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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你不该去招惹她的,到头来她从不吃亏。」齐若在床边照顾虞非晚,细心温柔。</p>

    「我不喜欢她,你从未提起过她,若是普通师妹,为何你从不说,难不成心有龌龊。」</p>

    「不是的,是我不愿意提起她,我在求道路上恨过她嫉妒她,她闭关六百年我慢慢看开,没想到竟然突破了卡了许久的元婴瓶颈期。可我一想到突破是因为我不再嫉妒她,还是与她有关,我心生芥蒂,所以从来没提起过她。」</p>

    虞非晚喃喃自语:「她从来都这么强。</p>

    「她从来都是那副样子,清高倨傲,眼中放不下任何人,只有她的大道。」</p>

    凌不语不是简单的凡人入道。</p>

    她是以杀入道。</p>

    她出身将门显贵,父母在她十三岁战死沙场,她十六岁被舅父家逼着嫁给年过半百的老皇上,逃了婚,人追了一路,她杀了一路。</p>

    杀光追兵后,她不逃了,反而回去杀了讨好皇权的舅父,杀了骂她的表哥,甚至杀了下旨的皇帝。</p>

    「我不在乎你有什么苦衷,挡了我的路就该死。」</p>

    她没有杀红眼,她很冷静。</p>

    那些死在她手下的人,命像纸一样薄。</p>

    逃亡路上有饿死的流民乞丐苦苦哀求一碗饭,皇城脚下的官员却在想娶几个妃子皇帝会喜欢,豆蔻年华的李小姐在想王公子喜欢她还是张小姐,王公子却在想左拥右抱,也不耽误。</p>

    卑贱的要向高贵的磕头,贫穷的要向富有的哀求,女人要向男人祈求,女人要求着男人别走。</p>

    三六九等,人人分明。</p>

    但其实所有人的命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单薄,碰一下就碎。</p>

    满手鲜血的凌不语看天,突然笑了起来。</p>

    大道无情,万物如蝼蚁,一脚能踩死的蝼蚁在天道面前何来的强弱,何来的男女。</p>

    做最强的蝼蚁也没有用,要做天。</p>

    她凌不语要做天!</p>

    然后她顿悟入道,踏上修仙路。</p>

    有个凡人以杀入道,修真界震惊,前去一看,竟然还是个天生剑骨。</p>

    可惜了,是个女子。</p>

    修仙本就是与天争高低,打破此间天道的桎梏,踏出此间去往彼方,本就难上加难,有词曰:「难于登天。」</p>

    女子又被视为是娇气的,不堪重任的,难以坚持的,故女子修仙比男子难上百倍。</p>

    凌不语呸了一口。</p>

    她在众位修真界大能面前呸了一口。 ?</p>

    「自修士踏入修仙路时就明白自己要逆天而行,此行要与天争,难如登天不是一开始就该明白的吗?」</p>

    都是与天争个高下,男女之别究竟轻松多少?</p>

    天道下皆是蝼蚁,没有强弱男女。</p>

    难上加难再加难又是多难,还是难如登天。</p>

    仅仅是筑基期的凌不语从未被他们的语言打败,从未献出自己的剑骨以求庇护。</p>

    井鱼焉知身在渊,错把方寸作世间。</p>

    她不做蝼蚁,不做井鱼。</p>

    她凌不语要做天,任何困难都不会打败她。</p>

    拦她修道者,格杀勿论。</p>

    挡她修仙路,神魔皆诛。</p>

    最后以仁爱正道的九华子态度强势,要收她为徒,要她走上正途。</p>

    「何为正途?」</p>

    「不可滥杀无辜。」</p>

    「我从不滥杀无辜,我只杀挡我路的人,他们是不长眼睛听不懂话的人。」</p>

    「仁爱、忠诚才是做人的本分。」</p>

    「我忠于我自己,做到了忠诚,我从不滥杀无辜,做到了仁爱。」</p>

    「得饶人处且饶人,不造杀孽。」</p>

    「师父,你杀妖取丹是否是造了杀孽?修真界处处都是比武台,写着『死伤勿论』是否是造了杀孽?」</p>

    她不等九华子回答,又问:</p>

    「倘若师父的道是仁爱、不造杀孽,天道对于飞升渡劫之人的雷劫杀了无数修士,师父觉得自己的道和天道的道一致吗?如果不一致为何还想要飞升呢?」</p>

    九华子闭上眼,不说话。</p>

    她站起来:「师父,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的道教不了我什么。」</p>

    她看向跪坐在九华子身边听他传道的一众弟子,拿起蒲团走向大门。</p>

    「师父,你说的这些道都是修真界高层为了稳固自己地位的惺惺作态,他们靠杀人夺宝、杀妖取丹取得今日成就,又害怕别人同他一样,压他一头,才做出这副嘴脸,自我之上人人平等,自我之下三六九等。</p>

    「师父,我坚守我的道,我也尊重你的道,可若是拦着我,不让我走我的道,我便要杀了你。」</p>

    到现在为止,九华子传道授业几百年,从未有弟子踢了蒲团,还扬言要杀了他。</p>

    大弟子齐若站起来呵斥她。</p>

    九华子却摇了摇头。</p>

    「我以为我有齐若这一个弟子已然是师徒缘分极大了,齐若天资比她高,可日后的成就未必比她好。」</p>

    「十六岁悟道,且对自己的道无比坚定,心志坚定,不受外物影响,此女前途无量。」</p>

    那是齐若第一次听师父对一个人赞不绝口,还是一个冒犯了他的人,他作为天之骄子第一次产生了嫉妒。</p>

    可凌不语从来没把他嫉妒的眼神放在眼里,她眼里就没有人,只有她自己和她的道。</p>

    不出五百年,凌不语一个没有童子功的人竟然到了元婴期,而齐若卡在元婴期瓶颈两百年。</p>

    明月宗热闹了起来,本来是九华子为传道方便的小宗门被世人恭贺。</p>

    甚至还来了不少大宗门的夫人要相看凌不语,为自己儿子相看媳妇。</p>

    齐若看着这些夫人打听凌不语的体貌长相,心中害怕不已。</p>

    凌不语要是被大宗门看上,成了宗门少奶奶,岂不是身份地位高他一头?难道要他一个大师兄日后对她行礼,当着她的面恭维她的丈夫?</p>

    不可以,她不能,凌不语若是凭着修为比他高一头他还高看她一眼,若是凭借嫁了个好夫家是万万不可能的,他看不起她。</p>

    凌不语拒绝了那些夫人,用一句话:</p>

    「当年我以杀入道,杀的就是我的准丈夫和娘家。」</p>

    齐若松了一口气,凌不语与他擦肩而过。</p>

    这次,她却停了下来。</p>

    「我要你看得起?你算什么东西。」</p>

    齐若像是被扇了两耳光,凌不语是天才,悟性那么高,一定很聪明,她早看出他心里那些龌龊心思。</p>

    对啊,她是凭借修为高他一头还是别的什么,都轮不到他来评价,他的评价对她而言根本不重要。</p>

    凌不语又闭关修炼,这次要突破元婴期瓶颈。齐若麻木地捂脸,他怎么了,为什么无法突破。</p>

    可没过几天,三位九华子的故交好友宴请九华子,杀了九华子,让齐若去领尸体。</p>

    「你们明月宗太不安分了,竟然妄想跻身十大宗。你们想取代哪个宗门?把哪个宗门挤下去?」</p>

    「明月宗就一个九华子是化神期,其余都是些不入流的金丹、元婴,翻不了身的。」</p>

    「我们要是再不出手,明月宗得踩到我们脸上。」</p>

    齐若咬着牙带回九华子的尸首,准备后事。</p>

    那些人都同九华子一样是化神期,他一个元婴没有还手之力,只能养精蓄锐,待日后再做打算。</p>

    凌不语出关了,她听说九华子死了,她闭关不下去。</p>

    「师兄,你怎么想?」</p>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仇我记下,待到日后必要他们千倍百倍偿还。」</p>

    「我不喜欢这句话,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p>

    凌不语摸着九华子的棺木颤抖,齐若以为冷心冷肺的她终于哭了。</p>

    可她却是笑得颤抖。</p>

    「师父,这就是你的仁爱之道,你可是为你的仁爱丧了命。</p>

    「我早说过了,修真界弱肉强食,强者杀人如同剁白菜一样,最强的人才能制定规则,你对旁人仁爱,旁人不会对你仁爱。所谓的仁爱和强势都是道的一种,都是为了修仙服务,可若是本末倒置,自然背离自己的道。」</p>

    凌不语从棺木中拿出陪葬的法器法宝,拿走掌门传世之剑。</p>

    「你做什么!那些法器是师父的陪葬!那把剑是掌门之剑,下一代掌门才可以拿!」</p>

    「人都死了,一捧尘土罢了,要这些有什么用,倒不如给我用来为他报仇,物尽其用。剑是好剑,要杀人才好。」</p>

    「你要做什么,你我都只是元婴期大满,那三位是化神期,你现在去就是送死!」</p>

    「师兄,你可愿助我?」</p>

    「你是去送死,你能不能别这么狂妄!」</p>

    「师兄,可愿助我?」</p>

    齐若看着她,她依旧是以往那副样子,或者是她一直都是这副样子。</p>

    「怎么做?」齐若问她。他也是血性男儿,想为师报仇。</p>

    「大办师父的葬礼,宴请宾客,待到宾客入座,关门上锁,控制整个明月宗,杀他们个片甲不留。」</p>

    齐若着手操办葬礼,凌不语拿走了明月宗所有的丹药。</p>

    那是唯一一段时间,齐若和凌不语和平相处,不带怨恨的,不带嫉妒的,像寻常师兄妹。</p>

    待宾客满席,凌不语提着剑走进去,齐若关上门,安排诸位弟子守好明月宗,不让任何人进出。</p>

    凌不语服下三十二枚丹药,冒着经脉破碎、爆体而亡的风险强行进入化神期,与三个凶手厮杀四天四夜,最终险胜。</p>

    齐若带人杀了三个凶手带来的八百弟子,回宗门时已经是废墟满地。</p>

    看见齐若回来,剩下的宾客求他打开明月宗的禁制,让他们离开。</p>

    「我们与这件事无关,我们一直很仰慕九华子。」</p>

    「她是个疯子,她是个疯子!」</p>

    齐若随众人的视线看过去,凌不语已经不成人形,鲜血遮面看不清脸,右手软绵绵地垂下,显然是断了,衣袍被血浸湿,一步一个血脚印。</p>

    可她的声音还是没有一丝颤抖,全然如常:「众位,今天的戏好看吗?」</p>

    没人敢说话,修真界不要命的疯子常见,可被天道青睐的疯子不常见。</p>

    她身上萦绕着天道的宏光,显然是天道觉得此女前途无量,道心稳固,天道对于她勘破天机,窥见真相的褒奖。</p>

    齐若放他们离开,凌不语撑着剑不让自己倒下,等人全走完,才喷出一口血倒地。</p>

    「我还要把那三个老狗的首级拿长剑钉到他们宗门的匾额上,此战快哉!」</p>

    凌不语边吐血边说,齐若却站在原地。</p>

    她受天道青睐,经此一战又声名大噪,众人拜服,眼下明月宗没有掌门,师父突然去世,没有指认继承人。</p>

    若是趁她力竭杀了她,既可以得到她的仙骨,又可以得到掌门之位。</p>

    她若是死在自己手上,他的嫉妒和不甘心就会随风而去,他又是唯一的天之骄子。</p>

    嫉妒就是,他觉得不如他的人,居然有了他想要而没有的东西。</p>

    「师兄,你在想杀掉我吗?」</p>

    齐若低头想得出神,竟连她什么时候坐起身来都没注意,大惊失色。</p>

    她被血污的脸上,一双眼明亮至极,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在天道宏光的缠绕衬托下,像一个没有达成心愿,贪心不足的女鬼。</p>

    可谁才是贪心不足的鬼呢?</p>

    她撑着站起来,拖着自己的身体去给师父敬香,双手颤抖得连香都握不住,磕了三个头。</p>

    「师父安息吧,仇人已死,您的道我不赞成,但我敬您。」</p>

    齐若被她说得心慌,慌张地推脱:「我没想杀你,我只是觉得师父到死都没能领你入正途,让你学会仁爱,勿造杀孽,我替师父难过,替你惋惜。」</p>

    「好,看你这么喜欢听师父的教诲,我便送你下黄泉,日日听从师父的教诲。」</p>

    她明明手抖得连香都拿不住,可齐若还是害怕,向后退一步,被残肢绊倒跌坐在地。</p>

    她拿着掌门传世之剑过来,刀尖向着他,他怕得站不起来。</p>

    「给你,掌门是你。」</p>

    她把掌门传世之剑递给他。</p>

    「我要闭关修炼,宗门对我来说是累赘。」</p>

    她看他不接,把剑扔到地上。</p>

    仰头眯眼看日光。</p>

    「其实修仙的道无数条,从来没有对错,看的就是你的道心稳不稳,够不够努力。你们所说的仁爱之道是修仙正道,我的道也是正道,如果真的要分个对错,天道宏光落在我身上,谁对谁错一目了然。」</p>

    她不再理会齐若,拖着自己的身体走了。</p>

    「大道无情,视万事万物为蝼蚁,蝼蚁没有强弱男女之分,那些只是蝼蚁们自己分出的三六九等,因为想当最有权势的蝼蚁。</p>

    「我不想当蝼蚁,我要做天,我凌不语要做天。」</p>

    齐若被她的话惊到,从没有人说出来,从没有人说得如此理直气壮。</p>

    她是完全的野心家,是自己天地的帝王。</p>

    任何的苦难都无法打败她,苦难是花开的伏笔。</p>

    众人信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p>

    可她孑然一身,冷心冷肺:</p>

    「我走我的道,那些不过是些许风霜。</p>

    「有本事就杀我,否则就看着我登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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