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38章

    许则又想说对不起了,但考虑到陆赫扬的血压,最终还是把这三个字咽下去。他垂下眼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能告诉我吗。”陆赫扬向他请教。

    “我不应该在你易感期的时候进病房。”

    陆赫扬语气有点无奈:“要不还是联系一下心内科吧。”

    无法确认这个提议是真是假,许则抬起眼:“需要的话——”

    还没有说完,视线相交的瞬间,陆赫扬扣住许则的右脸,低头亲过去。

    只是唇贴着唇很浅地蹭了蹭,然而许则迟迟反应不过来,像打开试卷发现第一题就不会做,难以置信并且十分茫然。

    亲了几秒就停下,陆赫扬直起身,许则拉住他的袖子,睁圆眼睛看他。

    “那天是你先主动的,之后却让我忘掉。”陆赫扬开口,“没想到许医生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

    许则也没想到,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扣上一口名为渣男的锅,他一时语塞,无从解释。

    “忘记的东西已经很多了,怎么还要我忘掉。”陆赫扬慢慢地说。

    这是第二次忍住不说‘对不起’,许则抿了抿唇,问:“所以才生气吗。”

    跳过回答,陆赫扬安慰道:“没关系的,不用往心里去。”

    可是已经往心里去了一天了,许则想了很久,才想出一句合适的:“以后不会这样了。”

    陆赫扬弯起一个淡淡的笑:“希望许医生说到做到。”

    “嗯。”许则点点头,即便可能不会有下一次。

    “伤好了吗?”

    这个问题陆赫扬早上已经问过,但许则察觉到其中的不同,他还是一样的答案:“已经好了,没事的。”

    “方便让我看一下吗。”

    不可能拒绝,许则对陆赫扬就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他伸手解衣扣,露出锁骨。光线不够,陆赫扬靠近看,食指指腹从伤口上擦过,说:“痂已经掉得差不多了。”

    被摸过的位置热热的,许则看着陆赫扬近在咫尺的鼻梁和睫毛,克制地呼吸着,有伸手捂住陆赫扬耳朵的欲望,防止他听到自己的心跳。

    别在白大褂上的通讯器不合时宜——又或是很合时宜地亮起了红灯,许则一愣:“是急诊那边。”

    陆赫扬帮他扣好衣扣:“去吧。”

    “嗯。”

    许则往房门走,踏出病房前又忍不住回头看,陆赫扬依旧站在那里。许则忽地回忆起在重新遇到陆赫扬后最初的想法,他希望自己只是一个平凡、不重要的路人,扭头就可以被忘记,但现在陆赫扬正在重新记住他。

    第89章

    第二天早上许则轮休,下午才到195院,处理完科里的事,许则站在走廊里发了半分钟的呆,最后走向电梯,按下九楼腺体科。

    到病房外时正好有两个空军从里面出来,猜测陆赫扬可能在忙,许则打算先离开,警卫却叫住他,推开房门,说:“上校现在应该有空了。”

    “谢谢。”

    进去之后才发现,陆赫扬虽然有空,但林隅眠也在。

    又是两手空空而来的许则顿时有些尴尬,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幸好陆赫扬及时抬头看他,嘴边露出一点笑,问:“上午休息吗?”

    “嗯。”许则点点头。

    坐在单人沙发里的林隅眠放下报纸,注视了许则几秒,微笑着叫他:“许医生。”

    许则身体紧绷,谨慎地回答:“您好。”

    他以为下一秒自己就会面临患者家属关于‘医生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之类的疑问,可林隅眠只是站起身去倒了杯水,递给许则:“许医生高中和赫扬是同学吗?”

    “不是。”许则的精神高度集中,不过并没有什么用。他说,“是校友。”

    “关系好吗?”

    许则被问住了,这显然是不能只简单地回答‘好’或‘不好’的问题,他握着水杯,不敢看陆赫扬,怕林隅眠察觉出端倪。就这么沉默了会儿,许则给出一个保守的表述:“应该还算可以。”

    “这样啊。”林隅眠眼底带着笑,又问,“许医生现在单身吗?”

    “……是的。”

    “那很好。”

    许则一愣。

    “爸。”陆赫扬开口。

    “啊,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聊吧。”林隅眠还是笑着,对许则说,“许医生,下次见。”

    “下次见。”不知道该怎么应答,许则也跟着这样说。

    林隅眠离开病房后,许则依旧杵在原地,他的目的只是来看看陆赫扬,现在看到了,下一步要做什么,许则还没有想好。

    “门口已经有警卫了,许医生不用在这里站岗的。”陆赫扬将军部文件装进资料袋,“坐吧。”

    “好。”许则走到之前林隅眠坐的单人沙发旁,坐下。

    “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编不出别的理由,许则只得实话实说:“没有事,就是来看看。”

    “看什么?”陆赫扬微微歪过头,认真地问。

    许则很快地看了陆赫扬一眼,又转回头看茶几,同时毫无技术含量地转移话题:“上校什么时候出院?”

    “再过几个小时。”

    “这么快。”许则忍不住说。

    陆赫扬手撑着下巴,十分放松的姿态:“许医生好像不是很开心。”

    “没有。”许则底气不足地否认,停顿片刻,补充道,“强易感期之后,应该多休息几天的。”

    “也不是出院之后就要立刻回基地,大概会有两三天的假。之后还要考核,确认这次易感期对我的飞行操作没有影响后才会重新出任务。”

    许则点头说‘好的’,然后喝了几口水。他希望陆赫扬平安健康,最好永远都不要来医院,可如果真的不来医院,自己或许就没有能见到他的机会了。

    “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了么。”陆赫扬问。

    茶几上还有一叠文件等着陆赫扬看,许则很自然地把这句话理解成逐客令——没什么要说的话就可以走了,我很忙。

    “没有了。”许则说完,仰头把杯子里剩下的水都喝光。他其实一点都不渴,但这杯水是林隅眠给的。

    放下水杯,许则站起来:“那我不打扰了,祝上校……假期愉快。”

    “可能有点冒昧。”陆赫扬仰起头,语气真挚,“但我很想知道,许医生的理解是不是拿过零分?”

    许则一时有些出神,关于理解,他只在陆赫扬那里得到过零分的评价。

    “我说错什么了吗。”许则低声问。

    “嗯,说错了。”

    陆赫扬起身,走到许则面前。许则以为会听到正确答案,可陆赫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靠近他,亲了亲他的嘴角。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许则想不明白,从昨晚那个吻开始就想不明白,陆赫扬明明是清醒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一脸沉思。”陆赫扬用大拇指蹭许则的脸,“该想不明白的是我才对。”

    他贴着许则的唇亲了两下,许则迟疑半秒,张开嘴。两人的舌尖碰到一起,许则下意识后退半步,小腿碰到沙发,整个人重心不稳地要坐下去,又被陆赫扬用左手搂住腰带回来。

    许则的鼻息声很急促,下巴一抬一抬地迎合着陆赫扬,跟他深吻。他们都有想不明白的事,这个结论让许则放下了一些顾虑,又回到那种熟悉的心境——原因和结果不重要。命运慷慨地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也许只是一个吻的机会,要珍惜。

    窗外的午后的阳光照进来,将许则的后颈和耳朵都晒烫,分开时他有种从梦里醒来的昏沉感,头垂下去抵着陆赫扬的肩,沉沉地喘着气。

    笃笃笃,敲门声伴随着一道懒散的声音:“陆上校,我开门了哈。”

    话音才落门就被推开,alpha动静很大地走进来:“回首都就是开不完的会,烦得要死。”

    反手关上门,贺蔚看向跟陆赫扬隔了两米远挨着角落里那盆高高的绿植站着的许则:“哎呀,我们小则也在。”

    许则与那棵绿植一样,沉默,静止。

    “要是我也有易感期就好了。”贺蔚走过来将警帽扔在沙发上,“我也来这里住院,享受一下许医生的定时探望。”

    坐下后再抬头,发现许则已经戴上了口罩,贺蔚产生一丝迷惑:“干嘛呢,怎么两人都不说话,站那么远是吵架了吗?”

    “没有,许医生想研究一下那棵树。”

    陆赫扬说着,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倒水,许则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想提醒他水杯是自己用过的,只是来不及了,陆赫扬已经喝了口水。

    “我看许医生是想喝水,不然干嘛一直看着你手上那杯。”贺蔚伸手拿新杯子,“上校是不是被人伺候惯了,都不知道给许医生倒杯水。”

    陆赫扬转头看许则,许则露在口罩外的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半晌才说:“我先走了。”

    目送许则走出病房,贺蔚不解道:“还想给他倒水喝呢,怎么跑得这么快。”

    陆赫扬说:“因为水里下了毒。”

    刚把半杯水喝掉的贺蔚:?

    傍晚陆赫扬出院时许则科里正忙,两人没再见到面。陆赫扬离开195院后直接和林隅眠一起去了机场,飞离首都。

    八个小时的飞机,三个小时的车,半个小时的船,陆赫扬与林隅眠最终来到联盟南端的一个滨海小城。阳光下温暖的海风吹散远客身上的寒气,陆赫扬脱下外套,拥抱经久未见的omega。

    “怎么不休息一天再来。”陆青墨一眼辨认出陆赫扬瘦了点,“刚出院就坐那么久飞机。”

    “怕来不及,假期太短了。”陆赫扬笑笑。

    林隅眠从韩检怀里接过宝宝,很小一只,只有九个月大,不哭也不闹,睁着乌黑的眼睛好奇地观察这两张生面孔。

    “秦老师,有客人来啊?”

    韩检回过头,朝邻居笑了一笑:“对,我太太的家人过来玩。”

    “云川的家人啊?哎哟,真难得。”

    陆青墨将散乱的碎发别到耳后,笑着说:“是啊。”

    繁华首都里的陆青墨和韩检已经消失很久了,只有林云川和秦砚平凡地生活在这个宁静的小城中。

    七年前,失忆的陆赫扬跟随林隅眠出国,而陆青墨在与魏凌洲离婚后,向外交部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假前她完成手头所有工作,并和同事进行了相应的交接,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弟弟出事和离婚而打算休息散心,这看起来很合理。

    但休假的第二天,陆青墨就从首都彻底消失了,整个联盟中都查不到半点踪影。

    几天后,名叫林云川的年轻omega出现在这座城市,租下老街旁的一间店面,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布置出一家漂亮的书屋。

    外交官陆青墨一消失就是三年,而开书店的林云川在这里与原住民们从陌生变得熟稔,她会做好喝的咖啡和甜点,会淘来很多旧CD在店里播放,每天都很愉快地擦拭落地橱窗,朴素地扎着马尾,耳朵上总是戴一对珍珠耳环。

    书店附近有一所初中,学生们喜欢放学或放假来店里看漫画放松,最近陆青墨频繁地听到他们讨论新来的某个外语老师,讨论对方的样貌、性格以及标准的发音。同样是这个时间,林隅眠给陆青墨发消息,告诉她有一份礼物快要到了。

    不久后,很普通的一个早晨,陆青墨照常在认真擦橱窗,身后忽然传来男人温和的声音:“你好,请问这里有教辅书卖吗?”

    陆青墨恍惚怔住,看着刚被擦干净的橱窗上倒映出的那道修长身影,她转过头,终于明白林隅眠说的礼物是什么。

    二楼的露台可以看到海,高高的灯塔在夜空里投出明亮的远光。

    “生宝宝那天,从医院病房里也可以看到灯塔,所以你外甥女的小名就叫塔塔了。”陆青墨一边收衣服一边说,“前两次你来的时候都那么急,没聊几句就走,这次一家人总算能一起吃顿饭了。”

    陆赫扬大学毕业时,林隅眠确认陆青墨这边的情况稳定了,才给了他地址。陆赫扬来匆匆见了姐姐姐夫一面,水都没来得及喝便离开了。

    第二面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那次陆赫扬是喝了两口水再走的。

    “以前一家人吃饭的机会也不多。”陆赫扬说。

    陆青墨诧异道:“你想起来了?”

    “没有,猜的。”

    “想不起来就算了,别给自己压力。”陆青墨说,“应该也没有太多快乐的回忆。”

    陆赫扬喝了口柠檬水,笑了一下:“你以前可能比我更不快乐,你愿意忘掉吗?”

    陆青墨没有说话,最苦的和最好的,在很多时候是同时存在、同时遇到的,如果一并忘记了,实在不公平,很可惜。

    她离开前用各种方法为韩检留下了几百万的资金与两套房产,可是韩检分文未动,三年后得知她的消息,韩检干脆地放弃职称晋升的机会,抛掉一切,来和她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要是那个时候她像陆赫扬一样失去所有记忆,也许就不会有今天。

    “还记得你高三出国之前对我说的话吗。”陆青墨将收下来的衣服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你说,‘姐姐,希望你自由’。我当时不懂,你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还会那么说。”

    “直到有天我从镜子里看了自己一眼,突然发现那张脸很可怕,像死人,我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样说。”陆青墨望着远处的海面,“七年前你被绑架,不肯向他求救,那时候我觉得你疯了,后来才想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那样危险的境地,你不是在跟他较劲,你只是选择了自己的人生,虽然失去了一些东西,但应该是值得的,对吗。”

    陆赫扬却回答:“不一定。”

    意料外的三个字,陆青墨有些疑惑,还想问什么,林隅眠抱着塔塔过来了。

    “让舅舅抱一下。”他把塔塔递给陆赫扬。

    因为舅舅过于高大,塔塔在他怀里像个小玩具,陆赫扬一手掌就可以完全托住。塔塔扒拉着陆赫扬的衬衫,张开嘴巴,露出一口还没有长齐的小小乳牙,咿呀了几句后,对陆赫扬喊了声‘爸爸’。

    “爸爸。”塔塔含糊地拉长声音,“爸——爸——”

    “是舅舅。”陆青墨纠正她,“叫舅舅。”

    塔塔很执着:“爸爸——”

    真正的爸爸刚收拾好桌子出来,韩检拿起陆青墨刚收下来的那叠衣服,笑着说:“如果早上她睁开眼看到的是妈妈,就一天都只会叫妈妈,今天正好是我抱她起床的,所以就只叫爸爸了。”

    陆赫扬低头看着塔塔,朝她伸出另一只手,塔塔马上抓住陆赫扬的大拇指与小拇指,将他的手掌盖在自己脸上,又拿开,睁大眼睛‘哇呜’了一声。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中午,陆赫扬与林隅眠告别陆青墨一家,踏上回程。之后两人在机场分别,林隅眠飞国外,陆赫扬回首都。

    “我知道,你要见蒋文,是想问他以前的事,这些年你都在战场上,趁这次回首都,去找想知道的答案吧。”林隅眠说,“你出事之后我想过很多次,想到我总让你自己处理、做决定,是不是太不负责了。如果那个时候多关心你一点,多问一问你,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也许会。”陆赫扬微微笑着,“但可能不会比现在的结果好。”

    算起来确实是这样的,只有陆赫扬受了伤、失了忆,其余人都解脱,都自由,都毫发无损,是陆赫扬计划范围内一本万利的买卖。

    “还是觉得后悔。”林隅眠叹了口气,“是我没有尽到责任。”

    “那下个项目可以去投资时光机,回到过去,改变未来。”

    林隅眠就笑起来:“真幼稚啊上校。”

    落地首都是凌晨,陆赫扬提前跟宋宇柯交代了不用派人来接。机场大厅外空旷安静,陆赫扬走到路边,对站在一辆吉普车前等候着的alpha笑了一笑:“文叔。”

    “上校。”没有热情的寒暄,但也不存在任何生分,蒋文拉开副驾驶车门,“上车吧。”

    “回来有住的地方吗?”

    蒋文开动车子:“有,电大那边。”

    “去我家喝一杯吧。”陆赫扬调出导航,“我们一起喝过酒吗?”

    “没有。”

    “那看来我以前是个好学生。”

    蒋文笑了下:“可能吧。”

    这个家陆赫扬只在刚回首都的时候来过一次,林隅眠很早前为他买的,临江大平层,大得有些冷清。

    陆赫扬从酒柜里取了两支酒,到沙发旁,打开其中一瓶,倒了一部分在醒酒器里。蒋文站在落地窗前,不远处江景璀璨,热闹的不夜城。

    暖气很快起效果,陆赫扬脱掉外套,将酒倒入酒杯。蒋文转身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两人一言未发,先碰了杯,喝到见底。

    没有对话地喝了五杯,蒋文开口:“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突然想知道。”

    “从进军校开始,碰到的都是新的人,考虑的都是新的事,训练、考试、战争、指挥,好像没有过去的记忆也不影响。”陆赫扬开了另一支酒,“这次回来,遇到了一些人,想回忆时却总大脑空白的感觉不太好。”

    蒋文拿起酒杯跟他碰了碰:“什么人,是指许则吗。”

    陆赫扬抬起眼,随后喝了口酒。

    “他好像对我有愧疚。”陆赫扬放下酒杯,“绑架的事爸爸给我复盘过,看起来只是政治斗争,但我想,爸爸知道的可能也不一定是完全的真相。”

    “愧疚,你说许则?”蒋文给陆赫扬添了半杯酒,“他当然会愧疚,被绑架的事你提前有过预料和计划,但在他看来,你是在去找他的路上发生意外的,他一定很愧疚。”

    是没有任何人提起过的情节,陆赫扬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是吗。”

    “是。”

    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蒋文拿出手机,解锁,放到陆赫扬面前。屏幕里是文件界面,从上至下排着四条录音,蒋文点开第一条。

    “生日快乐。”

    第二条:“生日快乐。”

    第三条:“生日快乐。”

    第四条:“生日快乐。”

    不同的四年,同一个日期,同一句‘生日快乐’。第一句‘生日快乐’,那声音里甚至还透着没有完全成熟的稚嫩感。

    平淡的语气,没有祝福的喜悦,也没有试图得到回应的期待,每条录音的背景都很安静,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其实好像不止想说‘生日快乐’,好像还有别的话要说,但最后什么都没有多说。

    “窃听器,你之前给过他一个。”蒋文往后靠在沙发上,“他应该一直留着,不过第四年之后就没有收到录音数据了,估计是坏掉了。”

    如果不是坏掉了,应该会有完完整整的七句‘生日快乐’。

    第90章

    直到屏幕熄下去,陆赫扬仍看着手机。很久后他重新拿起酒杯,却没有喝,只问:“还有其他的吗。”

    “有。”蒋文从口袋里拿出一只U盘放在茶几上,顿了顿,说,“但考虑好再听吧。”

    他很少建议陆赫扬做什么事,几乎从没有过,只是这段录音里的内容,对现在的陆赫扬来说并不是那么合适,也许不知道更好。

    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如果陆赫扬无法恢复记忆,如果他和许则重新在一起,那么关于许则父亲牺牲的真相,最恰当的处理方式是不提起,感情里有时候需要一定程度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会轻松一些。

    凭许则的性格,也永远不会主动开口谈及,足以保证这个事实可以安心地藏一辈子,未必不是好事。

    陆赫扬看了U盘几秒,没有回答,伸手拿过醒酒器,为蒋文再倒了半杯。

    到快要天亮了才喝停,蒋文去了客房休息,陆赫扬站起身,慢慢走到落地窗前,打开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大概确实是有些不清醒,所以拨通后才反应过来这个时间过于早了,于是又立刻挂断。

    没过多久,手机却响了,陆赫扬少见地发了片刻的呆,接起来。

    “……”对面安静一秒,不确定的语气,“上校?”

    和录音里那四句‘生日快乐’一样的音色,好像不管多久都不会变。

    “吵到你了吗?”

    “不会,我已经起床了,刚洗漱完回来,看到有未接电话。”许则问,“是有什么事吗?”

    “嗯,没有。”

    许则应该是把这三个字翻来覆去理解了有一会儿,最后问:“你喝酒了吗?”

    “对。”

    “怎么——”

    只说了两个字,但完全可以联想出整句话一定是‘怎么喝到现在’,不过许则应该是意识到这样问属于越界,便只说:“易感期刚结束,要注意身体。”

    “好,我知道了,谢谢。”

    互相沉默了半分钟,陆赫扬说:“许医生去忙吧,这么早打扰你了。”

    “没有,没关系的。”

    一段客套而充满距离感的对话结束,陆赫扬回身到沙发旁,拿起茶几上的U盘,去卧室。

    第二天是好天气,陆赫扬回了一趟基地,处理完事情后,他开车出来,穿过城西,到了老城区。

    道路和街边的招牌都有翻新过的痕迹,但建筑还是陈旧的,陆赫扬放慢车速,降下窗,打量眼前陌生的场景,在导航的指引下绕过几个路口,开进一个旧小区。

    楼下的树很高,叶子已经掉光。陆赫扬下了车,从生锈的蓝底金属牌上确认过单元楼后走进楼道。斑驳的扶手,印满小广告的墙面,以及空气里粉尘的味道,陆赫扬一步一步迈上楼梯,停在一户门前。

    一扇防盗门,一扇木门,意外的是里面那扇门似乎是虚掩着的,门缝里透出一道光线。

    事先从蒋文口中得知这间房子没有出售也没有出租,是空着的,陆赫扬便伸手穿进栏杆,拧开防盗门。周围过于安静,显得开门声有些突兀,陆赫扬再推开木门,走进屋子。

    空得不像话的客厅,一张小餐桌、一把椅子、一个垃圾桶、一台老旧的收音机,很干净,没什么别的东西,同时却又不像长久无人居住的样子,更像是主人暂时出门买菜而忘了锁门。

    在客厅里站了几分钟,陆赫扬走向卧室。门没有上锁,门把手轻轻往下一按就打开了,陆赫扬迈进去,看到窗帘敞开,整个房间被阳光照得很亮,窗外是青褐色的树梢。陆赫扬的目光从衣柜、书桌、椅子和套着塑料袋用作防尘的电风扇之间扫过,最后落在被衣柜挡住一半的小床上。

    他走到书桌旁,看着对面的小床,床上很妥帖地垫着褥子,厚厚的棉被鼓成一团,有规律地轻微起伏着,几缕黑色的头发从被子下露出来,安然地贴在枕头上。

    在呼内的轮转已经结束了,由于下学期或许要去国外的研究院,许则没有再继续申请轮科,而是挂名回信息素与血液科,一周偶尔去几次,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军医大的实验室里。

    今天不用去195院,实验室里的活也没有太急,许则意外地凑出了一天休息时间。他早上来了老城区,把被子抱到楼顶去晒,然后买菜、做饭。一个人吃完饭,打扫好卫生,许则上楼收被子,铺到床上,脱掉外衣,钻进被窝睡觉。

    许则这几年养成了一个奇怪的癖好——回老房子里睡午觉。可能是少年时代总是睡眠不足,学医后又逃不过地狱作息,所以会把睡午觉当成爱好。不过平时太忙,满足爱好的机会并不多,有时好几个月才能来一次。

    还有个原因,是经过实践验证的,许则发现在这里睡觉,梦到陆赫扬的概率会大一点。

    最清晰的一次梦,是去年夏天,就在这个小房间里,窗帘被风吹得飘起来,能闻到淡淡的栀子花香。陆赫扬穿校服坐在书桌前,一边将电风扇打开一边轻声道:“可能要久一点,不等的话也没关系。”

    陆赫扬还是十八岁的陆赫扬,可许则能感受到自己并不是十八岁的许则。

    风扇吹过来,许则坐在床边,即使知道后来是什么结果,知道最终会分开,甚至知道眼下是一场梦,但他仍然毫不犹豫地点头,像现实里固执过的无数次那样,回答:“会等的。”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许则兀自怔了很久。那时他已经将近六年没有见过陆赫扬,所以做梦都只能梦到高中的陆赫扬。

    靠这些久远而虚幻的东西吊着,却不抱有任何目的,许则有时自己都不太明白。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