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毕竟我是学生会的嘛。李迟舒只是想有机会见我而已。但是我没去,李迟舒从团建开始等到团建结束我都没去。
而我早忘了自己为什么没去了。我喧哗热闹的青春里拒绝过太多的人和太多的聚会,根本无从知晓李迟舒曾淹没在哪一场我未曾光顾的浪潮。
此时他很听话地挪开了腿,又静静地望着我笑。
“笑什么?”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是用膝盖撑起胳膊,扶着下巴偏头看他,跟他一起笑,“问你呢,笑什么?”
李迟舒开口,先呵出一口白气。周边的许多摊子都收了,公园大多数人也回了家,李迟舒的声音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听起来依旧不大,不刺耳,像他这个人一样总很温和:“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没去外面打工,他们冬天也会这样摆摊。那个时候也没有取暖器,我们家里会提一炉蜂窝煤,如果我离火太近,也会被爸爸妈妈这样打膝盖,让我把腿拿开一点。”
“是吗?”我认真听着,嘴里却不着调,“那我是妈妈还是爸爸?”
李迟舒被我问得一愣,随即舌头打结地说:“你,你是沈抱山。”
“逗你呢。”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弯眼一乐,“那他们卖什么?也卖烟花?”
李迟舒摇头:“卖衣服。烟花只有过年这一个月好卖。我们租不起门面,就在公园入口的空地上,也像这样,支个摊子就卖了,下雨的话就支棚子——那种蓝色的编织塑料。”
说完又补充:“妈妈卖。”
我问:“你爸爸呢?”
“爸爸回家煮饭,接我下幼儿园。”李迟舒低头笑,“妈妈很会卖东西,很能说,很强势,卖衣服从来不亏本。但是爸爸不行。妈妈总说,爸爸嘴巴笨,又老实,一辈子净吃哑巴亏。我小时候在她摊子旁边坐着画画,就老听她数落爸爸,说‘总有一天儿子也要教得跟你一样’,说完又对着我发愁,老叹气,说‘太老实了也不好,小宝以后怎么办’。”
他拿着笔,说这话时并不看我。李迟舒回忆起自己的父母总是不看向任何人,要么像曾经生病时那样望着黑暗中的虚无,要么像现在垂头看着眼前的练习册,笑容里带着一点羞赧,仿佛爸爸妈妈就在旁边,他笑着跟他们讲:对不起啊,又把你们的故事搬出来告诉别人啦。
我伸手捏他的脸:“是啊,我们小宝以后可怎么办喔——”
李迟舒被捏得皱起鼻梁,我松开手,摸摸他耳垂:“不过还好以后有沈抱山了。妈妈可以放心了。”
“作业收了吧。”我说,“咱们放完烟花回家。”
-
李迟舒在剩下的烟花里选了一个最大的——因为贵,所以没什么人愿意从这种小摊上买。
我让他在原地坐好,起身跑到前边最空旷的地方点燃烟花。很尖锐的一声气鸣过后,我捂着耳朵跑回李迟舒旁边坐下。
李迟舒仰头微张着嘴,堵住耳朵,用很小的音量悄悄“哇”了一声。
我枕着双手躺在竹椅上,看着李迟舒的后脑勺,突然喊他:“李迟舒。”
李迟舒转过来,拿开双手:“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咱们以后的家该是什么样子?”
“家?”李迟舒缓慢地重复着,“……我们的家?”
“是啊,”我很理所应当地讲,“我们一直在一起的话,总有一天要有自己的家。我不能一直住在爸妈家里,你也是。我们要搬出去,有一个新家的。”
李迟舒意外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躲开我的视线,慢慢转回去,看了看烟花,又把目光移到自己脚下。
我对着他的背影等了很久,才听见李迟舒低低地说:“可是沈抱山,真的会有人一直在一起吗?而且……还是我跟你。”
他的闪躲和沉默使我想起了三十岁的李迟舒,那时的李迟舒也是在微笑着听我规划完我们以后的日子、我老去时将要带他环球旅行的国家和城市还有我们新家的布置后,告诉我:“沈抱山,没有人会一直在一起的。”
只不过那时的李迟舒比现在的他更冰冷决绝,他甚至不用疑问的语气质疑我,也不给我反驳的余地,只是平和地否决了这个命题,跟陈述地心引力那样普通的物理知识没有区别——沈抱山,我们不会永远在一起的。
李迟舒,你怎么从小到大都那么倔呢。
我有一点生气。
纠正老婆的错误得从娃娃抓起。
普通人或许觉得天啊这就是宿命了——可没办法,我是沈抱山。
于是在李迟舒说完这话以后我搬着椅子往前跟他抵着膝盖,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李迟舒,没有两个人会时时刻刻黏在一起。你说得对,人这一辈子总有落单的时候。可是你要相信,从现在,到以后,到你看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沈抱山一定会在你身边。或许未来某一天我和你会面临离别,但那不会很久的。”
我指着天上还在噼里啪啦爆开的烟花:“就像烟花一样,不管飞多高总要落地。而小宝呢,不管离开沈抱山多远,总要回家。”
他指尖微微一蜷,我抓过他的手放在掌心捂着:“李迟舒,我待在你身边,也不全是为了让你喜欢我。”
他终于因为这样的话有了点触动,抬起低垂的眼睛探寻我的神情。
“我说我要给你很多的爱,那不是玩笑。爱不仅仅代表快乐,爱还包括很多,包括从容地面对生离死别。我也还没完全学会,所以我更希望陪着你一起去热爱这个世界——当然啦,”我顿了顿,“你能顺便热爱一下沈抱山最好不过。”
李迟舒被逗得笑了笑。
我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轻轻拍着他的手背,放松精神躺回椅背,注视最后那点烟花从天上陨落。
一切回归寂静,我的声音也像李迟舒说话时那样无比平和,甚至轻缓:“我想给你快乐,更多的是想给你克服一生中所有难关的底气。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一个人会遇见风也会遇见雨。但我希望你遇见他们时,因为想着沈抱山,想着我曾经陪你走过的这些日子而变得不容易被吹倒下去。你路过每一个坎,每一片黑暗,都可以踩着沈抱山的影子往前走,而每一场雨,每一阵风,都是我在期待着跟你见面。”
“所以啊,李迟舒。”我吐了口气,“即便一个人,你也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每天入睡前想想沈抱山。想着多过一天,离沈抱山就更近一点。”
1月30日,晴
今天没忍住,上街吃了一碗牛肉面。
就是有点贵,七块钱一碗,现在想想又有一点后悔。
1月30日,晴
我和沈抱山以后会有家吗?沈抱山想和我有一个家。
沈抱山好像真的想给我很多东西。
今天我那样说话,他会不会难过?我是不是应该道歉?可是好像道歉没有用。
比起道歉,我可能更应该相信他才对。
家……我和沈抱山的家会是什么样子?
会有土豆吧。
会在哪里呢?还在这个城市吗?沈抱山喜欢家里放一些什么东西?要不要一会儿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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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问是不是太早了?
以后再问吧。
27
这件事我很久以后都没有再提,李迟舒应该有自己的思想自留地。
还有三天开学,我琢磨着开年过后也一直没有约过蒋驰,就打了个电话过去跟人合计今天下午去以前常去的一家露天水吧,顺便包一场烧烤烤着玩。
我把这件事说给李迟舒听的时候也没太抱着他会同意跟我去的想法,李迟舒向来是一个非必要不社交的人,况且他昨晚睡觉趁我不注意把脚放被子外头一晚上,今早起来就开始咳嗽打喷嚏,想来更不愿意出门。
但我还是在吃完饭以后假装随口提了一句:“你去吗?包场自助的,不限人数,就我跟蒋驰。”
李迟舒一手拿着我给他拼的水果碗,一手握着我冲的感冒药,嘴里满满当当塞的是水果,眼珠子转了转,说:“好啊。”
我停下收碗的动作,对视过去,发现他的眼神流露着一种自然的平静,当真没有半点抗拒。
“那就……”我对着他偏头,“喝完药睡一觉,下午五点出发咯?”
-
今天天气很懂事,本来阴了一天,临近下午,太阳又冒了出来。
李迟舒在出门前还捎了个公式本在身上,方便一边坐车一边看,结果上了车没抵住病意抱着土豆睡到终点。到那儿时蒋驰早就搭好了烧烤架子,架子上乱七八槽烤着一排肉串。
“来了啊,”蒋驰在没几束阳光照进去的遮阳台下顶着副不必要的墨镜,“我点了几份港记的甜品,人待会儿送来,陪着烧烤吃。”
我说了声“行”,带着李迟舒到人造草坪上的椅子里坐下,安顿完就过去给蒋驰打下手。
蒋驰瞅了瞅李迟舒,凑过来跟我咬耳朵:“你这几天一直跟他住?”
我忙着给烧烤涮料:“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蒋驰剜了我一眼,“大年三十儿半夜你妈打完麻将一个电话飞到我手机上,你问我怎么知道。”
“你没露馅儿吧?”我说。
“那哪儿能啊。”蒋驰颇为得意,“砸玻璃那事儿以后你在你妈面前不好过吧?我关键时候还是不掉链子的。”
我应和着比个大拇指:“好兄弟。”
蒋驰嘿嘿笑,冲李迟舒那边挤眼睛:“那你家土豆哪天借我摸摸呗?”
“那你得问问李迟舒啊,”我边上串边笑,“土豆听谁的你看不出来?拍马屁你也得选对马屁股不是。”
蒋驰骂骂咧咧要给我一脚,我躲了躲,摘下一次性手套从包里掏东西,突然严肃道:“不闹了不闹了,给你看个正儿八经的。”
“啥啊,”这人一听就伸直脖子凑过来,“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我点开手机屏幕,把亮度调到最大,划去桌面所有软件,最大程度地展示完整的壁纸:“我家小宝,你没见过吧?前两天才满十八岁。”
“……”
“照片我拍的。”
“……”
“拍得好吧?”
我扭头看看李迟舒,又回来把手机拿远点仔细瞅,自问自答道:“啧,跟真人一样好看。”
“……”
我好像听见蒋驰后槽牙咬碎的声音。
永远年轻,永远单纯得很干净。
我在他发怒前一秒很麻利地跑回了李迟舒身边,抄起桌上柠檬茶喝了一口,发觉李迟舒目光一直定在右前方不远处,于是跟着看过去问:“在瞧什么?”
说话间我就已经狙击到他所看的东西,是水吧游戏区自置的一个小型攀岩墙,大概两三层楼高,这会儿有几个几岁和十几岁的小孩儿正穿着攀岩服和挂绳在上头玩,底下围着各自的家长给他们加油打气。
“想玩儿?”我问。
“嗯……没有。”李迟舒否认着,但视线还停留在攀登墙那块,缓慢地眨了两下眼,才收敛眼神,低头看回桌上的公式笔记本。
他大概是有一点想去,但又不太敢去。一半憧憬一半畏怯时他就是这样,宁可让负面情绪占据主导,从而拒绝新事物的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