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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提一句昨晚,仿佛她不曾向往去灵山镇避暑,也不曾在他这里受任何冷落。

    赵璲:“你要微服去灵山,路上就不能住驿馆。”

    姚黄刚刚夹起来的包子登时掉回碗里,紧张道:“王爷怎么又提这个,我都说了我真没那么想去。”

    赵璲:“我不喜住客栈,也不想去百姓家借宿,扎营于野,你觉得如何?”

    姚黄呆呆地放下手里的筷子:“王爷,王爷准备陪我去灵山镇?”

    惠王爷淡淡点头,仿佛这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决定。

    得到肯定答复的姚黄却一下子跳了起来,盯着对面的王爷问:“王爷是认真的,不是诓我?”

    赵璲:“认真的,但扎营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话没说完,对面的王妃突然跑过来,站在轮椅一旁弯下腰,捧住他的脑袋左脸亲一下,右脸亲一下,每一下都发出一声清晰的“啵”响,最后转过他的轮椅靠坐在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道:“王爷对我真好,肯定是全京城最最好的夫赵璲:“避暑而已,吃饭吧。”

    [46]046

    刚确定要去灵山镇,姚黄怎么可能静下心来只管吃饭?

    坐回石凳,姚黄乐滋滋地看着对面的王爷,又强调了一遍:“在我这里,王爷不光是京城最好的夫君,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夫虽然她想出这个法子完全是为了王爷着想,王爷却并不知道,姚黄也不敢让他知道,怕王爷过于抗拒定死了不去,而且姚黄也不想让王爷觉得她在把他当一个需要治疗的病人看待。

    惠王爷的腿疾已经被御医们宣布治不好了,他的双腿成了一枚美玉上缺失的两小块空洞,吃药无用,不吃药也不疼不痒不会影响他的其他生活,既然如此,惠王腿上的残疾便不能再称为病。

    惠王爷没有病,姚黄也没想治好他的腿,她只是想带他去外面看看,让他渐渐去习惯,让他随着腿一起沉下去的生气一点点地再浮上来。

    那么,一个连竹院都不愿意离开的残疾王爷突然改变主意要去一百六十多里外的灵山避暑,必然是因为他新娶的王妃想去那里,于是惠王爷宁可克服自己出行的种种不便,宁可忍受偏远小镇上的寒酸简陋,也要让他的王妃如愿,哄她高兴。

    姚黄越想心里就越热乎,当一个人挖空心思去为另一个人着想时,最怕好心做了驴肝肺。

    惠王如此待她,来回路上以及到了灵山镇,姚黄照顾王爷的时候一定要更周到细致。

    王妃乌黑明润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赤诚坦荡,像是要用这样的热情告诉他她那些赞誉都是真心话,绝非巴结讨好曲意奉承。

    赵璲信,至少这一刻她是这么想的,他给了她她想要的,王妃那么欢喜,当然会觉得他是个好夫为了转移王妃的注意力,赵璲道:“车马营帐选房买房我会安排,只是微服出游且是常住,便要编造一个能让镇上百姓信服的身份,另外要带哪些人随行,你可有想过?”

    姚黄果然变了眼神:“我若说想过,王爷该生气昨晚我后来哄你的都是假话了。”

    赵璲看着碗里她亲手做的包子:“我没那么容易生气,既已决定要去,你照实说便可。”

    姚黄:“那我真说了?”

    赵璲夹起包子,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一副王妃爱说不说的姿态。

    姚黄看着他举高包子又放下包子,心想王爷就是王爷,吃个包子也吃出了凡夫俗子没有的雅贵,就像话本里的野汉子们抱女人时总是一堆粗话,惠王爷都是一声不吭只管出力。

    赵璲抬眸,发现他的王妃笑得有些怪异。

    视线相对,姚黄连忙压下那不合时宜说出来王爷八成也不会爱听的夸赞,先咬口包子,连吃大半个话也连好了,再喝口早就备在石桌上的清茶,雀跃道:“王爷,我跟你说,小镇上的百姓最爱聊别人家的闲事了,咱们要装就得装得特别像,否则一旦哪里被人听出纰漏,那些人就能往更荒唐的地方想。”

    赵璲点头。

    姚黄:“下人的话,我带阿吉就行,王爷要带哪些?”

    赵璲:“我需要青霭飞泉照顾起居,灵山镇偏僻,你我可能水土不服,廖郎中也要带上。浣洗衣物,全交给阿吉,她一个人可做得来?”

    赵璲不清楚一个丫鬟一天能洗多少件衣裳,尤其阿吉是王妃的心腹丫鬟,如果王妃舍不得阿吉辛苦,那就多带一个浣洗丫鬟。

    姚黄:“做得来,夏天凉快,洗衣服没冬天那么遭罪,咱们一行人又不做力气活,衣服不会太脏,过过水去去汗气就行了。”

    赵璲:“还缺一个厨子,带孔师傅还是明安堂的?”

    他都可以,看她更喜欢哪个大师傅的厨艺。

    姚黄把这些人迅速过了一遍,笑道:“带高娘子吧,方便咱们假装一大家子人。廖郎中、高娘子扮作一对儿夫妻,青霭、阿吉扮作他们的长子、长媳,还省着街坊们惦记着给他们俩介绍婚事,毕竟两人的相貌气度放在镇上都很出挑。”

    “飞泉脸嫩,扮作他们的小儿子,有人问起婚事也可以推脱不急。王爷扮作夫妻俩的侄子,嗯,一个聪慧英俊不小心伤了腿的书生,我自然是他们给你娶的如花似玉的侄媳妇。”

    赵璲看眼王妃的脸,确实当得起如花似玉。

    姚黄:“廖郎中可以继续在镇上做郎中,显得咱们家也有个营生的法子,咱们有个头疼脑热他就照顾咱们,咱们无事他给镇上百姓看病,既打发了他的时间也算造福一方百姓了,还能替咱们家结结善缘。”

    “高娘子负责做饭,阿吉可以给她打下手,不用做饭的时候她跟阿吉一起洗衣裳,同进同出的更像婆媳。”

    “青霭、飞泉做惯了公公,出门容易泄露身份,就说他们要在家里晒制药材,偶尔出个门。”

    “侍卫也要带的吧,就带王府武艺最好的两个侍卫,扮作跟廖郎中签了死契的学徒。晚上跟咱们同住看家护院,白日让他们在廖郎中那里做事,小镇应该不大,万一咱们有需要侍卫的时候,放个响箭他们也能及时赶过来,应该有响箭这种东西?”

    赵璲:“嗯。”

    姚黄:“但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灵山离京城才一百多里,料想没什么烧杀抢掠的大恶人,普通小贼的话我一个能打俩。”

    赵璲:“再安排一队布衣侍卫,让他们扮作行商入住客栈,其中一人装病卧床,商队护卫白日可自行在镇上游逛,保持距离暗中保护你。”

    姚黄:“”

    一队护卫!

    是啊,这人毕竟是一个自己走不了路的王爷,万一万一夫妻俩真的特别倒霉遇到好几个大恶之徒或是结帮拉派的地痞流氓,一旦王爷受伤乃至遇害,姚黄这个怂恿他出门的王妃就得受责罚,轻则被受伤的王爷冷落或休弃,重则被震怒的永昌帝砍头抄家株连九族!

    想到这里,姚黄打了个冷颤,忐忑道:“王爷,要不咱们不去了?我突然有点害怕。”

    怪她光想着开解王爷,忘了王爷是多金贵的人,姚黄诱他出远门就像借走了永昌帝亲自下的一个宝贝蛋,稍有差池姚黄就惨了。

    赵璲看着她,道:“怕什么,自父皇登基,整个京师都没出过十人以上的匪乱,出发之前我也会派人详查灵山周围的情况,真有威胁,我不会带你去。”

    姚黄这才放下心来。

    吃完午饭,灵山镇一行的大事小事也都考虑得差不多了,推惠王爷回院子时,姚黄最后道:“真去了,王爷就只能跟我一样穿布衣了,布衣可没有丝绸光滑,我先叫人给王爷做一身,你穿上试试?”

    如果惠王爷连布衣都穿不得,前面的一切计划都是白搭。

    赵璲:“直接做成衣便可。”

    他确实自幼锦衣华服,但那不代表他吃不得苦,跟战场上的风餐露宿刀光剑影比,穿布衣也不算什么苦。

    .

    绣房有惠王殿下的身量尺寸,再加上缝制平民的布衣比缝制锦衣华服简单多了,短短五天,绣房就送了十套惠王爷的布衣鞋袜过来,同时也给姚黄、阿吉添了五六套细布新衣,廖郎中、高娘子、青霭飞泉也都送了几套过去。

    这样就够了,姚黄叫绣房不用再做更多的布衣。

    又等了两日,惠王殿下来了明安堂,告知王妃灵山镇上的宅子、医馆铺面都置办好了。

    姚黄一边接他递过来的卷轴一边惊讶道:“这么快?”

    赵璲:“廖郎中带着张岳、王栋去办的,他们已经在那边住下了,你我随时可以出发。”

    姚黄已经在看卷轴了,上面是灵山镇新宅的房屋图,是两座前门临河的两进宅院。东边的宅子是王爷王妃住的,西边的给廖郎中“一家”住,两家前后院中间的墙都打通了。

    虽然只会在那边住两个月左右,姚黄依然对这处宅子有了一种家的喜欢与期待,坐在惠王爷身边,姚黄指着东院道:“明面上咱们有三对儿夫妻,不如让青霭、阿吉住前院吧,我跟王爷住后院,这样西院那边也宽松些。”

    赵璲:“房间够多,挤不到他们,东院跟明安堂一样,我住前院你住后院。”

    姚黄不明白:“都假装平民了,为何还要分开住?我爹我娘就一直住一起。”

    惠王爷语气淡淡:“我喜静。”

    姚黄:“我也不是每晚都非要缠着王爷说话。”

    赵璲没再回应。

    姚黄也没继续坚持,王爷愿意去灵山镇已经很不错了,自己住一个院子又算什么大毛病?

    衣食住行都安排妥当,姚黄提醒惠王爷道:“咱们要出远门,我已经跟我家里打过招呼了,说王爷要带我去北苑别院避暑,王爷也跟父皇说一声?不然哪天父皇母后想见咱们,传旨公公一来才知道咱们不在,二老该着急了。”

    惠王爷:“嗯。”

    次日,下了早朝的永昌帝收到了一张久违的来自二儿子的折子。

    亲王的折子分为两类,一类可以按照正常的折子交由中书省进行审核整理再呈报皇帝,一类可以直接呈递给皇帝,后者通常都是皇家家事或重要密奏。

    惠王殿下的这封便是直接交给汪公公呈报永昌帝的。

    永昌帝激动地打开折子,就见上面写着:“禀父皇,夏日酷暑,儿臣困于轮椅烦躁难耐,遂携王妃外出避暑,今早离京,中秋前归,仆从侍卫郎中皆备,望父皇保重,勿念。”

    永昌帝愣住了,二儿子出门避暑了?

    看看窗外的艳阳,永昌帝蓦地心疼起来,二儿子腿废了,只能久坐轮椅,就算屋里有冰,屁.股也热啊。

    去年夏天儿子全身摔断摔裂的骨头还没养好,不得不卧病在床,今年能动了,可不得换个凉快地方避暑?

    去吧,只要儿子住得舒心,在哪都没关系。

    [47]047

    惠王爷、王妃离京这日是六月初九。

    前后一共四辆马车,第一辆里坐着“母子”二人:高娘子、青霭。

    第二辆马车坐着沉默寡言、喜欢独处的惠王“贤侄”以及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小堂弟”飞泉,第三辆车里坐着姚黄、阿吉“妯娌俩”。

    最后一辆是专门拉行李物件的平板车,车板四周围了阻隔路人视线的木板,前面套了两匹马。

    除了四个车夫,还有四个镖师,这八人里,一个是王府另一位郎中李郎中,剩下七个全是侍卫,共同扮作廖家雇佣的车行师傅。等一行人到了灵山镇,这八人会赶着马车离开,真正要留在镇上暗中保护王爷王妃的那队侍卫已经提前入住了镇上的客栈,不然两波人同时抵达镇子,未免过于巧合。

    “夫人,二爷为什么宁愿叫飞泉陪他同车,也不叫您啊?”

    阿吉想不明白,换她是男人,有王妃这么美的妻子陪着,漫长的路途都会变得有意思起来。

    姚黄笑道:“可能他就是喜欢安静吧,我在那,肯定忍不住跟他说话。”

    阿吉:“”

    躺在北面主位车座上的姚黄拍拍自己曲起来的腿,满意道:“他不高兴叫我陪着更好,跟你在一起我想怎么躺就怎么躺。”

    阿吉挨着主位席地而坐:“来,我给夫人捏捏腿。”

    姚黄:“你快待着吧,以前在家里你跟我一样清闲,到了镇上要跟巧娘一样忙,你也只剩这两天路上的好日子了。”

    阿吉:“您别小瞧人,姐姐能做的我也能做,何况我拿的赏钱可比姐姐多得多。”

    镇上的活的确比在王府里多,可整个王府谁不想在王爷王妃面前露脸伺候?

    就说孔师傅,因为被高娘子得了同行的资格,还专门跑来明安堂跟王妃毛遂自荐了,说他熟悉王爷的口味力气大做几个人的饭都不怕累希望王妃考虑他,可惜王妃选择高娘子另有缘故,孔师傅红了眼圈也只能乖乖在王府等着王爷返京。

    车轮沿着被压实的官道骨碌骨碌地滚动,激起一股股泛黄的灰尘,好在天热无风,那尘土扬不了多高。

    阿吉卷起两边车窗的竹帘,只留一层防蚊虫的纱帘。

    见王妃睡着了,阿吉也靠在角落打盹。

    中间要解手的时候,阿吉取出放在竹篓里的黄铜夜壶,主仆俩一人一个。

    姚黄刚要掀裙子,忽然明白惠王爷为何点飞泉同车了,不然惠王爷想解手的时候,岂不是得由她伺候?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亲热起来恨不得变成一个人,但姚黄真没做好这种伺候的准备。

    显然,惠王爷也不想叫她目睹那一幕。

    忙完了,阿吉扣好两只黄铜夜壶的盖子再放回竹篓,竹篓外面缝了布,上面的盖子一合,密不透风。

    晌午,四辆马车停在了一片树荫下。

    阿吉先扶王妃下车,后面青霭飞泉也联手将惠王爷推了下来。

    等姚黄坐在惠王爷对面的木凳上,她瞧见青霭带走了两辆马车上的竹篓,飞泉提着一桶水跟在旁边。

    姚黄莫名脸热,真正出了这趟远门,她才明白一路上有多少不方便。

    高娘子、阿吉端着铁锅面菜去另一边做饭了,几个侍卫负责捡柴搭灶。

    姚黄东瞅瞅西瞅瞅,小声对惠王殿下道:“都是因为我,叫二爷受累了。”

    赵璲:“还好,后日应该能赶到镇上吃午饭。”

    姚黄:“二爷在车里坐着还是躺着的?”

    赵璲:“下午会歇晌。”

    言外之意,上午一直都坐着。

    姚黄看向惠王爷此刻坐着的藤制轮椅,普通高度的腰靠,就这么干坐半天,想想都要难受。

    她站起来,绕到惠王爷的后面,帮他捏肩膀。

    手刚搭上去,便被惠王爷拿开了,声音微沉:“人多眼杂,注意规矩。”

    姚黄瞅瞅那些根本不敢往这边瞧的侍卫们,反驳道:“什么规矩?你是我的夫君,我帮你捏捏肩膀说明我关心你,这叫温柔体贴,哪里不合规矩了?”

    说完就又把手按了上去。

    赵璲:“你是王妃,不必如此。”

    王妃有王妃的威严,他不想让底下人看见她这么殷勤的样子,很容易被人看轻。

    姚黄:“王妃在哪呢?我是廖郎中家的侄媳妇,可不敢做当王妃的美梦。”

    赵璲:“”

    姚黄不但帮他捏肩膀,还转到惠王爷的前面,想拉他的手帮他抻抻胳膊。

    赵璲双手握拳,岿然不动。

    姚黄:“读书读得脑袋都木了,就知道礼法规矩,有本事晚上你也记着这些规规矩矩。”

    赵璲:“”

    .

    午饭是烙菜饼、青瓜蛋花汤,天热不好带鲜肉,索性这两天吃得也简单些。

    高娘子能够进王府负责王妃的伙食,厨艺并不逊色孔师傅,简简单单的菜饼烙得皮黄里嫩,馅儿也又香又鲜,微微咸的青瓜蛋花汤更是消暑解渴。

    吃饱喝足,原地休息半个时辰,过了午后最热的那阵再继续赶路。

    路线都是张岳等人提前探好的,天快擦黑时,一行人来到了一条两丈多宽的浅溪边。

    照旧是王爷王妃休息,其他人各有分工。

    姚黄看着七个侍卫熟练地搭好三个营帐。

    赵璲:“我与青霭飞泉同住,你与阿吉高娘子同住,另一个给李郎中与侍卫们。”

    姚黄配合地点点头,晚上要烧水擦身等等,确实夫妻俩分开住更方便。

    吃过晚饭,青霭、飞泉分别提了两桶水进王爷、王妃的营帐,姚黄跟惠王爷道别,走开时,听见惠王爷低声的叮嘱:“帐上会映出人影,梳妆完毕再点灯。”

    姚黄:“”

    摸黑擦洗了头发擦干身子,想到惠王爷那么多的规矩,姚黄没再出去了,自己去了内帐,听高娘子、阿吉一起收拾自身。

    侍卫们的营帐离得远,旁边惠王爷的营帐倒是够近,可任凭姚黄如何地屏气凝神,她也听不到惠王爷的一点动静,只有青霭、飞泉进出的脚步声。

    洗好的阿吉溜了进来,刚刚说好的,今晚阿吉在里面陪王妃睡。

    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腰酸背痛的,主仆俩躺下后没再闲聊,很快就睡着了。

    初十这日还是在路上,姚黄刻意减少了喝水的次数,一日三餐吃得也不多,虽说有人伺候,那么不方便的事还是能少则少。

    傍晚还是在水边扎营,离灵山越近周围的人烟就越少,眼前这条宽阔的河水蜿蜒于两片连绵的矮丘中间,远远望不见尽头,一轮红通通的圆日低低挂在天边,正一寸寸地下沉,余晖将长河照成了一条浮动着光辉的彩带。

    这是姚黄在京城京郊游逛十几年都没见过的绚丽景色。

    她推着惠王爷的轮椅迎着夕阳逆着河水往西走,紧挨着河流的平滩上全是卵石,河滩靠近矮丘的这侧地势稍高,卵石被长满野草的土地取代。那些野草才到姚黄脚踝那么高,很容易就被藤椅的轮子碾出了一条还算平坦的路。

    姚黄低头看看,调侃道:“二爷的脸都被照红了。”

    赵璲抬眸,王妃的脸也是红扑扑的。

    姚黄没有走太远,她停在一处,自己坐在旁边的一块儿大石头上,看看王爷,再看看夕景,笑道:“虽然赶路很不方便很辛苦,可光是今晚看到的这场景便让我觉得这趟值了。”

    赵璲眺望远处的河流。

    他曾两次赶赴战场,路上见过比这一幕更壮观辽阔的景色。

    不过,今晚的夕阳确实也值得一赏。

    耳边传来王妃的一声叹息,赵璲偏头,看着她问:“为何叹气?”

    姚黄指指近在眼前的河水:“我外祖母他们镇子附近也有条小河,每当夏天我们过去小住,我哥跟表哥们都会去河里泡澡扎猛子,其实我也很想去,可哪有姑娘下水洗澡的,连站在岸边瞧瞧都要被那些人笑话。”

    赵璲:“这里也不行。”

    姚黄幽怨地瞥他一眼:“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才叹气,这水晒了一天了,现在去泡水温刚刚好。”

    赵璲看向一旁。

    如果只有他们二人,他并不介意让自己的王妃满足心愿,但那么多侍卫跟着,即便可以命令他们留在营帐不得出行,这命令也会让他们猜测王爷王妃是不是要做什么。

    “回去吧。”赵璲道。

    姚黄:“急什么,我还想跟你多待一会儿呢,这两天除了吃饭的时候,在车上连个面都见不到。”

    赵璲:“在王府也不是天天见面。”

    姚黄:“那不一样,在王府,我知道王爷衣食无忧,想看书就看书,累了有舒适的轮椅可靠,更有宽敞的大床可躺。如今在路上,马车的座位窄,新轮椅靠着也不舒服,一想到都是因为我才叫王爷白遭这份罪,我就浑身难受。”

    赵璲:“明天就到了。”

    姚黄:“明天是明天,现在我就想让你多陪我一会儿。”

    对上王妃热情执着的眼神,惠王爷再次选择了沉默。

    伴着流水声一夜好眠,再次醒来的姚黄想到中午就能到灵山镇了,可以大口吃肉可以坐在浴桶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姚黄只觉得神清气爽。

    简单用过早饭,姚黄刚要走向自己的马车,飞泉突然跑了过来,笑着道:“夫人,二爷请您过去同车。”

    姚黄:“”

    飞泉到底是惠王殿下身边的公公,察言观色练了十几年,一下子就看出了王妃在顾虑什么,低着头道:“夫人放心,二爷说了,叫我一个时辰后再去跟夫人换回来。”

    姚黄顿时放下心来,一个时辰,她跟王爷都憋得住!

    [48]048

    踩着凳子,姚黄上了惠王爷的马车。

    一行人乘坐的马车都是总管郭枢买来的新车,样式跟普通人家的马车一样,北面一张主座,左右各横着一条侧座,侧座靠近车门这头留了一些空地放杂物,挤一挤能坐六七个大人,人少的话,侧座可以拿来放被褥箱笼等行囊。

    姚黄上车时,下意识地先看向外头这边放竹篓的位置,结果两边都空空,大概被飞泉暂时放别处去了。

    身穿灰白细布夏衫的惠王爷端端正正地坐在主位中间,空置的轮椅摆在他左手边,占了很大一块儿地方,显得车厢更挤了。

    姚黄要陪王爷说话,就只能坐在右侧位,想来之前飞泉也是坐这边。

    主位、右侧位上都铺了一层软垫,左侧位上摆着一个红木长匣,里面放着茶果等吃食,随用随取。

    竹帘半卷,只露出半截纱帘,但车里并不闷,反而有股淡淡的竹木香,叫人仿佛置身王府那片竹林。

    姚黄吸吸鼻子,好奇问:“二爷,这香味哪来的?”

    赵璲:“香囊。”

    姚黄这才发现原来他腰间还挂了一只月白色的香囊,细布的料子,上面简单绣了几根翠竹。

    姚黄凑近一些,捞起香囊递到鼻子前闻了闻,果然是这个味。

    再看看穿了普通布衣也俊得不像凡人的惠王爷,姚黄嘀咕道:“小镇上的普通男子可不会戴香囊,只有有钱老爷家的风流公子哥才会用这等雅物,招摇过市吸引年轻姑娘们的注意。”

    赵璲:“我只是路上用用。”

    姚黄:“晌午就要进镇了,二爷还是早早摘下来吧,免得下车时忘了被街坊瞧见,咱们刚搬家,街坊们肯定会跑出来看热闹。”

    赵璲便要解下香囊。

    姚黄主动帮忙,解下来后顺手系在自己腰上,笑道:“小镇上的女子也爱美,姑娘小媳妇都喜欢戴这个。”

    赵璲:“绣房没给你预备这些?”

    姚黄:“有啊,我以为都是薰蚊虫用的,让阿吉收起来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再挂上。”

    赵璲扫眼移到王妃身上的香囊,没再问了。

    车身随着骏马的脚步微微晃动,姚黄看看被惠王爷倒放在一旁的佛经,问:“二爷看累了?”

    赵璲默认。

    姚黄懂了,王爷眼睛累了,主位窄窄的也容不下他宽阔的肩膀,坐着躺着都不舒服,便叫她过来帮忙打发时间。

    “那我给二爷唱个曲?”姚黄笑着问。

    赵璲:“不用,帮我捏捏肩膀吧。”

    姚黄恍然大悟,将两只袖子往上卷卷,站起来要去伺候惠王殿下。惠王爷背后就是车板,她转不过去,面对面捏的话,惠王爷的脸正对着她的衣襟,那也太尴尬了。左边有轮椅挡道,她只能侧跪在王爷右边的主位上,但哪有捏肩膀光捏一边的?

    赵璲看出了她的为难,道:“罢了,你替我读经。”

    姚黄才不要读那种每个字她都认识但连起来叫人云里雾里脑袋疼有时候甚至都断不好句的经文!

    忽地,姚黄有了主意,弯着腰朝惠王爷笑:“要不二爷委屈一下,你坐地上,我坐你后面?这样捏起来我还更好发力。”

    赵璲看向脚下。

    姚黄马上把她这边的软垫铺了过去。

    王妃都这样了,赵璲顿了顿,随即先将两条腿朝前放平,双手撑着主位让身体离开,最终稳稳坐于下方的软垫上,再将双腿改成盘腿而坐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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