而出,透出绝美之态,却又带了不可亵渎的尊贵神圣。

    跟辇的璎珞恭声回道:“回公主话,前面不知何故堵了不少人。”

    “哦?”姜扶光来了兴致,轻扯了一下香肩上的薄纱,雪萤蚕薄而不露,挡住了她莹滑如玉的肌骨,“去看看怎么回事?”

    姜扶光探手倒了一杯温茶,有一口没一口地轻嗫。

    半晌,璎珞去而复返:“禀公主,是北朝送来的质子,今日抵达上京,百姓围在前面指点观看,一时没注意公主的辇驾。”

    “去岁秋日,南朝与北朝交战,北朝大败。”

    姜扶光手指轻摹着茶杯上釉彩的牡丹纹,瓷白如玉的瓷胎,却偏衬她手如柔荑,莹白纤细。

    “北朝天子为了平息南朝怒火,答应割让三座城池,奉上巨额赔偿,并亲口允诺送质子前往南朝。”

    璎珞压低了头,不敢接话。

    辇内一阵久久的宁静。

    半晌!

    帷幕轻曳,里面传来姜扶光柔媚婉转的声音:“去看看。”

    大辇继续向前。

    围在前面的人群,发现了扶光公主的辇驾,纷纷退避一旁,跪了一地。

    四周鸦雀无声,一片沉寂。

    空空荡荡的长街上,脚上戴了沉重镣铐,风尘仆仆的北朝质子,与高坐在大辇之上,居高临下的南朝公主——

    隔空相望!

    姬如玄仰着头,如火如荼的阳光,猝不及防地刺进眼里。

    他脑袋一晕,眼中也是一片昏茫,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轮廓,置身在阳光下的大辇,却是那样鲜明。

    他看到,大辇里伸出了一只手,莹白的手柔若无骨一般,撩开了遮挡的霞影纱,露出了骄阳一般粲然生辉的脸。

    霞影纱映衬在她身上,如火如荼一般,几乎灼痛了他的双眼。

    姬如玄脖子有些发酸,他倏然低下头。

    突然!

    “大胆,”耳边传来一声暴喝,“还不跪下。”

    紧接着!

    腿被重重踹了一脚,姬如玄膝盖一软,一条腿跪到地上去,被押送他的南朝官兵强行按压在地上。

    初次见面。

    他是脚戴镣铐,被人强行按住下跪,狼狈不堪的北朝质子。

    她是高高在上,宛如骄阳一般的云上日,扶桑光。

    “放开他。”姜扶光目光冷凝,看向压着北朝皇子的衙役。

    两个衙役吓了一跳,连忙松开了姬如玄,‘扑通’一声跪伏在地:“小、小人拜见公主殿下。”

    姜扶光出声问:“南朝有礼仪之大,东正门设四方馆,接待他国及外邦使臣,谁允你僭越礼法,擅作主张?”

    衙役额头伏在地上,直冒冷汗:“小人属鸿胪寺衙下,是负责解押的差役,鸿胪寺要求北朝皇子入城之后戴上脚镣,步行入城,北朝使臣也同意了,并且先行一步,去四方馆安置,并非小人擅作主张,小人只、只是听令行事,请殿下明察。”

    姜扶光有些惊讶,质子邦交没有正式议定,鸿胪寺的要求不但过分,还很不合理,明显是在羞辱北朝,北朝可以严正拒绝。

    可北朝随行的官员,竟然任由南朝官员羞辱北朝,不曾捍卫北朝尊严,竟也不加以阻拦,是脑子进水了吗?

    有些不对劲。

    “谁的令,能大过国之礼法?”姜扶光目光微沉,“鸿胪寺,本为大声传赞,有引导仪节之责,鸿胪寺主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向外邦传赞我朝国威仪节,政令越不过一个【仪】,无仪不立,鸿胪寺没有哪一条政令,可以允许鸿胪寺官员折辱来宾。”

    两个衙役骇得面如土色,顿时说不出话来。

    “僭越礼法,失职渎职,”姜扶光搁下了茶盏,声音冷凝,“拖下去,扒了他们的衙衣,解了兵器,重打三十大板,送去鸿胪是!”

    侍卫架起了跪在地上的两个衙役,拖了下去。

    长街上一片寂静。

    半晌!

    “你叫什么名字?”耳边响起了一道矜雅的声音。

    姬如玄缓缓抬头,大辇不知何时就停在他面前,与他相距极近:“姬如玄,见过公主殿下。”

    第2章:丧家之狗

    少年一身玄衣,生得极瘦,偏身量长得高,乍眼一瞧,竟是嶙峋瘦骨,可浑身上下,却透着与生俱来的雍容雅致。

    他面容如玉,面部轮廓分明,五官却生得温润,长眉徐徐入鬓,蕴了几分文雅。

    丹凤眼内勾外翘,眼尾自然上挑,显得狭长,眼里黑睛微藏,开合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色神韵流露。

    尊贵天成。

    鲜少有人能驾驭这一双凤凰眼,姬如玄是个中佼佼者。

    “玄者,天也,”姜扶光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丹凤眼,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我依稀记得,北朝以黑为尊,故有‘黑而有赤色者为玄’的说法。”

    南朝以黄为尊,扶桑之光为黄,她以‘扶光’为名,是尊仪天授。

    这位北朝皇子,却以‘玄’为名,与‘扶光’之名,有异曲同工之妙。

    姬如玄眉目清朗,但笑不语。

    “有点意思,”姜扶光弯了弯唇,有些意味不明,“把你送来做质子,北朝皇帝倒是舍得。”

    皇子之名为皇帝赐下,也饱含了帝王,对皇子们的感情与期望,皇子的身份是否尊贵,单看名字,便也窥知一二。

    以‘玄’为名,在北朝应是极大的尊荣,姬如玄却沦为了质子,倒是有些奇怪。

    “玄,”姬如玄仰起头,声音雅致清润,“为家国大义,两国邦交,是自愿请命前往南朝。”

    “是吗?”姜扶光轻笑了一声,“我是不是该夸你一句高风亮节?”

    “丧家之狗,当不得公主夸赞。”姬如玄眼目蕴笑,却因为太瘦,眉骨处显露出一丝峥嵘来,与温润面容有些不符。

    “常言道,狗仗人势,”姜扶光目光落在他脚下的镣铐上,“既是丧家之狗,便也无势可仗,也不需用一条铁链子拴着。”

    跟在大辇旁的蒙面女护卫,上前一步,倏地拔刀,长横刀的刀锋,在阳光下倏然发出刺眼的光。

    刀起刀落,势若雷霆。

    姬如玄眼睛一刺,忍不住闭了闭眼,就听到耳边“哐啷”一声,囚困束缚他的镣铐断了。

    姜扶光放下了帷幕,琅声如玉:“派两个人,护送北朝皇子去四方馆,让鸿胪寺妥善安排,不可怠慢。”

    大辇缓缓向前。

    “对了,”大辇经过姬如玄身边,姜扶光偏头,目光透过薄薄的霞影纱,看到少年的背影,单薄消瘦,宛如孤峭嶙峋的山峰,“北朝皇子脚下戴了镣铐,被衙役押送进城,百姓们见了,都是怎样议论这事?”

    璎珞禀报:“百姓都在议论,承恩公是如何用兵如神,骁勇善战,平定北边,令北朝臣服我朝,是南朝的大功臣,提了承恩公辅佐社稷,助陛下开创了中兴盛世,还有人提及陛下登基时,承恩公曾助陛下平定各地叛乱……”

    承恩公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哥哥。

    姜扶光也算知道,今日这唱得到底是哪一出。

    这世上还有什么功劳,能比得上百姓们亲眼看到,北朝皇子戴着镣铐,像狗一样被人押进城。

    眼见为真,耳听为虚。

    想来在百姓眼中,承恩公已然成了南朝最厉害的大英雄。

    姬如玄一动也不动,直到大辇从他身边经过,他才动了动身体。

    背对着华贵的大辇,他白玉一般的脸上,罩上了一层背光的阴霾,是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平添了几分冷戾乖张。

    “姜、扶、光,”漂亮的丹凤眼,眼尾上翘,黑沉沉的眼底满是阴翳,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幽冷至极。

    “还真是巧呢。”他咧嘴一笑,无声无息地笑。

    她出生时,东君跃扶桑,扶光於东沼。

    从此她是云上日,扶桑光。

    姜扶光出生时,玄君堕幽冥,扶光入极渊。

    从此,他是地上泥,阴间鬼。

    “扶光!”突然响起的呼唤,让姬如玄下意识转身。

    空荡荡的长街上,有一红衣少年策马而来,马是难得一见的西域大宛马,通体玄黑,无一丝杂色,颇为神俊。

    人是钟鸣鼎食之家,教养出来的世家公子哥。

    当真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南朝能直呼扶光公主名讳的,也只有与扶光公主青梅竹马的丞相府嫡公子顾嘉彦。

    素手掀开轻纱,漫天泼洒的日光,倏地落在她乌黑丰泽的发鬓间,她浅浅抬眸,淡淡瞥向了顾嘉彦,弯唇笑。

    柔软的春风吹起她鬓边一缕发丝,顾嘉彦怔然失神。

    八岁那年,他被陛下选做了伴读,入宫陪皇子读书。

    那时姜扶光才五岁,小小的一团玉人,端正地坐在小案上,雪玉可爱的小脸不苟言笑,一副生人勿近的严肃样子,特别有趣。

    学堂里都是男生,大家都不怎么同她玩,她也不怎么理人。

    他小时候调皮,像个小泼猴似的,见她总板着一张脸,就喜欢凑到她跟前搞怪。

    终于把她逗笑了。

    粉雕玉琢的小扶光,睁着大眼睛,抿着丹红的唇轻笑,粉白的颊边,有两个小小的,浅浅的,不仔细看就会忽略的浅梨涡悄悄浮现了,可爱的要命。

    小小的他,感觉心都被击中了,一脸赖皮地问她:“你怎么偷藏了两个浅梨涡?”

    “姜扶光,你笑一个给我看看嘛。”

    “再笑一个行不行?”

    “笑一个!”

    “……”

    浅梨涡成了他心中隐藏最深的秘密。

    “愣着做什么?”姜扶光放下了纱帘。

    顾嘉彦打马跟在大辇一旁,俊逸的脸上充满了笑容:“听说万君山是道教圣地,乃昔年道圣的修行之地,山上好不好玩?”

    “我去万君山,是为母妃求医,又不是去玩的。”姜扶光一脸无语。

    母妃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听说万君山的云山道长,是道医玉衡子的弟子,精通调身养命之法,恰好云游归山,就上了一趟万君山。

    这一来一去,也花了三日。

    顾嘉彦讪讪,转开了话题:“你回来得正好,北朝使臣带质子进京,陛下要在太极殿,设宴款待北朝使臣。”

    第3章:废太子

    想到那个被人强行按压在地上,半跪在她面前,却言笑晏晏的少年,姜扶光顿觉索然无味。

    “你知不知道,”顾嘉彦故意拖长了语调,吊足了胃口,又凑近了大辇一些:“北朝送来的质子是谁吗?”

    姜扶光意兴阑珊:“谁啊?”

    “是那位废太子姬如玄,一出生就封了皇太子,后来被废,”顾嘉彦的语气透着一股子唏嘘,还有些难以置信,“还是北帝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

    自西周开始,汉王朝尊周朝宗法制所规定的‘嫡长子继承制’。

    立嫡不立庶。

    无嫡不立幼。

    嫡长子代表的是皇室的尊严,背后也牵扯了错综复杂的皇权利益。

    一出生地位便仅次于一国之不容挑衅和践踏。

    姬如玄既嫡又长,便是废除了太子之尊,但也理该享有‘嫡长’应有的尊荣,在众皇子间,理应拥有超然地位。

    将来便是另立太子,也需身为嫡长子的姬如玄辅佐社稷,方能平息嫡长背后,所牵扯的庞大利益,威慑朝堂。

    竟然沦为了质子。

    “可是先皇后俞氏所出?”姜扶光心中一震,竟丧心病狂到把嫡长子送来当质子。

    简直荒唐之尤。

    可笑至极。

    北朝皇帝的元后出自俞氏,是姬如玄的外家。

    北朝俞氏,在北朝的地位,就相当于她外家戚氏,同样官拜太尉,位列三公,权倾朝野。

    顾嘉彦一脸怪异:“也不知道这位北帝是怎样想的,把嫡长子送到他国做质子,这是在羞辱谁呢。”

    姜扶光深以为然。

    历年来质子外交,遣送的都是宫里地位低下的皇子,以此达成外交妥协,为国家争取短暂的和平。

    送谁都没有所谓。

    重点是,遣送质子这一行为,有损一国体统,更有辱皇家体面,令战败国威严扫地,尊严尽失,屈辱至极。

    此消彼长。

    战胜国获得了名声、利益、威望上的无上荣耀。

    但质子邦交并非一劳永逸,只是短暂的跪地求生。

    顾嘉彦压低了声音:“说起来,你和这位北朝废太子,还真是有些孽缘。”

    姜扶光面色一恼:“胡说什么。”

    “怎么就胡说了,”顾嘉彦振振有词,“当年,你出生之际,太史令算出祥瑞,紧接着边关大捷,戚大将军大败以俞大将军为首的北朝大军,南朝大获全胜,此后南朝进入了中兴局面。”

    也因此,她被视为祥瑞,成了南朝最尊贵的公主。

    “反观姬如玄,”顾嘉彦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因这一战,俞大将军旧疾复发,战死沙场,北朝赫赫有名的第一武将世家失势,北帝降罪俞氏,俞氏族人尽数流放,俞皇后成了废后,于深宫之中自缢身亡,年仅六岁的皇太子姬如玄,也成了废太子,从天堂跌落地狱。”

    外界传言北朝皇帝悲痛,此后一直不曾立后。

    这也只是托词。

    俞氏一族战功赫赫,便是失势,在朝中仍有不少旧部,降罪俞氏族,已然得罪了朝中不少武将。

    北朝皇帝既要降罪俞氏,又要表达出顾念旧情,安抚朝中武将功勋,以免寒了臣子们的心。

    不立后,就是对俞氏一族最大的恩德。

    可立不立后又有什么所谓?

    皇太子被废,也不可能再继承皇位。

    如今,连废太子也被送到南朝做质子,想必北帝已经彻底消除了,俞氏在北朝的影响。

    这才肆无忌惮。

    想到了外家戚氏,姜扶光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他姬如玄与我何干,今儿也只当你口无遮拦,没有下次。”

    顾嘉彦嬉皮笑脸:“遵命,公主大人。”

    ……

    姜扶光牵挂母妃的身体,回到公主府换了一身衣裳,就带着万君山的云山道长匆匆进了宫。

    南朝宫室庞大,以内、外区分。

    太极宫是皇帝举行重大庆典、朝见群臣、处理朝政的地方,是为‘前朝’。

    太极宫以北的数十座宫殿,是皇帝、皇子、后妃们生活的地方,称之为‘内宫’,也是后宫所在。

    陛下平常在两仪殿处理政务,与两仪殿最近的宫殿,是穆贵妃所居的甘露宫,二者从舆图上看,仿佛一对阴阳相依的阴阳鱼,密不可分。

    姜扶光过来时,穆贵妃披头散发地靠在引枕上,姝丽绝色的脸上,带了些许病容,显得气色不佳,却丝毫不损她美貌,反衬她风韵楚楚。

    “母妃,”姜扶光坐到榻旁,担心地问,“这几日身子可有好些?”

    “是许多年的老毛病,养些时候就没事了,”穆贵妃露出了笑容,语气带了一丝责备,“你呀,一声不吭就跑去了万君山,没病都要被你吓出病来。”

    堂堂一国公主,哪是能随便乱跑的。

    “万君山就在城外,我也带了不少侍卫,”姜扶光解释了一句,便转开了话题,“母妃这病,打去岁腊月一直拖到了现在,我实在放心不下。”

    穆贵妃目光轻闪:“这段时间倒是清静了不少。”

    姜扶光怎会不明白母妃这是意有所指:“承恩公只打了一场胜仗,父皇就如此厚待,是否忘了,戚氏才是南朝第一武将世家,这南朝大半的仗,都是戚氏打的,如今国泰民安,社稷安稳的局面,也是戚氏流血牺牲得来的。”

    去岁,南北朝再起战事,父皇以外祖父戚如烈年迈,念其为国尽忠多年,理该留京荣养的名义,拒绝了外祖父的请战。

    最后,是林皇后的母家,承恩公府奉旨领兵打赢了这场仗。

    “住口,”穆贵妃目光微沉,出声制止她的话,“你父皇,给了你几分尊荣,便把你捧得不知分寸,什么话也敢往外说。”

    姜扶光自知失言,抿紧了唇。

    皇后母家赐爵“承恩”,是承沐皇恩之意,这是恩赐。

    而戚氏,为南朝立下赫赫战功,外祖父的大将军之名,也是实打实地打出来的,又岂非承恩公府可以相提并论?

    第4章:避锋芒

    父皇虽然给足了母妃应有的尊荣,可母妃在林皇后面前仍是矮了一头。

    “方才这话,出了这座殿门,就烂进肚里去,”穆贵妃见她一脸委屈,缓和了语气,“南北两朝交战多年,太尉府也牺牲良多,此番承恩公大败北朝,令北朝割让城池,巨额赔偿,遣送质子前来议和,事关两国和平,是功在当下,你父皇厚待承恩公也是应当的。”

    姜扶光却觉得讽刺:“左不过是踏着戚氏的血泪得来的荣功。”

    若非十五年前,外祖父大败北朝大军,俞老将军战死,使北朝第一武将世家俞氏衰败,如今承恩公还能打得过北朝?

    北朝山中无老虎,倒让承恩公这个猴子得了势。

    “怎越发口无遮拦了,”穆贵妃一脸无奈,却也默认了她的说辞,“承恩公府如今圣眷正隆,太尉府避其锋芒,是顾全大局,为了两国接下来的议和能更加顺利,你往后也多注意一些。”

    太尉府与承恩公府向来不对付,太尉府从前主北边战事,与北朝世代交战,北朝肯定不希望,太尉府掺合议和一事,太尉府主动避让,是为了促进南北两朝议和,不是因为怕了承恩公府。

    但风头正盛的承恩公府,却未必会这样想,林皇后一系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遗余力打压太尉府。

    想想姬如玄脚戴镣铐,步行入城时,四周指指点点的百姓都是怎样说的?

    此消彼长。

    可有人提过,太尉府戚氏的功绩?

    姜扶光也不想再提这糟心的事,惹母妃烦心:“我从万君山,请了擅长调身养命的道长,为您调理身子,您要早点好起来。”

    “行,母妃都听你的,”穆贵妃心中一暖,拉着她的手,“阿琰,这段时间,在宫外住的可还习惯?”

    阿琰是母妃为她取的小名,从玉,炎声,美玉也。

    ‘玉’、‘炎’为‘琰’,意为玉石散发的色泽,宛若升腾的火苗一般绚彩美丽。

    去岁,姜扶光及笄,父皇为她赐了小字‘扶琰’。

    与‘扶光’之名,有映衬之意。

    “您又在瞎操心,”姜扶光笑,“公主府光是建造就花了五年多,里里外外,事事桩桩都是母妃在操持,哪有什么不好的,您就安心吧。”

    旁的皇子公主成年之后,都是在东正街里赐一座不大不小的府邸,换上“敕造”的牌匾,就结事了。

    父皇却偏疼她,在东正街圈了最好的地段命工部督造。

    这事一度在朝野上下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后来父皇表明,建造扶光公主府的一应用度,皆从他的私库支出,这场风波才渐渐平息下来。

    ……

    姜扶光出宫时,已经到了傍晚。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天边的云,染成了绚丽多彩的云霞,霞光从层层叠叠的云层中透出,天地被镀上了淡淡的金色辉光,显得格外瑰丽。

    马车缓缓驶进了东街,与另一辆马车在拐角处交汇。

    车窗处的薄纱帘撩起,姜扶光惊鸿一瞥,看到了坐在旁边马车里的人:“北朝皇子姬如玄?”

    姬如玄两腿霸道,分立两侧,上身微微前弓,嶙峋的身躯,山海作势,仿佛蕴含了无尽的凌厉。脸上透着病态一般的白,越衬得轮廓深邃。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唇间噙着一丝莫名的凉笑,双眼却不见一丝笑。

    仿佛察觉了窥探的目光,他偏过头来。

    视线相撞的那一瞬,空气几乎凝滞。

    姜扶光分明感受到,他平静的眼,宛如幽深的漩涡,漩涡之下有激烈而危险的暗流在碰撞,在暗涌,在激流。

    令人心惊胆颤。

    只一瞬,少年弯了弯唇,显得温良无辜,把手伸出来,朝她挥挥手:“公主殿下,好巧啊,又见面了呢。”

    姜扶光颔首作礼,姬如玄此时应在四方馆里安置才是?

    “对了,”姬如玄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了,趴在车窗上,冲她笑,“之前在大街上,还没来得及感谢公主殿下为我解围。”

    姜扶光摇头:“我也是依礼办事,你不必谢我。”

    姬如玄笑意一深。

    两辆马车,同行了一段路,姬如玄的马车一拐,朝不远处一座有些陈旧的宅院驶去,门上挂了一块‘北苑”的新牌匾。

    应是鸿胪寺为姬如玄在南朝安排的居所。

    距离宫中很近的地方。

    也是守卫森严之地。

    她命人护送姬如玄去四方馆安置,想来鸿胪寺是知道轻重才是,可姬如玄去了四方馆之后,又被人送到了东正街。

    公然忤逆她的意思。

    “鸿胪寺这是连国之礼法都无视了么?”她目光微沉,语气幽深难辨,“负责接待北朝皇子的是哪位大人?”

    “是鸿胪寺左卿,江少卿。”璎珞回道。

    鸿胪寺设寺卿一人,秩从三品,左、右少卿两人,少卿居于寺卿之下,秩正四品,是掌了实权的副手。

    “敬酒不吃,吃罚酒,”姜扶光声音冷淡,“你去礼部传话,我今日返京,被礼部负责押送的衙役冲撞。”

    璎珞心里有底了,鸿胪寺政令仰承尚书省礼部,区区一个少卿,竟也堂而皇之当街羞辱他国皇子,并无视公主的命令。

    确实有些不知死活。

    事情到了礼部,礼部便不能坐视不理,‘礼’部的政令,便仰承一个‘礼’字,鸿胪寺不依‘礼’办事,僭越国‘礼’,还犯到了公主头上,礼部不论如何,都要给公主一个交代,不容鸿胪寺蒙混过关。

    不远处的华盖马车,缓缓消失在街头。

    姬如玄跳下马车,看着天边最后一丝残阳余晖,也快要被黑暗吞噬,无声无息地笑:“天快黑了呢。”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一辆低调的蓝顶马车,沿着东街一处夹道,复行百余丈,不远处,一座僻静的宅院,隐在灯火阑珊处,显得孤僻又沉寂。

    马车倏地一停,从里面走出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他喝了不少酒,满是横肉的脸一片酱紫,浮肿的双眼醉意朦胧。

    正是鸿胪寺江少卿。

    第5章:替死鬼

    江少卿贪酒好色,在东街远离闹市的僻静处置了一座小院,养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外室,三不五时便过来狎玩一番。

    他原是负责接待北朝皇子的官员,自不好在这个时候还与外室厮混。

    今晚与同僚们吃酒,吃着吃着身体里就起了邪火。

    显是不慎中招了。

    叫人下了药。

    可江少卿也知道北朝使臣进京,满朝的目光都盯着鸿胪寺,若闹出狎妓的丑事,官帽儿都保不住。

    所以散酒之后,就急色匆匆地来这边泄火。

    江少卿打着酒跌进了院子,猴急火燎地踹开门,脸上露出淫笑:“小浪蹄子,爷来了,快让爷好好疼你……”

    他一脚跨进了门里,身后的门,陡然发出“哐啷”声响,紧闭起来。

    幽暗的房里,传来一声轻嗤。

    他本能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顿时大骇。

    血,好多血。

    那个叫他心心念念的爱妾,小脸煞白地躺在地上,脖子上插了一把匕首,泊泊鲜血从脖子里涌出来,将她整个人都浸在血泊里,一双仿佛能勾魂儿的媚眼儿,瞪得老大,泪眼惊恐。

    已经没了生机。

    江少卿顿时双腿发软,身子抖如筛糠。

    “今夜,月黑风高,”一位玄衣少年坐在太师椅上,身体向前弓,一只脚踩在锦凳上,手臂自然地搭在屈起的膝盖处,“很适合杀人呢。”

    江少卿目光惊恐地看着他:“是、是你……”

    “你说对吗?”少年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把短刀,在昏暗的屋里,散发着森森的薄光,透着噬人的锋利,“少、卿、大、人!”

    他一字一顿,字正圆腔,抑扬顿挫。

    “原、原来是你!”江少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哆嗦着嘴,“北朝质子姬如、玄。”

    “是我,”少年姿势不变,脸上笑意逐渐扩大,漂亮的丹凤眼上翘,眼下的卧蚕都带了愉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姬如玄,”江少卿找回了身为四品官的底气,声色厉荏道,“一个卑微低贱的质子,也敢在我南朝嚣张,识相的,赶紧束手就擒……”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只凭着为官多年的本能说了这话。

    “我杀人了,”姬如玄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紧接着,他脸色变得惊慌害怕,用夸张又搞笑的语气,“糟糕,刚才被你看到了,怎么办,我好怕怕,我真的好怕怕呀!”

    他演得太夸张,让江少卿瘆得慌,觉得姬如玄像个疯子。

    “怎么办呢?”姬如玄把弄着手中的刀,有些苦恼,语气倏地一转,变得兴奋,“那我只好把你也杀掉,不就没人知道我杀人了。”

    他在笑,笑得十分好看,声音里透了一种令人心惊胆颤的兴奋,仿佛一个孩子,透着不知世事的天真。

    “你,你想做什么?”江少卿身下陡然一阵涨意。

    他没来得及憋住,就感觉一股热液,将裤子都淋湿了,身下的地上缓缓溢出了一阵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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