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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好的。”陆赫扬站到许则身后,两人的脸出现在显示屏中,识别框自动锁定许则的面容。

    隔着薄薄的衬衫,许则的后背和陆赫扬的胸口挨得很近,大厅里开着冷气,但许则仍然感到热。显示屏里陆赫扬的神色沉静自若,许则保持目光不动,避免和他对视。

    通道门不仅关得快,开得也很快,在许则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无声地向两侧打开了,而许则还看着屏幕。陆赫扬抬手轻轻按住许则的右下颌,将他的脑袋回正,对他说:“许医生,门开了。”

    许则“噢”了一声,往前走,通过之后他回头,想看看陆赫扬有没有跟上来,但肩膀立刻被一只手压住,陆赫扬不轻不重地推着他,并说:“我应该没有你想得那么笨。”

    无从解释,许则只有点点头,说:“对。”

    听起来就像是他已经验证了陆赫扬确实没有那么笨一样。

    电梯门打开之前,从门上的倒影里,许则看到陆赫扬在笑。

    许则住在4010,锁是密码锁,指纹功能坏了有段时间了,他一直没打电话报修。许则当着陆赫扬的面输入六位数密码,推开门。

    “有其他人来的时候也这样吗。”陆赫扬问。

    “什么?”许则茫然。

    “输密码的时候不遮一下吗。”

    许则的手还按在门把手上,平常很少有人来他宿舍,几乎不会遇到这种情况,他也没想过要对陆赫扬隐瞒密码,就像他高中时愿意毫不犹豫地把家里的钥匙给陆赫扬一样,虽然对方没有要。

    “没关系的。”许则还是适当地表现了一下自己的安全意识,他向陆赫扬确认,“应该没有记住吧。”

    “已经记住了,怎么办。”陆赫扬不太给面子地直白答道,然后问许则,“许医生要换密码吗?”

    许则看着半开的门内露出来的一片黑暗,摇摇头:“不换。”

    他说完去摸电灯开关,因为头晕,没能立即摸到。看着许则摸索了几秒后,陆赫扬抬起一只手,从身后捏住许则的食指指尖,往上移了五公分,带他按亮电灯。他的下巴几乎抵着许则的肩,许则清晰地听到陆赫扬的呼吸,就在耳边。

    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灯光,许则眯起眼睛。

    屋子是一居室,只有基础的家具和家电,看不见多余的杂物或装饰品,一道隔断书架将客厅和卧室区分开。卧室很空,因为那张床不大,靠墙放着,对面的墙边摆了一张书桌,床和书桌之间是阳台的落地门,门前挂着白色窗帘——其实是有些奇怪的布局摆放方式,尤其是床的朝向。

    陆赫扬的视线慢慢地从床、窗帘、书桌间扫过,许则已经换好拖鞋,很延迟地说:“请进。”

    “我不用换鞋吗。”陆赫扬问。

    “没关系的。”许则说,“地可以再拖。”

    “也可以少拖一次。”陆赫扬问,“还有没有拖鞋?”

    “有的。”许则打开一旁的鞋柜,从里面拿出一双拖鞋。

    他将拖鞋放到陆赫扬面前,原本只要弯腰就好,但由于整个人晕沉得站不太稳,怕自己一头栽在地上,许则干脆蹲下去,以稳住重心。

    这个样子在陆赫扬看来简直像是许则要亲手帮他换鞋子,他叫了一声‘许医生’,立刻伸出手去拉,可许则蹲得太快,陆赫扬只碰到他的头发。

    指腹擦过许则头发的时候,陆赫扬的手顿了顿,没有移开。许则的头发很软,滑而凉,像是精心保养才有的发质,很难想象他用的是最便宜的洗发水。

    听到陆赫扬叫自己,许则抬起头,陆赫扬的手指随着许则抬头的动作插进了他的发间。许则的脸正对着陆赫扬小腹下方一点的位置,嘴唇因为仰头而微微张开,隔着一层镜片,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迷茫,问:“怎么了?”

    从陆赫扬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许则的锁骨,在解了两颗扣子的衬衫下露出大半,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那一片皮肤泛着淡红。发丝穿过指缝时的触感很微妙,陆赫扬俯视许则的脸,手指抓着他的头发兀然收紧了一瞬,又即刻停住,最后只是在许则的头上揉了一下。

    “以后还是不要喝那么多酒了。”他收回手,说道。

    第80章

    许则目前是想不清为什么陆赫扬会提到少喝酒这件事的,但他还是点点头,说:“我不经常喝的。”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我洗个手,您先坐一下。”

    陆赫扬说“好”,不过没有动,他看见许则站在洗手池前,摁了两泵洗手液。许医生即使喝多了也不忘七步洗手法,埋头洗得十分认真,镜子里倒映出他低垂的脑袋,睫毛也垂着,很长。

    洗完手后许则摘掉眼镜,用水冲了把脸,走出洗手间。陆赫扬已经在客厅里,他把许则落在玄关的装着奖杯的塑料袋放到茶几上。

    “今天是参加颁奖了吗。”陆赫扬问。

    “嗯。”许则点一下头,“我们组获奖了。”

    “恭喜。”

    许则很淡地笑了一笑,是礼貌又客气的笑,他去餐桌旁拿了一只一次性水杯,倒水。陆赫扬走到他身边,接过水杯:“谢谢。”

    “不客气。”许则说,“谢谢您送我回来。”

    这句话说出来后,陆赫扬忽然将一口没喝的水放下,胯靠住桌沿,一手撑在桌面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微歪头盯着许则。

    许则顿时紧张起来,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今晚已经很谨慎了。

    “怎么了吗。”他想到一个原因,问,“是需要重新烧一壶吗?”

    “不用,不麻烦您。”陆赫扬回答。

    没有直接挑明,但许则听出了陆赫扬的意思。他低头看着被陆赫扬放下的纸杯,仍然像上次一样答道:“您是长官。”

    “可许医生好像不是我的下属。”陆赫扬拿过水壶旁那只倒扣的玻璃水杯,应该是许则平常自己用的。他倒了半杯水推到许则面前,“贺蔚也是总局的长官,但你都没有对他用‘您’。”

    “你很怕我吗?”陆赫扬看着许则,继续问,“还是说许医生有意愿来空军基地就职,那样的话对长官用‘您’会合理一点。”

    许则没有底气地往后退半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才低声回答:“都不是。”

    “那是为什么。”

    “以后不说了。”许则给不出答案,只得这样表态,虽然不知道他们还能有几次‘以后’。

    陆赫扬也喝了口水,道:“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只是问问。”

    “没关系的。”

    对话停止之后房间里变得格外安静,许则不自在地又喝了几口水,一只手无意识地摸到领带上。陆赫扬的眼神从许则的指尖移到喉结,最后到脸,问他:“很热吗?”

    “有点,忘记开空调了。”许则用手背蹭了一下侧颈,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去找空调遥控器。

    隔断书架错落的方格将许则的侧脸、肩膀、手腕、腰单独框入一个画面中,像拾取身体细节的取景框。许则单膝跪在床边去够遥控器,抬手打开空调,然后站回地面,脱掉领带,把领带在食指上缠绕成圈,随手放在书架的某一格。

    放好后许则抬眼,穿过书架格,发现陆赫扬正靠着餐桌,一条腿支在地面上,拿着水杯看自己。

    许则走回客厅,他暂时没察觉到陆赫扬有急着离开的意思,于是试着问:“要坐吗?”

    陆赫扬显然顿了一下,又似乎反应过来,看了眼沙发,说:“好的。”

    “冰箱里有水果,我去洗一点。”

    一边说着,许则就朝冰箱走,陆赫扬拉住他的手臂:“不用了,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许则被拽得踉跄了一小步,停住,说:“好。”

    沙发是三人座,不大不小,陆赫扬在其中一端坐下,而许则直接坐在地毯上。今晚的酒好像醒得特别慢,头还是晕,许则摘下眼镜放到茶几上。

    陆赫扬没有问他为什么放着沙发不坐要坐地上,而是毫无任何铺垫地开口:“今天听贺蔚说的,我们之前好像并不只是说过话的关系。”

    果然许则怔住了,过了几秒才回答:“对。”

    “那是什么关系。”陆赫扬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看着许则,“许医生真的也不记得了吗?”

    对贺蔚的提问勉强可以含糊地撒谎,此刻在只有两个人的场景里,许则无法面不改色地说‘不记得’。

    “算是普通朋友,一起吃过饭。”

    “还有呢。”

    “没有了,不是很重要的关系,就算不记得了,对您——”许则停顿片刻,改口,“对你也没有什么影响的。”

    失去那些记忆并没有妨碍陆赫扬变得更好,说明它们本身是没有太多意义的,记得与不记得,都不是那么重要。

    甚至有时候许则会怀疑对自己是不是也有意义,他这些年过得还可以,有在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好好成长为一个大人——都是他曾经向往的,正常人的生活,没有因为陆赫扬失忆而受影响。

    但类似的怀疑每次都会被很快地否定,过得好不好,与‘意义’这种东西不存在太大关系。区别在于许则只将这套认知放在自己身上,而不会去设想陆赫扬是否也一样。

    “是对你来说不重要,还是对我来说不重要?”陆赫扬好像对这个答案不意外,不急不躁地继续问道。

    其实目前的状态不适合讨论这些,但许则又觉得,可能不会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了。

    “对你。”许则说。

    陆赫扬神色平静:“是我亲口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的理解?”

    隐约有被绕进去的错觉,找不出确切证据,许则抿了抿嘴,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反应力其实不足以应付这些问题。他记得陆赫扬只是来喝口水而已,为什么会变成审讯现场。

    “很难回答吗,那换个问题好了。”陆赫扬宽容地说,“那年我出院的时候,站在医院外面的人是你吗。”

    许则有些错愕地转过头,因为没有想到陆赫扬还记得。那是陆赫扬失忆后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多年来的最后一面,当时陆赫扬陌生的眼神让许则记忆犹新,他以为自己作为一个路人,会被很轻易地忘记掉。

    没有戴眼镜,陆赫扬的轮廓显得有一点点模糊,许则的手指绞在一起,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而陆赫扬颇有耐心地陪着许则沉默。

    “是我。”良久,许则答道。

    “原来我没有记错。”陆赫扬慢慢说,“你看起来没变。”

    许则想笑一下,可惜没能做到。他现在工作中经常会遇到一些高中校友,也会觉得他们没怎么变——因为完全不熟悉,不了解。

    叮咚——门铃响了,有人在门外叫许则的名字。

    “许则,回来了吗?”

    才想到手机在颁奖时被调成了静音,许则像清醒过来,一边起身一边回应:“回来了,等一下。”他又对陆赫扬说,“是我们组的组员,我去开一下门。”

    “没事,我先回去了。”陆赫扬跟着站起来。

    “……好。”

    门打开,许则才刚露脸,邱诚就熟稔地往他耳朵上摸了一下,笑着说:“给你打电话不接,大家也不知道你回来没有,所以我来看看。”

    话音才落,他看到许则腰侧伸出一只手,五指修长有力,按着门沿将门彻底拉开,高大的alpha站在许则身后,穿着浓绀色的空军训练服。

    “呃,这位是……”

    “一个……朋友。”许则说。

    去餐厅前陆赫扬就摘掉了训练服上的肩章与胸章,以至于邱诚没能从他的着装上获取到其他信息,而那张脸也实在是非常年轻,邱诚猜测对方大概是刚毕业的空军生。

    “哦,你好,我和许则是一个实验室的,来看看他回家没有。”邱诚为陆赫扬让出一条路,同时问许则,“有水果吗?我今天忘记买了,来你这里蹭蹭。”

    “有的。”

    “那我去切一盘,我们一起吃点。”

    等陆赫扬走到走廊上,邱诚揽住许则的肩往他房间里走。许则回过头,想对陆赫扬说‘开车小心’,但四目相对时,一直没开口的陆赫扬忽然问:“电梯在哪?”

    “往左往右都有的。”邱诚代替许则回答,“往右近一点。”

    可许则很在意,担心陆赫扬会不小心绕路,他从邱诚的手臂里脱离出来,说:“我去送一下。”

    “行吧,那我先去洗水果。”邱诚看了陆赫扬一眼,怎么都看不出这个alpha会需要人带路才能下楼。

    许则关上门后,陆赫扬朝左边走去,许则想提醒他往左走会远一点,但想了想,又没有说。

    “把别人留在房间里,没关系吗。”进了电梯,陆赫扬摁下一楼,问。

    “没关系的,是很熟悉的人。”

    “是能当着他的面输密码的那种吗。”

    短暂思考过后,许则确认邱诚是不知道自己房间密码的,于是回答:“不是,没有其他人知道我的密码。”

    陆赫扬“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走出大厅,晚风有些凉,许则停在台阶上,想等陆赫扬开车离开后再回去,但陆赫扬对他说:“等我一下。”

    “好。”许则什么也没有问。

    过了会儿,陆赫扬把车开到台阶下,打开车门出来,他站在矮一级的台阶上,显得比许则低了一小截。暖黄的路灯笼着许则那张清醒又不是很清醒的脸,像一张旧照片,发梢和衣领被风轻轻吹动。

    “许医生之前问我,你像是哪种人。”陆赫扬看着他,“现在好像有答案了。”

    答案来得突然,许则微微睁大眼睛。

    “是个不诚实的人。”陆赫扬说。

    许则的表情变得有一点不知所措,陆赫扬将手中的一只盒子递给他:“送给你。”

    还没有从‘不诚实’的评价里缓过神,许则几乎是用气声问:“是什么?”

    “奖励。”陆赫扬弯起嘴角笑了一笑,“作为下一次许医生对我更诚实的奖励。”

    说完后陆赫扬没有停留,转身走下台阶,在上车前对许则挥了一下手,然后关上车门。

    等车子开走,许则在原地还站了有一分多钟。他低头看手里沉甸甸的深蓝色丝绒礼盒,很慢地打开,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枚金色徽章,一对鹰翼环绕着联盟盟徽,是联盟空军的标志。

    “回来了?”邱诚已经切好一盘水果放在茶几上,“手上那是什么?”

    “纪念品吧。”许则说。

    “刚刚那个空军给你的?我能看看吗?”

    许则还愣愣的,把盒子打开,给邱诚递过去。

    只看了一眼邱诚就怔住了:“他是说要把这个送给你吗?”

    “怎么了吗?”许则不明所以。

    “这个是联盟空军成立六十四周年的荣誉纪念徽章,纯金的。”

    “是不是很贵?”许则开始担心。

    “不,这种荣誉徽章不是用来卖的,军部只颁发给校官和校级以上的军官,就是那种,参加典礼或者授勋仪式的时候,会和其他勋章一起佩戴在军服上的。”邱诚拿起徽章,翻过一面,“我之前在一个长辈的家里看到过,背面应该会专门刻……”

    话音戛然而止,邱诚看着徽章背面印刻着的那行字,提取到一些‘空军上校’、‘陆赫扬’的重点。

    他开始回忆许则的那位空军朋友,回忆那张年轻的脸,冷而疏离的神情,s级alpha的信息素,以及那个只在军事报道中出现过的名字。

    “他真的说要把这个送给你吗?”邱诚有些难以置信地再次问。

    许则犹豫两秒,说:“是他落在我家的。”

    邱诚感到荒谬:“可你刚才不是从外面把它带进来的吗?”

    第81章

    让我猜猜,你现在是在等人吧,亲爱的17号。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

    吧嗒,吧嗒,吧嗒……

    许则,签一下字。

    吧嗒,吧嗒……吧嗒……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

    许则,别捡了!

    心脏剧烈跳动一拍,许则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大口喘气,汗如雨下,将T恤都打湿。

    他望着卧室的灯,还没有回过神,双手攥成拳,像紧握着什么,那种被珠子塞满的感觉还在,但手心明明是空的。淡蓝色的微光透进白色窗帘,铺满整个房间,似乎已经是清晨了。

    过了会儿,许则眨了眨眼睛,慢慢坐起来,他觉得好一点了,于是侧过身打开台灯,去枕头下摸手机,同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许则将它一起拿出来。

    深蓝色的丝绒礼盒,打开,金色的荣誉徽章依然静静地躺在里面,台灯灯光为它再镀上一层金黄。

    许则一时忘记看手机,对着徽章发呆,又想到刚才的梦。

    很长的时间了,好多年,他总是做这样的梦,总是在梦里听见佛珠掉在地上的声音,一连串的,伴随着电话无法接通的忙音。

    梦里的画面非常狭窄,像第一人视角的圆形镜头,镜头之外都是漆黑,只能看到一只不断在地上摸索着捡佛珠的手,而另一只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不肯放。

    是个梦而已,又不止是梦,许则知道它曾经真的发生过。

    他将徽章从盒子里拿起来,轻轻翻过面,背面的字体印刻得很清晰,许则的指腹从‘陆赫扬’三个字上小心地摸过,凹凸不平的触感。

    好几天了,许则还是拿这个徽章没有办法,他做过很多种尝试,放在书桌抽屉里、床头柜里、衣柜底层,但都觉得不好、不合适,最终决定放在枕头下——既能保证它不暴露在外,又可以很方便地确认它还在。

    只是安全性上不太达标,许则昨天睡前甚至在考虑是否应该专门买一只保险箱来存放。

    他清楚自己最应该做的其实是把徽章还给陆赫扬,因为这不是普通的纪念徽章。陆赫扬很大可能是拿错了,也许他原本要拿的是可以流通贩卖或批量赠送的那种,总之不会是这个。

    以至于这几天许则每次在医院里碰到穿着训练服或制服的空军,就会猜想对方是不是陆赫扬派来要取回徽章的,但都不是。

    许则合上盖子,把徽章放回枕头下。打开手机,时间显示五点四十,将未读信息都浏览一遍,许则准备去冲个澡。站在床边想了想,他还是重新拿起手机,先打了个电话。

    手机在二十公分外的位置响起,有人打电话过来。陆赫扬睁开眼,眼皮意外的沉重,只能抬起一点点,手机亮着,视线却十分模糊,看不清来电人的名字。

    陆赫扬试图伸手去拿手机,但没有什么力气,他以为快要碰到手机了,几秒后又意识到其实自己的手臂纹丝未动。

    来电铃一直在响,对方似乎很执着地想要打通。而陆赫扬侧头看着手机屏幕,从混沌不堪的视野里,隐约分辨出名字应该是两个字。

    他想要再看清楚一点,手机铃声却倏地停止,周围变得空旷而寂静,陆赫扬睁开眼。

    墙,灯,窗帘,都很清晰。

    陆赫扬转过头,看到二十公分外并没有手机,是空的。

    他坐起身,太阳穴隐隐作痛。陆赫扬已经习惯大脑偶尔出现的这种疼痛,就像习惯那个难解的梦。

    不停歇的铃声,亮起的手机屏幕,以及始终模糊难辨的来电人姓名,永远都看不清。

    看了眼钟表,没到六点,陆赫扬下床,脱掉上衣要去浴室,床头柜上的通讯器忽然响了一下,陆赫扬拿起来,是一条来自空军系统架构外的消息。

    联盟北部战区陆军作战司令部陆军中校顾昀迟:这几天有空的话帮我去195院看看我爷爷。

    一般情况下不会用军方通讯器传达私人消息,但北部战区战事正酣,顾中校很可能已经忘了自己的手机在哪里。陆赫扬回拨过去,他和顾昀迟差不多断联半年左右了。

    接通后,那头传来计算机与通讯仪器的各种提示音、匆忙的脚步声、嘈杂的交谈。

    “什么时候住院的?”省去寒暄,陆赫扬直接问。

    “上星期吧,不过我今天才知道。”顾昀迟的声音有些低哑,是熬了几个夜的样子,“但情况应该还好。”

    “我最迟明天去,有需要我带的话么?”

    “算了。”顾昀迟回答,“我尽量活着回去自己跟爷爷说。”

    “好。”

    没有‘保重’、‘小心’或是‘再见’,他们干脆地同时挂断通话。

    “听到顾少爷还活着,我就放心了。”贺蔚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推着移动输液架,走出电梯,“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看顾爷爷吧,今天我一个人就不去了。”

    “嗯。”陆赫扬问,“你现在不在局里吗?”

    “不在,我来195院输个液,前两天加班发烧了。”贺蔚边走边说,“刚好,上楼看看我滴许医生。”

    陆赫扬显然顿了一下,要说什么的时候,有士官来找他。贺蔚听见了便体贴道:“陆上校忙去吧,我马上要见到许医生了,回聊哈。”

    挂了电话,贺蔚推着输液架去护士台,他穿着警服,气质上人模狗样,容貌上充满迷惑性,没花几秒就打听到了许医生正在查房,待会儿回办公室。

    “那我去许医生办公室等他。”贺蔚淡淡一笑,“谢谢。”

    医生办公室一向是没什么人的,贺蔚在会客沙发上坐下,跟下属打了几分钟电话,刚放下手机,许则就踏进办公室。

    大概是已经从护士口中得知有人在等,许则一进门就看向沙发这边。

    “许医生早。”贺蔚朝他挥手笑。

    “生病了吗。”许则去倒了一杯热水,放到贺蔚面前的茶几上。

    “有点发烧,不严重。”

    许则过去帮贺蔚调整输液架高度,又牵起他的手看针头和胶布,确认没有移位后,才坐到旁边的小沙发上。

    “白大褂真适合你。”贺蔚喝了口水,“195院现在应该没那么忙了吧?两个大战区都陆续停战了,北部战区那边有临近的其他军医院支援。”

    “嗯,实验室忙一点。”许则停顿片刻,问,“你受了什么伤才回国?”

    “谁跟你说的。”贺蔚的重点永远抓得很别致,“赫扬吗?”

    许则犹豫一下,点点头。

    “哇,所以你们早就见过面,我还以为上次在餐厅,大家都是第一次见。”

    “工作上偶然碰到的。”许则说。

    “就是胸口中了一枪。”贺蔚笑了下,“也不是很严重,但不小心被我爸妈知道了,他们反应有点激烈……警察嘛,哪有不受伤的。”

    刚才给贺蔚检查针头时许则看到也摸到了,过去那双不沾阳春水的手,现在指腹、掌心和虎口几乎全是茧,右手无名指呈现明显变形,应该是经历过严重骨折,小拇指的指甲盖只有一半,不知道是断掉了一半,还是整片指甲脱落过,后来才长出新的一半。

    许则有点难以想象,面前的贺警官是当初那个千万超跑换着开、车牌号必须是生日、车内饰一定要是粉色的alpha。

    “干嘛这种表情,心疼我啊?”贺蔚觉得好奇,“按理说,当了医生应该对这些事比较习惯才对。”

    不对,对许则来说正好相反。他很小就失去双亲,十几岁时混迹于残暴的地下拳馆,被磋磨得麻木不仁,直到第一次进入医院,许则才终于有了一点实感——曾经满是血污的脏手或许也能救死扶伤。

    “回来以后做过全身体检吗?”

    “回国前就做过好几次了,明天来195院再做一次。”贺蔚说,“昀迟的爷爷也在这里住院,昀迟暂时不能回来,我和赫扬约好明天一起去看看顾爷爷。”

    许则一怔:“明天吗。”

    “对,明天早上。”

    短暂思考过后,许则问:“明天你们结束之后,能不能给我发个消息?”

    “你找赫扬有事?我把他的号码给……哦,他现在基本不用手机,都是用通讯器,那到时候我发消息告诉你吧。”

    “嗯,谢谢。”

    “客气。”贺蔚舒服地歪进沙发里,表情开始变得不怀好意,“我们小则,谈恋爱了吗?”

    许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摇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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