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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跑到院子里,发现刚刚那个青年已经被吊到了树上,他双手被绑在一起,通过一根更粗的绳子,直接吊离了地面,将绳子的另一头栓在了不远处一根木桩上。

    下面围满了人,表情麻木。

    只有李梓雅父母的表情是正常人的表情,父亲愤怒,母亲在旁边捂嘴哭泣,就像提前设定好了似的。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报警!”青年扭动着身体,“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是犯法的?”

    从一旁的过道里,有两个男人抱着两块手掌宽的木板走出来,一左一右,立在青年的两侧。

    青年眼神中出现了惊慌,他更加剧烈地挣扎,鼻涕眼泪流了下来。

    “我求求你们,我错了,我不该和李梓雅谈恋爱,我不是故意让她怀孕的,是她说,怀了孕之后你们就会让她和我结婚,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是听她说的做,她说什么我做什么,不是我的错啊!”

    “啪!”

    第一板子从青年的背后扬过去,打得青年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他拼命挣扎扭动,吊着他的树上面都被摇晃了几片树叶下来。

    又是一板子下去。

    这次是打的腹部。

    青年直接吐了一口血出来。

    江橘白在底下看得触目惊心。

    李家村就在江家村隔壁,距离不过两公里不到的路程,居然还藏匿着这种完全无视法律私自杀人的家族。

    而围观的众人,竟然没有一人表现出对此不适的反应。

    “帮我救救他,求求你。”李梓雅的哭音在脑海中响起。

    等江橘白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木桩旁,他手里拿着被自己解开的绳索。

    “......”

    手持木板的两个强壮男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其他人也纷纷看向他,眼神充满了指责和怨怼,而李梓雅母亲哭泣的声音变得越发响亮,李河英则是暴跳如雷。

    “你这个叛徒!你想让这个无耻之徒害死你你姐姐害死我们全家吗?谁让你这么做?是谁教唆了你,还是说,你已经被鬼怪附了体,你是专门来坑害我予.讠们李家的?!”

    李河英的脸上爬上黑气,黑气钻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白逐渐消失,变成了灰色,他指着江橘白,“你不是我们家的人,你是谁?是谁让你来的?”

    江橘白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又是原来的样子了。

    什么玩意儿?早不变玩不变,偏偏这时候变。

    江橘白迅速冷静下来,他试图安抚已经在开始变得狂躁的李家人,“我确实不是李家人,我姓江,是隔壁江家村的,我家是种橘子的,我们主要经营......”

    “抓住他!”

    江橘白拖着地上的青年拔腿就跑。

    他已经逃跑出经验了,哪怕脑子还没做出反应,身体已经知道在危险来临的时候应该做什么。

    而且,追他的,少数人,多数鬼。

    青年被江橘白拖拽着,他变得轻飘飘的,就像是抓了把空气在手里,一点重量都没有。

    “小白,松手。”

    江橘白诧然松手。

    就在他松手的下一秒,追他的那一群鬼扑到青年身上,疯狂撕咬着他。

    江橘白站在门槛处,暗自咽了口唾沫,想象着自己被扑倒然后被撕咬的场景。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救他?”李梓雅的声音从几栋房子之外传来,柔弱地哭着,指控着。

    “我明明拜托了你,你却视而不见,你是唯一能救他们的人,你为什么不救呢?”

    他们?

    哪个他们?

    撕咬着青年的人被一阵风给吹散了。

    规整的院子又变得破败,而就在刚刚李家对青年进行处刑的大树底下,下面那口江橘白未曾注意到的水井,一只苍白的手搭了上来,接着是女子破烂的头颅,湿淋淋的长发,她眼神血红,怨毒地注视着远处的少年。

    “为什么不管我做什么,都无法成功?为什么你明明能救他们,却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你难道就这么怕死吗?”

    空气中漂浮的湿气浓厚得让江橘白瑟瑟发抖,她慢慢走向江橘白。

    江橘白转身想跑,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鬼拖着步子,一步步,慢慢走到了眼前。

    女鬼靠他越近,江橘白的身体就越发僵硬,身周的空气在不断被抽走,寒气一阵一阵地袭来。

    “为什么呢?”她贴到了江橘白的眼前,距离拉近到江橘白足以看清她露出森森白骨的半面头颅。

    “我把你带来,从你阿爷手中抢走你的衣服和鞋子,我还大发慈悲地让他离开了这里,”她说话时,口中吐出的长年累月攒在井底的淤泥气味,扑在江橘白脸上,“你为什么不顺从我呢?那样,我的孩子,还有他,就都可以陪在我的身边。”

    “为什么?!”她突然厉色,长发沿着江橘白的小腿蜿蜒缠了上去,她裙摆扬起,怨气冲天。

    江橘白被她质问着,他完全能感觉到那湿润柔软的发丝缠着小腿正在往上攀爬,像钢丝一样,越收越紧。

    而就在这时,从江橘白的胸口,一只手伸了出来,它伸进了女鬼的胸腔,将对方整个掏空。

    不等江橘白反应,他被女鬼的惨叫声震得耳膜生疼,他捂住耳朵弯下腰,看见女鬼转身想要逃窜回水井。

    一道黑影追了上去。

    女鬼是一道猩红的血色,徐栾则是黑色,他抓上女鬼的脖颈,拖着女鬼走向水井,接着直接将她的脑袋砸在了水井垒砌的青板石上。她化作一道白烟散去。

    在女鬼消失之后,水井里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有水从井口溢了出来,顺着青石板,顺着院子,泛滥开。

    江橘白害怕女鬼,也害怕徐栾,他害怕一切不是人的东西。

    耳边出现踩水行走的声音,不一会儿,那道脚步声来到了江橘白眼前,对方用手指拎着一双江橘白小时候穿过的鞋子,“你的?”

    “......”江橘白抬手把鞋子拿走,抱在怀里,“是我的。”

    “不说谢谢吗?”

    江橘白从嘴里挤出来一声谢谢。

    他刚说完,便感觉自己后颈一凉,徐栾抓着他的后颈,直接把他拎了起来,转了一圈。

    “你现在可以回家了,在路上你需要记住三点,一是不论谁找你讨要鞋子和衣服或者你身上的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能给;二是不论谁请你帮他,你都必须拒绝;最后一点,在路途中,可能会有你认识的人叫你,别回应。”

    “明白了吗?”徐栾捏了捏少年的耳朵。

    少年的身体立刻抖了一下,反应很大,他点了下头,“明白了。”

    两公里的路,天是黑的,路上也没有等,两旁除了黑黢黢的林地,不远处还有苏马道河,水流哗哗,白天听是悦耳的叮叮咚咚,晚上听就叫人心底发毛。

    江橘白一步一步飞快朝前走,埋着头,片刻都不敢歇。

    他听见自己喘气声很重,心脏也跳得又重又快,他浑身都冒出了汗,警惕着周围一切动静。

    正常来讲,李家村到江家村的路上,不该一户人家都没有,他记得还是有几户的,跟李小毛陈港上学经常会路过,他们拔过人家地里的萝卜,被人家的狗追着咬过。

    但此刻,声响全无,只有树叶被风刮得窸窣作响,远处的河流听着像地下黄泉。

    “你好?”一只手突然从地上伸出来,抓住江橘白的裤脚。

    “滚远点。”江橘白毫不犹豫一脚踩上去,听得对方嗷嗷叫唤了一声,他抖了抖,朝前跑去。

    没走几步路,他又听见了哭声,哭声低低的,很是委屈。

    江橘白没敢停,依然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一眨眼,那哭声到了跟前,一个穿着白裙子的长发女生蹲在他的去路上。

    她的脸看起来像是碎裂后又重拼起来的,全是裂痕,眼睛还拼得一高一低,鼻子更是横在了脸上。

    她浑身是血,“小白,你不记得我了吗?”

    江橘白就看了一眼,立马把眼睛撇开。

    她当然记得,她姓江,前两年在这路上出了车祸,被一辆收橘子来的货车给卷进了轮胎底下,压得一身骨头全碎了,因为没成年,没法立碑,家里人直接就把她埋在了马路边上,日头久了,小坟包长满了野草,要不是知道这事儿的人,完全看不出那是座孤坟。

    “我衣服脏了,你能把你的衣服借给我穿一下吗?”

    江橘白不做声。

    “你和人打架我还帮你忙了呢!你帮我一下会死啊!”她脸上挂不住,不再柔声肉气了,一生气,脸上的肉掉下来两块,她重新捧起来往脸上摁,“气死了!”

    江橘白从她身边走过去。

    没能走得动,女生拉着他的衣摆,她的脸混着血污,笑得阴恻恻的,“小白,你身后好像跟了一只很厉害的鬼哟,估计过不了多久,你也要来陪我了哟,嘻嘻,嘻嘻。”

    江橘白知道她说的是谁,没理她,继续走了。

    两公里的路无比漫长,似乎比平时要更遥远似的,江橘白只顾埋头一直走,累得胸口疼也不敢停。

    远处,出现了零星的灯光,还有模糊的人声,好像是自己家那边?

    眼见着应该是快要到了,江橘白心内松了一大口气,连步伐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水声出现轻重不一的击打声。

    “小白?”熟悉的人声让江橘白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他朝说话的人看过去,李小毛站在岸边,“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李小毛浑身湿淋淋的,往下滴着水,脸上没什么血色。

    江橘白因为对方是李小毛而停下脚步,但也就顿了一下,他登时就清醒了,在这条路上出现的人,应该都不是人。

    他眼里的李小毛,可能根本不是李小毛,而是水鬼幻化的。

    李小毛还看着他,“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我昨天去你家找你了,你阿爷说你生病了,要病好了才能跟我玩儿,然后我就回去了,”李小毛揪了揪自己的衣服,拧下一把水来,“但是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

    “哦,小白,我想起来了,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她在河边玩,就是江玫阿姨的那个女儿。不过我当时没想起来她,我答应帮她捡皮球......”

    “小白,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我想回家,你能带我回家吗?”李小毛无助地看着江橘白。

    江橘白呆呆地看着岸边的好友,他愣住了,大脑停止了一切思考。

    李小毛、李小毛是成了替死鬼吗?

    他不受控制地,朝河边迈了一步。

    “小白。”

    正对面的不远处,一道少年身影出现在那里,徐栾肩上挎着书包,穿着校服,手里甚至还拎着几瓶汽水,明明是站在漆黑处,他的五官依然清晰分明。

    要不是场景不对,江橘白都差点以为对方是刚从学校出来了。

    徐栾朝他勾勾手指,“过来我这里。”

    他刚说完,李小毛便急切道:“江橘白,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不带我回家吗?我想回家了。”

    徐栾没说话,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江橘白。

    其实也无所谓,就算被那只新手水鬼拖进水底下,他也能将人抢回来,只是呛水的感觉算不上好受。

    江橘白脚尖一转,硬下心肠,朝徐栾走过去。

    “江橘白!江橘白!你不管我了吗?”

    “小白!”

    “小白,你救我呀!”李小毛在身后呜呜地哭着。

    江橘白走到了徐栾面前,红着眼睛,徐栾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好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李小毛:选我!

    徐栾:小白?

    小白: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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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归家1

    走到了对方眼前,江橘白才后悔,万一眼前这一个也是路上试图打秋风的鬼魂幻化的,怎么办?

    结果徐栾只是抬手敲了下他的头,“我的话忘记了?不管是谁,哪怕是你最好的朋友叫你,也不能跟着他走。”

    在徐栾融在夜色里之后,江橘白才继续踉踉跄跄地往前跑。

    想到李小毛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少年内心一片湿凉。

    原来,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真的有许多奇怪的生物对人类虎视眈眈。

    只是之前他未曾发现,也未曾看见而已。

    “哗啦!”一瓢水突然泼到了江橘白的脚底下,江橘白吓得一个哆嗦,但他低头看了看,却发现自己的鞋子和裤脚,连半点水花都没溅上。

    他扭头看向泼水的人,是江家村最边上的一户,女主人刚刚泼出来的水是一盆洗脚水,现在正弯腰用刷子刷刷啦啦地刷着水池子。

    她一边刷,一边骂,“狗娘养的,什么活儿都让老娘一个人干,老娘白天下地,晚上还要伺候你们几个,我倒了血霉,嫁到你们家来,呸!屁股生疮流脓的烂货!”

    江橘白走到她面前蹲下,往她脸上弹了几粒水。

    她把刷子用力往池子里一掷,水花溅起两米高,却没溅湿江橘白一处。

    “破天又下雨,下下下,你怎么不掏个洞直接往老娘头上泼呢?!”她叉着腰,指着天骂,完全看不见她的面前站着一个面目惨白的少年。

    江橘白转身继续往家的方向走,他知道,他现在已经到了江家村,他们看不见他了,所以他们是人,他只是一缕魂。

    家里。

    江橘白的父母一个愁眉不展一个时不时抹一把眼泪到裤子上,旁边的阿爷肩上搭着件旧外套,也是同样的一脸愁苦。

    “这难道不怪您吗?”这几天,吴青青已经把眼睛都哭肿了,双眼皮哭肿了单眼皮,她指责着江祖先,“如果不是您整天在家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白怎么会招惹上那些脏东西,又怎么会醒不来?”

    江祖先一口接一口,叭叭地抽着旱烟。

    他一边抽,一边还拎着两片烟叶子在拇指间捻,烟雾充盈在老人的眼前,他却视而不见,看着门口的方向出神。

    江橘白已经昏睡快一个星期了,期间,想要请他去问话的警察来了一次又一次,都是为了徐美书家地下室死了人来的。

    可他们儿子也是受害者,去了一趟就这样了,谁能给他们家一个说法?

    吴青青和江梦华在江橘白昏迷期间,背着江橘白不仅去了市里求医,还去了省里,都查不出什么问题。

    不信鬼神的两人又去村里那座六爷庙天天拜,还请了好几个说是什么大师的人来家里开案做法,都没用,儿子连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吴青青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就连家里的大黑,都好几天没吃没喝了。

    “呜汪!呜呜汪汪!”

    大黑突然在院子里呜呜地叫了起来,不像是在凶过路的人,倒像是看见了什么亲近的人,在急不可耐地朝对方撒娇。

    吴青青推开窗,看了一圈,不仅院子里没人来,马路上也静悄悄的,吴青青抓起手边扫帚朝大黑丢过去,“叫叫叫,叫魂呐!”

    大黑被扫帚打得把尾巴夹了起来,没过两秒钟,它又兴奋地叫个不停。

    这回,江祖先坐不住了,他把烟斗和卷到一半的烟叶子放到桌子上,咳嗽几声,走到门口处,把门开开了。

    只见老人开了门,站在门口,抬手拍了拍眼前的空气,接着他板起脸,训斥道。

    “回来了还不赶紧上去?”

    “你看把你爸妈吓得。”

    “再不回来可就回不来了。”

    “笑,还好意思笑?”

    吴青青和江梦华一脸的愁苦化成了恐惧,江梦华扣紧桌沿才得以成功站起来,“爸,你在跟谁说话呢?”

    江祖先脸上担忧的神情已然换成了轻松,他转身关上了门,“你们儿子回来了,去下碗面条,他肯定饿极了。”

    “爸!你是不是疯了?”吴青青瞪大眼睛,她的恐惧在江祖先不正常的行为表现之后,化为了厌烦,“您能不能适可而止,我跟孩子他爸已经很......”

    “嘎吱,嘎吱。”

    老式的木板楼梯,每走一步,整个楼梯都会吱吱呀呀作响,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一响起,就让吴青青闭上了嘴,她惊愕地看向昏暗的楼梯口。

    少年的身影从楼梯上走下来,他还穿着一个星期前的那身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因为躺了太久和未进食,一点血色都没有。

    他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最后看向江梦华,“爸,我饿了。”

    “哎,哎,”江梦华急着迈步,带倒了凳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慌手忙脚地抓着桌子爬起来,“我这就去给你下碗面条,加两个鸡蛋,不,加三个鸡蛋!”

    吴青青喜极而泣,她看着江祖先的眼神这回不再是厌烦了,“爸,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小白说醒就醒过来了啊?你刚刚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真的能看见......那个啊?”

    江橘白坐在灯下,面前摆着小卖部的鲜红色塑料袋,里面全是饼干,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生生饿了一个多礼拜,就打些营养针保命,现在他真是饿得感觉自己的魂又要离体了。

    他大块大块往嘴里塞饼干,吴青青给他倒了好几杯水,又给他拍着背,怕他噎着。

    江祖先拾起桌子上的烟杆,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烟雾来,才同吴青青说话,“你生他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这孩子体质不行,容易叫那些东西盯上,你跟梦华偏生都不信,我就给了他一串铜钱戴上,多少也能避开一部分。”

    “但这回,这小子跑去徐家那仓库,还把铜钱给了那东西,我让他去把铜钱找回来,他在路上,就被李家那丫头,把魂给勾走了。”

    吴青青拍了下江橘白的脑袋,“看人家漂亮吧你!”

    “你想多了。”江橘白差点呛到。

    江祖先摇摇头,一脸深沉,“倒不是因为这个,李家那丫头,我起先听说的是她投井自尽,被捞上来以后才知道她已经怀了孕,结果那天我去找小白的魂,却发现根本不是我们听说的那么一回事。”

    江橘白吃饼干的速度慢下来,“的确,我在李家也发现了蹊跷,跟你之前和我说的对不上。”

    吴青青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你们说的是隔壁村那个姑娘?”

    江祖先点了下头,“那天我才发现,那丫头的身孕早在回家的时候就已经被发现了,她是生了孩子之后才投井。”

    “那她的孩子呢?”吴青青问道。

    江祖先叹了口气,“生下来就被掐死了。”

    吴青青捂住嘴巴。

    江祖先又看向沉默不语的江橘白,“还有没有别的?”

    江橘白又把在李家鬼屋里遇见的有关那个青年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就对了,”江祖先叭叭抽着烟,抽完才继续说,“这丫头有两个执念,一个是孩子,二个就是她那对象。她那对象来李家找过她,没见到人,又驱车返回。在路上的时候,估计是因为没怎么走过山路,对路况不熟,车开到了山底下,人当场就没了。”

    “不过她当时已经因为孩子神志不清了,她以为是家里人杀了他,在绝望和恨意的驱使下,跳进李家院子里那口井里。眼见为实,我们听说的都是经了不少人口的故事,我们看见的才是事实。”

    “我带着你的衣服和鞋子,是为了招你回来,没想到却被她想到了另一条路,她想直接把你的命也给拿走,给她的孩子和爱人重新塑魂,依你的体质,可以办到,只是你肯定活不成了。”

    江橘白捡着裤子上的饼干末,喃喃道:“当时我在两个场景里,一个场景的剧情是生孩子,一个场景的剧情是杀人。”

    “所以,在女鬼的预想里,如果孩子没被我抢走,那她的第一个目的就达到了;第二个目的,她希望我能救那个即将被杀死的男人,如果我救了他,那她又成功了一次。”

    “但是,如果她两次都成功,我就会死。”

    江祖先:“那她给你的第一个幻境就是真实情况,第二个幻境就是她臆想的,实际情况根本不是她以为的李家人杀了她爱人。”

    最后一个问题。

    江橘白怎么成功逃脱的?

    江祖先皱起了眉,一边嘴角抽烟一边嘴角吐烟。

    吴青青本来听得还挺有兴致,结果这边江祖先又将眉头皱了起来,换做以前,她才懒得搭理,神神叨叨的,可如今,她不得不信,她小心翼翼地问老爷子,“爸,你怎么了?小白不是已经回来了?你怎么又摆上脸了?”

    江祖先冲她摆摆手,看着江橘白,但看的却又不像是江橘白本人,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问道:“是它帮了你?”

    江橘白拿着饼干的手一顿,他浑身僵硬住,本来温暖的室内,温度顷刻间降了下来,冷意让江橘白脸上好不容易恢复的血色又一点一滴地流失。

    看他这样子,江祖先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吴青青以为江橘白是冷得很,忙跑到楼上去找厚衣服了。

    一楼只剩了爷孙两人。

    “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江祖先嘴里发苦,他虽技术不过关,算不上什么大师,但了解甚多,与神做契,几乎不用付出什么,逢年过节拜一拜便就够了,解契也是人这边说了算。可与鬼做契,却由不得人说停就停。

    老人只得庆幸,这回做契,多少也于江橘白有好处。

    不管愿意与否,对方如今都得保江橘白的命,这是对保护神最基本的要求。

    保护神保护神,求了个邪神厉鬼来,江祖先苦笑,又自言自语了一句“阿爷对不住你”。

    “你技术菜我又不是不知道,”江橘白往椅背上靠去,看着白炽灯灯泡,“你能让我活下来已经很好了,那些有的没的就别管了,我自己想办法解决。”

    发白的光圈里,恍然出现了李小毛的脸。

    江橘白坐直,“阿爷,李小毛是不是出事了?”

    江祖先讶然,“你怎么知道?”

    少年的心彻底跌进谷底。

    “这孩子也是运气不好,自从那天那小水鬼发现你能看见她之后,就日日时时在我们家门口转悠,估计是想逮你。你昏迷的事情,村子里都知道,那天李小毛放了学,特意跑来看你,还在我们家吃了晚饭才走,结果出门没多远,估计就撞上小水鬼了,被拖进了水里,尸体漂了几里地才被发现。”

    江祖先叹了口气,“但凡早一点发现,我也能把小毛给抢回来,但是等我知道的时候,那小水鬼都已经离开苏道河,投胎去了。”

    江橘白低下头,手里的饼干塞不进嘴里,嘴里的饼干也难以下咽,“我在路上碰见他了。”

    少年嗓子里溢出哭音,“他让我救他。”

    江祖先脸上滑过一抹厉色,“你知道水鬼的让你救是什么意思吗?那是让你当他的替死鬼,切不可心软,要是被他拖进水里,你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唯一的一个发小也不在了,江橘白丧了气:“怕什么,你不是还给我认了个鬼爹吗?”

    “......”

    “呸呸呸,”江祖先用烟杆子用力敲打着木桌,同时指着厨房的方向,“什么爹?那才是你爹,你是他的儿子,可不是什么鬼的儿子。”

    江祖先刚说完,就发出一道气音,“呃”

    只见老人手中的烟杆叮哐一声掉在了水泥地上,同时似乎被人掐住了脖子,脸涨成青紫,无论他怎么挣扎,都不得其法。

    江橘白也立刻扑过去想要解救江祖先。而一道遥远又平和的声音出现在爷孙俩的耳边。

    “他不是他的,他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阿爷:哎,你的你的你的!

    小白:阿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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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归家2

    见状,江橘白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冲到江祖先面前想要掰开掐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但是他伸过去,空无一物,就像是根本不存在有一只手一样。

    “啊!”拿着外套下来的吴青青吓得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

    很快,她也来帮忙,尽管害怕。

    江祖先的喉管发出无法换气的嗬嗬咝咝声,他双手无力地在空气中抓挠。

    木桌子上放的电灯泡“砰”地一声炸开了,灯丝闪了闪,光线消失得一干二净。

    “哐当”又一声。

    掐在江祖先脖子上的那只手在灯泡灭掉的时候松开,江祖先连人带椅子轰然倒地,吴青青急忙蹲下来,抹黑给老爷子顺着气。

    “爸,爸,你没事吧?小白,小白?”

    江橘白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似的,他含糊不清地回了吴青青一声,让吴青青放下了心。

    但他没去看吴青青,他看的是自己正对面的窗户。

    老房子的窗户玻璃泛着一层绿,擦干净也还是绿莹莹的,透光性很是一般,此刻,玻璃上贴着一张泛白的脸,她似乎想要进来,拼命地挤,五官都被挤成了一滩。

    她看见屋里的少年发现了自己,咧开嘴,嘿嘿笑了一声,她抬起手,敲敲窗户,意思应该是让江橘白开门。

    江橘白深吸一口气,跑过去一把拉下百叶窗帘,身后凉意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面好了面好了!”江梦华端着面从厨房出来,看着眼前的乌漆嘛黑,他差点摔倒,“灯怎么不亮了?”

    吴青青已经拿了只新灯泡出来,她爬上桌子,把旧灯泡换了下来,拧上新灯泡,重新扯了扯灯的开关,亮了。

    吴青青看着手里发黑的灯泡,心有余悸,“应该是烧坏了。”她掏出围裙里的抹布,擦了两下桌子,“小白,先吃面。”

    江橘白从窗户走到桌子边上坐下,他拿起筷子,挑起一著面往嘴里喂。

    江祖先还在咳,喝水润了嗓子也没用。

    吴青青把之前小白和老爷子说的话以及刚刚发生的怪事,说给了江梦华听,江梦华听完,将一楼各个角落都细细看了一遍,明明跟以前一样,没什么两样,可就是让他凭生凉意。

    气氛变得无比沉重,只有江橘白吸溜面条的声音。

    不管怎样,儿子横竖是醒了,吴青青心里稍感安慰,她看向已经缓和过来的江祖先,压着声音,似乎很怕被人听见,“爸,你说我们要不要在家做个什么法事,冲冲晦气?”

    江祖先听了,只是摇了摇头。

    “它是小白招来的,又跟小白做了契,现在想赶它走,要么它死,但依我的法力做不到,要么就是小白......”江祖先把最后的字隐没了,但听的人都明白。

    吴青青着急地把面前的抹布揉成一团,“真的没有办法吗?难道还要让它一辈子缠着小白不成?”

    “请外面的人呢?”江梦华抵着头,问道。

    江祖先还是摇头,“做契的意思我已经解释过了,我现在没有力气重复解释,人神做契可解,人鬼做契,几乎不可解。”

    两口子对视一眼,脸上出现一致的灰败表情。

    他们想向以前责怪江祖先,可这次如果不是这神神叨叨的老爷子,他们儿子可能都回不来了,只是老爷子技术实在是有限,却已经尽力了,他们哪怕想无理取闹,在孩子面前也得装装样子。

    过了几分钟,江橘白快要吃完面了,江祖先的脸色也彻底恢复正常。

    老人朝四周各看了一眼,叹了口悠长的气,“往好处想,依小白的体质,本就容易招上不干净的东西,有他在,起码不会出大问题。”

    也只能这么想了。

    吴青青低头抹泪,小白还这么年轻,难道以后就要跟一群鬼纠缠一辈子?那些东西......那么恐怖。

    吃完东西,江橘白就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了,但江祖先叫他上楼。

    他扶着墙,踩着嘎吱嘎吱作响的楼梯往上走。

    这楼梯,在他存在记忆开始,就嘎吱嘎吱响,用的不知道是什么木头,颜色深浅不一,宽窄也不一,胡乱拼接,走在上面,楼下的光还能透上来。

    空气中漂浮着廉价檀香的味道,这是江祖先去六爷庙里买来的最次等的香,高级的太贵了,他哪来那个钱。

    老爷子正举着几支香,用火点着。

    “进来,给它上柱香。”江祖先招招手。

    江橘白站在门口,“哪个它?”

    “你说哪个它?”老人的嗓音含糊不清,他淡淡朝少年瞥去一眼,“管它是神是鬼,你跟它做了契,作为晚辈,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上香,祭拜,供奉,逢年过节的问候,这些你要是做不到,那它也做不到它应该做的了。”

    江橘白还没听江祖先说完,快步走到他身边,弯腰夺走对方手里那柱香,粗鲁地插在了香炉里,香摇摇晃晃,香后面的六爷铜像两边嘴角微微朝上翘起,在明灭的火光中,却阴沉下眼神。

    “行了。”江橘白插完香,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过了半天,他说,“我现在戴着铜钱,好像也还是能看见那些东西。”

    并且,之前陈旧发暗的铜钱,现在是发亮的,就像黄金一样,比黄金稍微暗一点,可已经不像铜钱了,内缘甚至还泛着一层暗红色。

    而串连六个铜钱的红线已经变成了黑红色,也不再是被磨得起毛,表面冷光粼粼,看着像钢丝,摸着却依然是软的。

    这已经不是他之前的那串铜钱了。

    江祖先在肩上搭着一件外套,伏在小桌子上,用朱砂写了几张符,卷起来递给江橘白,“你带在身上,避避邪。”

    “阿爷,你这有点多余吧。”江橘白把符纸接到手里,温温热热的,很舒服。

    “你现在不仅是江家的人了,也是它的人,所以你就算戴了铜钱,也仍然能看见那些东西。但你放心,大部分都只会一些小把戏,只要你意志坚定,一般不会出什么事。如果碰到像李家丫头那样的厉害角色,它基本都会帮你,但前提是,你得每天给他上香,逢年过节,供上三牲蔬果。”江祖先严肃地说完,忽然朝江橘白伸手,摸了摸他脖子下边,“上次装的那香灰包,你记得天天戴着,睡觉也不能摘下来。”

    江橘白点了点头,“知道。”

    少年撑着地板起身,挪开江祖先床上的东西,爬到窗边。

    在靠近窗边之前,他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

    河水潺潺,水花在月光下像一朵朵正逢盛开的昙花,浪花击打在岩壁上,隔着很远都能听见声音。

    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正弯着腰在河滩上捡着什么,他捡了东西又放进手里,一连捡了不少,才走到岸边,丢出一个,一块石头在水面上连着跳了好几下。他在打水漂。

    像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他抬起头,茫然四顾,接着看见了一扇小窗后面的江橘白。

    李小毛跳起来朝江橘白挥手,“小白,来和我一起打水漂!!!”

    江橘白将泪意憋了回去,拉下窗帘,飞快爬到床底下,他靠着床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肩膀耸动着,但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江祖先在一旁低声念着他的经。

    念完一段,他才说:“人各有命,想开点。”

    “如果他不是因为来看我,也不会碰上水鬼,也就成不了水鬼的替死鬼。”江橘白咬着牙。

    “他不来看你,到了死期,他还是会因为其他理由去到河边,都是一样的结果,过程不同罢了,”江祖先闭着眼睛,神态安然,“过程都是给不信命的人用来挣扎的。”

    “阿爷,那我的命是什么?”江橘白问道。

    江祖先:“不信命,最后还是认了命,在大小事情都是如此,这也跟你的性格有关,拼累了就认了得了,性格成就命运嘛。”

    江橘白把脸从两只膝盖中间慢慢抬了起来,他眼底还有泪光,眼神坚毅,“我不信,我也不认。”

    他说完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套上吴青青之前给自己找的外套,从抽屉里翻出一支手电筒就冲到了门外。

    河面的风吹到了少年的脸上,水声和不远处成群的蛙叫虫鸣混在一起。

    按了好几下,手电筒才被打亮。

    江橘白用手电筒照着面前的坑坑洼洼的马路,有几段路都已经在朝外塌陷了,都是被超重的货车也压的,他们村子里的水货工程那经得住大货车翻来覆去地碾压。

    他走到了河岸边上,拨开挡路的草丛,露水撒在他的裤脚和外套上,草叶碰撞的窸窣声像是有很多人跟他在一块同时往河边行走。

    越往下面走,脚下的路就越软,到后边,竟是一踩一个水坑。

    被泡烂的淤泥和草根味道,涌进鼻息。

    钻出湿漉漉的草丛,江橘白抹了把脸,大步朝还在捡石头打水漂的李小毛走过去。

    听见脚步声,李小毛抬起头,看见来人,他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小白!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李小毛丢下手里的石块,嗖一下就到了江橘白面前。

    李小毛的脸被水泡发了,又白又肿,像是被泡了几天的烂鱼肉,看着挺恶心,闻着还有一股腥气。

    “小白,你好香哦。”李小毛搓搓手,露出局促的表情。

    这下,江橘白是真的相信李小毛已经死了,只有那些东西,才会对他露出垂涎欲滴的眼神。

    身后的岸上,密密匝匝顺着风摇摆着的草丛后面,一张青白的脸出现在其上。

    徐栾目光幽幽地看着河边的一人一鬼。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邦邦两拳给李小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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