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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在此之前,关于给许则发信息的是谁,陆赫扬能猜到,但现在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高耸的路灯在窗外呼啸而过,车子正以一百码的速度飞驰在去往机场的高速路上。车内安静且晦暗,陆赫扬关掉平板,在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了几分钟后,他拿起手机拨通家里客厅的座机。

    保姆很快接通:“喂,您好。”

    “阿姨,这几天你帮我打扫过房间吗?”

    “是的,每天都有打扫。”

    “我的房间里有没有多出什么东西。”

    “有的,你出国没几天的时候,我看到书桌上多了一个很厚的资料袋,需要给你寄过来吗?”

    车灯在迎面高悬的指示牌上折射出白亮的光,从陆赫扬的眼底一闪而过,他慢慢往后靠在椅背上,为身体找到支撑,然后回答:“不用了,我凌晨就到家。”

    第68章

    周五晚,许则接到陆赫扬的电话,他“喂”了一声,陆赫扬却少见地没有开口,许则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

    “没事。”陆赫扬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往常,“周末有空吗。”

    许则不经思考就回答:“有空。”

    “明天下午我来接你。”

    不问是要去哪里、做什么,许则关注的是:“你回国了吗?”

    “嗯,凌晨到的。”

    “好的。”许则想了想,又问,“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不用,明天我让他们早点给你送晚饭过来,你吃完之后洗个澡,在家等我就可以。”

    “好。”

    周六早上许则去了疗养院看叶芸华,得知许则打算卖房子,周祯显得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一句“没事,不着急的”——许则权当是安慰。

    从疗养院回来,许则按照平时的安排看书做题,但心里一直很高兴,单纯因为能见到陆赫扬而高兴。并且今天正好是他的生日,许则不认为陆赫扬会记他的生日,所以他把这当成巧合,对他来说是礼物一样的巧合。

    临近傍晚,许则吃过饭洗完澡,一边做试卷一边等陆赫扬,这大概是他学习最不认真的一次。

    五点多,外面依然十分明亮。叮的一声,有信息,陌生号码:下楼

    许则立即站起来,拔掉手机充电线,拿上钥匙跑出门。陆赫扬的车就停在楼道口对面的树下,副驾驶的车窗开着,陆赫扬侧头看着许则,没有笑也没有别的表情,只是看着。许则蓦地停下脚步,站在楼梯口。

    四周很静,鸟鸣和树叶的沙沙声,好几秒后陆赫扬终于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别发呆了。”

    许则没有在发呆,是在思考,思考一些没有头绪和缘由的东西。

    他走过去上了车,系好安全带。陆赫扬也没再说什么,发动车子往外开。开过一条街后,陆赫扬看了眼后视镜,忽然打方向盘往左拐进一条窄路,朝更深的居民区开去。

    老城区的路许则都未必有那么熟,比起探究陆赫扬这样做的原因,许则更担心刮到车。

    在错综狭乱的胡同路里绕了二十多分钟,陆赫扬把车停在一个小区后门的路旁,解了安全带,手背在许则颈侧贴了一下,对他说:“下车。”

    许则便下了车,刚关好车门,陆赫扬就拉住他的手,带他跑进一旁的巷子。

    风从耳边吹过,把两人的T恤吹得鼓起来。许则想起他第一次在俱乐部见到陆赫扬,在打翻了那几个抢劫的alpha后,他们也这样一起跑在巷子里,那时候他还是17号。

    穿过一整条长巷,路口是一家小卖部,小卖部门前停了辆黑色越野,一个alpha靠在车旁——竟然是贺蔚。

    见许则有点诧异的样子,肉眼可见瘦削了不少的贺蔚露出一个稳重的笑:“不要紧,不过是前段时间绝食了三天而已。”

    “东西都放车里了吗?”陆赫扬松开许则的手,问。

    “都塞进去了。”贺蔚一下子忧愁起来,“要是被我爸和陆叔叔知道了,我马上就会死的吧。”

    “那你很伟大。”陆赫扬说。

    “我们小则。”贺蔚伸手抱了一下许则,“我以后不去学校了,可能没什么机会见面了,要经常想我啊,老婆。”

    然后他像个被陆赫扬戴了绿帽的孬种一样,凄苦地问:“你到底想带我老婆去哪里,怎么弄得好像要私奔,还会回来吗?”

    陆赫扬帮许则打开副驾驶门,等许则坐上去,他关好车门,绕过车头上了驾驶座。在关上驾驶座车门之前,陆赫扬看着贺蔚,忽然笑了笑,说:“谁知道呢。”

    车子启动,从老城区的居民楼之间一路向外开去,迎着落日行驶在宽阔的郊区大道上。许则看着陆赫扬的侧脸,他发现陆赫扬嘴边是带着点笑的,像七岁那年见到的一样,那种激发许则最原始心动的笑容,有点坏又幼稚。

    于是许则也笑起来,旷野的风卷进车里,他感到高兴,是多年后再回想起这一刻、这一幕,都会忍不住笑的高兴。

    到达盘山公路时太阳还没有落下去,车子绕着一面是树林一面是海的山体盘旋而上,许则趴在车窗上望着淹没在遥远海平线中的半轮落日,试图将一路上的每帧每画都记下来。

    等天际只剩下一道残阳,陆赫扬把车开进山顶旁的一条小道上,穿过山林,停在一棵树下。

    他下了车,许则也跟着下去。陆赫扬打开后备箱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同时对许则说:“你去前面看看。”

    许则收回想要帮忙的手,听他的话往前走。拨开横在眼前的树枝,踏出灌木丛,许则看到一处平坦的草地,草地尽头是山崖,山崖下是海面,海的那端是灯火闪烁连绵的首都,能听到海潮翻涌的声音以及港口长鸣的船笛。

    “几年前跟贺蔚还有昀迟来这里野营过。”陆赫扬从林子里迈出来,将装备扔在地上。

    许则过去帮他把东西拆开,思考片刻,他说:“一定很开心。”

    “是的。”陆赫扬取出帐篷支架,“直到我们发现周围的树林里有至少十几个保镖。”

    许则一怔,扭头看向身后的林子。陆赫扬支起一盏照明灯,点亮,暖色的灯光照出他脸上的一点笑,他将灯悬挂在落地架上,说:“别怕,之前不是被我们甩掉了么。”

    没有害怕,许则只是想到陆赫扬很少提及家庭方面的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其实对陆赫扬一无所知,只能根据贺蔚与顾昀迟的经历进行泛泛的联想。

    帐篷很快就搭好了,入夜后的山里十分清凉,陆赫扬将两张折叠靠椅搬到帐篷前,递给许则一件衬衫:“可能会有虫子。”

    他们在椅子上坐下来,脚下是海与城市,远处港口的灯塔明亮非常。许则把鼻子埋在衬衫领子里,没有闻到陆赫扬的信息素,只有很淡的香。

    “衬衫是贺蔚的。”陆赫扬说。

    许则愣了愣,坐直身子看着他,意外地“啊?”了一声。陆赫扬又笑,开了瓶矿泉水给许则,说:“骗你的,是我的。”

    “好。”许则丝毫没有被骗的自觉,反而感到踏实,又靠回椅子上。

    “这里下雪以后景色更好,冬天我们可以来看雪。”陆赫扬指了指左侧的山,“那边有个露天滑雪场,到时候还可以去滑雪。”

    “我没有滑过雪。”许则沉默片刻,回答。他其实想问‘我们会在一起过冬天吗’,但答案太明显了,不需要问。

    “会教你的。”

    许则试图想象,但没发生过也不会发生的场景注定想象不出来。他将左手从袖子里伸出来,越过椅子扶手,碰了碰陆赫扬的手背,陆赫扬便将手朝上,贴着许则的掌心和他十指相扣。

    他们静坐着,听风声和海浪。许则头微微歪着,因为轻松而半阖起眼睛,他很少有这样能够自由喘息的时刻,即便还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又或是这样的时刻仅有今晚一次。

    后来他彻底闭上眼睛,昏昏入睡。许则发现自己在陆赫扬身边总是睡得很快,并且这次陆赫扬应该不会在他睡着的时候离开,把他一个人丢在山上。

    但其实如果陆赫扬真的丢下他,许则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半梦半醒间,额头好像被碰了一下,许则下意识握紧陆赫扬的手。他睁开眼,看见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来了,圆且亮,将整片夜空照得格外广阔而遥远。

    “醒了?”陆赫扬侧着头,和许则距离很近。

    许则放空两秒,才点点头:“我睡了多久?”

    “一个多小时。”

    “……”许则露出有点懊悔的神色,他把头摆正,低声说,“我本来只是想休息一下。”

    “坐了那么久的车,是会累的。”陆赫扬说,“你没有做错,不要总是反省。”

    这句话成功使许则开始进行新一轮的反省——反省自己是否真的总是在反省。陆赫扬看他片刻,大拇指在许则手心挠了挠:“停。”

    许则就停了,什么也不想地看着陆赫扬。

    陆赫扬站起来,牵着许则往另一个方向走。路过帐篷时他俯身从装备袋里拎起一个东西,许则没看清是什么。

    沿着一条小路走了十几分钟,跨出树林,许则看到一片湖,明亮的月色在湖面上折射出粼粼的波光。

    在湖边的沙滩上,陆赫扬将东西放下,拆开。

    “在山里用火是不对的,不要学。”陆赫扬按下打火机,“不过湖边的话,有什么意外可以及时扑灭。”

    他说了什么许则其实没有听清,只听见打火机扣动时清脆的咔哒声以及引线燃烧的呲呲作响。

    银白色的光从地面迸射到胸口高的位置,像一束闪烁的捧花,将深蓝夜幕下许则的脸照亮。他好像没有反应过来,又好像很专注,一动不动地看着烟花,眼睛格外的亮。

    很久后许则抬起眼,目光穿过烟花落在陆赫扬脸上,他在这一刻确定,陆赫扬记得他的生日。

    他从七岁起就没有再过过生日,没想过有人会带他躲开所有视线,逃离城市,私奔到寂静山林里,在月光照耀下的湖边为他放烟花——而这个人是陆赫扬。怎么可能。

    许则忽然闭上眼睛,他有愿望要许。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许则只希望外婆可以好起来,还有陆赫扬——

    他睁开眼和陆赫扬对视,烟花在慢慢熄灭。

    陆赫扬对他笑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

    将燃放过后的烟花放到湖里浸湿,重新装进袋子里带回露营地,陆赫扬用矿泉水洗了手,和许则一起躺进帐篷。

    月亮的光透过顶部的格网照进来,许则望着天空,望着望着,有一道淡金色的光从帐篷上滑过。

    “是流星吗。”许则问。

    “应该是萤火虫。”陆赫扬回答。

    话音落下,又有光亮慢悠悠闪过,是萤火虫。

    “萤火虫。”许则将正确答案重复了一遍。

    陆赫扬问他:“刚才许愿了吗。”

    “许了。”

    “许了什么。”

    比起迷信“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的传说,许则显然更迷信陆赫扬。他眨了一下眼睛,如实道:“希望外婆身体健康。”

    “还有吗。”

    “有的。”

    “希望你自由。”许则转过头,如霜的月光落在他和陆赫扬的侧脸上。许则看着陆赫扬近在咫尺的眼睛,说,“祝你自由。”

    第二天许则醒得意外的晚,身旁空无一人,他猛地坐起来。

    陆赫扬收拾好洗漱用品,一回头,许则的脑袋正从帐篷里探出来,头发乱乱的,脸上睡意未消,但眼神很清醒,对视的瞬间能明显看出许则松了口气。

    “我也才刚起来。”陆赫扬将一盒旅行装递给许则。

    许则接过,还是看着他,陆赫扬就笑了笑,伸手把许则的头发再揉乱一点,对他说:“十八岁快乐。”

    有人的成长从成年开始,又或是毕业时,但许则一定更早,也许是七岁时失去父亲的那一天,也许是第一次站上拳击台的那一晚,没有所谓的仪式感,只是猝不及防地被命运狠狠推了一把。

    许则的表情变得有点呆愣,然后说:“谢谢。”

    十八岁的第一天,许则过得前所未有的无所事事。早上收拾好帐篷后,陆赫扬带他去了半山腰一处可以看到海的宅子,许则没有在那里见到任何人,但餐厅桌上有刚做好的早饭。

    吃过早饭,陆赫扬接了个电话,许则站在客厅里望着那轮黑盘白针的钟表,等秒针转过三圈,他听到陆赫扬走进来的声音。

    “那边有台球桌,要打台球吗,还是看电影?”

    已经跟陆赫扬打过台球,许则于是选择没有跟他一起做过的事:“看电影,可以吗?”

    “嗯。”

    影院里的茶几上已经放好了新鲜水果和饮料,沙发很大且软,陆赫扬将平板递给许则:“想看什么,挑一下。”

    许则生活中的娱乐少得可怜,不了解哪部电影最卖座,哪个主演正当红,没有头绪地翻了一会儿,他问:“这个可以吗?”

    陆赫扬已经戴上U型枕,他看着屏幕上那部关于北极熊的纪录片,不知道许则是从哪个角落里翻到的。

    “你想看就可以,不用经过我的同意。”

    许则点点头,按下播放键。影片开始后室内的灯光渐渐暗下去,许则感觉陆赫扬靠在了自己肩上。

    画面里一片白茫茫,干净得仿佛要冒出冷气,陆赫扬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均匀。许则侧过头,荧幕的光亮明明暗暗地投在陆赫扬脸上,许则看着他,目光缓慢描摹过每一寸线条。

    他想到陆赫扬以后如果跟某个人生活在一起,或许就是这样的,那很好。

    许则低头,原本想在陆赫扬额头上亲一下,但是怕吵醒他,最后只亲了亲陆赫扬的头发。

    他们很晚才吃午饭,快两点了,正是最热的时候,从餐厅的玻璃墙往外看,正好可以看见亮得刺目的海面。许则望了很久,又回头去看墙上的钟。

    陆赫扬始终平静,午饭后他带许则坐到客厅的地毯上,给了许则一只手柄,跟他一起打游戏。许则输了一次又一次,他的眼神好像没什么着落点,过程中频频抬头看钟表。

    最后一关结束,在游戏音乐中,许则愣愣看着一刻不停在走动的秒针,他听到陆赫扬说:“我们走吧。”

    “好。”

    像来时一样,回去的路上他们没有说话,背对着落日重新往一天之前离开的城市而去。风灌进车里,吹得许则有些喘不过气,他将车窗关紧。

    开到一半,陆赫扬减慢车速,许则看见前方不远处停着一辆保镖车,站在车旁的alpha是这段时间在他身边担任保镖的其中之一。

    “下车吧。”陆赫扬说。

    许则点点头,开门下车。风太大了,把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许则走了几步,回头,看见陆赫扬也下了车。

    “本来想带你去滑翔的,但是俱乐部的人告诉我今天风大,不太合适。”陆赫扬很淡地笑着,“只能等下次了。”

    许则又点点头,他好像只知道点头了。夏天已经临近末尾,但下午的温度仍然十分高,许则感到没什么力气,他握了握拳,发现指尖很冰。

    “这次会去很久吗?”他终于问。

    “可能要久一点。”

    “好的。”许则第三次点头,他说,“我等你。”

    陆赫扬还是站在一米外的位置,看着许则:“不等的话也没关系。”

    许则的喉结动了动,难得坚持道:“会等的。”

    等不到冬天一起滑雪没关系,等不到下次的滑翔也没关系,只要能等到再次见面就可以了,他多久都愿意等的。

    “嗯。”陆赫扬又笑了一下,“上车吧。”

    许则蜷紧手指,说“好”,然后转身朝保镖车走过去,上车前他按着车门回头看了陆赫扬几秒,才坐到副驾驶。

    车子开动,许则一动不动地盯着后视镜。驶出一段距离后他忽然侧过身,手撑在车窗上探出头向后看。陆赫扬依旧站在原地,那辆黑色越野车旁,身后是火把一般的夕阳,灼红半边天际和空旷的郊野。

    没有挥手作别,没有大声说再见,他们只是隔着遥远的距离再次对视了一眼。

    许则慢慢坐回座椅上,看向中控台,屏幕上面显示的正好是昨天陆赫扬来接他的时间。

    第69章

    十一月中旬,关于首都城西的征迁扩建项目正式启动招标,只是多数业内人都知道,最终结果其实在招标公告发布前就已经确定——顾家中标,魏家落败。

    与此同时,魏家名下的一家子公司被查出涉嫌违禁药品开发试验,由此引出城西某个地下俱乐部存在的各种非法经营行为。一切看起来都像是顾家在项目竞争过程中为了碾压对手而抛出的爆料,合情合理。

    但也仅此而已,最终受牵连的只是几个无足轻重的替罪羊,而魏凌洲与唐非绎顺利隐身,安然无恙。

    从池嘉寒口中得知这些的时候,许则想到陆赫扬曾经说过的,要解决唐非绎很简单,但不能只解决他一个人,他身后还有很多产业,牵扯到很多人。

    “当初换了新市长,还以为会有什么手段,原来是蛇鼠一窝。”池嘉寒把菜里的葱挑出来,“好歹是首都,在联盟理事长眼皮底下也这么猖狂,魏家是想翻天了。”

    许则看着保温盒里的饭:“是因为联姻吗?”

    “一开始魏家确实因为联姻得到了很多好处,但理事长没可能一味纵容,所以听说魏家今年跟联盟政府里的另一拨官员走得很近,而且魏凌洲还跟唐非绎勾搭在一起了。”葱终于挑完了,池嘉寒开始吃饭,“我觉得理事长应该什么都知道,不过以他的站位,联盟政府不可能突然下沉来插手首都的事,所以魏凌洲唐非绎那帮人要被彻底解决,还需要很长时间,涉及的东西太多了。”

    “除非他们真的搞出了很严重的后果,有些事情很微妙的,也许就差一根导火线,让理事长觉得烫了,说不定他会往下瞥一眼,管一管。这次明显是有人故意放出证据来试探态度,我感觉不一定是顾家干的,太留情面了,项目竞争需要稳准快,这种更像是在下一盘大棋。”

    池嘉寒说完,嘴里塞着饭对许则一笑:“只是一些猜测,不一定准确。”

    但许则知道准确度至少有95%,池嘉寒是在高官家庭中成长起来的,每句话背后的所见所闻都有绝对依据。

    “别发呆,吃饭了。”池嘉寒在桌子下轻踢了许则一脚。

    他现在不在许则面前提陆赫扬了,陆赫扬贺蔚他们已经完全不来学校,两个s级专班里的学生也越来越少。大家都被推着往前、分别,而许则和陆赫扬是其中最理所当然要分道扬镳的两个。

    许则已经顺利通过了三所志愿学校的初试和复试,只剩最后的面试。池嘉寒觉得许则目前的状态出乎意料的平稳,每天埋头学习,作息规律——是他认识许则以来,对方过得最像正常人的一段时间。

    放学,许则坐在保镖车上,盯着车内后视镜。那辆棕色面包车依然跟在车后七八米远的位置,不远不近。

    这是被尾随的第几天了,许则记不太清,他确定对方是唐非绎的人,但不知道唐非绎为什么突然弄这一套,只跟踪,没有其他任何实质行为,好像是故意让人心里不舒服。

    保镖们对此也没有作出反应,保持静观其变的态度。

    吃过晚饭,许则坐在椅子上,对着墙壁练习面试题。他不太擅长面试,所以尽力逼自己投入,手机响起时许则愣了会儿,才从状态里脱离出来,伸手去拿。

    陌生号码,不是备注过的任何数字,许则按下接听。

    “最近过得还好吗,17号?”

    听到第一个字时许则就拧起眉,他将题本合上,问:“什么事。”

    “你违约的六十万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吗,印象里17号一向是很守信用的人,怎么这次会耍无赖呢?”

    许则知道唐非绎没有道理现在才打电话来提起违约金的事,他不想浪费任何一秒钟与对方周旋,只再次问:“什么事。”

    “听说我们17号很厉害,初试复试都高分通过了,那面试应该也没问题吧?”唐非绎悠悠道,“不过最后好像还有一项背景调查来着?”

    几乎是无意识的,许则站起来,一手按在书桌上,他感到手心在迅速出汗。

    “我准备把俱乐部跟你的转账流水,还有你在拳馆、酒吧、赌场工作的照片都整理一下,发给你心仪的学校,让他们对你有更深入的了解,你觉得好不好?”

    从自己没有赔违约金而唐非绎却一直按兵不动时就该想到的,这件事不可能轻易揭过。

    “你要怎么样。”

    “简单,我们见个面。”唐非绎笑了声,“放心,聊聊天而已,要是你害怕,可以带保镖来。考虑好了就告诉我,我把地址发给你。”

    许则没有回答,将电话挂断。

    俱乐部被查封的风头还没有过去,许则不知道唐非绎现在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总之不会是好事。

    应该告诉陆赫扬的,在上次收到匿名短信打算隐瞒却被陆赫扬识破后,许则艰难地下了决心。做不到的事情太多,总是藏着不说,时间久了,不仅会把生活弄得一团乱,也会让陆赫扬感到疲惫。

    可是偏偏那么巧,他和陆赫扬暂时失去了联系。剩下的唯一关联是身边的保镖,但他们并不知道陆赫扬的情况,许则也不会问。

    在书桌前站了很久,许则给保镖打电话。

    “怎么了?”

    “唐非绎约我见面,他有我在俱乐部打工的照片,可能会影响背调。”

    许则简单地将事实说明,没有撒谎,他抱着一种很见不得人的想法,他觉得保镖会把这件事汇报上去,那么陆赫扬或许也会知道。

    就算陆赫扬打电话来说一句“我不想管你的事了”,也没关系,许则只想听听他的声音。

    “可以去。”没有停顿,没有迟疑,保镖当即给出答案,像是提前接到过关于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指令。

    许则怔了怔,陆赫扬曾叮嘱他离唐非绎远一点,这次自己却被许可与唐非绎见面。他忽然意识到唐非绎的目的或许和违约无关,甚至可能跟自己都没有关系——他的目标是陆赫扬。

    而陆赫扬他们应该也猜到这一点,所以才会同意自己赴约。

    周五,唐非绎将地点发给许则,看上去是一家正常的餐厅。放学后,许则回到家不久,保镖来敲门送晚餐,顺便将定位器和窃听器交给他。许则把它们放进裤袋,很快吃完饭,开始看题。

    手机响了一声,是短信消息,许则打开看,陌生号码,三张图片。

    房间里安静下去,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许则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洗手间,他好像没有特定的目的,先是在镜子前立了会儿,然后洗手。洗到一半,许则按掉水龙头,忽地转身跪到马桶前干呕,他才吃过晚饭没多久,很轻易地就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

    喘着气缓了会儿,许则双眼通红地起身,摁下冲水键,回到洗漱池前。他一遍遍地漱口、洗脸,直到口腔变麻,整张脸都发红。

    最后许则满脸是水地走回房间,给唐非绎打电话。

    “我吃过饭了,不去餐厅。”他的语气冷静,但声音有点哑,“你开车来我家。”

    唐非绎倒是没有犹疑:“行啊。”

    半个多小时后,楼下响起一声车喇叭,许则拿上钥匙和手机,出门。

    即便失去了一个庞大的地下俱乐部,唐非绎似乎依然没什么变化,看向许则的目光里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打量:“你现在被养得不错啊。”

    “我来开车。”许则说。

    “看来是真的很怕。”唐非绎推开门下车,轻佻笑着,“怎么,怕我把你带去卖了?”

    许则沉默地坐上驾驶座,扣好安全带,关车门。他没有考过驾照,但会开车,因为在俱乐部打工时经常开面包车去送货运货。

    老城区离郊区近,车往外开,周围的建筑慢慢变得稀少。唐非绎抱手靠在椅背上,十分悠闲的姿态:“看你这样子,怎么感觉是你有事要找我?”

    车里空调开的还是冷气,寒意顺着皮肤蔓延,许则抿着唇,将方向盘握得很紧,手腕不可察觉地在微微颤抖,他问:“你杀过警察吗。”

    完全意料之外的问题,唐非绎的眼神动了动,哼笑一声:“陆赫扬让你问的?他不会觉得拿着我承认的录音去报警,就能把我抓起来吧?玩得这么小儿科,不像他啊。”

    “十年前,潞山别墅,你有没有用狙击枪杀过一个刑警。”

    说完这句话,许则皱着眉闭了一下眼睛,闭眼的瞬间,那条陌生短信里的三张照片从脑海中闪过。

    第一张照片,和上次收到的关于邵凭的监控视频截图一样的日期,但画面中多了一个人,是走在邵凭前面的唐非绎,他手中的那把枪在旁边的空白处被特意用红笔标明型号:ASG370狙击步枪。

    第二张照片,仍然是同一日期的监控截图,几个穿着防弹衣的刑警正持手枪上楼,为首的alpha是许洺。

    第三张照片,是许洺的尸检报告,颈部中弹,子弹横穿过喉管,炸碎颈动脉,当场死亡。通过鉴定子弹的直径与型号,确认为狙击枪弹,所匹配的枪型中包括ASG370狙击步枪。

    许则还记得照片里许洺在防弹衣下穿的那件衣服,是一件很旧的灰色衬衫,乔媛说了好多次让他扔掉,许洺一直舍不得,因为是结婚时穿在礼服里的。

    不重要,很多事情都不重要,关于是谁发来的短信,在他和唐非绎见面前那么巧合的时刻,明晃晃地用这样的证据刺激他,都不重要了。

    许则现在只要求证,要知道真相。

    “啊……一说时间地点我就想起来了。”唐非绎的手指一下接一下地敲着腿,“当时那把枪刚到我手上,我就随便找了个警察试试手。”

    接着他摸了摸自己的喉结,露出一个残忍又得意的笑:“我记得我打得特别准,刚好命中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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