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岑钧恭声道:“去年冬天,领了南营的差事,年初成的亲,今晚陪内子出来赏灯。”赵璲朝他妻子的方向看了眼,道:“恭喜,这是我的夫人。”
他知道岑钧是心细之人,定是无法确定王妃的身份才没有冒然行礼。
岑钧忙又朝姚黄行礼:“见过二夫人。”
姚黄笑道:“大街上,不用这么客气。”
岑钧再次看向惠王殿下。
赵璲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千言万语,既想关心他,又不知如何开口,不忍他废了腿,又不敢表现出来。
这是他曾经不想看见的,此时却已经不会再影响到他,或者说,他不在意岑钧怎么想他的腿。
“去吧。”
岑钧默默地退到一旁,当那把轮椅彻底消失在视野,两滴热泪忽地自岑钧眼中坠下。
与乌一战持续了两年半,前两年他都效命惠王麾下,陪着他打了一场又一场难仗与胜仗。唯独父亲岑连山遭遇敌军埋伏那一战,他带兵在外,等他得到消息,已是惠王冒死救出父亲,自己却被敌兵追堵宁死不降。
岑钧明白惠王去救父亲,只是因为父亲乃抗乌名将,父亲在,已经苦战两年的边军士气才会继续维持,一旦父亲战死,边军士气溃散,边关可能就要失守。惠王舍身救人是为了顾全大局,与他们岑家并无任何私情。
可父亲不能忘了这份恩情,他也不能忘,调回京营后他几次去惠王府求见,王爷都不肯见他,今晚忽然遇上,亲眼看到当年并肩驰骋沙场的王爷如今只能陷于轮椅,岑钧心如刀割。
“好了,小心被二爷瞧见。”
一双温柔的手扶住了他。
更前方,姚黄将油纸包丢进一个小馆子专门用来装残羹冷炙的粗瓷缸,跟惠王爷确认道:“姓岑,莫非是威远侯府的哪位公子?”
本朝大将岑连山,至少在京城这里是家喻户晓的,去年惠王爷残了腿的消息刚传开时,还有人说永昌帝因此迁怒威远侯要撤了岑家的爵位,全靠岑连山将功补过打了胜仗没让惠王的腿白废,永昌帝才没有继续追究。
百姓们还说,若不是惠王受伤,岑连山凭这次的战功封国公都行,当时姚黄光听热闹了,哪想到自己会嫁给传言中的惠王。
赵璲:“长子。”
姚黄:“嗯,一身正气,长得就像个小将军。他跟二爷是不是挺熟的?”
除了自家表哥表妹,姚黄还有很多已经陆续出嫁的小姐妹,也有小时候天天混在一起捉迷藏过家家长大了后才变得讨人厌的男玩伴,但据她的观察,惠王身边好像就青霭飞泉曹公公等一直伺候他的人,他的兄弟们看起来就跟他玩不到一处,朋友
姚黄刚觉得岑钧也许算得上惠王爷的朋友,就听这人道:“不算熟,只在差事上打过交道。”
姚黄:“那二爷有熟悉的私交吗?”
赵璲摇头。
姚黄终于明白惠王爷为何能长时间地待在竹院了,除了腿不能动,他连个私交都没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出门又能有什么乐子?
在街上逛了一个多时辰,夫妻俩才返回王府。
还算是过节的日子,沐浴完毕的惠王爷来了后院,姚黄的月事在身,老老实实地靠在他怀里聊天:“二爷不喜欢打水漂,套圈倒是挺厉害的,幸亏我只瞧上了三样东西,不然我多买几个圈,你能把那个摊主套哭了。”
她看上了两只小瓷兔,一个脑袋朝左一个脑袋朝右,看起来像是一对儿,但越是这样小的东西越难套,废了七个圈后,惠王爷主动提议帮她用掉最后三个圈,最后还真套中了,另套了一个小瓷盘,正好拿来摆两只瓷兔。
赵璲想的是王妃第七个圈套空后嘟起的嘴。
聊着聊着,当困意来袭,姚黄搂着惠王爷,轻声道:“以前中秋,我都是跟我爹我娘我哥过节,如今我嫁了王爷,以后就都是王爷陪我过节了。”
赵璲握着她的手,嗯了声。
姚黄:“这么过节,王爷喜欢吗?”
赵璲还是“嗯”。
姚黄笑了,闭着眼睛道:“我也喜欢。”
那种跑跑闹闹咋咋呼呼的灯会她已经逛了好多年,像今晚这么慢慢走慢慢逛,有另一种趣味。
王妃睡着了,赵璲睁开了眼睛。
成亲的时间还不算长,她对他还新鲜,等王妃看腻了他的脸他的画,可还有耐心推着他过这样的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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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后官员们继续当差了,两个多月没见的邓师傅也再次拉着他新做好的一批轮椅来了惠王府,轮椅放在马车车厢,无论谁路过都猜不到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轮椅的事一直都是王妃负责,郭枢还是派人来请王妃,暂且没有惊动去了竹院的王爷。
姚黄想着惠王爷已经不抗拒见外人了,亲自去了竹院,推来惠王爷一起看新轮椅。
到了前头,郭枢、曹公公、邓师傅都在院子里等着,轮椅提前搬到堂屋了。
转到门口,姚黄往里面一看,好家伙,足足五把!
五把轮椅大小差不多,其中三把都是四轮的,两个大轮外面多了一圈更小更细的轮子,只有紫檀、榆木、藤椅的用料区别。
邓师傅走到四轮紫檀轮椅旁边,两手从后面转动大轮外侧底部离地的小圈,接着小圈带动大轮,轮椅就往前走了。
邓师傅恭声解释道:“之前王妃提议给大轮加个手柄,草民试了,只是多个手柄嵌入大轮严重破坏了大轮的稳固,且支棱出许多手柄瞧着也不好看,后来草民见一个徒弟推动轮椅时这些手柄的影子连成了一个圈,草民突发奇想,直接在大轮外面加个这个细轮,虽然多了几分重量,却不会破坏大轮的稳固,推动起来也还算顺手。”
赵璲看得清构造,但他不会在此时尝试,将视线投向了另外两把轮椅。
这两把轮椅分别是紫檀、藤料,前面只有两个带手推轮的大轮,少了两个小轮,椅子后面则多了一个单独的小轮。
邓师傅:“三个轮子比四个轮子推起来要灵活省力,但椅身稳固不如四个轮子,王爷最好只在室内使用,以免轮椅倾倒。”
姚黄:“在室内用就不会倒了?”
邓师傅低着头道:“草民验证过百余次,正常推动或在椅子上左右摇晃身体都不会影响三轮轮椅的稳定,怕的是地面坑洼不平导致椅身失衡。”
姚黄放了心。
邓师傅等待片刻,见王爷王妃没有别的顾虑了,他斟酌道:“其实,草民还有一种改进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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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黄与惠王爷同时看向了邓师傅。
邓师傅指着刚刚展示过的这把三轮紫檀轮椅左侧的大轮与推轮,道:“这圈推轮虽然方便了推动,可如此紧挨着里面的大轮,两个轮子合起来有半尺多宽,既妨碍伸手过来推动之举,外观上也显得臃肿累赘,草民便想着,能否用精铁、玄铁、精钢或青铜、黄铜等金料炼制大轮,金料承重强,用之可以缩小大轮的宽度,配在藤椅上的话,整张轮椅的重量应该也不会增加太多。”
惠王爷不知在思索什么,姚黄先问出自己的困惑:“用金料打造的轮子,推起来方便吗?”
邓师傅早有准备,从放在一旁的箱子里取出两把只有一尺来高的小轮椅。
两把带推轮的三轮轮椅都是用榆木做的,其中一把大轮还是木轮,一把大轮换成了细细的一圈黄铜。
姚黄盯着那两个黄铜大轮,越看越眼熟:“这是铜镯改的?”
铜镯里侧多了一些小孔,被邓师傅插了一根根小木棍进去,组装成大轮的形状。
邓师傅:“是,因为民间的铁匠铺子没有打造符合轮椅尺寸的铁轮模具,临时现做我担心他们也没有足够精湛的冶炼工艺,所以去首饰铺子打了这对儿黄铜手镯,先行试用,看看草民的想法究竟是否可行。”
姚黄很佩服邓师傅的巧思,无需邓师傅开口,姚黄将两把小轮椅放到地上,左右手分别推动一把,黄铜轮椅果然更省力。
她将小轮椅放在长几上,再把惠王爷推到这边,让惠王爷亲自试试。
邓师傅:“木轮轻便,但遇到坑洼之处轮椅晃动明显,同样承重的铜轮因为轮身与地面接触的位置变小了,晃动就没有那么明显。”
姚黄看着长几上的两把小轮椅,铜轮的果然看起来更简洁舒服,最重要的是推起来还顺畅省力!
她问邓师傅:“你的意思是,民间的铁匠铺做不出王爷需要的铁轮或铜轮,得去朝廷的兵器坊做?”
邓师傅:“是,且草民只是个木匠,对金料不够了解,草民只能提供图纸,具体使用什么金料最合适,还需要技艺娴熟的铁匠师傅们定。”
姚黄看向沉默许久的惠王爷。
赵璲对邓师傅道:“此事我会考虑,今日送来的轮椅都很好,待我试过后再传话给你。”
邓师傅躬身道是。
姚黄朝郭枢使个眼色,让他带邓师傅去账房领赏钱,这次见面邓师傅明显比五月底的时候消瘦了,可见为了琢磨新轮椅费了多少心思与精力。
人走了,姚黄蹲到一张新轮椅的大轮前,看看大轮的构造,再看看大轮与推轮连接的各处机关,每一样都需要专门打造的模具,外面的铁匠铺子就算能弄出模具,他们平时能买到的也只有寻常生铁生铜,况且那些最多打打农家铁器的民匠,真能做出堪比邓师傅水平的精致轮子吗?
惠王爷可是亲王,当然要用最好的轮椅。
对了,邓师傅还没献出图纸!
姚黄赶紧让曹公公去跟邓师傅要。
曹公公看向王爷,以王爷的心细如发,刚才没让邓师傅交出图纸,分明是没考虑惊动兵器坊的提议。
王妃身后,赵璲微微颔首。
曹公公这才出去了,很快折返,说邓师傅将图纸放在了那只箱子内。
姚黄凑到箱子边,里面果然铺了厚厚一叠画纸,最上面是一张完整金料大轮的详图,注明了轮高、轮宽等尺寸,后面就是每一个细微之处的具体拆分图了,包括大轮内侧的细长齿条以及对应的齿孔内外径尺寸,密密麻麻,看得姚黄眼睛疼。
她将一叠图纸按照原本的顺序递给惠王爷。
赵璲简单翻看过,道:“你先回去吧,我去竹院试用这几把新椅。”
姚黄配合地回了明安堂,待她确定曹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将五把轮椅推到竹院就回来了,姚黄派阿吉将曹公公叫了过来,单独询问道:“兵器坊,是只管打造兵器吗?”
除了六部,姚黄对朝廷其它官署的职责并不是很清楚。
曹公公解释道:“兵器坊主要负责打造军用器械,但也负责为宫里打造零用铁器,像剪刀、烛台等等。”
姚黄:“那就是说,只要兵器坊的铁匠师傅拿着邓师傅的图纸,费费时间跟心思肯定能造出轮椅大轮来?”
曹公公与王妃对视片刻,叹道:“能是能,就怕王爷不想跟兵器坊开这个口。”
兵器坊是朝廷的,是皇家的,以王爷的身份,想给自己打造几把趁手兵器或打造轮椅,只需派人拿上王爷的腰牌就能把事情办妥,兵器坊绝不敢推脱怠慢。但自家王爷是个皇上赏他什么就接什么的皇子,除了主动请缨去战场,王爷从小到大没一次主动跟皇上讨要过什么,包括使唤非他身边的任何宫人。
如果轮椅必须用金料的轮子,王爷或许会破例,可王爷已经有了那么多样式的代步轮椅了,曹公公便猜测,王爷大概不愿占用兵器坊铁匠师傅们的心力,占用朝廷从各地挖来的各种精良矿产只为一己之私。
姚黄听懂了,惠王爷就是个大傻子!
兵器坊能给宫里做一批批的剪刀烛台,给惠王打两个轮子算哪门子一己之私?他又不是双腿好好的非要打两个用不上的轮子玩,他的腿废了啊,为保卫大齐的江山百姓废的,为了替永昌帝解忧废的,永昌帝舍得拿金料去做烛台剪刀,难道会舍不得分出九牛一毛的金料给战功一身的残疾儿子做轮椅?
竹院。
赵璲一个人待在后院,这里的地方足够开阔。
他先试了带推轮的四轮藤椅,这是三把四轮新椅里面最轻的,推起来与之前用的藤椅耗力相仿,只是推轮避免了他弄脏双手。
另外两把四轮的就不用试了,赵璲将自己撑到紫檀料的三轮轮椅上,双手施加同样的力气,轮椅果然比之前推动四轮紫檀轮椅时前行了更远。
他再撑到三轮的藤椅上,耗力更少了,能让他一口气将自己从后院的南头推到北头,足足五六十步。
休息片刻,赵璲将自己推回原位,至此,他后背出了一层汗,心中却一阵轻松。
有了这把三轮的藤椅,兴致来时,他可以自己去逛园子了,虽然还是需要前行一段距离便休息,至少在后花园,他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不用青霭飞泉再跟着,就算他在某个地方停留的时间太长,也不用担心身边人是否愿意这么枯燥地陪着他。
纵使他是王爷,赵璲也不想让伺候他的这些人承受不必要的煎熬,不想有朝一日他们为伺候他这样脾气古怪的主子敢怨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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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过后,赵璲在午饭前回了明安堂。
姚黄笑着来迎他:“怎么样?”
赵璲:“三轮带推轮的紫檀、藤椅可以让邓师傅多做两把备用,四轮的还是用上次的轻便旧款。”
他自推轮椅的速度远远不如旁人推他,外出时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继续交给身边人。
姚黄:“光听王爷说我也感受不到差别,下午我去竹院试试。”
王妃早就把轮椅当代步用过,赵璲自然不会反对。
黄昏时,姚黄来了竹院,两把三轮轮椅都在前院摆着。
姚黄坐到最轻便的三轮藤椅上,握住两侧的推轮,用力往前推。
用到七成力的时候,藤椅终于动了,待她双臂发酸再也推不动,姚黄回头瞅瞅,发现她离最初的位置才五六步远。
姚黄看向坐在一旁旁观的惠王爷:“王爷能坚持多远?”
赵璲:“三十步左右。”这是比较从容的距离,身上不会出汗。
姚黄:“”
钦佩过惠王爷的臂力,姚黄一脸憧憬地道:“木轮王爷都能推这么远,真换成邓师傅说的金料轮子,王爷岂不是能推五六十步甚至更远?”
赵璲:“这把已经足够我在室内使用,无需再研制新的。”
姚黄略带嫌弃地拍拍仿佛一个大胖子一个小瘦子并排挨着的藤椅大轮与推轮,嘀咕道:“这个不好看,王爷又俊又雅的人,合该配把跟你一样养眼的轮椅才是。”
赵璲垂眸,避开王妃灼灼的视线:“室内用的,正如你编的蒲团,舒适便可。”
姚黄一怔,真不高兴了:“好啊,我说我编的不好看是自谦之词,原来王爷真嫌我的蒲团丑。”
赵璲:“”
姚黄把躲在角落里的青霭叫了出来,指着竹院上房道:“王爷嫌我送他的蒲团丑陋不堪入目,你去拿出来,丢进厨房烧了!”
青霭听完,只想给王妃跪下。
赵璲示意他退下,安抚王妃道:“是我失言,我没见过别的蒲团,错把你的谦言当了真。”
姚黄还是幽怨地看着他。
赵璲朝她伸手。
他此时坐的是那把家用的轻便紫檀轮椅,足够结实,姚黄一边将手搭上惠王爷的手,一边熟练地坐到他腿上,靠着他的肩膀轻声问:“王爷真没嫌丑?”
误以为自己还需要再哄哄的惠王爷心头一松:“嗯。”
姚黄笑了,随即扭头,指着远处那两把带推轮的新轮椅道:“可我嫌它俩丑,我就要王爷坐金料大轮的轮椅,如果不是黄金太软,我都想直接用真金给你打造轮子,什么铁啊铜的都配不上王爷。”
赵璲:“我只在竹院用,保证你看不到。”
姚黄:“那也不行,我能想象出王爷坐在上面的样子,王爷明明有十分的英俊,坐上那俩一下子只剩七分了,凭什么啊,我就要王爷一直都是十分英俊。”
十分英俊的惠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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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热打铁,姚黄要惠王爷现在就把他的腰牌拿出来交给曹公公,让曹公公去兵器坊跑一趟,免得隔了一晚第二天惠王爷忽然反悔。
赵璲看看天色,道:“兵器坊应该已经停工休息了,且明早我还要递折子请示父皇。”
姚黄装糊涂:“还要请示?上次我想打杆新枪,郭枢说直接去兵器坊交待一声就行啊。”
赵璲:“枪是小件,兵器坊早就打熟了,临时造一杆不算麻烦。椅轮锻造工艺复杂,耗时必久,最好跟父皇打声招呼,以免因此延误了兵器坊的正差。”
姚黄听了,就觉得惠王爷的顾虑也有道理,一个小铺子里的伙计们遇到麻烦都会互相推卸责任,兵器坊担着整个大齐的军械打造以及皇宫所需,万一哪个官员因为别的事情耽误了差事,灵机一动却把错过推到惠王爷让他们打造金料轮子上,惠王爷岂不是背了黑锅?即便能查清,中间也坏了心情跟名声。
“幸好王爷想得周到,不然真出事,便是我连累了王爷。”
赵璲低头,在王妃清亮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后怕,更多的是钦佩。
王妃经常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仿佛他会的那些真的是什么惊人之才。
“你也是为了我着想,谈何连累。”
姚黄笑了,指着院子里的石桌道:“那王爷现在就把折子写了吧,我能看吗?我还没见过奏折呢。”
赵璲示意她先下去,再让青霭、飞泉去取折书以及文房四宝。
秋日的白天开始变短了,就着夕阳,赵璲言简意赅地写完了折子。
姚黄看着惠王爷清雅的字迹,小声道:“事是这么个事,就怕父皇觉得你跟他太见外了。”
赵璲委婉地提醒王妃:“先是君臣,再是父子,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
姚黄好歹是茶楼常客,知道前朝有些皇子就是跟皇帝老子太不客气了,才被猜疑冷落甚至废黜砍了脑袋。
不过惠王爷要俩轮子而已,距离那些差了十万八千里吧?
次日,宫中。
下了早朝用过早膳,永昌帝正在批阅中书省递过来的折子,汪公公双手托着几张新折子来了。
除了亲王可以直接给皇帝递折子,有些直接听命于皇帝的臣子也能绕过中书省。
汪公公恭敬地将折子放在御案一侧。
永昌帝随意瞄了眼,第一张竟然又来自老二惠王。
永昌帝笑了,老二自打娶了王妃,跟他的话倒多了起来,以前可是非公事不奏的。
毕竟是今年的第三回了,永昌帝没有第一次收到惠王折子时那么激动,先批完手里的折子,再打开这第三封,字迹依然不多:启禀父皇,儿臣得了一张改善轮椅之图,限于民间工艺,需调兵器坊研制金制椅轮,期间所耗金料花费儿臣愿自行承担,望父皇恩准。
永昌帝对着这张奏折,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被贤妃推一下才会动一下的老大小时候还跟他要过风筝,老三、老四被母妃宠着就更敢要了,只有老二,从三岁生辰的时候开始,每次他问儿子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小家伙都是摇头,一副无欲无求的呆板模样。
就是呆板,而不是被贵妃呵斥过想要礼物而不敢开口的畏缩,亦或怕被父皇拒绝的忐忑。
如今,老二终于开口了,跟他要宫匠们帮忙打造椅轮,还说什么自承消耗!
若非知道老二的性子,永昌帝都要以为这儿子故意在讽刺他做父皇的小气抠门!
永昌帝丢下折子,负手在书房里转起圈来。
转着转着,永昌帝想到了老二之前坐的那把紫檀大轮椅,谁给打的?老二府里人自己找民间师傅做的吧?还有老二进宫时自带的搭门槛的木板
永昌帝转不动了,颓然地坐在近处的一把椅子上。
他是不小气,他也真的心疼老二的腿,可除了心疼,他还给过老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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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王府。
姚黄早早就起来了,虽然王爷说这种折子永昌帝最多批个“准”字便会发回来,不会像上次一样传来口谕,姚黄还是很期盼。
赵璲没有陪王妃等,王妃嫌弃那两把带推轮的三轮轮椅臃肿,赵璲很满意且正新鲜着,他想再试试。
考虑到王妃收到父皇批复的折子后会来竹院找他,赵璲只是慢慢地推着,保持不让身体出汗的力道与时间。
绕着后院转了一圈后,赵璲看看天空,猜测父皇今日政务繁忙,或许还没看到他的折子。
赵璲换回那把紫檀轮椅,让青霭推他去明安堂,他要劝王妃做点别的事。
到了明安堂后院,赵璲发现王妃在陪金宝玩耍。她在院子中间搭了一个半尺来高的横杆,蹲在一侧诱使另一侧的金宝跳过去,金宝听不明白,王妃竟提着裙摆跳过来跳过去地亲自示范,跳完发现金宝还不会要数落金宝时才发现停在游廊角落的他。
青霭站在轮椅后面,熟悉王妃的性情且发现王爷对王妃的纵容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了,但看着王妃轻盈跳跃的双脚,注意到王爷几乎黏在王妃绣鞋脚踝上的视线,青霭的心头就仿佛多了两根自己敲来敲去的鼓槌。
姚黄光看自家王爷了,瞅瞅日头,解释道:“折子还没发回来呢,可能今天父皇比较忙吧。”
赵璲:“不急。”
姚黄把他推到能晒到日头的地方,继续调教金宝,普通百姓里能出大将军状元郎,姚黄希望金宝也能长成一只威风凛凛的猎犬。
光说不管用,姚黄叫阿吉去厨房拿来一碟酱肉片,让阿吉陪着金宝站在一侧,撞倒横杆的金宝没有酱肉吃,高高跳过来的阿吉有,因为酱肉闻起来太香了,姚黄也给自己吃了一片,再伸长胳膊往惠王爷的嘴里塞了一口。
金宝馋得汪汪直叫。
赵璲:“”
馋了几次,金宝终于明白要跳过去了,姚黄高兴地分了它酱肉吃,再得意地朝惠王爷笑。
就在此时,游廊那头突然走过来几道身影,领头的正是一身常服的永昌帝,汪公公微微躬着腰走在后面,青霭、曹公公神色紧张地位于最后。
惠王夫妻都愣住了,正在吃肉的金宝瞧见生人,汪汪叫了起来,被姚黄一把拉过来捂住了嘴筒子,再惊喜地朝永昌帝道:“父皇,您怎么过来了?”
永昌帝免了儿子儿媳以及身边小丫鬟的礼,笑道:“批完折子,朕见外面秋阳灿烂,干脆出来活动活动筋骨。这是你们养的狗?”
姚黄:“是啊,从灵山带回来的,儿媳给它起名叫金宝。”
永昌帝:“是个好名,听起来就吉利喜庆。”
姚黄让阿吉抱走金宝,推着惠王爷靠近游廊。
永昌帝陪小两口聊聊家常,问起新轮椅的事。从儿子口中得知两次轮椅的改善都是儿媳妇督促邓师傅做的,永昌帝看儿媳的眼神越发慈爱了,出身百户之家又如何,规矩礼仪上不够端庄又如何,儿媳事事为儿子尽心,在他这里就没得挑。
一行人移步到前院,这时姚黄才发现院中还站了三位随永昌帝同来的官员。
“下官兵器坊卿季准拜见王爷、王妃。”
“下官兵器坊监造官周伟、丁思孝拜见王爷、王妃。”
姚黄:“”
赵璲叫三人免礼,心情复杂地看向自己的父皇:“一把轮椅而已,父皇”
永昌帝握住儿子的肩膀,笑道:“一把轮椅而已,璲儿不必跟父皇见外,来吧,把你改善轮椅的法子跟朕说说,也让他们听仔细了,回头好交待下去。”
赵璲只好让青霭、飞泉去竹院取邓师傅的那箱图纸,顺便推来一把四轮新轮椅、一把三轮新轮椅。
图纸可能难懂,两把轮椅摆在面前,永昌帝与三位兵器坊的大人就都明白更好的金制椅轮该怎么打了。
永昌帝还亲自试了试两把轮椅。五十多岁的年纪,越来越疏于练武,最多秋猎时跑跑马拉几回弓,导致永昌帝的臂力只比姚黄强上那么一些,能把三轮的藤椅推出十来步。
“这么费力,必须把金料轮子打出来。”
真正明白了儿子行动的辛苦,永昌帝给兵器坊下了严令,光有图纸怎么行,他还命三人把邓师傅带去兵器坊,跟着他们一起打造新椅轮,务必用最短的时间打造出最耐用好推且外观精美的金料大轮。
赵璲怕兵器坊把心思都放在轮椅上,只能提醒他们不得耽误公事。
兵器坊卿季准道:“请皇上、王爷放心,下官一定会安排妥当,两边都不耽误。”
三位官员告退了,永昌帝不想儿子儿媳因为他拘束,也要回宫了,临走前才从怀里取出惠王那封折子,带着气似的丢到儿子腿上。
赵璲不明所以,只能拿起折子,目送父皇登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