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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阿姨开始每天上街或者在家里的花园挑选最新盛开的时令鲜花插在家里各处的花瓶,我等着天气逐渐炎热,拜托她今年帮我在园子里种些栀子。

    毕业那天李迟舒从考场出来,在教学楼外等了我十分钟。

    烈阳高照,盛夏长明,我飞快跑去校门口拿了一早藏在自行车后座的大把栀子花反向奔走在人群,穿过喧哗终于找到了站在树荫下的李迟舒。

    我背着他喜欢的那个斜挎包,把花从身后递到他眼前,有几滴朝露从花瓣弹到了他的衣领上。

    我说:“李迟舒,夏天到了,和沈抱山热恋吧。”

    很多年后李迟舒跟我去新西兰度假,一个清爽的雨天他坐在落地窗前看书,我那时才把心里搁置了数载的话再度提出来:“李迟舒?”

    “嗯?”他视线定在书里,只轻轻回应我一个鼻音。

    我慢吞吞转到他身边,面对潇潇暮雨,问:“你有没有写过日记啊?”

    李迟舒说:“写啊。一直在写。”

    他说完抬头,看了我两秒:“你要看吗?”

    “你想给我看吗?”

    “嗯……”李迟舒沉思了半晌,“我的日记本很无聊,你确定想看吗?”

    我挨着他的榻榻米坐下:“那你给我讲吧。挑那里边有意思的跟我讲。”

    “有意思的?”

    他合上书,想了又想:“最有意思的,就是高三有一个上午,我站在乒乓台旁边背单词,你突然扔了一个篮球在我脚下,跟我说:‘你好啊,李迟舒’。我觉得这是我一辈子最有意思的一天。”

    他说起这个便望向我:“沈抱山,你那天为什么突然就来找我了?”

    为什么?该怎么告诉李迟舒我与他相爱数年却天人永隔的那次结局?怎么告诉他我一次次拼尽全力却依旧只能眼睁睁看他走向陨落的无力?

    “我只是在上课前做了一个梦。”我说,“我想是你妈妈托梦给我了。”

    时至一生终止,我都没有分清两辈子究竟孰是梦境。如果今时今日的一切是梦,那是很好的梦,我百年至死都未曾醒来。

    可我更愿意相信三十岁就老去的那场人生更像一场梦,一场李迟舒远在天国的母亲给我的托付和叮嘱,让我醍醐灌顶早点去找回我遗失的使命。她不忍她的小宝受苦,于是挑选了我来替她守护。

    “妈妈?”李迟舒问,“你梦见我妈妈了?”

    “不是。”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漆黑的眼珠里是我的倒影,十年如一日的我的倒影。

    我说:“我梦见……和你的一生。”

    -

    6月9日,晴

    毕业了。

    洛可送了我一束新鲜的栀子花,虽然班上的同学她每个人都送了,但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花。栀子花真的很香。谢谢洛可,我很喜欢,我会一直喜欢。

    沈抱山,我是不是再也没机会见到你了。

    6月9日,晴。

    夏天开始,和沈抱山正式在一起了。

    -

    正文完。

    自爱方能不息,愿每个人都能成为自己的沈抱山。

    29

    我永远记得李迟舒第一次踏入三楼琴房的眼神。

    那天是高考过后的月底,学校让高三自主选择回校拿纸质成绩单的日子。

    成绩从网上已经查过了,我和李迟舒相差三分,考一个大学甚至一个专业问题不大。等我和他各自从班里拿了单子出来,唯一需要商榷的是今晚几点回家——两个班都有私下组织的毕业晚会,要先去外面吃饭,吃过以后还有别的活动。我和李迟舒不在一个班,去的地方也不一样。

    “他们说……吃完饭去KTV。”李迟舒手里转着朵不知道从哪摘的栀子花,对着我欲言又止,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想去。

    “想去?”我问。

    他低头看了看花:“洛可说她希望我能和大家一起。”

    一语未了,他估计反应过来我应该不认识洛可,又把花递给我,指着说:“就是……送我花的这个女生。高考完那天她给班上的人都送了,但是我不在,今天特地带了一朵给我。”

    我哪能不知道洛可。上辈子李迟舒寥寥无几的朋友之一。

    在李迟舒的回忆里,那些水深火热到快让他被疾苦溺毙的时刻,临头总有一些轻柔的波澜把他托向岸边,是这些波澜让他磕磕绊绊坚持活了近三十年。那些时刻给予他力量的人多数姓名模糊:楼下的奶奶,高中的班主任,一起兼职的同学,食堂叫他多吃点的阿姨,过年时特地给他一个人的宿舍留灯的宿管……另外叫得上名字的,有一个“朋友洛可”。

    “她是很好的人喔。”我把花拿在手里,转而靠着走廊的栏杆,看向外头的万里晴空,“对你一直很好。”

    “她对谁都很好的。”李迟舒和我一起抓住栏杆,小声笑道,“这是第一次有人邀请我呢。”

    “那一定要去啊。”我凑过去枕在胳膊上,看着李迟舒的眼睛,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李迟舒,要多去这些地方,才能交更多的朋友。”

    他没有否认,李迟舒不否认就是他也同意的意思。

    “那你呢?”他问,“你们班要去哪?”

    “隔壁大悦府吃饭,吃完饭估计也是去ktv吧,或者网吧——他们那堆人就喜欢去网吧。”

    尤其是蒋驰。

    李迟舒:“那——”

    “吃完饭我就来找你。”我先他一步开口,弯腰问道,“你们班不介意多我一个吧?”

    李迟舒赶紧摇头:“不介意的。”

    他说:“他们知道你跟我……关系比较好,说要是你也去的话也很欢迎的。”

    “关系比较好?”我确认道,“只是关系比较好吗?”

    李迟舒放在腿边的手开始揪他的裤子。

    “嗯……”

    李迟舒埋头闷了半天的声儿,才挤出蚊子叫似的一句:“洛可问……我就说了……我们在……在那个……”

    “听不清。”

    李迟舒耳朵后头齐刷刷红了一片,手都不知该往哪放:“就是……那个……”

    “说不清楚我不去了。”

    “……在谈恋爱。”

    后半句话终于被我逼出来了。

    我趁李迟舒抬头前压住嘴角,一说话还是藏不住乐:“谈恋爱就谈恋爱啊,烫嘴啊?还是我差你场告白怎么的?”

    李迟舒长长吐了口气,刚刚那几个字已经把他所有的羞耻心透支了,所以这会儿不管我怎么逗都死活不吭声。

    我捏捏他的耳朵,见好就收:“那就说好咯。待会儿把地址发我。”

    李迟舒还不肯抬头,只点点脑袋:“嗯。”

    “别揪啦,”我哭笑不得逮住他一直忙活的那只手,把花塞回他掌心,“再揪那裤子就拉线儿了。”

    又顺着他头发悄悄摸了摸他侧脸:“快回去,你班主任叫说事儿呢。”

    李迟舒毕业聚会这趟我其实也不是非去不可,但好生看着总好过有什么措手不及的突发状况。

    比如喝酒。

    一个毕业班基本上都是成年人,十七八岁好不容易毕业了喝点也没什么,当年我高中毕业也跟蒋驰他们喝得烂醉直接在酒吧包间睡了个通宵。可李迟舒不行。来医医0⑶7~96.⑧⒉~医,追更,找文A.I|秒-出

    那些年他因为病情很少喝酒,偶尔几次想借助酒精麻痹自己效果都不尽如人意,可能是量不够多,也可能是度数不够高,他没有醉过。越是麻痹神经,身体里的痛苦就越让他清醒,甚至叫他彻夜难眠。

    他最后一次把家里的酒扔进垃圾桶时说再也不喝了,还带着点脾气跟我开玩笑:“这东西简直叫人生不如死。”

    我知道今时今日的李迟舒尚在青葱年岁,酒精带给他的或许只有少年人的开怀,痛苦暂且还不会在他心里滋生。但——

    保护李迟舒要从娃娃抓起。

    于是蒋驰在被我从去网吧路上强行抓来KTV的怨气下——没办法,他妈特地打电话叫我看好他,不准他去网吧——这孙子一眼瞅到李迟舒决定蓄意报复,从一开始就见缝插针给李迟舒倒酒。

    李迟舒骰子玩输了,倒酒;李迟舒不会猜拳,倒酒;李迟舒游戏接龙卡壳了,下一秒,倒酒。

    行至尾声,在我给李迟舒挡完两轮去上厕所回来的当头,桌上的啤酒杯又满上了。

    我牙痒痒瞪着蒋驰。

    “你看我干吗呀?”蒋驰游戏打不成,光脚的杠上穿鞋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儿,“你自个儿问问人家李迟舒,人家愿不愿意喝!”

    李迟舒估计是看出来我不乐意他喝酒,虽然没正面回答,却扭头朝我投来带点试探意味的眼神。

    我哈哈干笑两声,坐过去搂住李迟舒脖子,顺势把指尖捏在他耳垂上:“想喝就喝嘛,看我做什么。人家以为你夫管严,一点儿酒都不让喝。”

    蒋驰在对面翻了个白眼。

    李迟舒抬手握住我的手背:“真的?”

    我瞥了一眼他跟前满满当当的啤酒杯:“真的。”

    李迟舒伸手要去拿杯子。

    “等一下。”

    我从他肩上抽走胳膊,拿过他手里的酒,一口气灌下去大半杯,留了约莫小半个指节深度的酒,放回他手里:“喝吧。”

    蒋驰:……

    李迟舒:……

    我第一次在十八岁的李迟舒脸上看到了无语到近乎幽怨的神色。

    “喝嘛。”我一脸坦荡往沙发背一靠,叮嘱道,“喝不完别硬撑,我帮你喝。”

    蒋驰在一边咬牙切齿:“差不多得了啊——”

    李迟舒低头看看酒杯,安安静静捧着杯子仰头一倒,喝完了剩下的酒。

    我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等他放下杯子擦过嘴,我才问:“感觉怎么样?”

    李迟舒似乎感受到了我压制着的那几分紧张,目光在我双眼间逡巡两秒,认真回答我:“有点辣。”

    “没了?”我问,“有没有不舒服?”

    蒋驰的声音再度传过来:“差——不——多——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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