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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侍女停顿下来。

    郑璧玉平静地道:“接着说。”

    侍女应喏:“侍从说他想利用福康公主和太子殿下的关系影响朝堂,可是福康公主不中用,他只能兵行险着,怂恿福康公主和胡人结盟,哄骗说会助她复国,等她嫁去了草原,太子殿下一定会派兵去救,他就有机会浑水摸鱼。”

    “公主得知真相,把自己反锁在屋中,水米不进。”

    郑璧玉眼底划过一抹嘲讽。

    当初非要嫁,现在知道自己被骗,又不想嫁了。

    邦交大事,在她眼里,等同儿戏。

    可惜啊,叶鲁部野蛮刁钻,没那么好打发,现在各方势力掺杂其中,连南楚也进来插了一脚,她后悔也晚了。

    ……

    公主府里,李玄贞审问完义庆长公主的仆从,俊朗的面孔蒙上一层阴霾。

    扈从问:“殿下,该怎么处置这个贱奴?”

    李玄贞一语不发,拔出佩剑。

    雪亮寒光一闪,仆从瞬时没了声息。

    鲜血喷薄而出,溅湿了李玄贞的袍角袖摆。

    屋中几个扈从对视了一眼,满脸诧异。

    砰的一声响,李玄贞扔了染血的佩剑,去找朱绿芸。

    护卫撞开了门,朱绿芸抱膝躲在里间床榻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

    李玄贞走到床边,衣摆的鲜血滴滴答答淌在地坪上。

    “你和胡人勾结?”他的声音冷得出奇,“芸娘,你是大魏公主,是朱氏血脉,你居然和胡人勾结?”

    朱绿芸骗了他,她果然和叶鲁部落达成了协议。

    当年朱氏誓死守卫萧关,阻止强盛的胡部铁骑南下,有多少朱氏儿郎血洒六盘山?

    她居然和胡人勾结!

    朱绿芸颤抖着仰起脸:“为了复国,我什么都可以牺牲,你们李家现在不就是在和胡人结盟么?我为什么不能和胡人合作?”

    李玄贞怒气更盛:“你这是结盟?你是阴谋叛国!”

    她固执,骄纵,偏激,为了复仇不择手段,这些都不算什么,可她不该许下复国之后将河陇拱手赠与叶鲁部落的诺言!

    朱绿芸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是你父亲逼我的!他派b人监视我,我不能离开长安一步!不和叶鲁部落合作,我根本无法离开长安!”

    她冷笑了一声。

    “当初我母亲想带我逃去泉州,是你们李家拦住了我母亲。李玄贞,我不是大魏公主,我是你们李家的囚奴!我宁愿和胡人合作,也好过被你们李家人囚禁一辈子。”

    李玄贞沉默了一会儿,凤眸微垂:“你也知道你母亲想逃去泉州,她想出海。你母亲一介妇人,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为什么要独身出海?”

    朱绿芸的母亲是宫妃,比其他人更清楚末帝的妃嫔儿女落到不怀好意的人手上,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当年被末帝抛弃在长安的妃嫔宫眷死得何其凄惨?

    李家救下她,抚养她长大,给了她一个庇护之所,李德确实在利用她,但也给了她公主的尊荣,不曾对她动过杀心。

    她以为逃出长安就能自由吗?

    等着她的只会是残酷血腥的屠杀。

    朱绿芸扭开脸,薄唇紧抿。

    李玄贞脸上浮起倦意,揉揉眉心,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啜泣声。

    “长生哥哥……”朱绿芸背对着他,抹了下眼角,“我不是真心想和胡人划萧关而治,我只是想离开长安……”

    她和叶鲁部落结盟只是权宜之计。她想离开李家,想救姑母,想复国,侍从劝她和胡人合作,她答应了。

    李玄贞是仇人之子,不能嫁给她,嫁给谁不是嫁?

    她没有想到侍从一直在欺骗她,侍从效忠的人是义庆长公主,她只是侍从的一枚棋子。

    李玄贞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前人影晃动,朱绿芸的侍女跪倒在他脚下,哭道:“殿下,公主被人蒙骗了,您一定要救她呀!公主何等高贵,又何等娇弱,怎么能下嫁给野蛮的胡族?”

    李玄贞闭了闭眼睛,甩开侍女,一言不发地走了。

    扈从连忙跟上。

    主仆几人回到东宫,刚步上长廊,听见书房里传出争执声。

    魏明还在和其他人讨论代嫁的人选。

    李玄贞缓步踱到排窗下,透过缝隙往里看。

    屋中五六个人,都是他的心腹。

    秦非站在角落里,瓮声瓮气地说:“福康公主身份贵重,七公主也是金枝玉叶,福康公主使性子,怎么能让七公主代她受过呢?”

    魏明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七公主可是二皇子的同胞妹妹!”

    秦非顿时气怯。

    魏明抬手示意,一旁的小内侍捧着漆盘上前,他先拿起一叠空白纸张,示意秦非几人传看。

    “这些纸张柔软绵韧,厚薄均匀,而且不易被虫蛀,你们猜一百张要价几何?”

    一人道:“此纸确实质软,又洁白又平整,可用来书写作画,一百张六百文?”

    魏明摇摇头:“六十文。”

    其他五人大惊,连粗人秦非也张大了嘴巴,他虽然是武将,也知道纸张有多贵,这么好的纸,居然这么便宜?

    魏明又从漆盘里拿起几本册书。

    秦非接了其中一本册书,随意翻开看了几眼,没看出什么名堂。

    另外几名文士却都发出惊讶的感叹声。

    一人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精巧的装订之法。”

    另一人道:“装订之法倒也罢了,你看里面的文章,这些画是怎么拓印的?每一幅都线条清晰,当真是独具匠心。”

    几人感慨了一番,笑着问:“这些书是由哪位大儒主持撰写刊印的?我等怎么没听说过?”

    刊印书籍可不是简单的事,他们曾协助郑宰相主持刊印新朝历书一事,深知其中的艰辛。

    魏明面无表情地道:“是七公主。”

    众人呆了一呆。

    魏明指指那些纸张:“这些纸张只是谢家书坊卖出的普通纸,除了这些,还有价格昂贵的洒金纸,桃花纸,当然也有更便宜的粗纸,其中最受士子喜爱的是物美价廉的绵纸,荆南一带的百姓称呼这种纸为谢家纸。”

    “至于这几本农书、医书,也是谢家所出。他们在各地的书铺不仅撰书、印书、卖书,还允许百姓前去借阅书册,提供纸张让他们抄书。荆南的藏书楼已经收集了万卷图书,每天有书生文人前去求书,谢家人来者不拒,每人只收一文钱。”

    众人神色顿时一凛。

    世家为什么能代代繁荣、能人辈出?

    世家和寒族之间为什么泾渭分明?

    因为世家不仅长期垄断权力和财富,还彻底垄断了学识。

    世家子弟四五岁就开蒙读书,他们有贤明的长辈,有博学的老师,有丰富的藏书,有世代积累的传承,有渊源的家学。

    普通人家的子弟呢?

    光是纸张笔墨的消耗就能拖垮一个家庭,普通人家举全族之力也未必能培养多少读书人。

    富户之家倒是不必为银钱发愁,可是他们家中也没有多少藏书,想凑齐一套四书都难,更别提那些珍贵的大儒之作。好不容易费尽千辛万苦得到一本错误百出的抄本,身边没有可以请教的师长,书读百遍也未必能正确理解其中的意义。

    屋中几人都是寒门出身,头悬梁锥刺股,历尽艰辛才走到如今,而他们因为出身所限,不可能身居高位,永远只能屈居世家子弟之下。

    这世上,大概只有他们能看懂谢家纸,谢家藏书楼背后的深远意义。

    让学识得以在民间流传,让平民百姓可以用得起纸张,可以买得起书本,可以不花分文就能看遍谢家收藏的所有藏书。

    造福万民,功在千古!

    众人神色,难掩激动之色,“这些果真是七公主的主意?”

    魏明点点头:“谢家嫡支已经断绝,他们行事低调,没有大肆宣扬,我也是花了半年才查出来下令开放藏书楼的人是七公主,主持撰写农书的人也是七公主,她命人在荆南设了一座书坊,每天有一千人收集整理书目、撰写文章。”

    众人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秦非面露疑惑之色,既然长史知道七公主做了这么多造福百代的好事,为什么还要害七公主?

    他挠挠脑袋,道:“七公主有慈悲心,心系天下,不让须眉,我们更不应该让她代嫁。”

    其他几人纷纷向他投来同情的一瞥。

    魏明懒得理会他,看着其他几个人:“前不久宰相府春宴,二皇子为七公主购置了一盆牡丹花,花了数万金,我故意将风声放出去,果然有人骂二皇子奢靡。七公主收下了花,春宴当天,她没有出席,却派人把花送去了宰相府竞争花王,最后那盆花获胜,七公主把花卖给了一个豪商,卖花的钱,七公主全都用来安置流民。第二天,弹劾二皇子的折子就少了一半。”

    他停顿了一下。

    “七公主看似娇柔贤淑,实则心机深沉,又乃国色,她出一趟宫,世家子弟争相追逐,日后将有多少朝官是她的裙下之臣?”

    魏明神色郑重。

    “七公主必为我等心腹大患,她在二皇子身边一天,二皇子就多一分胜算。”

    所以,既然可以一箭多雕,同时除掉七公主和二皇子,为什么不让七公主代嫁?

    众人沉默。

    秦非不吱声了。

    魏明转身,朝李玄贞站着的地方拱手:“殿下,这一次您不能再心软了。”

    李玄贞沉默了很久,耳畔响起那道嘶哑的嘱咐:“为阿娘报仇……长生奴,为阿娘报仇……”

    寒意涌遍全身。

    他站在幽暗的角落里,点了点头。

    魏明大喜:“我这就去安排!”

    太子终于能对七公主狠下心肠了。

    ……

    这日,瑶英正对镜挽发,王府外忽然来了两个太监。

    “贵主,圣上召见。”

    第17章

    酋长求娶

    瑶英跟在太监身后,缓步登上苔痕斑驳的长阶。

    寒星初落,晨曦薇露。

    报晓的钟声响彻整座殿堂。

    朱红的直棂窗里隐约透出摇曳的烛光,李德勤于政事,几乎每天都会召见政事堂的大臣议事,内殿的烛火彻夜不熄。

    太监进殿通报。

    瑶英立在丹墀之上,回首遥望远处半山腰上矗立着的恢弘宫殿,如初雪般洁白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

    宫城东北角层峦叠嶂,楼台殿阁坐落其中,檐牙交错、鳞次栉比,琉璃瓦上浮动着清冷的潋滟辉光。

    那是前朝末帝为避暑修建的离宫。太极宫地势低洼,一到夏季,潮湿闷热,日照不够的角落里爬满湿漉漉的青苔,离宫建在山腰之上,雄伟壮丽,轩敞疏朗,更适宜居住。

    瑶英心里暗暗盘算:等婆罗门药的事情查清楚了,得想办法把谢贵妃挪到离宫去住。

    太极宫太闷热,离是非太近。

    一阵潮湿晨风拂过,凉意透骨,瑶英不禁打了个激灵,拢了拢肩上的月白地折枝番莲夹缬陂巾。

    太监走了出来,请她入内。

    天已经大亮,殿中角落的鎏金灯树上仍然燃着数支蜡烛,李德坐在龙案前翻阅奏章,鬓发苍白,像在幽暗中静静绽放的昙花,周身萦绕着一种幽寂的清华。

    瑶英走上前。

    李德看着案上展开的奏章,道:“再过几天就是佛诞,贵妃不能理事,由太子妃主持佛诞法会。福康公主不日就要下嫁叶鲁酋长,太子妃要为福康公主送嫁,照应不过来,你去协助太子妃主持法会。”

    瑶英怔了怔,她还以为李德叫她来是要问谢贵妃的事。

    李德吩咐完事情,也不在意瑶英是什么反应,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瑶英不想和东宫有什么牵扯,可是她知道李德既然把她当面叫过来嘱咐,就不会允许她找借口推托,只能平静地应了声是,退出内殿。

    宫中品级最高的谢贵妃不能管理宫务,许多典礼都是由太子妃郑璧玉出面打理。佛诞法会的仪式设在麟德殿,经案香盘金佛已经布置好了,郑璧玉怕还有错漏之处,亲自在那边看着宫人洒扫宫室。

    瑶英到了麟德殿,问郑璧玉需要自己做什么。

    郑璧玉含笑道:“不敢让七娘劳累,朝中命妇都会出席这次法会,七娘帮着应酬她们就是帮了我的大忙。”

    瑶英和李玄贞关系尴尬,却从未和郑璧玉起过嫌隙,点点头,道:“阿嫂吩咐便是。”

    郑璧玉确实忙得晕头转向,两人还没说几句话,不断有人进殿找她请示事情。

    瑶英在一旁听了几句,发现他们问的都是福康公主的事,心中暗暗纳罕:郑璧玉在为朱绿芸准备嫁妆。

    许嫁风波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瑶英不动声色。

    回到王府,长史向她禀报:“贵主,福康公主的出降大礼已经定下日子了,就在三个月后。”

    瑶英疑惑地问:“东宫没动静?”

    长史道:“东宫长史送了不少美人画像和金银财宝给叶鲁酋长,劝说叶鲁酋长另娶,酋长没有答应。”

    叶鲁酋长不傻,朱绿芸身份不一般,他既然已经胡搅蛮缠得罪中原王朝了,自然要娶一个分量最重的公主。

    看来朱绿芸这一次自作自受,真的要远嫁草原。

    瑶英仍然觉得不安。

    第二天,谢青送来李仲虔的信。

    瑶英看了哥哥的信,心里感觉踏实了点,连夜写了回信。

    接下来的日子里,京中一片风平浪静。

    郑璧玉知道瑶英不可能踏进东宫一步,有事情找她商量都是请她去麟德殿,态度大方坦然。

    饶是如此,谢青仍然不放心,每天跟在瑶英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他体格健壮高大,往那里一站,巍峨如山。

    郑璧玉的侍女委婉提出:太子妃是东宫妇,谢青是外男,他应该回避。

    谢青硬邦邦地道:“我是七公主的扈从,绝不离开公主一步。”

    侍女气得倒仰。

    郑璧玉没有说什么,她知道谢青出了名的愚忠,只要李瑶英一声令下,他问都不问一句就会坚决执行,哪怕李瑶英命他自尽,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举刀自刎。

    转眼到了佛诞法会这日。

    瑶英前晚住在宫里,早上天不亮就起身张罗。

    郑璧玉浓妆艳抹,钿钗礼衣,站在内殿指挥宫人,看到头戴莲花冠,一身银红衫、碧襦裙的瑶英,笑着道:“七娘容色倾城,无需盛装也把别人都比下去了,不过今天是法会,七娘是不是穿得素净了点?”

    瑶英满不在乎地道:“佛家法会,何须艳饰?”

    郑璧玉摇摇头,叫来几个宫女,硬把瑶英按在铜镜前,给她抹胭脂,画黛眉,贴翠钿,描檀晕,点唇脂。

    瑶英本就姿容出众,这一番打扮,少了几分少女稚气,眼波流转,说不尽的娇艳鲜妍。

    宫女被她的容色所摄,安静了一瞬。

    郑璧玉也不由得暗暗感叹,难怪京中那帮纨绔子弟暗地里说七公主是第一美人。

    她回过神,拿起竹剪子绞了一朵半开的牡丹花簪在瑶英鬓旁,又拈起一支金镶玉四蝶步摇花钗给瑶英戴上。

    命妇陆续乘车入宫,瑶英前去应酬。

    宰相夫人拉着她的手不放:“春宴你不来,过一阵子我举办茶宴,剑南的蒙顶石花,常州的阳羡,都是好茶,你一定要来!”

    瑶英笑着应了。

    说笑了一番,宫女找了过来:“贵主,大慈恩寺的主持到了。”

    瑶英问:“太子妃呢?”

    宫女道:“殿下正和大长公主说话,请贵主先过去,她随后就到。”

    瑶英回首,扫一眼廊下。

    守在阶前的谢青立刻领会到她的意思,大步走到她身侧,紧紧跟在她身后。

    ……

    法会还未开始,命妇齐聚在侧殿吃茶,满殿珠围翠绕,花枝招展。

    郑璧玉回头看了好几眼,没找到李瑶英的身影,问一旁的宫女:“七公主呢?”

    宫女指指北边:“七公主往那边去了。”

    郑璧玉蹙眉:七公主为什么突然离开?

    ……

    麟德殿外,李玄贞站在阶前,负手而立,俊秀面孔上笼了薄薄一层淡金色日光。

    阶下传来阵阵豪爽的大笑,肩披发辫、身穿花边胡袍的叶鲁酋长在一行人的簇拥中走进麟德殿的前殿。

    李玄贞立在风口处,宽大衣袍被风灌满,目送叶鲁酋长的背影消失在朱红宫门里。

    秦非站在他身后,脸上神情挣扎:“殿下……七公主……七公主毕竟是您的妹妹。”

    虽然不是同胞妹妹,那也是有血缘的妹妹。

    李玄贞薄唇紧抿。

    秦非小声嘟囔:“属下不该多嘴,可是属下觉得魏长史的法子实在太阴损了,怎么能这么算计一个小娘子呢?依属下的主意……”

    李玄贞霍然转身。

    秦非吓得一蹦三尺高,没说完的话全部咽回肚子里,一声不敢言语。

    李玄贞背对着麟德殿,大踏步离去。

    ……

    麟德殿内,瑶英站在一株挂满艳红花朵的石榴树下,左等右等,没看到大慈恩寺的主持。

    她问宫女:“主持怎么还没到?”

    宫女低着头答:“贵主再等等,刚才阿监说主持已经到外殿了。”

    瑶英抬眸,细细打量宫女。

    宫女眉眼低垂,任她打量。

    瑶英眉头轻轻一皱。

    不对劲!

    她掉头就走。

    宫人们面面相觑。

    谢青二话不说,握紧佩刀,疾步跟上瑶英。

    回话的宫女也呆呆地站在原地,等瑶英走远了才反应过来,飞快跑上前:“贵主,主持马上就来了,您怎么走了?”

    瑶英没有吭声。

    宫女不停回头张望,发现通往前殿的夹道上十几个走近的身影,顿时大喜,顾不上尊卑,伸手去拉瑶英:“贵主,您看,主持到了!”

    瑶英没有理会宫女,头也不回地离开。

    宫女心一横,快跑几步挡住瑶英的去路,满脸堆笑:“贵主,您看,主持真的来了!”

    瑶英冷冷地瞥一眼宫女。

    宫女镇定地道:“不信您回头看看。”

    瑶英没有回头。

    谢青上前一步,长刀出鞘:“滚!”

    宫女没想到他居然说拔刀就拔刀,尖叫一声,颤抖着退后。

    这一声故意拔高的尖叫引来不远处一行人的注目,十几道目光齐刷刷扫了过来。

    瑶英感觉到身后陌生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下意识举袖挡住自己的脸,飞快穿过长廊,闪身躲进中殿。

    一道挺拔的身影走了过来。

    瑶英走得太快,没注意到前面有人,一头撞进他怀里。

    对方是个胸膛厚实的男子,长臂一伸,拉住瑶英的手肘,扶着她站稳。

    瑶英吓了一跳,抬起头,对上对方冰冷的视线。

    一双狭长的凤眸冷冷地看着她。

    瑶英愣住了,一瞬间,浑身瘫软。

    “那个宫女是长兄的人?长兄想做什么?”

    她质问的声音在发抖。

    李玄贞松开手,挪开视线:“回后殿。”

    瑶英袖中的双手轻轻握拳,心如擂鼓,衣衫底下一层细汗。

    李玄贞扭开脸不看她,让开道路,声音寒如冰雪:“去后殿,别出来。”

    谢青拔步追了过来,警惕地挡在瑶英身前,刀尖对着李玄贞。

    李玄贞脸上没什么表情。

    花窗外传来谈笑声,一行人越来越近。

    “回后殿。”瑶英轻轻扯一下谢青,果断地道。

    谢青点点头,长刀入鞘,搀着瑶英进了后殿。

    主仆俩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廊柱背后,叶鲁酋长兴高采烈地走进前殿,好奇地道:“刚才看到两个人往那个方向走了……”

    虽然那个女子挡住了脸,可一看那玲珑娇柔的身段就知肯定是个美人,可惜走得太快,他还没看清相貌。

    陪在叶鲁酋长身边的魏明闻言,心里暗暗鄙视叶鲁酋长不知羞耻,脸上却带着笑容,道:“今天的佛诞法会是七公主主持的,刚才那个人好像是七公主。”

    叶鲁酋长顿时来了兴致。

    他听说过七公主,据说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可惜七公主从不出席宫宴和马球赛,他一直无缘得见。

    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想要让贪婪的叶鲁酋长主动放弃朱绿芸,不能光靠画像,必须得让他亲眼见到七公主,才能彻底地打动他。

    七公主深居简出,自己巧妙安排,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让叶鲁酋长可以一睹七公主的倾国之姿,太子居然坏事!

    ……

    接下来的法会,瑶英一直躲在后殿,没有现身。

    叶鲁酋长没见到瑶英。

    多日来的苦心经营付诸流水,魏明气急败坏。

    七公主有了防备之心,他们的计策失败了。

    不料三天后,事情居然峰回路转。

    叶鲁酋长奉上一道言辞恭敬的求婚书,求娶七公主。

    魏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叶鲁酋长分明没见到七公主,怎么舍得放弃福康公主?”

    属下也是一脸茫然:“属下不知,酋长不仅答应换人,还说只要圣上许婚,他愿为魏军前锋,助魏军收复凉州!”

    魏明瞠目结舌。

    第18章

    赐婚

    东宫,书房。

    后窗临着荷花池,池畔笼下一大片幽绿浓阴,凉风习习,荷香阵阵。

    柳荫深处骤然响起脚步声,郑璧玉疾步穿过庭院,脸色比池水还阴沉。

    戍守的护卫犹豫了片刻,到底不敢拦着她,默默地退下。

    幕僚们正在屋中议事,听见门外吵嚷声,诧异地抬起头。

    郑璧玉径自走进去,愠怒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魏明身上。

    众人大吃一惊。

    太子妃温柔贤淑,端庄守礼,从不会贸然到外院书房来,就是有要紧事吩咐幕僚,也会隔着屏风接见,今天怎么直接闯进来了?

    郑璧玉扫一眼左右,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指朝着魏明的方向点了一点。

    门外护卫立即冲入书房,按着魏明跪下。

    众人目瞪口呆,反应过来,抢身上前阻拦,被其他护卫驱赶了出去。

    魏明是文士,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气得满面涨红,抬起头,怒视郑璧玉。

    郑璧玉冷冷地俯视他:“你竟敢利用你的主母行此卑鄙之事。”

    魏明冷笑道:“某这是在为太子殿下打算,太子妃是殿下的妻子,和殿下休戚与共,缘何为外人来质问魏某?”

    郑璧玉脸上掠过一丝讽刺的笑:“正因为我是殿下的妻子,才更要替殿下惩治你这种阴险小人。七公主是殿下的妹妹,未曾与东宫为敌,你居然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位无辜的李氏公主!”

    而且还利用了她!她是郑氏嫡女,是大魏太子妃,不屑用这种伎俩去害人!

    魏明哈哈大笑:“不错,魏某确实是小人!魏某一日为太子幕僚,就要一日为太子做长远打算。太子可以仁厚宽容,魏某不能!为了太子的大业,魏某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厚颜无耻,可以卑鄙下流,只要能为太子除去秦王这个心腹大患,魏某愿意做小人!”

    郑璧玉咬牙道:“这和七公主无关!”

    魏明嗤笑了一声,挺直脊背:“殿下,魏某也曾这么想,七公主只是内眷罢了,不必在意她。可是就是这个自小体弱多病的七公主一次次帮着秦王化险为夷……”

    他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而且这位七公主还能一次次影响太子的决定,让太子举棋不定、处事优柔!”

    郑璧玉愣了好一会儿。

    “七公主和太子有什么瓜葛?”

    李玄贞恨谢氏母子三人入骨,李瑶英怎么可能影响到他?

    魏明眯了眯眼睛,道:“某不知道太子和七公主之间发生过什么,不过某可以确定,正是因为顾忌七公主,太子才会错过除掉秦王的良机,那年秦王在襄州遇刺的事情,殿下可曾听人说起过?”

    郑璧玉神色稍缓,点点头。

    三年前魏军攻下襄州,襄州当地豪族大摆宴席为魏军庆功,席间忽然有个跳剑器舞的舞伎刺杀李仲虔。李仲虔喝得醉醺醺的,差点受伤,是李玄贞杀了那个舞伎。

    正因为此事,后来东宫几次暗地里对李仲虔下手,没有人怀疑李玄贞。

    魏明挣开束缚,站起身,朝郑璧玉拱手:“殿下有所不知,那晚七公主也在宴席上,而且就坐在秦王身边,秦王醉酒,舞伎突然发难,七公主第一个反应过来,扑在秦王身前,舞伎的那一刀砍在了七公主身上。”

    郑璧玉面露惊讶之色。

    魏明接着道:“那一刀只划破了七公主的衣衫,因为太子出手了。”

    李玄贞和李仲虔素来不和,兄弟俩的坐席一个在西一个在东。

    舞伎刚刚亮出弯刀时,李玄贞一动不动,坐着吃酒。

    魏明那时也在场,心中暗喜,只等李仲虔血溅三尺,忽然一道身影掠过,如苍鹰搏兔,接着寒光一闪,舞伎惨死在李玄贞剑下。

    郑璧玉喃喃地道:“太子真正想救的人是七公主。”

    魏明颔首:“不错。”

    郑璧玉皱眉:“怎么没人提起过七公主当时也在?”

    魏明眼神闪烁了一下:“因为当时没人知道秦王身边那个为他挡刀的小僮仆就是七公主,女子不能出席庆功宴,秦王许是为哄七公主高兴,让她扮成了僮仆。”

    “只有太子认了出来。”

    郑璧玉呆了一呆。

    “太子一日对七公主狠不下心,就一日杀不了秦王。”魏明神情严肃,“某图谋以七公主代嫁,不仅仅是为了保住福康公主,也是为了除去秦王这个威胁。太子狠不下心,那就由某来替太子下手!”

    郑璧玉浑身发冷。

    魏明将李瑶英视作政敌,事涉朝堂,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不能插手。

    ……

    太极宫。

    瑶英立在丹墀之上,头戴莲花珠冠,身上一袭石榴红地鸾凤衔瑞草纹翻领锦袍,丰肌如雪,容色光艳。

    长史站在她身后,轻声说:“贵主,您不必担忧,您是圣上的女儿,圣上肯定不会答应让您去和亲。”

    瑶英嘴角扯了一下。

    那天佛诞法会,她知道了李玄贞的打算,躲回王府。

    本以为叶鲁酋长没看到她的脸,算是逃过了一劫。几天后,麻烦还是找来了。

    还是个大麻烦。

    叶鲁酋长主动求婚,李德立即召见过大臣,君臣密议了一个上午,留下了叶鲁酋长的求婚书。

    第二天,李德召见瑶英。

    瑶英回首遥望城北的离宫,一种荒诞感浮上心头。

    李玄贞是天命之子。

    朱绿芸是他心爱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不能和天命抗衡,小心翼翼保护阿娘,保护阿兄,远离是非。

    是非却不肯放过她。

    “胡伯。”瑶英面色平静,“假如圣上没有那个打算,又怎么会召见我?”

    长史也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眼角发红,颤声道:“圣上怎么能答应?!朝中大臣怎么能答应?您是正儿八经的公主,您与人为善,乐善好施,关心民间疾苦,您从没在圣上面前做过一件任性的事……”

    他越说越伤心,偷偷抹了下眼角。

    “您从小体弱,一直在吃药,三岁之前没下过地,五岁的时候又遭了难,这些年圣上南征北战,您跟着颠沛流离,总算能才过点太平日子……圣上怎么忍心!明明是福康公主惹出来的祸事,怎么能让您替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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