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现在还不确定。”尽管得到的是模棱两可的答案,许则还是说:“好。”他又说,“你早点休息。”
“嗯。”
陆赫扬先按下结束通话键,他知道许则不会第一个挂电话。
之后的几天,陆赫扬放学都由司机接回家,下周四期末考,周五考完后正式开始放暑假。
今天是周五,白天的时候小风给陆赫扬发消息,说17号今晚会上场。晚上九点半,想到许则应该已经结束比赛了,陆赫扬便发了条消息给小风,问他17号受伤了没有。
小风:唉,17号还在打,现在是第六场了。
陆赫扬原本在写题,看到消息后他皱了皱眉,放下笔,问:什么意思?
小风:我也是比赛开始才知道,今天老板让17号穿着裙子打擂台赛,打十场,17号要是赢不下来,今晚就没钱拿……而且,听说上星期17号被投了五十万那场,奖金分成还被老板压着,现在都没给他。
陆赫扬问:他受伤了吗?
小风:受伤了,一直在流血。最后一场跟他对打的拳手还挺厉害的,大家都说老板是故意消耗17号的体力,把最强的留到最后跟他打,摆明了要他输。
陆赫扬关了手机,拿上车钥匙走出书房。他刚开出花园时后视镜里就有灯光闪了一下,保镖车已经从另一个方向跟上来了。
十点多,陆赫扬到了俱乐部。现在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陆赫扬穿过拥挤的人群,挡开试图搭到他肩上的手,一直到拳击馆,陆赫扬在门口看了眼,里面正在比赛的已经不是许则,陆赫扬转身朝后台走。
许则也不在更衣室里,陆赫扬于是去了侧门通道,许则离开的时候一般会走这条路。
通道里没什么人,很安静,在路过楼梯间的门外时,尽管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发现任何迹象,但陆赫扬还是停住,顿了顿,侧着身子往里面跨了半步。
楼梯间里还有一道门,只开了一半,没有灯,露出一块黑漆漆的角落。角落里堆着一些纸板箱和塑料袋一类的垃圾,在那些垃圾上面,似乎缩着一团什么。
陆赫扬慢慢走进去,他开始闻到血腥味,以及难以形容的一股烧焦的味道。
缩在垃圾上的是个alpha,不知道从哪里漏进来一道光,像银色的刀刃,迎面劈在alpha脸上,照出一道满是污血的痕迹。alpha闭着眼睛,似乎是累极了正在休息。
陆赫扬的指尖动了动,正要朝里走,忽然看见一只手伸到alpha面前——被另外半扇门挡着,看不清手的主人。那只手捻着半支点燃的烟,把冒着火光的烟头按在了alpha身上。
alpha从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身体动了动,身下的塑料袋发出轻微响声,但他也仅仅只是动了那么一下,没力气再有别的反应。
空气里那股难以形容的灼烧味更浓了。
第41章
许则试图睁开眼睛,但没什么力气,也不想看见面前的人,于是作罢。他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只觉得手臂上有点烫,所以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意识模糊,许则唯一庆幸的是陆赫扬他们今天没有来看他打比赛,不然会碰到唐非绎,会给陆赫扬造成麻烦。
而且自己还弄成这样,太难看了。
唐非绎把在许则手臂上摁熄的烟扔到地上,又点了一支。他吐了口烟,轻飘飘地说:“还是那句话,最好别让我查到你在跟别人合伙捞分成。你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这里的规矩,上一个这么干的拳手已经是个残废了,你想当第二个?”
“……”许则艰难地张了张嘴,说,“我不打了。”
“什么?”唐非绎嗤笑。
“我不打了。”许则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把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觉得自己攀上顾昀迟那帮人了,翅膀硬了?”唐非绎朝许则走近一步,俯身扣住他的下巴,“许则,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做白日梦了?”
“人要有自知之明,待在自己该待的地方。”唐非绎说着,吸了口烟,烟头的火光顿时烧得亮起来,他将烟头再次对着许则,提醒他,“阴沟里的老鼠,还没爬上岸就想着飞黄腾达了,这可不行……”
烟头即将烫上许则的手臂,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唐非绎猛地转过头:“谁——”
尾音还没落下,有人一脚踹在他肩上,靠近脖子的位置。唐非绎摔到墙边,吃痛地骂了句脏话,立即要起身反击,但黑暗中传来一道清脆的机械声响,像开关,他的动作一瞬间戛然而止。
陆赫扬蹲下身,摸了一下许则的脸,摸到一片湿粘。他回过头,唐非绎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太阳穴上顶着一把手枪。
“又是你啊。”唐非绎盯着陆赫扬,他看不清陆赫扬的脸,但能猜到。唐非绎笑了一声,“第一次在后台看见你,我就觉得你眼熟,可是总想不起来。”
他状似苦恼地“嘶”了声:“你到底是谁呢?”
陆赫扬说:“让他闭嘴。”
这句话是对保镖说的,话音落地,保镖移开手枪,同时紧跟着一记肘击打在唐非绎脑袋上将他击昏。
“许则。”陆赫扬放轻声音,“哪里最痛?”
“没有……”许则一点点睁开眼睛,他真的不觉得哪里痛,只是很累。许则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陆赫扬过去扶他,碰到许则没有遮挡的大腿时发现他还穿着裙子。陆赫扬把身上的衬衫脱下来盖到许则身上,捞起他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来。
保镖别好枪,说:“我来吧。”
“不用,车开过来了吗?”
“在侧门了。”
陆赫扬抱着许则出了楼梯间,走到侧门外的巷子里。保镖拉开车门,陆赫扬将许则放到后座上,调低椅背,让他半躺下去。
他看见许则的手在座垫上摸了摸,陆赫扬问:“怎么了?”
许则试图坐起来看:“我把车弄脏了吗?”
“别动。”陆赫扬按住他的肩,“没脏。”
一个保镖留下来开车,其他人上了陆赫扬来时用的那辆车。开车的保镖在发动车子前将后视镜扭到一边,防止照到后座的画面。陆赫扬抽了张湿巾,手指轻轻搭住许则的下颚,一点一点将油彩和污血擦掉,露出那张原本干干净净的脸。
许则半睁着眼,目光一直落在陆赫扬脸上,他的很多狼狈时刻都被陆赫扬撞见,但还是没办法习惯这种难堪。只不过他们之间或许是见一面少一面了,所以要趁还能见面的时候多看几眼。
“你要过生日了吗?”许则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他的嘴角肿着,说话有点含糊。
陆赫扬拉起他的右手,手腕的部位上有被烟头烫过的痕迹,四五个血肉模糊的印子交错在一起。陆赫扬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里看了会儿,然后抬起头,朝许则笑了下:“嗯,下周五,你要送我礼物吗?”
许则没有回答,他之前隐约听贺蔚提起陆赫扬的生日在某个月份,但没想到是月初。许则开始思考自己能送得起什么,可陆赫扬应该什么都不缺。
“如果是要花钱给我买礼物的话,那就不是在下周五。”陆赫扬说。
“嗯?”许则不解地看着他。
“要买吗?”
因为想知道陆赫扬的生日到底在什么时候,所以许则撒谎了,他摇摇头:“不买了。”
“嗯。”陆赫扬又笑了笑,说,“我生日在下周五。”
许则被他弄晕了,愣愣地看着他。陆赫扬戳戳他的脸,说:“你睡觉吧,到了我叫你。”
没有问要去哪里,也没有问要做什么,许则点点头,疲惫地闭上眼,很安心地睡着了。
这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晚上,同为预备校的学生,有人安心读书做题,有人出席上流宴会,有人纸醉金迷声色犬马……也有人在乌烟瘴气的地下俱乐部打一场血淋淋的拳击赛。很多种不同的生活在同时进行,概括起来也不过是锦衣玉食和赤手空拳的区别。
陆赫扬以前并不能深刻地、清晰地体会到这种区别。
一直到医院,许则都没有醒,医生将他转移到救护床上,卓砚已经安排好了检查流程。许则被推去做ct时陆赫扬站在走廊上,给林隅眠打了个电话。
“爸。”
“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吵到你休息了吗?”
“没有。”林隅眠笑着说,“我刚从画室出来。”
“想问问你,文叔现在在本市吗?”
林隅眠没多问,隔了一秒后回答:“不管在不在,你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找他,我说过的,文叔那批人是无条件为你和青墨做事的。”
“好,我知道了。”陆赫扬顿了顿,“不问我打算干什么吗?”
“没记错的话你这是第一次想动用文叔,但还是不问了,你不是冲动的人。”
“嗯,。”
挂了电话,陆赫扬给通讯录里那个从没联系过的号码发了短信,没过半分钟就有电话回过来。
是一道沉稳的中年人的声音:“少爷。”
“叫我赫扬就好。”陆赫扬抬起手,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光滑干净,没有任何伤痕。
“文叔,想麻烦你一件事情。”
“你说。”
许则醒来的时候刚过十二点,整个病房里只有床头那盏壁灯微微亮着。
“才睡了一个多小时。”
许则顺着声音转过头,看见陆赫扬就坐在床边。
“想喝水吗?”陆赫扬问他。
“不……”嗓子很哑,许则摇摇头。
“看你睡觉的时候一直皱着眉,做噩梦了?”
许则牢牢地望着他,微弱的灯光笼着陆赫扬半边脸,让他看起来有种很特别的温柔和沉静,也让许则生出一种错觉,好像陆赫扬是那个愿意听他讲述梦境的人。
“没有做噩梦。”许则说,“我梦到爸爸妈妈了。”
那是两张已经变得很模糊的面容,许则偶尔梦到他们,醒来后的一小段时间里会有不能抑制的倾诉欲,只是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叶芸华也好,池嘉寒也好——许则原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忍耐下去。
陆赫扬静静看着许则,他能察觉到许则目前正处在一个游离又脆弱的状态里,也能感觉到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alpha有话想说,或许是从没有对别人说过的话。
许则把脸往被子里缩了缩,盯着输液瓶,低声说:“我爸爸以前是刑警,我七岁的时候,他去执行任务,失足摔下山了。”
“爸爸去世不久,妈妈就病了,不愿意说话,也不愿意出门。”
“外婆来照顾我,外婆以前是糕点师,有位太太经常会请外婆去她家做点心给客人吃。妈妈生病之后,外婆每次出去,都会带上我。”
许则在是那个时候遇见陆赫扬的。
第42章
“你乖乖的,不要说话,见到人就要笑,知道吗?”
许则被外婆牵着手,走在这片完全陌生的住宅区。许则回头看了看,他进到这里总共经历了两次搜身,警卫严肃的表情让他心有余悸。
“听见了吗?”见许则没回答,叶芸华再次问他。
许则点点头,连“嗯”都没有“嗯”一声。
因为叶芸华让他不要说话,所以他从现在开始就不能发出声音了。
到了一幢别墅楼的花园外,保姆过来拉开围栏门,叶芸华带着许则走进去,穿过花园进入客厅,一个七八岁的alpha正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许则觉得他长得有点像外婆家楼下的小胖。
想起外婆的话,许则对小胖笑了一下,小胖却朝他做了个鬼脸。
许则跟叶芸华进了厨房,厨房比许则家的客厅还要大一些。许则安静地站在一边看外婆忙碌,直到女主人下楼来了厨房,许则被叶芸华带过去向她打招呼。
“这是你外孙啊,长得真漂亮。”女主人将手里的一块蜜饯递给许则,“小孩子在厨房里待着多无聊,去后院玩吧。”
许则看向叶芸华,在得到外婆的首肯后他接过蜜饯,对女主人乖巧地笑。
叶芸华推开厨房后门,叮嘱许则不要乱跑,接着继续去忙。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后院,小胖站在窗里,手上拿着一把玩具枪,朝许则做击弹的姿势。许则看了他一会儿,往另一个方向走,后院的栅栏门虚掩着,外面的大道清幽干净,许则发起呆来。
后脑勺忽然一痛,许则回过头,小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走到他身后,把一颗橡胶玩具弹打在他头上。
“把手上的东西交出来!”
许则看了看手里的蜜饯,递给他,小胖立刻抢过去塞到嘴里,张嘴时露出一口凋零的牙——他因为牙齿问题已经被禁了很久的零食。
他吃完就翻脸不认人,再次朝许则举起枪,学着电视里的台词,问他:“你是什么人!”
许则不说话。
“你是哑巴吗?!”
许则还是不说话。
“哑巴!蹲到地上,手举起来!我要逮捕你!”
他可能连“逮捕”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许则一动不动地站着,当入戏的小胖激愤地向他再靠近一步时,许则拉开门,走出了院子。
小胖回头看了眼客厅,犹豫要不要追出去,他不敢乱跑。
在他踌躇的时候,许则很干脆地走开了。
许则保持直行,因为如果拐来拐去的话容易找不到回去的路。在路过三幢房子时,原本阴沉的天空忽然亮了点,出太阳了。许则看见第四幢房子的后院里有一座秋千架,一个小alpha正坐在上面,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发着呆。
许则慢慢走过去,他觉得那个alpha像橱窗里的洋娃娃,总之不像是活的——说不定真的是个娃娃,被放在这里晒太阳。
四目交接时,alpha的眼睛动了动。
屋子里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陆赫扬,要不要喝牛奶?”
“不要。”alpha转头回应。
七岁的许则知识储备有限,他将这个alpha的名字自动转换成了刚学过的动物名称大全:梅花鹿的鹿,丹顶鹤的鹤,绵羊的陆赫扬再次看向许则,许则记着外婆的提醒,见到人就要笑,于是他对陆赫扬笑了一下。
笑完之后,许则感觉到自己正在被陆赫扬观察,这并没有使他反感,因为他也在观察陆赫扬。
观察结束,陆赫扬爬下秋千架,走到围栏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手穿过黑色栏杆,递给许则。
是许则爱吃的那种糖,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从爸爸不在后,家里的一切就变了,许则在懵懂和茫然中失去了很多原有的快乐,被迫接受翻天覆地的另一种生活。
“不吃吗?”见许则拿着糖果不动,陆赫扬问他。
许则摇摇头,把糖果剥开,放到嘴里。
“好吃吗?”
许则点点头。
“真的?可是这个糖是坏的。”
许则微微瞪大眼睛,虽然他没有尝出任何坏了的味道。
陆赫扬就笑起来,是那种狡黠又开心的笑,他说:“骗你的,没有坏。”
糖有没有坏不知道,这个鹿鹤羊好像是挺坏的,许则这样想着。
那颗糖果在嘴里滚来滚去,许则的腮帮被顶得鼓鼓的。陆赫扬看着他,他看着陆赫扬,云从他们头顶游过,风吹动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等许则把糖吃完,有人在叫陆赫扬进屋,陆赫扬应了一声,脸上又出现刚才坐在秋千架上时闷闷的表情。然后他问许则:“你住在这里吗?”
许则摇头,陆赫扬就问:“明天还会来吗?”
又是摇头,陆赫扬问:“后天呢?”
还是摇头,陆赫扬于是问:“随便哪一天,会来吗?”
这次许则点点头。
“再见。”陆赫扬挥挥手,用那种约定的语气,说,“要再见哦。”
陆赫扬离开后,许则在栏杆外又站了一小会儿,然后往原路返回。小胖已经回客厅了,外婆还在忙,许则蹲到小花坛边,继续发呆。
过了几天,外婆再次带许则去那位太太家。许则很自觉地去了后院,没过几分钟,小胖抱着水枪跑出来,两腿一叉杵在许则面前,枪口对准他:“哑巴!不许动!”
许则看他一眼,往栅栏门边走。
小胖噔噔噔跑了几步拦住他,大声问:“哑巴,你为什么不陪我玩!”
他越想越生气,抬起水枪对着许则,按下扳机。许则没有躲,站在那里被弄了一脸的水,头发也湿了。冬天,他轻微哆嗦起来,沉默地看着小胖。
小胖怔了几秒,有点心虚,逞强地喊了一句“你活该”就飞快跑回客厅。许则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打开门走出去。
1,2,3……4。
数到第四栋,许则在上次站的位置停下来,秋千架上空空如也,院子里也没有人。许则低了低头,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一声“嗨!”,他仰起脸,看见陆赫扬站在二楼的小露台上,笑吟吟的。
陆赫扬下楼来了后院,走近了才看到许则头发是湿的,他问:“冷吗?”
“……”许则摇摇头。
陆赫扬想了想,跑回去拿来纸巾,探出手给许则擦头发。
许则乖乖站着,头发被陆赫扬揉得乱乱的,一撮一撮地翘起来,在太阳下窝成毛茸茸的一团。陆赫扬又轻轻擦他的脸,顺便在许则脸颊上戳了几下。
“没关系,我陪你一起晒干。”陆赫扬说。
他把双手分别放进外套口袋里,又握成拳拿出来,伸到许则面前:“猜哪只手里有糖。”
许则熟悉这个玩法,因为父亲以前也爱这么逗他,还会故意动动那只抓了糖的手提醒他,等许则猜中后就把他抱起来,举得很高。
现在没有人会抱着他举高了,但碰到有人愿意跟他玩这样的游戏,许则感觉很奇妙。
见许则迟迟没有反应,陆赫扬动了动右手,许则看着他,指指他的右手。
“猜中了。”陆赫扬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两颗糖果。他说,“给你。”
许则伸手去拿,但陆赫扬缩了一下手,让许则抓了个空。许则以为陆赫扬反悔不肯给自己了,呆呆地抬起头,发现陆赫扬正歪着脑袋,那双很黑的眼睛盯住他,问:“你怎么哭了?”
明明没有,许则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哭。
“那你笑一下。”陆赫扬说。
许则揉揉眼睛,朝陆赫扬笑了一下——仍然是那种一板一眼很有规矩的笑。陆赫扬也对他笑笑,接着把口袋里所有的糖果都拿出来,全部塞给许则。
“我要出门了。”看许则的头发好像干了一点,陆赫扬说,“再见。”
他挥挥手:“要再见哦。”
许则抱着糖果点点头,等陆赫扬走了,他把糖果放进口袋,回到后院。刚一进门,小胖就蹿出来挡在他面前:“不许动!”
他看见许则鼓鼓的口袋里露出的糖果包装纸,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把糖交出来!”
许则捂住口袋,往旁边走,小胖着急地拉住他,要抢糖果,许则却猛地低下头往他手背上咬,小胖立刻松开手,害怕地后退一步——他没想到这个小哑巴一下子这么凶,明明看起来是不会反抗的样子,瘦瘦小小的很好欺负。
“你给我等着!”小胖色厉内荏地大叫起来。
然而威胁无效,许则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第43章
许则第三次去是一星期之后,这次他和叶芸华是从后院进的,因为有客人已经到了,走大门的话会打扰。
“在院子里玩?”叶芸华问许则。
许则点点头,叶芸华在他面前蹲下来:“乖乖的,今天回去给你买小汽车。”
她知道许则安静,但再安静的小孩,单独在后院待一下午也会感到无聊。许则已经很久没得到过新玩具了,前两次来这里,路过客厅时,叶芸华都能看见许则的目光落在沙发边那些昂贵的玩具上。
等许则又点点头,叶芸华站起身,去了厨房。
今天小胖不在,没来欺负许则,许则在院子里站了几分钟,拉开院门走出去。
他远远就望见陆赫扬坐在秋千架上,好像是在看书。许则跑了几步过去,手握住栏杆,没有出声,直到陆赫扬抬起头发现他。
陆赫扬愣了一下,不惊喜,反而有点委屈地说:“我每天都在等你呢。”
他从秋千架上下来,走到围栏边,许则跟他对视几秒,默默从兜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递过去,作为自己很久没来的赔礼。
“谢谢。”陆赫扬露出笑,虽然他不太爱吃巧克力,但还是立即拆开包装纸,把巧克力掰成两半,大的那半给许则。
嚼着巧克力,陆赫扬伸出舌头,给许则看被染成褐色的舌尖,许则想了想,也把自己的舌头伸出来,两人顿时都笑起来。许则的眼睛弯弯的,笑容不像前两次那样板正,是真的在开心的样子。
“要看这个吗?”陆赫扬打开那本满是机器人的漫画书,问。
许则点点头,实际上视线早就被吸引了,连脑袋也不自觉地挨过去靠着栏杆。陆赫扬帮他慢慢翻页,两人的脸隔着围栏贴在一起,陆赫扬的余光里是许则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很认真地在看漫画。
“我想睡觉了。”陆赫扬打了个哈欠,“书给你看,你陪我好不好?”
许则把书接过去,点点头。陆赫扬回到秋千架上,躺下。他不觉得自己能睡着,因为外面那么亮,而且他从没有在房间以外的地方睡着过,他只是有点累。
午后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几步之外,许则靠着栏杆专注地在看漫画。陆赫扬上一秒还在想“我不会睡着的”,下一秒就闭上眼睛,飞快地入睡了。
半个多小时后,许则把漫画看完了,陆赫扬还在睡觉。许则看见有人从房子里出来,往这边走,于是他蹲下去,藏在栏杆下的围墙边,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听见那个人有点惊讶地说:“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然后陆赫扬被抱起来,他的下巴搭在保姆肩上,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陆赫扬看见许则躲在那里,他对许则挥了一下手,说了一句什么。
他没有说出声,但许则知道,陆赫扬说的还是那句“要再见哦”。
许则点点头,把书塞在栏杆空隙里,转身往回走。
之后,许则熟练地每次都直奔后院开门,虽然中途曾被小胖向外婆举报过一次,说许则老是跑出去玩,但出于对这片住宅区治安的绝对放心与对许则的绝对放心,外婆只是叮嘱许则不要跑得太远,也不要打扰到周围的住户。
陆赫扬总是准时等着他,一次不落地为许则准备糖果或小零食,给他看漫画书,跟他分享玩具。陆赫扬没问过许则为什么从不说话,也没探究过许则的来历,两人自然而然地靠近,即便始终隔着一道围栏,但并没有对他们的交往造成任何阻碍。
对陆赫扬来说,自己的两个好朋友——很顽皮的贺蔚和不爱搭理人的顾昀迟,会跟他们认识,是因为长辈有来往。但许则不一样,他出现在一个十分稀松平常的午后,像飘来的一片叶子、一朵云,没有预兆也没有自我介绍的开场白,是偶然闯进生命里的,一个不会说话的新奇来客。
他们保持着很单纯的、没有杂质或任何利益牵扯的神秘友情。
“我要走啦。”陆赫扬轻轻揪揪正在低头专心看漫画的许则的头发,“漫画送给你看吧?”
许则抬起头,陆赫扬经常在某个时间点说“我要走啦”,但他也不知道陆赫扬到底要去哪里,去干什么,那好像是一项固定的出行安排。
许则把漫画书还给他,摇摇头,然后笑了一下。
“你可以不用对我笑。”陆赫扬说。他觉得许则其实并不爱笑。
陆赫扬每一次都会提出要把漫画书或玩具送给许则,许则都摇摇头拒绝,但他对陆赫扬的好意感到高兴,所以才会笑,不过陆赫扬总让他不用笑。
可能是错觉——虽然七岁的许则尚且不懂这种感觉叫“错觉”,他发现陆赫扬会经常性地重复某些话、某种行为,那些许则记得很清楚的事,陆赫扬却好像没有知觉和记忆似的,一遍遍重复。比如明明分开时陆赫扬会说下次给你看某本漫画书,可到了下次,他拿来的却是许则看过的那本——其实已经被许则看过不下三遍了,因为陆赫扬似乎总忘记许则看过,于是三番两次地拿给他看,并且每次都会说:“这本最好看了,一定要认真看哦”。
许则从不说自己已经看过了,他想陆赫扬应该是很喜欢那本,所以希望自己也多看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