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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周家里的生意虽然都是周康的父母在管,但在听说裴君泽是儿子的同学,还给了一个很实惠的价格。

    裴君泽也并没有仗着这个占便宜,在价格没有刻意压低的情况下,还额外赠送了他们家不少礼品。

    “再怎么说,哥们儿也得去捧个场啊,不是吗?”邓麒拿肩膀抵了一下裴君泽,“你太不够意思了。”

    “就是…我们又不白吃。”

    “哎…感情淡了淡了啊…”

    你一言我一句,看着是在抱怨,实际上眼里并没有任何的不悦。裴君泽一一扫过那些面孔,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清了清嗓子:

    “晚上我请客,有空吗?”

    *

    裴君泽请的地点就是在自己店里,当然,他是真自己买单的那种。

    记得当时他们一行人走了,裴君泽去结账,负责收银的小姑娘愣了,那张卡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她知道裴君泽是老板,可能觉得他吃完会自己走吧?

    “买单啊。”裴君泽抿唇笑了笑,“今天我只是客人。”

    小姑娘估计是新人,年纪不大,一时因为裴君泽的笑愣住了。他长得太好看了,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

    最后还是另外一个裴君泽更脸熟的收银员过来进行操作,双手将卡还给裴君泽:“裴老板,您的卡,收好。”

    后来那个小姑娘还过来和裴君泽道了歉,说以后不会再出这种错,似乎是担心被开除。

    裴君泽说并不会,告诉她以后工作不要出现那样的失误就行。

    *

    不过这都是聚餐结束后才发生的事了,在舍友们刚到裴君泽店里时,居然还有点诧异的。

    他们似乎只是知道裴君泽开了一家餐饮店,具体叫什么在哪里应该是没怎么问的,不然也不会在门后时,还明显犹豫了一下没进去。

    “哎…不是…不是…合着满江月居然是你开啊?”舍友一脸不可置信,所以他以为裴君泽口中的“一家小店”应该是街面上那种拉面馆,那种早点铺子的小店?

    裴君泽:“嗯。”

    邓麒嘶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外面大大的招牌,“说起来,我舅妈今年年初听说满江月菜色不错,还说请我们一家来这儿吃,想显摆下,结果位置都没订上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的确,店里的位置很难定。之前孟立就这个事还专门给裴君泽打了电话说询问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裴君泽当时还在国外和司谦旅游,想也没想,直接否认了他的提议。

    孟立之前的经验让他有一个很错误的观念,觉得客人一定是越多越好,但这种薄利多销的观念只适合快餐店。

    “有时候,顾客也需要一点门槛。人对于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是不会有什么记忆点的。”

    裴君泽当时这么和孟立说,对方也聪明,一下就懂了。与其去想怎么想提高翻台率,怎么接待更多食客,还不如想想怎么提高现有客人的就餐体验。

    只要其中一位客人满意了,就代表他身边无数个数不清的潜在客人满意了。无论是拍照分享,还是闲谈八卦,一传十,十传百就是这样来的。

    当然,如果过个十几年,这个行为其实还有一个更专业的词,叫饥饿营销,利用稀缺性来制造错失恐惧。

    不过这时的裴君泽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和自己的舍友解释这些复杂的营销和心理学知识,他笑了笑:“先进去吧,别在门口说话了。”

    *

    知道满江月是裴君泽的店以后,舍友们进店以后非常上道的,从店里的设计一直夸到服务生的服务。

    “……行了,点菜吧。”裴君泽拿菜单拍了一下舍友,“你们点。”

    吃饭的过程是轻松愉悦的,和他们相处,裴君泽不需要花费多少的心思,他也挺喜欢听那些学生间的趣事,听他们吐槽哪个专业课老师。

    讲着讲着,大家都有点高兴,喝了一点点酒。裴君泽中途接了一通司谦发来的消息,等他回复完,再抬头的时候…几个人都笑得更怪了。

    最后还是喝得最上脸的一个舍友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那个…裴哥,你真是那个…那个吗?”

    *

    这话一出,另外几个先沉默了一下,然后又跟着齐刷刷看着他,裴君泽没说话,他在思考。

    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这件事也是他们从周康那里知道的,但下一秒他知道他错了。

    一来是周康朝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直接表明了不是他。二来其他人也开始陆陆续续的讲话了。

    “其实吧…之前就有点看出来了…嗯,也不算看出来,就是一开始有点奇怪,我还从没见过哪个堂哥一天好几趟的往宿舍跑…”

    有这么一个开头,其他舍友也开始纷纷的补充上如何发现的破绽。

    “还有…就是那次你那个堂哥出事,你当时的表情太奇怪了,回宿舍后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和你说话也没应声,就像傻了一样,脸上还有泪痕…坐了一会儿又拿着东西跑出去了…”

    “嗯…最后就是元旦晚会那天…看到你们从后台出来的时候……”

    邓麒指了指脖子,眯着眼睛得意地笑,“你当时脖子上都是…亲出来的印子吧?哥们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啧啧啧,嘬得真狠啊…”

    裴君泽:“…………”

    可能是那一点点酒精侵蚀大脑,也可能是之前过年期间在外游玩时,早不知道多少次在外人面前袒露关系,更可能上辈子和他结婚有关。

    裴君泽点了点头。

    他们倒也没真说些什么,人就是这样奇怪,同一件事对待陌生的人和熟悉的朋友就完全是不同的标准。

    见他承认了,各位又八卦了一会儿,裴君泽挑着捡着回答了一些,例如他们俩今年的确在一起过年,例如…也的确一起出去玩了,搬出宿舍也的确是和他同居了。

    “嗯!你们这个…这…还挺有勇气的啊。”一位舍友,斟酌再三的开口,“你们这样,家里人都不说吗?毕竟怎么说,还算亲戚来着…”

    哦,突然想起来司谦给他自己编的身份是堂哥呢,于是裴君泽煞有介事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所以我们被赶出来了。”

    “啊——”

    裴君泽收获了几道同情的目光。

    年轻人的脑回路向来活跃,只是从裴君泽一句话,他们显然已经脑补了不少为了真爱如何如何勇敢的狗血情节,甚至为什么只有两个人过年,为什么突然开店的理由都有了。

    “哎…不说了干一个。”

    “都在酒里…酒里…”

    “你真不容易啊…没想到你…”

    其实裴君泽也是第一次感觉自己挺恶趣味的,大抵是假期的游玩让裴君泽好好地放松了一下?总之舍友们都说他没那么绷着的了。

    裴君泽刚好借着这个机会问了一直很想问的问题:他上学期变化真的很大吗?

    主要还是因为之前听多了他变了的话,有时连他自己都会想一想重生前的样子…

    舍友却摇摇头,认真的说:“还好吧。你不就是你吗?能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也就那几天的情绪不太对而已…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是不是之前说你变了,你不高兴?”

    另外一个舍友也跟着补充:“没呢没呢,依旧是那张招牌的酷脸,看着像谁都欠你好多钱一样。”

    也是,无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本质上不都是他自己吗?

    裴君泽轻笑出声,指了指后面服务生送上来的一道他们没点的菜:“这是打算推出的新菜,快尝尝看,也可以顺便给一点意见…”

    *

    那天周康特别特别安静,从裴君泽回宿舍开始就有些不太对劲,一直到他承认时也非常安静。

    其他舍友都在和他开玩笑,只有他少有的沉默,一直喝着酒。裴君泽注意到了,不过以为他是心情不好。

    后来吃饭到中途,裴君泽去上卫生间时,又看到了他,本来就只是随口问了他怎么了,但他的回答让裴君泽洗手的动作都停住了。

    “裴哥,我以前以为我喜欢过你。”周康那张脸因为酒精的关系红得不能看,“你别笑……”

    “开学那天,我是最先来宿舍的,你来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你了,不过你当时没注意到我。我那时候就觉得你好厉害,你人长得那么好看,还什么都会…”

    裴君泽沉默。

    “后来你身边出现了一个堂哥,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说到这里,周康顿了顿,挠了挠头,露出一个有些羞愧的笑:“裴哥,我跟你坦白个事,之前他来找过你两次你不在,我就故意说了你和哪个和你表白过学姐出去吃饭了…”

    裴君泽:“…………”

    他估计上辈子周康也这么说过,这么一来,就能解释通为什么司谦对他周围的女生那么防备和警惕了。

    甚至在裴君泽刚重生回来,那时他和司谦在学校附近的小吃街,社团有个女生给他打电话,一旁司谦都能立马捕捉到了是女生的声音,还很警觉的问对方是谁…

    果然是有原因…

    裴君泽:“……你…”

    “当然,我说这些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别放在心上,我后面自己也想通了,我可能不是喜欢你,只是崇拜你而已,嗯……不是有个词叫慕强吗?我感觉我就是这样…”

    裴君泽:“………”

    周康笑了笑,走近裴君泽想拍拍他的肩,发现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又缓缓放下。

    “看到你现在挺好的,笑容比以前多一些了,我也很为你高兴…我们…我们还能当朋友吗?”

    *

    聚会散场后,裴君泽把他们送出门,自己又折返回去结账。做好一切,他在店外等司谦来接他。

    刚才虽然没有喝多少酒,毕竟还是喝了,所以裴君泽不打算自己冒险开车,也不是没想过可以直接打车回去,主要是司谦不愿意。

    他似乎非常热衷于来接他,就司谦自己本人亲口说的,他说他每次开车来接裴君泽时,隔着老远看到他在前面等他,就会觉得特别幸福。

    裴君泽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幸福的,不过既然他这么幸福,就让他多幸福一点吧,这没什么。

    裴君泽看着手中刚才在店里拿的一盒水果拼盘,嗯,摆盘还挺好看的,还特意拿了几个小叉子。

    挑的都是一些司谦比较喜欢吃的水果,非常新鲜,不仅是裴君泽亲自去后厨挑的,还是他自己亲自切的。

    *

    裴君泽在外面没等多久,司谦的车子出现了。上车后在看到裴君泽手里拎的东西,他果然挺高兴的,眼睛乐得眯成一条缝。

    司谦:“君泽,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你那些舍友了。”

    裴君泽:“嗯,然后呢。”

    司谦:“嗯……我怎么感觉他们回头看了我好几眼,你是不是…”

    裴君泽点头:“他们知道了。”

    不需要去看司谦的表情,裴君泽就知道他大概什么样子,所以在听到他明显喜悦的声音时也很平静了。

    “早知道刚才我就好好和他们打个招呼了,不然早一点来,准备点礼物什么的…”

    裴君泽揉了揉眉心:“不需要,你们又不是没见过。”

    司谦:“那不一样。”

    裴君泽并不和他争论这个,他想了想,“行,等下次有机会吧。”

    *

    大抵就是在即将到家时,裴君泽电话响了,他摸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鹤城。

    因为不认识,所以在疑惑中接起后,裴君泽并没有先开口,而是谨慎的打算先听对方的声音再做决定。

    电话那头是一个明显略带疲惫的男声:“是…君泽吗?”

    这个声音?!!裴君泽下意识坐直了脊背,他记得,是舅舅的?

    “你现在还在鹤城吗?如果在的话,下月初你有空吗?”

    里面的男声说完以后,又立刻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个不勉强你,如果你有事的话,就算了。”

    第27章

    野心勃勃恐同攻重生以后27

    裴君泽月初没什么很要紧的事,就算是有,他也可以进行调整,空出一天不算什么。

    那天他和舅舅一共通话了十二分钟,他全程都很紧张,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司谦倒是反常地很安静,一直等到他挂了电话以后,这才拿手心覆盖上他有点颤抖的手背。

    “没事的,君泽。”司谦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语气里带着安抚,“你已经长大了。”

    裴君泽阖上眼,深呼吸了两口,平复了一下刚才有点太诧异的心情,脑子里纷纷扰扰的思绪一点点冷静下来。

    *

    裴君泽的妈妈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裴珺琬,也因为这三个字的笔画特别多的关系,可是让小时候的狗娃学了好久。

    而关于舅舅的名字,裴君泽也是很早就知道的,他叫裴珺玮。

    也因为舅舅和妈妈的名字里都有一个珺,所以在狗娃眼里,自己的名字也要有珺才行,在孤儿院登记时,他报的其实是裴珺泽。

    不过登记人员可能听错了,

    这才阴差阳错记成了裴君泽。

    总之舅舅那次打电话的确是有重要的事,他的母亲病情加重了,似乎这一次严重到连他这个儿子也不认识了,以为还是女儿丢的那段时间,每天闹着出去找女儿。

    老人的年纪大了,又患有严重的老年痴呆,怎么可能让她出去啊。但是不出去,她就闹。年纪越大,反而像个小孩一样。

    舅舅实在没法子,毕竟他自己也不是那么闲的,本身是一位高中教师,妻子也是同一个学校的老师,两个人的工作都特别忙。

    似乎之前一直是他们女儿在照顾,不过女儿现在要专心考研不说,那位老人似乎…也不认识外孙女了。

    病发得太突然了,就像被什么刺激了一样。舅舅在电话里也说,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的状态就一直不太好,于是他干脆把妹妹有关的东西都收起来了,也告诉妻女少在母亲面前提妹妹…

    结果前段时间也不知道疗养院的哪位小护工把一张报纸拿了回去,那上面很大一个版块正好是对满江月老板的采访。

    上面有裴君泽的照片,母亲似乎是看到了,一下子又全部想起来了,想起可怜的女儿,想起为了找女儿死在路上的丈夫…

    她似乎是一眼认出了那是她女儿的孩子,有时候说要去找他,有时候又语言不清地说要找琬琬,总之把疗养院的护工都折腾得够呛,每天都要防着老人偷跑…

    舅舅给裴君泽打电话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他在电话里说裴君泽其实长得很像他妈妈,尤其是眼睛和嘴巴…

    *

    “你要是有空的话,去看看也行。当然,我没有一定要让你来的意思…”舅舅说到这里时,他那边似乎有几声隐约的敲门声,可能是他的学生来办公室找他。

    “嗯…”裴君泽拿手机的那只手不自觉握紧,把那句即将冒出喉咙的舅舅咽了下去,“我那天…有空的。”

    舅舅很快就挂了电话,听那边的动静,应该是去处理学生的事情了。

    闭着眼睛都裴君泽开始不由自主地想,上辈子有这事吗?他记忆中并没有接到这通电话,是……漏接了吗?

    想不通,这种事想也没用,裴君泽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看着窗外逐渐开始变熟悉的街景,他知道,快到家了。

    “需要我陪你去吗?”

    司谦一只手操控方向盘,另一只手握住裴君泽的手,温热的体温渗透手背的皮肤,“我也可以空一天出来。”

    裴君泽嗯了一声。

    *

    老实说,大抵是之前被连人带东西赶出来的记忆太过于深刻了,这次想到又要去见舅舅时,裴君泽居然……还有点怕。

    或许用“怕”这个词语并不怎么恰当,但的确还是留下了一些阴影。

    裴君泽并不怪舅舅,他曾尝试站在舅舅的立场去思考,其实他很不喜欢自己是有原因的,毕竟只要一看到自己,难免就会想到自己的亲妹妹遭遇了什么,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

    “我能感觉到,舅舅……哦不,那位裴叔叔一定是很恨我的。”裴君泽轻轻开口,“我就像一个污点,像一个本不该存在的错误…”

    司谦只是看着裴君泽皱眉都心疼得不行,他捏了捏他的手:“你才不是什么污点和错误,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裴君泽间接回避了这个问题,

    他心里还是认为这是他的错。

    他继续和司谦一路往楼上走着,一面走着一面开始说起了别的话,而不论他说什么,司谦都认认真真地听着。

    *

    自己出生的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裴君泽早就忘了,就记得非常非常穷。女人当年死亡的事儿在那个小村子里压根没引起多少动静,毕竟这种类似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哪怕后面一些人被送进了监狱,受到了法律的惩罚,但很大一部分人依旧还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这就是愚昧无知。

    司谦听完后想了想:“嗯,然后呢,你不是报警了吗?后面有处理吗?”

    裴君泽:“处理了,不过是耽误了好几年才慢吞吞地处理,那边的办事效率一向这样,能拖则拖,中间还有不少人去闹事呢…”

    司谦从没有去过那样的乡下地方,他见过的人不管内里如何恶毒,起码表面都是会装一装的,一时间,他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皱着眉:“……他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裴君泽:“是的,他们没读过书,也不懂法,甚至还觉得自己花钱买的女人被警察解救了,那么警察应该赔给他们钱…”

    司谦:“……………”

    “很难想象吧?”

    裴君泽语气平静:“很多记忆不太记得了,现在想起来,当时应该有人是联系过我妈那边的家人了,毕竟要通知死亡消息嘛。他们很大概率知道有我存在的,但我依旧还是被送了孤儿院,这其实就代表了不愿意接纳的信号吗,可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还眼巴巴地跑去自取其辱,给人家添堵…”

    司谦:“……………”

    *

    记得裴君泽刚被带到孤儿院时,小小的他非常冷静镇定,心里一直想着,妈妈让自己去找她的家人,那么自己一定要找到…

    裴君泽暼了一旁的司谦一眼:“你似乎对我小时候的事情很感兴趣。”

    司谦认真反驳:“不,不只是小时候啊,只要和你有关的事情,我都非常感兴趣,只是……”

    裴君泽被他这个“只是……”勾起了兴趣:“只是什么?”

    “只是我很遗憾,我实在是太晚遇到你了,我要是能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你也就不用吃那么多苦……”

    裴君泽:“………………”

    司谦:“我说真的。”

    裴君泽垂下眼帘,避开了对方过于炽热的视线,他绞尽脑汁地开始寻找别的话题:“哦,我想起来了…当时有人扛着摄像头还拍了好多画面来着…”

    *

    裴君泽年纪还小时,记者还是一个高大上的词语,远没有后面那么泛滥成灾,那时的记者是真会为了拍摄某个画面深入乡下的。

    在裴君泽继承同性伴侣的巨额遗产消息被传开后,他的一些过去也被一些八卦群众讨论过。也是在这时候,裴君泽收到一个快递,里面是一个光盘。

    是当年下乡的那个小记者给他寄来的,他说他当初原本是想拍一部纪实纪录片,结果无意中拍到了小时候的裴君泽,又阴差阳错地拍到了如何把他送到孤儿院的一系列事件。

    当时收到光盘的裴君泽并没有仔细看,在打开以后,只看到了晃动的镜头以及那句大声喊声:“哎!!你们快过来,这里有个小孩!他跑了!在那边!”

    再往后,裴君泽心知肚明会是什么画面就直接关闭了。现在再想起来……又觉得其实看下去也没什么,那些记忆也是一种经历。

    *

    “嗯,你记得你之前不是一直都说想看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吗?那里面就有我小时候的画面,怎么样?你要是想看话,我有空联系一下那个记者,把他手里的录像买回来?”

    那时两人已经回了清水苑,和往常一般躺的沙发上窝着,司谦赶紧点头:“好啊好啊…”

    看他好像很期待的样子,裴君泽想了想,还是决定提前给他打一下预防针:“你做好一点心理准备,我小时候没那么好看的。”

    司谦抬头亲了亲他的唇角,执拗地开口:“那我也要看。”

    裴君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知不觉,他已经从过去的排斥厌恶司谦的靠近和接触到了习以为常。

    甚至现在…他甚至隐约已经能够从他的身上嗅到一些和其他人不同的气味,很淡很淡,是无法形容的那种。

    距离舅舅提出的日子还有五天,他可能知道他在读书吧,约日子都是约的周六。

    不远处的落地窗反射出两人靠在一起的画面,裴君泽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一瞬间,他原本毫无着落的心突然就定下来了。

    不管这次见面的结局是好是坏,至少现在,至少此时此刻待在他身边的这个男人,他总不会离开自己的,他总是会在的。

    “嗯?”

    突然被裴君泽抱紧的司谦还有点疑惑,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不过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滞,他一下一下抚摸着裴君泽的后背。

    “好了好了,到时候我陪你去嘛。”

    *

    去舅舅家那天是个阴天,三月初正是早春时节,虽然按时节来算已是春天,但天气却依旧还是很冷。

    裴君泽穿着厚厚的长款外套,司谦和他穿着一件同色的同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人在一起待的时间太久了,裴君泽有时候照着镜子还有有些恍惚,总觉得他和司谦似乎越来越像了。

    前两天还是他去把头发染黑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记得妈妈的头发就是黑色的。

    染发前,他还特意问了司谦。对方知道他之前的想法以后笑了好久:“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很喜欢你浅金色的头发呢?我明明喜欢的是你啊…”

    染了黑发的裴君泽看起来更年轻了,墨似的发更加衬得他脸庞又素白了几分,再加上他不苟言笑的样子,走在街上的回头率依旧不减。

    不过这些都不是裴君泽关心的重点,他那会儿一直犹豫要不要买点什么东西,空着手不好吧?但有了之后的被扔出来的记忆,他又迟疑着…

    司谦看出了裴君泽犹豫纠结的样子,干脆直接叫助理准备好了礼物,由他拿着,放在后备厢里,到时候看情况嘛。

    “走吧。”司谦主动拉着裴君泽的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突然凑很近很近,拿他的鼻尖蹭了蹭裴君泽的鼻尖,“来,笑一个。”

    裴君泽抿了抿唇,勉强扯出一个浅笑。

    “哎,对了,就这样。我跟你说,长辈们可喜欢你这种乖乖崽的类型了…”

    司谦捏捏他的脸,感觉手感不错,君泽那会儿难得在发呆,并没有制止,又捏了两下过过手瘾。

    “我说真的,要是我爷爷看到你,指定喜欢。他就喜欢这种你这种看起来非常听话的乖小孩…”

    裴君泽:“嗯。”

    *

    路上的忐忑不安暂且不提,舅舅一家依旧还是住的原来的小区,不过小区似乎比裴君泽记忆中的样子旧了许多…

    舅舅也是。那个男人也比裴君泽想象中要老了一些了,记忆中的舅舅特别高大,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甚至比裴君泽还要矮一些…

    他妻子似乎不在,只有他一个人下来的。隔着十几米的时候,他看到了裴君泽,整个人在原地愣了几秒。

    “………真像,比小时候还像。”这是他对裴君泽说的一句话,“你和珺琬真像。”

    裴君泽想说什么,嘴唇嗫嚅了几秒还是只是嗯了一声。

    “这是…?”

    舅舅把目光看向一旁的司谦。

    “啊,你好你好,我是君泽的朋友。”司谦除了在裴君泽面前会变态一些,在其他人面前都还是很正常的,“要是待会儿不方便的话,我会在外面等他的…”

    舅舅当时的心思或许不在这里,嗯了一声,看上去压根没听司谦讲话:“我们现在直接过去吧。”

    裴君泽答应了。

    *

    疗养院的位置离舅舅家大概有大半个小时的车程,抵达门口后,裴君泽更紧张了。

    不过他的紧张并不像其他人的表现那么明显。裴君泽越是紧张,面部表情就越严肃。

    他就这么一路绷着一张脸,一直跟着舅舅到了其中一个病房门口。

    司谦看着他唇紧紧抿着,就知道他此刻的心思,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去吧,没事…我在这等你。”

    司谦的意思是他在外面等就行,就不进去打扰他们了,但舅舅看了他一眼:“你也进来吧,没事,就是里面味儿有点大,别嫌弃就行。”

    司谦笑了,立马顺着梯子往下:

    “那我就打扰了。”

    *

    房间里的确有一股味儿,可能是不通风的关系,有一点霉味儿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臭味儿。

    但那会儿裴君泽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看到的房间里的老人,那是一个很瘦小的小老太太,看上去比舅舅更老,头发花白。

    老人似乎正在收拾东西,把一些乱七八糟的衣服,还有好几个相框往箱子里塞,嘴里还念叨着:“也不知道琬琬现在怎么样了…”

    裴君泽一眼就看到了相框上的女人,他直觉那应该就是他妈妈,准确地说…应该是还没被拐卖之前的妈妈。

    ——原来她以前是这个样子啊。

    裴君泽咬紧了牙,在他的记忆中,妈妈一直都是蓬头垢面的,他甚至都不记得她具体的五官是什么样,原来……是这样啊。

    相片上的女人的确和裴君泽很像,两个人都是那种第一眼美人。

    女人穿着漂亮干净的白裙子,被自己的家人簇拥在中间,那天可能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一家人沐浴在阳光下的笑容明媚又灿烂。

    可现在……裴君泽想了想记忆中的妈妈,心脏一瞬间不受控制地收缩起来,尖锐的疼痛一直从肺腑蔓延到手指尖。

    *

    “妈。”舅舅冲着屋里的老人喊了一声,“你快看看,看看谁来了。”

    收拾东西的老人闻言转身,对舅舅视若无睹,但在看到裴君泽后,表情却一下呆滞住了,手里的相框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直接忽略了自己的儿子,径直朝着裴君泽的方向走来。

    “你,你…你是…是琬琬吗?”

    裴君泽感觉自己被那位老妇人抱得特别紧特别紧,对方抬起头,浑浊的眼里不停往外流泪,嘴里一直叫着琬琬,一双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想去摸裴君泽的脸庞。

    裴君泽当然比老人高出很多,但是为了让老人摸到自己,他不声不吭地弯下腰,保持着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

    “是…是琬琬回来了吗?”

    裴君泽能清楚感受到老人略粗糙的手心,甚至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对方看他的眼里带着多么浓稠的怀念。

    从没有那么一刻,裴君泽开始怨恨,怨恨那个死去的男人,怨恨自己,怨恨着一些说不清的东西,觉得当初的判罚实在是太轻了,他喉咙哽咽,什么话也说不出。

    “琬琬,不哭了…不哭了…”

    那个得了老年痴呆的老人,明明自己的头发都是乱糟糟的,胸口的衣服上还沾着饭菜的污渍,但还是温和地给裴君泽擦眼泪。

    在老人发现自己越擦,裴君泽脸上眼泪越多以后,她就不再擦拭了,而是选择轻轻地抱住裴君泽,哄着这个她记忆中的小孩。

    “琬琬,你怎么还是那么爱哭,以后可不可能这样了…上大学了就不能和小时候一样,知道吗?”

    “哎呀,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啊。对了你之前在学校里说就想吃我包的饺子…”

    她絮絮叨叨着,一时之间脸上竟然显露出了些许慈祥的笑意,“晚上就给你包…”

    *

    打破这场温馨见面的是疗养院的两位护士过来送药。原本还精神头看着还很正常的老人一看到穿着白大褂的护士端着药过来,立马缩在裴君泽身后。

    裴君泽看她那么害怕,也让她躲着,语气温和地开口:“这是什么药啊?一定要吃吗?”

    护士说当然。

    “你别看她现在清醒,等会儿就不认人了。之前她不吃药,犯病了,自己跑了出去,站在马路中间差点被撞死……”

    裴君泽:“…………”

    舅舅这时也过来拍了拍裴君泽的肩膀,一副早就已经习惯的样子:“先出去等一下吧。”

    那位老人不认识舅舅了,看着他要拉走裴君泽,一下竟也不怕了,从裴君泽身后出来,紧紧拽着裴君泽的胳膊,把他当成了坏人。

    “妈,是我。”舅舅叹了口气,看着她警惕的样子,“我是珺玮,你又不认识吗?”

    *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假如第一胎是儿子的话,其实很少会生第二胎。尤其那时计划生育抓得严,怀孕的女人一旦被抓到,运气好交点罚款,更坏的是直接被引掉。

    裴母为了能生下女儿,躲躲藏藏了好久。生下后自然宠得不行,哪怕那时不少重男轻女的亲戚们认为女孩子不该浪费钱读书,反正都要嫁人的,但她也还是供女儿上了大学…

    女儿成绩好,又聪明,长得漂亮,从小到大不知道被多少小男生追过,假如不出那样的事,裴珺琬的人生或许是另一番光景了。

    裴君泽完全可以想象到的那些,正因如此,他才无法说话,甚至完全能够理解舅舅当时看到自己的愤怒。

    他那时也会想,

    假如自己不存在就好了。

    舅舅看着经济状态不是很好,按理说他们双职工不应该如此,之前的裴君泽想过为什么,但等他看到外婆的那一刻,就什么都明白了。

    包括舅舅过分苍白的头发,疲惫的眼神都明白了,父亲早逝,妹妹失踪,母亲又这个样子,他身上的担子并不轻…

    哪怕这样,他也从没有问裴君泽索要过什么,大抵是真的恨吧。

    *

    “…我,我………”

    走廊外,裴君泽几次开口,几次不知道说什么好。

    屋里的老人刚才已经被裴君泽哄着劝着,乖乖地吃下了药,现在已经休息下了。

    护士还惊讶地说以前让她吃药都要费好大的劲,她不吃还要各种骗,骗不下去就只有灌,今天倒是省事了不少。

    裴君泽当时还有些不高兴,觉得怎么能这样。舅舅倒是很疲惫的样子,对他说,出去说话吧。

    房间里出来的裴君泽脑海里一幕幕都是刚才看到的画面。

    老人那样紧紧的抓着裴君泽的手腕,那样一声一声叫他琬琬,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被拐的女儿,紧紧的把他拉住,生怕他再次消失…

    面对那张苍老的,满是泪痕的脸庞,裴君泽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其实上辈子的裴君泽以为外公外婆都死了,居然也没自己私下去调查一下是不是真的,就仿佛在逃避…

    现在真切的看到这么一个破碎的家庭,心里从一进疗养院便开始累计的愧疚到这一刻再也积压不住…

    裴君泽和舅舅,还有司谦三个人在走廊,原本上一秒还好好的,也不知道裴君泽想到了什么。

    “你这是干嘛,快起来。”

    裴君泽跪下了。

    他当时的身份既是名牌大学生又是小有名气的新贵老板,他本可以不那么做,甚至很难想象到他居然会这样…

    下跪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乃至传统文化里是极为严肃且沉重的动作,不少人把面子看得比天还重的人压根难以接受,但正因如此,这远远比任何轻飘飘的言语都要来的直接和诚恳。

    男人也被他的动作吓到了,赶紧就要把他扶起来,结果发现裴君泽的力气还挺大的,一时还扶不起来,只能看向一旁的司谦,让他过来帮忙。

    自从进房间后,司谦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尊重裴君泽的所有决定,也知道这时的裴君泽不需要他去干涉。

    但他还是忍不住为想为裴君泽说话,哪怕他知道这是他们的家事,哪怕他知道舅舅也是受害者,但他本来就是偏心君泽的:

    “君泽一直都很自责,他认为一切都是他的错,可是…可是他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出生啊…你这是在迁怒他…”

    司谦后面的话还没说话,裴君泽扫了他一眼后,他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其实他有怪过舅舅的,怪舅舅当初如此狠心…毕竟在裴君泽心里,父亲那边的亲人他不愿接触,自己就只剩下妈妈这边的…

    有时走在街上看到拎着大包小包走亲戚的行人都会恍惚很久很久,他心里当然是怪过他的,尤其是上辈子…那会子见他发达了来攀附的人那么多,其中就是没有舅舅一家…

    他那会儿是失落呢还是高兴呢?

    分不清了。

    *

    那会儿的裴君泽自己起来了,那一下也是情绪上头,起来后很平静地开口:“我知道我的存在是一种错误,如果我有选择的话,我也不愿意的…”

    脑海中始终都是照片上那个幸福的全家福,照片上的一家四口多幸福,而现在其中一个死了,一个疯了,一个病了,剩下一个看着也疲惫不堪,假如没有他的话…

    裴君泽深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还没干透的泪痕:

    “我现在也不想说那些了,我只希望,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每周或者每个月过来看一下……吗?”

    裴君泽其实是想叫外婆的,他们那边都叫外婆,这边似乎是叫姥姥?但不管叫什么,他都无法笃定对方一定就接受他这样称呼,最后还是含含糊糊地带过去了。

    面前的舅舅沉默了一会儿:“反正你也知道地方了,看你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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