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总之,赵璲没见过那个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对她更无任何了解。但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确实对着镜子幻想过她的模样。
姚黄看见惠王爷拿起了一支画笔。
收回视线,姚黄继续专心做她的灯架。
作画需要时间,姚黄不知道惠王爷具体会画什么,便刻意将自己的活儿做得更细致,细致到惠王爷都停了笔,姚黄这边还没忙完。
她惊讶道:“这么快?”
赵璲打量王妃手里,只觉得王妃颇有做篾匠的天分。
姚黄提着快要做好的灯架,凑到惠王爷这边。
灯纸要将灯架围成一圈,做成后变成四面,此时书桌上虽然只有一张长条的灯纸,上面却分成了四幅图。第一幅里有几笔湖水,湖边探出一根斜伸的细枝,垂下一片纤长柳丝。
姚黄已经见识过惠王爷的画技,此时还是被这简单一幅垂柳吸引住了,那些细细的柳条明明没有在动,姚黄却仿佛看到了它们在风中摇曳生姿的春景,恍如美人婀娜。
第二幅画里,柳条看起来静了,枝头多了一只小小的黑燕,姚黄盯着黑燕看了看,觉得这只收拢翅膀歪着脑袋好像要埋进翅膀里睡觉的黑燕很是可爱。
第三幅画,细枝上变成了一双黑燕,收拢翅膀站在枝头的黑燕看起来更大更稳,另一只张开翅膀飞在这只的旁边,脑袋对着它,鸟喙张开,仿佛在朝它叫唤。
第四幅画,那双黑燕飞走了,柳条静静垂立。
画旁有行小字:喜无风雨,春鸟报平安。
姚黄看懂了,羞答答地嗔了惠王爷一眼:“雅人就是不一样,告诉祖宗们自己成亲了还能这样画出来。”
王妃看画时,赵璲的心跳不是很稳,一时以画抒情,画好了却又不想让旁人看出端倪。
见王妃只看出那两只拟人的黑燕,赵璲刚要放松下来,就见王妃伸出她笋尖似的细嫩手指点了点垂柳下的水纹:“旁人都是用鸳鸯指代夫妻,二爷为何要画燕子,这张做河灯就算了,下次你送我一幅鸳鸯。”
赵璲:“鸳鸯的话,雌鸟不如雄鸟艳丽。”
姚黄:“那算了,我可比二爷”
说到一半,姚黄卡住了,瞄向惠王爷越来越俊的脸庞。
赵璲垂眸,道:“论容貌之艳,无人胜你。”
姚黄的眼睛里都被这话甜出了水波,一手按上惠王爷的唇瓣:“二爷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吃蜜了?”
赵璲及时按下王妃的手,低声道:“不得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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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吃过晚饭,天还亮堂堂的,姚黄先推着惠王爷去河边散步。
平时这条河边只有两岸的街坊,待天色渐暗,赶来河边的百姓便越来越多,姚黄左看看右看看,俯身在惠王爷的脑顶道:“瞧见没,捧着河灯的小姑娘小媳妇都在北岸,男的全站在另一头,分明是出来看心上人的。”
赵璲左右扫视一番,确实如此。
姚黄:“等会儿我也要去北岸放,二爷在这边看着我。”
赵璲:“”
到了东院门外,姚黄将惠王爷的轮椅朝北固定在河堤上,再把青霭叫出来陪着,然后她拉着阿吉一人一只河灯,绕过近处的石桥去了对岸。
天边只剩最后一抹霞光,被山头屋舍遮挡,岸边的人皆处于昏暗暮色,但当王妃走到石桥中间,她偏头看过来的笑脸忽然行进一片暖阳,宛如刚刚亮起来的烛灯,又像夜空忽然跳出云层的皎月。
赵璲就这么看着他的王妃朝他招招手,再挽着阿吉的胳膊一步步下了桥。
可能是西邻齐家有个天资聪颖的大郎,东邻何家更有个考了举人的何文宾,这几家对岸聚集的大小姑娘最多。
家家户户都在放河灯,白日里闷在房中读书的何文宾、从书院回家过节的齐家大郎都出来了。
好不容易在河边找到位置准备放河灯的姚黄却听见周围的小姑娘们都在夸她家的夫姚黄抬头,对面就是轮椅上的惠王,光影朦胧,惠王殿下静雅如玉。
姚黄的眼神很好,所以她瞧得清楚,虽然那么多姑娘都在看着惠王爷,惠王爷的眸子却始终都凝在她身上。
姚黄笑着放下河灯,看着她跟惠王爷一起做的河灯顺着潺潺的流水漂向远处。
放好了,姚黄站起来,忘了阿吉还在,她一路跑过石桥,跑到惠王爷身边,再在对岸姑娘们遗憾的目光中将惠王爷推回东院,关上大门。
可惜今晚月事还在,不然她一定要将这么俊的惠王爷吃干抹净!
[68]068
依偎着睡了个好觉,一大早惠王爷又去了前院。
他起得太早,姚黄裹着被子继续睡了半个时辰才起床。
阿吉端着水盆进来,瞅瞅坐在床边面颊红润的王妃,哼道:“昨晚夫人跑得真快啊,要不是您关大门的时候在笑,我还以为您瞧见不干净的东西撇下我自己逃命去了。”
姚黄:“我跑的样子像逃命?”
阿吉:“那倒没有,夫人跑起来可美了,一看就是会情郎去的。”
姚黄走过去要挠小丫头的痒痒,吓得阿吉绕到洗漱架后面,讨饶道:“夫人别生气,我给你讲个事,今早齐家那边又吵起来了,还是我过去烧水我娘告诉我的。”
姚黄果然转移了心思,将巾子放进水里,示意阿吉继续。
阿吉:“齐家大郎不是回家过节了吗,今早就要回书院,然后被吕氏发现齐员外又拿了五两银子给大郎,吕氏哭齐员外偏心,说他把家里的银子都给大儿子一家了,四郎想去书院读书都去不成。她闹个没完,大郎要把银子拿出来,这时齐大媳妇也嚷嚷起来了,说大郎八月要去县里考院试,还要跟同窗们应酬,前后要在客栈住上五日,拿五两银子是为了防着中间出其他变故,没变故自然会把剩下的银子带回来。”
姚黄听完,道:“得亏二爷没收齐员外的酬金,不然可能会因为那十两银子挨吕氏的骂。”
或许不会明着来,但拐弯抹角的冷嘲热讽八成少不了。
阿吉:“这事吕氏确实不占理,考秀才多大的事,齐家又有钱,肯定宁可多预备也不能因为差钱耽误了院试啊,还有她亲孙子四郎,一看就是个刺头,根本不是读书的料,花大钱送去书院也白搭。”
姚黄:“齐员外手里的银子是个死数,多给大儿子一家五两,吕氏两个儿子能分到的就会少五两,她当然要闹,道理又不能换银子吃。归根结底还是齐员外没管好家,要么早早立起一家之主的威望让媳妇孩子都不敢忤逆他的决定,要么在银子上两边做足公平,像现在这样闹来闹去的,几口子人都不顺心。”
阿吉:“听街坊们议论,大体上吕氏娘仨还是占了便宜的,齐大家只有三个孩子读书花了些银子,吕氏这边俩儿子娶媳妇聘礼给得多,后来还去外面开铺子,一笔笔的都是钱,再加上吕氏三天两头的给自己买首饰,得亏齐大娶了个硬气媳妇,不然连三个读书郎都养不出来。”
姚黄笑着总结:“做人就得硬气,软了只会挨欺负。”
吕氏、齐大媳妇都够硬气,所以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好处,齐员外不硬,便只能夹在中间两头挨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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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家那堆事姚黄听着都不够新鲜了,所以也没跟惠王爷说,时辰一到,她只管推着惠王爷出去晒日。
沿着河边逛了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忽然听见出入镇子的主街路口传来一阵喧哗,不像吵架,更像出了什么紧急的事。姚黄还没想好要不要去瞧瞧,一个妇人急匆匆跑到离新宅最近的石桥边上,对着齐家喊道:“齐大媳妇快出来,大郎出事了!”
姚黄脸色微变。
这时,在主街开杂货店的齐二也跑过来了,脚步踉跄,边哭边叫嚷:“爹,不好了,大郎路上遇到匪了!”
齐员外、吕氏以及三个儿媳妇都跑了出来,齐大媳妇冲得最快,抓住软到桥边上的齐二一串询问:“大郎在哪?人没事吧?你看见他没?”
齐二指着主街,白着脸道:“回来了,被两个山民抬回来的,大哥送去医馆了”
齐大媳妇丢下他便往主街跑。
齐员外跟着跑了,吕氏到底是继祖母,没那么急,拉起儿子问:“人怎么样,伤了还是?”
齐二:“挨了打,鼻青脸肿的,身上全是脚印,还昏着呢!”
确认人还活着,吕氏松了口气,叫俩媳妇在家看孩子,她跟儿子去了。
得到消息的所有街坊都在往主街赶,姚黄见阿吉也挤在里面,推着惠王爷回了东院。
进了宅子,赵璲对王妃道:“想去就去吧。”
姚黄瞪过来:“我只爱看喜事,不爱看糟心的。”
事后听听可以,姚黄才对别人挨打后的惨状没兴趣。
将惠王爷交给飞泉,姚黄去了西院。
等了两刻钟左右,阿吉回来了,叹道:“大郎醒了,说是遇到山匪,银子被抢了,人一身外伤,我爹给他检查一遍,也有内伤,至少要卧床修养五日再看看情况。”
高娘子拍拍胸口:“幸好不算太严重,距离他院试还有二十来日,接下来好好养着,应该赶得上。”
阿吉:“齐大媳妇在闹呢,认死了是吕氏派人干的,要报官。”
高娘子:“不能吧,吕氏也是早上才发现大郎得了银子,她一直在家待着,齐二齐三”
阿吉:“他俩都在店里,附近的街坊给作证了,所以齐员外说报官可以,但只让官府查两个山匪的去向,不许齐大媳妇胡乱攀咬。我回来的时候,齐大、齐二一起去报官了。”
姚黄听了个详细,再去讲给惠王爷听:“二爷觉得,这事是山匪干的,还是?”
她指了指齐家的方向。
赵璲:“断案需要证据,查过了才能下结论。”
姚黄:“我又没让你断案,就想听听你的想法。”
赵璲看着王妃要听故事一样的眼睛,这才放下手里的佛经,道:“三种可能。第一,山匪做的,官府查山匪便可。第二,附近村民知道齐家有钱,知道大郎去书院会走那条路,于是假扮山匪抢钱。第三,吕氏母子因与继子不合,提前收买打手让他们去抢大郎,有银抢银,无银打一顿也能让他们出气,如此,吕氏今早的争吵并不能作为他们母子与此事无关的证据。”
姚黄对惠王爷的第三条分析更有兴趣:“这么说,吕氏那边依然有嫌疑?”
赵璲颔首。
姚黄:“如果二爷是灵山县的知县,接到这个案子,你要怎么查?”
赵璲:“过来之前我派人打探过这一带,近些年并未出过拦路抢劫的案子,大郎被抢更像是仇怨所致。我会先从大郎或见过山匪的路人那里问出山匪的身形特征,再一一审问最近与他有过仇怨之人,包括可能愿意被这些人指使的亲友从昨晚到今天上午的行踪。”
小地方很少会有打手,要解决恩怨通常会指使信得过的亲友。
姚黄眼睛一亮:“真是吕氏做的,她两个儿子都在镇上,那肯定请了她娘家那边的兄弟或侄子帮忙,只要查查那些人昨晚、今早在不在家就能锁定疑凶了,对吧?”
赵璲:“除非他们禁不住审问,否则就算是他们做的,他们也能推脱今早去了其它没有人证的地方。像这样的打人官司,除非行凶的时候被人撞见,事后再查都很难定罪。”
姚黄顿时泄了气,敢跑去打人的,能有几个一审就招的胆小之人?
下午,县衙的一位捕头带着两个捕快去了齐家,姚黄见街坊们都过来看热闹,她带着高娘子阿吉也去了,飞泉也跟了过来。
捕头已经查过了,齐家大郎是被人从后面偷袭的,没看到两个山匪的身形相貌,送他过来的山民也只见到了昏迷在地的大郎,没瞧见山匪行凶的经过。
姚黄听捕头询问齐员外大郎最近可有仇家,便知道官府也怀疑这事是大郎的仇家所为。
齐大媳妇跳了出来,先指着吕氏骂了一通!
一阵闹腾之后,捕头呵退了附近一圈来看热闹的街坊,姚黄几个立即退回西院,站在墙根底下听动静,发现捕头在审问齐二、齐三这几日的动向,还问了二人平时有哪些好友,问了吕氏与她的两个儿媳妇的娘家情况。
审问并不是很顺利,中间伴随着齐家众人的各种喊冤哭闹,捕头几次呵斥才问了清楚。
从齐家出来后,三个捕快还跟廖家、何家等街坊确认了齐家三房不和的事实,这才改去别处盘查。
姚黄兴奋地跑来东院,对惠王爷道:“这捕头看来是个人物,居然跟二爷想到一处去了。”
捕头
赵璲看眼王妃,提醒道:“他可能只是得了知县的指示。”
姚黄:“也对,那就说明本地知县是个人物,不是白吃饭的。”
惠王爷想到潘絮娘在那个且听下回分解的话本里的最终归宿就是知县,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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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快们没有从吕氏两房的亲友那里得到任何口供或铁证,齐家却为此闹了个翻天覆地,最终,在齐家报官后的第四日,不顾齐大媳妇的反对,齐员外让齐大、齐二去官府撤了此案,不追究了。
吕氏婆媳不哭也不闹了,齐大媳妇居然也消停了下来,直到七月二十四齐大媳妇亲自将内伤恢复得差不多的大郎送去书院,下午回家后,齐大媳妇突然闹了个大的,她要分家。
姚黄也从最初津津有味地看热闹,变成了一听到齐家的吵闹就觉得脑袋疼。
傍晚,她把惠王爷推到后院,躺下后不太情愿地跟他商量:“要不,咱们提前回京吧?”
原定八月初八回去的,奈何齐家整日吵吵嚷嚷,姚黄自己还好,她怕惠王爷烦,有了这桩担心,她也就跟着烦。
赵璲:“若你在这边住够了,可以,若你只是担心齐家的事打扰到我,并没有。”
姚黄意外道:“我以为二爷会受不了那样的聒噪与秽语。”
赵璲:“关着窗户,听得并不真切。”
姚黄:“那就再住几天?我也想知道他们这个家到底能不能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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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睡在青霭屋中狗窝里的金宝突然竖起耳朵,“汪”的一声叫唤。
青霭惊醒,刚要查看金宝怎么了,隔壁齐家竟传来一声妇人的尖叫,好像是吕氏的声音。
“老爷!谁杀了我家老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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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深夜静得只有门前流水的低响,当齐家有人高喊着“杀人了”,最先惊动的便是左右街坊。
姚黄看过许许多多的话本,今晚却是她身边第一次出现凶案,死去的还是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员外。
赵璲已经坐了起来。
双腿废了,赵璲穿脱裤子都会显得狼狈,所以成婚之后,他每次来王妃这里都会先在前院沐浴,只穿中衣过来,省去了脱下外衣更换中衣的步骤。
若无需敦伦,赵璲可以穿着中衣躺下次日一早直接坐上轮椅离开,若有兴,最初赵璲连脱下中裤都会背着王妃,熟悉了才改成趁王妃意乱神迷时单手褪下裤子,再趁事后王妃浑身无力无暇注意他的时候迅速穿好。
这就导致赵璲还得先去前院换上外衣,才能赶去齐家。
赵璲看向窗外,青霭、飞泉应该快到了。
姚黄也从惊愕中回了神,跟着坐了起来。
想到王妃才十七岁可能会被这事吓到,赵璲握住她的手,道:“我去看看,等会儿叫阿吉过来陪你。”
姚黄下意识地道:“我也去!”
不是急着看热闹的那种想去,是她不明白齐员外怎么就死了,这么一个打过交道的老员外,纵使姚黄觉得他管家无方才弄得家里鸡犬不宁,那都是齐家自己的事,对他们,齐员外真正赏识惠王爷的画,待她和蔼可亲,在姚黄心里,齐员外与他们夫妻便是存了一段善缘。
姚黄想知道齐员外究竟遭遇了什么,离得这么近,惠王爷也去了,她为何要在家里干等着?
姚黄迅速下地点了灯,抓起外衣要穿的时候,目光扫过惠王爷静坐于床的身影,姚黄反应过来,先去衣橱里取了她这边一直为他备着的一套外衫长裤,匆匆搭上轮椅便走出帐子继续穿自己的。
穿之前得脱掉中衣,赵璲在王妃露出肩背时垂了眼,默默脱换自己的裤子,而在他的余光里,王妃始终背对着他,笃定他不会偷看一般大大方方换好衣裙。
等姚黄系好裙带转过来,惠王爷也换好了长衫。
青霭、飞泉终于赶来了。
姚黄快速帮惠王爷束好长发,确保惠王爷一身齐整,她随手从梳妆台上抄起一根簪子,推着轮椅出去了。
让青霭接管轮椅,姚黄一边跟着一边以指通发再用簪子定住。
来到西院,特意候在这边的王栋低声解释道:“廖叔带着张岳先过去了。”
赵璲:“在此之前,齐家那边可有异动?”
别人都在睡觉,但自打他们入住小镇,张岳、王栋始终都是轮流守上下半夜。
王栋道:“街上无人走动,凶手要么出自齐家,要么来自齐家西边的邓家。”
如果有人从邓家翻墙跳到齐家的院子,只要动作不是特别笨重,这样的距离王栋也难听见。
赵璲了然,坐在轮椅上由青霭推着,再带着王妃、飞泉、王栋去了齐家。
齐家大门敞开,齐家众人以及只穿中衣甚至光着膀子就赶来的一些男邻都围在东厢房的堂屋门前,吕氏与齐大三兄弟、三个儿媳妇以及没去书院读书的几个孙辈都在哭嚎,张岳挡着想往里挤的街坊们,扬声解释着要等官府来人察看命案现场,不能损了里面的证据。
街坊太多,惠王爷无法过去,飞泉用眼神询问王爷要不要亮明身份。
赵璲摇头。
王栋见了,在前面挤出一条路,高声道:“我家二爷学识渊博见多识广,诸位且让让,待二爷察看过里面的情形,或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街坊们知道廖家二爷是个秀才郎,画技那么好,别的方面应该也有真本事,配合地让了路。
落后一步赶来的何秀才听见这话,看向身边的举人儿子。
何文宾读书就是为了考进士做官,做官就得跟理政审案打交道,因此也想上前试试。
朱氏一把拉住儿子,心有余悸地望向张岳、王栋,这俩门神有心显摆廖家秀才的本事,儿子去抢风头,遭报复怎么办?
有了朱氏的提醒,一家三口便跟着其他街坊围在外圈。
青霭推着惠王爷往前走,赵璲偏头,发现王妃还在后面跟着,眼眸被灯光映亮,无知而无畏。
赵璲看向同样守在门口的廖郎中,问:“死状如何,是否需要遣散孩童?”
廖郎中叹息着点点头。
离得近的街坊们一听,纷纷把跑过来的孩子们往外撵。
赵璲再看向自己的王妃。
姚黄明白他的意思,可她又不是孩子?
干脆将青霭挤走,姚黄推着轮椅几个快步就到了堂屋门外,抬头朝里望去。
齐家的东厢分成三间,南屋是孩子们的书房,回家了可以在这边看书做功课,堂屋摆了桌椅算是个小厅堂,北屋门上带锁,是齐员外的书房。
此时堂屋还算整齐,只有一把被人弄倒的椅子,北屋门开着,从姚黄的角度,能看到一双半旧的布鞋与一截裤腿,那便是齐员外的尸体了。
姚黄身上一凉,可看看惠王爷的脑顶,想想大家都是一样的人,王爷敢看她有何不敢的?
在张岳、青霭、廖郎中的协助下,四人一起将轮椅抬进堂屋。
再走几步就到了北屋门外。
姚黄终于看见了齐员外的全尸,老员外面朝里侧趴在地上,后脑被重物砸破,流了一地面的血。
姚黄微微变了脸色,不过她在外祖父家的镇子上见过屠户如何杀猪,一盆盆冒着热气的猪血都见了,眼前齐员外的死状便没有她预料的那么恐怖难以承受。
为了查验齐员外是否还有救,廖郎中是唯一进去过的外人,指着齐员外身体不远处的一个带血的砚台道:“砚台应该就是凶器,看血的凝固程度,齐老死了已有半个时辰。”
赵璲看向齐员外伸在前方的右手,问:“那里是不是有字?”
廖郎中给齐员外号脉时就注意到了,低声道:“是,像是齐老死前所留,只写了一半。”
说着,廖郎中用手指在空中写出那半个字。
姚黄辨认出,那是“芬”字的上半截。
这个月吕氏与齐大媳妇经常对骂,街坊们都知道齐大媳妇姓田名芬,为此吕氏还给齐大媳妇取了个“田粪球”的污名。
姚黄看向门外跪哭的众人,齐大媳妇跟吕氏一样都扯着嗓子在哭,婆媳俩也是一模一样的涕泗横流真情流露。
可齐员外留下的血字,怎么看都像是在告诉大家凶手乃他的大儿媳妇。
因为齐员外不想分家,齐大媳妇心怀怨恨?
姚黄才想到这里,忽听惠王爷道:“走吧,您与张岳继续在这边守着,直到官府来人,其余什么都不用跟街坊们透露。”
出了堂屋,惠王爷也没有回答齐家众人或街坊们七嘴八舌的提问,一路回了东院。
惠王爷有令,让众人各自散去休息。
姚黄推着他回了东屋,尽管惠王爷什么都没碰,她还是习惯地打湿巾子递给他擦手。
赵璲看着面前的王妃,问:“刚刚有没有害怕?”
姚黄摇摇头,期待地问:“二爷看出来了吗?”不跟街坊们说,跟她讲讲总行吧?
赵璲先擦手,重新躺到床上,他才拥住靠过来的王妃,道:“齐员外右手掌根、小指一侧都没有沾血,你可以想想,如果你在弥留之际想沾自己的血留下线索,你会抬起手只用指腹去沾血,还是将整只手平移过去沾血。”
姚黄想象那场景,皱眉道:“流了那么多血,字也只写了一半,说明我都快咽气了,沾血的时候肯定抬不起胳膊,当然是整只手移过去啊,我明白了,那字不是齐员外写的,是有人在他死后抬着他的手去沾的血,故意陷害大郎他娘!”
赵璲:“不用这么大声。”
姚黄压不住自己的激动,坐起来,抓着他的手问:“二爷怎么这么厉害?我当时真的都怀疑上大郎他娘了,你居然一眼就看出了不对!”
或许给她足够的时间,她也能看出这条线索,可惠王爷只是在门口扫了那么几眼,一下子就抓到了关键。
赵璲:“经验之谈,如果你多看看破案相关的话本,也能看出这个凶手的拙劣之计。”
只一条就让王妃给了他过高的赞誉,赵璲就没再补充其他线索,譬如齐员外脑袋上流下来的血迹与他现在趴着的姿势完全一致,但如果齐员外流了那么多血后真的有清醒过来再沾血留字,他的身体至少脑袋应该会有所移动,偏离地上的血痕。
如此可见,齐员外应该是一击毙命,从血液流到地面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挣扎。
凶手有些小聪明,却不够理智冷静,才会留下那么多破绽。
所以赵璲不是谦虚,而是王妃真的过奖了。
他读过那么多刑部卷宗,只从凶手的手法考虑,齐员外的案子放在里面根本不值一提。
姚黄:“我不管,王爷就是厉害!”
赵璲接住扑过来的王妃,无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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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时,灵山县的徐知县带着捕快们来了,按照大齐律法,凡是命案,知县都得亲赴现场。
惠王爷不想再出门,姚黄带着阿吉挤进齐家,踮着脚往里面张望,发现这位徐知县才刚刚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色微黑,面相端正。
徐知县在北屋待了两刻钟左右,出来了,鹰隼般地看向齐家众人,看得齐家几口子都慌了,徐知县才道:“我在齐老手下发现半个血字,你们当中,可有谁的名字是草字头?”
此话一出,吕氏第一个扑向齐大媳妇,齐大媳妇懵了一下,跟着一把甩开吕氏,大声喊冤。
街坊们的猜疑指责也在此时达到了高峰,震得姚黄的耳朵都跟着嗡嗡,就在她暗暗担心徐知县的断案能耐时,徐知县喝斥众人安静,盯着齐大媳妇伸出左手:“除了血字,我还在齐老左手发现一枚耳坠,可是你的?”
众人齐齐看向齐大媳妇,却又都瞧见被甩在地上的吕氏惊慌地摸向了她的耳垂。
再去看徐知县摊开的掌心,上面分明空无一物。
徐知县的目光已然落到了吕氏脸上,厉声道:“大胆刁妇,若非心虚,为何要检查自己的耳坠?齐老明明是被人抬着手写下血字,才使得他只有指腹沾血而掌心干净,这等拙劣手段,你当本官真看不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