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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在一处空旷的地境,摆放上几张桌子椅子,全当作成亲时的喜宴。

    游东君端坐在席位上,身旁的顾潇潇,用筷子戳了一块煮的发烂的土豆。

    顾潇潇将土豆送进嘴里,那股寡淡无味的滋味,让她眉毛眼睛都皱成一团,险些将土豆吐了出来。

    但顾潇潇环顾四周,见在座的老人孩童,都将碗中的土豆,吃的干净,一副是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一般。

    顾潇潇只得将口中的土豆,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顾潇潇转身看向游东君,试图从小道士的脸上,寻求对这顿饭菜的共鸣。

    但游东君面色如常,细细地品着土豆。

    除了那张俊俏的脸,游东君几乎要和村民们融为一体,仿佛在座众人,只有顾潇潇一个,是从外乡来的。

    顺着吵闹声,游东君咽下最后一口土豆,抬头朝着声音望去。

    只见宝扇腰肢款款,被搀扶到正中央的木椅上坐下。

    而宝扇身侧,同样摆着一张木椅,听闻是给山神留的。

    顾潇潇的心中,对这所谓的山神,越发好奇。

    微风吹的树叶哗哗做响,空中浮现出乌云,遮掩住了孤月的半边身子。

    游东君坐在席位上,只觉得一股凉风迎面吹来,他眼神微凛,下意识地抓紧了腰间的罗盘。

    众人皆噤声不语,唯有好热闹的孩童,小声说着:“山神来了。”

    他身后的母亲,连忙伸出手,捂住孩童的嘴巴,唯恐孩童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语,惹怒了山神。

    宝扇坐在席位的正中心,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风裹挟着沙粒,从喜帕下钻进去,轻抚着她的脸颊。

    带着冷意的摩挲,让宝扇身子发颤,她脸颊微白。

    唯有柔软的唇瓣,因为上了口脂,仍旧鲜红艳丽。

    鸦羽般的纤长眼睫轻颤,宝扇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因为看不到,宝扇其余的感觉,更加敏锐。

    她甚至觉得,正抚摸脸颊的,不是那奇怪的风,而是一只粗糙的手掌。

    那手掌在瓷白的脸颊,流连忘返,突然向下移去,拨弄着宝扇系的严密的盘扣。

    宝扇张开唇瓣,细碎的呢喃声响起:“不,不可以……”

    那粗糙的掌心,陡然一僵,空中浮现出轻笑。

    紧接着,风归于平静。宴会的正中央,凭空出现一身形俊逸的男子,玉带红袍,模样格外俊朗。

    他生的一副足以颠倒众生的容貌,唇红齿白,眉梢眼角下,落着一粒星子般的小痣。

    不知是他天生爱笑,还是因为今日娶妻,心中欢喜,唇角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

    饶是见惯了俊逸男子的顾潇潇,此时也难免心神恍惚,目光虚浮。

    直到游东君将一枚明黄纸符,贴在顾潇潇后背,她双眸才恢复清明。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村民,纷纷跪在地面,嘴里高声呼唤道:“千葑大人现身了!”

    宝扇看不见众人,只听到声音,便想要起身,行叩拜山神之礼。

    千葑却走到宝扇身旁,虚扶了宝扇的腰肢。隔着喜帕,千葑俯身低语道:“既是本神的娘子,便不必行礼。”

    宝扇这才作罢。

    她面颊绯红如丹霞,十指缠绕,宛然一个被男子亲近,春心萌动的少女。

    但宝扇心中却异常平静,在仔细思量着:只听山神声音,约莫只长她五六岁。但山神的传说,可是有百年之余,可见山神确实有法子,能驻颜有术。

    既然如此,山神那里,或许当真有续命的好办法。

    思虑至此,宝扇脸颊越发明艳。

    千葑见宝扇这副娇羞的模样,心中更加欢喜。

    山神娶妻,三年一次,并不是每次千葑都要露出真容的。

    千葑只需要使出法术,用狂风将新娘子席卷到自己的洞府来,便已经足够。

    但往日里送来的,皆是些庸脂俗粉,千葑连亲近的念头都无,只随手一挥,便将那些满脸羞涩的新娘子,变成了助他进益法术的草药,融入丹炉中。

    可如今瞧着宝扇,千葑那颗平静的心,却蓦然有了波动。

    他心中想着,或许这次,可以先行周公之礼,待厌倦了,再变成草药。

    千葑伸出手臂,正欲带着宝扇回洞府。

    至于村民们费心置办的宴会,千葑丁点兴趣都无。

    只瞧那桌上摆放的饭菜,便觉得兴致缺缺,哪里有千葑洞府里的葡萄美酒,和美味佳肴诱人。

    游东君从始至终,都端坐在椅子上,没有随同村民们一起下跪行礼。

    此时,游东君见千葑欲走,便随手甩出身上的符咒,朝着千葑身上飞去。

    只是那些符咒,被千葑宽袖微翻,便卷入袖中,化作了虚无。

    千葑面上的笑容退去,一张脸上尽是寒意,他挑眉看着游东君,冷声道:“是哪里来的道士,这般不通规矩,在本神的成亲宴上闹事!”

    村民们也没料想到,他们迎来的外乡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胆敢对山神大人出手。

    村民忙和游东君撇清关系,厉声指责道:“我们以为你是同样崇敬山神大人,这才邀你来宴会上。不曾想,你竟包藏祸心!”

    游东君面色平静,刚才他挥出的符咒。只是末流符咒,是拿来试探千葑的深浅。

    因此,符咒被千葑击破,游东君并不奇怪。

    毕竟,千葑是只拥有百年功力的大妖。

    若是被末流符咒击退,传出去便要贻笑大方了。

    游东君启唇道:“区区妖物,以山神自居,哄骗世人,又是何等的胆量。”

    千葑面色微变,声音凛冽:“尔敢!”

    说罢,千葑便迎面朝着游东君攻来。只见两人所到之处,狂风四起,刮起满地尘土。

    村民们不敢上前,唯恐小道士和山神斗法,伤着了两人,便匆匆退居一侧。

    游东君取下腰间罗盘,只剩下半边身子的月亮,将清辉洒在罗盘上,又微微折射到千葑身上。

    原本俊美无双的脸庞,陡然间变了样子。

    从世间罕见的美男子,变成了一个豹头人身的怪物。

    第263章

    世界十一(四)

    刚才还高声唤着「山神大人」的村民们,见到了千葑这副妖怪模样。顿时吓得两腿发颤,口中喃喃道:“妖……物。”

    千葑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凛冽的呼啸声音,鼻子两旁的胡须,在微微抖动。此时分明是深夜,明月高悬,千葑却觉得周身都被灼热的日光,炙烤一般。他很快便发觉了,是游东君手掌中,握着的那枚罗盘的古怪。

    千葑扭动脑袋,发出咔嚓的声响,他全然抛掉了伪装成人的儒雅风度,回归成了兽类的本性。

    千葑弓起后背,这是狮子在发动攻击之前的准备动作。

    千葑的喉咙发出沉闷的响声,径直地朝着游东君扑去。

    游东君驱动三张符咒,朝着千葑迎去。

    两人对峙良久,最终是千葑率先显现出疲态。游东君目光平静,心中估量着千葑的实力,甩去最后一张符咒。

    但千葑脸上金色的兽毛,在看到朝他飞来的符咒时,顿时都立了起来。

    千葑面露惊慌,随手抓来一人,用来抵抗游东君的符咒。村民中传来孩童清脆的声音。

    “宝扇姐姐!”

    被千葑顺手捉来,充当抵抗符咒的盾牌的,便是宝扇。变故突然发生,山神成了妖怪,宝扇便因为距离千葑最近,被他随手抓住。

    见状,游东君匆匆收势,漂浮在空中的符咒,顿时轻飘飘地落在地面。

    但宝扇身子柔弱,不可避免被符咒的余光所伤。

    她身姿踉跄,似春日柳絮,柔柔地向前方倒去。

    一边是趁乱想要逃走的妖怪千葑,另外一边,是弱不禁风,即将要摔在地面的村女。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游东君心中自有衡量,他足尖轻点,意图朝着千葑追过去。

    但飘零的柳絮,却怯生生地坠落在游东君怀里。

    游东君只得伸出手,将宝扇揽在怀中。

    用来遮掩宝扇面容的喜帕,被风吹落在地。

    此时的游东君,将今日山神娶妻的新娘子,看得一清二楚。

    宝扇瓷白的脸蛋上,生的一双水杏眼,清凌凌的,蕴藏着欲语还休的情意。

    她鼻尖小巧微翘,唇瓣红润柔软,整个人瞧着怯生生的。

    游东君将宝扇扶起,便准备去追千葑。

    但一只绵软的柔荑,轻抚着游东君紧实的手臂。

    游东君能感受到,那掌心的颤意,自然也能明白,宝扇在害怕。

    唇瓣上的口脂,显得拙劣不堪。这样会浮在肌肤上的口脂,莫说大户人家,便是家中有些银钱的,都不会让女眷用这等劣质的口脂。但偏偏,宝扇用了。拙劣而俗气的绯红,衬着那张姣好的脸蛋,竟有种别样的美感。

    宝扇声音怯怯:“道长,我好害怕。”

    游东君轻抿薄唇,正要说些什么,只见宝扇鸦羽般的眼睫轻颤,便柔柔地晕倒过去。

    游东君面露惊诧,下意识地收紧了宝扇的腰肢,让她依偎在自己的胸膛。

    千葑便趁着这个时机,匆匆逃走了。

    顾潇潇走向游东君,她看着依偎在游东君怀里的宝扇,心中莫名涌现出几分酸涩。

    “小道士,你把她交给我,快去追妖怪罢!”

    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

    但游东君垂下脑袋,看着脸颊发白、紧闭双眸的宝扇,沉默片刻后,他俯下身去。

    游东君的双臂,穿过宝扇的腿弯,将她轻而易举地抱起。怀中的人,绵软的不成样子。游东君只觉得宝扇过于瘦弱,他待在茅山时,平日里粗茶淡饭,也长成了康健的样子。但宝扇……游东君心中怀疑,宝扇平日里,是不是从未吃饱过饭菜。

    游东君声音清冷:“千葑已经逃远,再追也是无益。”

    说罢,游东君便抱着宝扇,离开这场以热闹开场,以荒谬结局的成亲宴。

    顾潇潇看着游东君远去的身影,不禁眼眶酸涩,跺了跺脚,暗自生起了闷气。

    游东君识得宝扇的家,他的记性向来极好。

    在茅山修道时,就常被师父长生道君夸赞。

    游东君只走过一遍去宝扇家中的道路,便将路程轻易地记忆在心中。

    游东君抬脚迈进破旧不堪的茅草屋,将宝扇放在床榻上。

    宝扇的寝居,同样是破旧的模样,但处处可见宝扇的用心装饰。

    床榻上束起的纱帐,其上绣着的星星点点的碎花。

    用来净面的铜盆,旁边摆放的晒干的花瓣……

    游东君凝神,仔细端详了宝扇许久。宝扇确实如同游东君猜想的一般,生的极其美貌。

    甚至,宝扇比游东君脑袋里所勾勒出的女子,更加温婉可人,举手投足都带着楚楚可怜的柔弱。

    游东君久居茅山,没有见过这般的女子,便仔细瞧看了许久。

    但等到看完宝扇的眉眼后,游东君的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他既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自然对宝扇没了兴趣,也不会因宝扇的美貌,而生出别的什么心思来。

    游东君走出里屋,尝试着寻找千葑的踪迹。

    而顾潇潇犹在生着闷气,看见了游东君,也故意不和他打招呼。

    但游东君反应平平,对于顾潇潇的置气全然不知。

    即使游东君知道了,也不会理会,更不会如同顾潇潇期盼的一般,心中忐忑不安。

    顾潇潇见冷脸无用,便走到游东君身侧,冷声说道:“如何,怎么不去陪那美貌的村女?”

    游东君满是奇怪地看了顾潇潇一眼,并不言语。

    顾潇潇见他这副模样,心中越发生气,竟脱口而出道:“那村女是不是生的美貌,让你动心了?”

    游东君沉思片刻,直言不讳道:“她确实异常美貌。”

    至于自己没有动心一事,游东君认为,他不必与顾潇潇费心解释。毕竟两人只是同行,又无旁的关系。

    顾潇潇气极,将游东君留在原地,朝着大山中跑去。

    游东君提醒道:“山路难行,你去大山之中,或许会遇到危险。”

    顾潇潇头也不回,只恶狠狠道:“不用你管!你还是去看那美貌的村女罢,免得她醒来以后,见不到你的身影,要黯然神伤了。”

    茅草屋中。

    宝扇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仿佛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揪紧,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这是场彻头彻尾的噩梦,无半点美好可言。在梦境中,一男一女相伴而行。他们一个是茅山修炼道法的道士,一个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看起来丝毫没有关联。

    但大小姐生性活泼肆意,不愿意被拘束在宅院中,便偷跑出家门。

    小道士奉命下山,得了师父嘱托,护送大小姐归家。

    在回来的路途上,两人经历了人情冷暖,灭过妖怪,收过恶鬼,度化过魂魄。

    小道士虽然性子冷淡,但终究没有达到圣人的境地,拥有一颗凡人心肠。

    在和大小姐的朝夕相处中,两人逐渐有了情意,愿意彼此陪伴。小道士不再追求虚无缥缈的「道」,大小姐也逐渐歇了四处奔波的心思,两人开始安定下来,过上了平淡却美好的日子。

    在两人相伴而行的途中,便经过一处村落,此地极其贫苦,且村民们愚昧无知,信仰所谓的山神。

    但若是山神当真有灵,他们为何经历百年时光,却仍旧如此贫困。

    山神娶妻的习俗,吸引了刚逃跑出家,想要见见世面的大小姐顾潇潇的注意力。

    顾潇潇央求小道士留下来,也因此戳破了山神是假山神,实则是一个山中野兽成精,特意装作山神,来换取村民们的全心全意的信奉。

    村民们从不知道,自己挑选出来的新娘子,都被山神炼化,成了他增长功力的工具。

    而宝扇,便是顾潇潇所见到的,这场山神娶妻的新娘子。

    宝扇仿佛是顾潇潇的对照组,她生的美貌。却脑袋空空,对山神之事全然相信,是个彻头彻尾的愚昧女子。梦境中,游东君没有为宝扇停留。千葑还是逃脱了,还趁机带走了宝扇。

    千葑重新变幻成人形,他告诉宝扇,刚才是那小道士使的阴谋诡计,用区区障眼法,试图颠倒黑白。他是大山的山神,怎么会是妖怪。这般话语,欺骗不了旁人,但却让愚昧无知的宝扇,格外信服。

    她相信了千葑的话,稀里糊涂地将自己给了千葑。

    和宝扇截然不同的,是长在富贵人家的顾潇潇。

    虽然家中父母,对顾潇潇多有约束,但她不愿做笼子中的鸟,而是要做自由自在的雀儿。

    顾潇潇明媚勇敢,她无意间闯进了洞府,看到了人形千葑和宝扇欢好的画面。

    顾潇潇捂住嘴巴,悄悄地离开了洞府。

    她暗自记忆下千葑洞府的道路,将此事告诉了游东君,和一众被假山神欺骗而格外愤怒的村民们。

    游东君来到洞府,看到的除了千葑,还有衣不蔽体的宝扇。

    宝扇睁圆眼睛,呆愣地看着众多熟悉的村民们。

    毫无意外的,千葑被除掉了。

    但被千葑骗走了清白的宝扇,却陡然落入尴尬境地。

    宝扇是如此愚蠢而可笑,竟然相信了一个妖怪的谎话。

    村民们的窃窃私语,让宝扇精神恍惚。她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分明从小到大,大家都说山神是他们的守护神。

    无论山神有了什么要求,都要尽数答应。

    没有人告诉过宝扇,应该如何区别山神和妖怪,怎么样去质疑山神的言语。

    宝扇本就身子柔弱,遭遇此等事情,更是面色发白,脚步越发虚浮。

    她又听得村民们所说,小道士游东君是如何厉害,如同仙人一般。

    宝扇心道,如果游东君真是仙人,应当可以拯救她的罢。她当真不想死,尤其不想病死。

    最开始生病时,还有人会关心宝扇,身子可有疼痛。

    但宝扇接二连三地生病,大家逐渐就开始习惯,再没有开口关怀过宝扇的身子,服用的草药可否涩口。

    只有宝扇清楚,生病时,她头昏脑胀,吐息变得艰难。

    如果是病死,恐怕遭受的痛苦,要多上数倍。

    宝扇不想要忍受如此痛苦,她要活下去。

    对于几乎是一无所有的宝扇而言,她唯一所拥有的,便是这副尚可的身子。

    宝扇特意擦了胭脂,鬓角簪花,腰肢软软地去寻游东她想着,仙人会救她的。

    但宝扇看到了顾潇潇和游东君相谈甚欢,顾潇潇抱怨着,上次二两银子买来的胭脂,太过拙劣。

    待经过富庶城镇时,她要再换上一件好的。

    顾潇潇轻声说着:“小道士,那个村女你可还记得。”

    宝扇没有听到游东君的话,她心头揪紧,难掩失落地想着:游东君应该是记不得她的。她宁愿游东君不记得她,也不要想起,那个和妖怪厮混在一起的村女。

    只听得顾潇潇继续说着:“她被妖怪骗了身子,整日郁郁寡欢。听闻她家中人,给她选好了夫婿,据说是个好人家,家中有粮有钱,算得良人了。

    也不知道,那人清不清楚未来娘子,是个格外无知,和妖怪做过夫妻的。依照我猜测,应当是不知道的。哪个男子能容忍未来妻子,是个……”

    宝扇身形恍惚,她垂首看着身上褪色发白的衣裙,又看了看顾潇潇一袭明丽的衣裳,仿佛将她比成了不堪的淤泥。

    想起自己的遭遇,宝扇心中浮现出绝望。

    家中人说的亲事,宝扇知道。那人性情暴戾,失手打死了几个妻子。这样的人,算什么良配……

    可顾潇潇的话,回响在宝扇耳边。她的心底浮现出一种声音:饶是这样的人,也是宝扇高攀。若那人知道宝扇清白尽失,怕是要低看宝扇的。

    周家父母,贪图那人的二十袋细粮、十袋粗粮的彩礼,才有意隐瞒。可这样的事情,哪里能瞒得住。毕竟,那日看到的除了游东君和顾潇潇,还有许多村民。

    时至深夜,宝扇还未入睡。她换上自己最好的衣裙,擦上不舍得用的香粉,脸颊绯红艳丽。

    宝扇走出家中,扬起瓷白的脸蛋,看着天空明月,她意识恍惚之际,竟失足落进了一口枯井中。

    宝扇没有呼救,只静静地坐在井底,不过片刻,她便没了气息。

    意识消散之前,宝扇甚至在想:如此算好,她没有被疾病缠身,痛苦而死。

    村民们发现了宝扇的尸身,嘴里念叨着:“宝扇家附近,便有一口水井,可她偏偏掉进了枯萎的井中,竟没污了半滴清水。”

    落井之事,是有心还是无意,唯有故去的宝扇知晓了。

    第264章

    世界十一(五)

    宝扇醒来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稀疏的日光透过窗户,倾泻在屋内。宝扇身上已经是香汗涔涔,柔软的发丝被汗水浸湿,黏着在耳侧。宝扇只着里衣,用铜盆盛了清水,轻轻地泼在脸颊上,原本混沌模糊的脑袋,这才重新恢复清明。

    她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心中思绪万千。

    因为生长在村落中,宝扇自幼便相信鬼神之说。

    经此一梦,宝扇越发信服,是上天垂怜,给自己原本悲苦的命运,做出预示。宝扇自然不会如同梦中一般,发蠢似的被千葑欺骗,丢了身子。只是虽然保住了清白,但宝扇继续留在村子里,最后的命运,也不过是被周家父母,拿去换些粮食。纵使嫁了人,宝扇若想要续命,也需用上些珍贵的草药。可亲生父母,都不舍得拿银钱给宝扇买药。更何况是一个素来没见过面的男子。宝扇需要离开此处,才能得到生机。

    宝扇身子柔弱,只凭借两条纤细的腿,徒步离开大山,可谓是痴人说梦。而且,家中留有宝扇的户籍,若周家父母发觉宝扇不见。

    因此去外头报官,到时宝扇还是要被抓回到村子里。宝扇黛眉蹙起,心中暗自思量。眼前便有一个好时机,此时出现在村子里,有捉妖本事的游东君,便是宝扇能够攀附的最好仰仗。

    梦境既然是上天暗示,像宝扇这般,命运如同白日焰火,转瞬即逝的,好似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但那占据了梦境大部分篇幅的游东君,便是被天道偏爱,会有大运道者。

    游东君途径此地,迟早也要离开,宝扇若是能求得游东君带她一起走,再借机把户籍拿到手中,至于续命之法,便可以慢慢筹谋。游东君身为道士,又有捉妖的本事。倘若游东君决心要带走宝扇,其余村民,包括周家父母在内,也不会过多阻拦。

    在梦中,受到村民们满心信仰的山神千葑,都被游东君除去,村民们哪里敢从游东君手中夺人。

    但游东君性情冷漠,连和他同行的顾潇潇,都漠然对待,又怎么会轻易开口,要一个柔弱不堪的女子。

    宝扇柳眉拢起,她深知自己别无所长,就如同梦境中,她走投无路之时,思量到的一般。

    宝扇除了容貌尚可,什么都给不了游东但宝扇不会贸然跑到游东君面前,直言要将自己的身子,给了游东小道士初次下山,突然被女子这般示好,心中浮现的念头,怕不会是及时行乐,与宝扇颠鸾倒凤,而是有意疏远,甚至心生厌恶。

    宝扇只能使些法子,让游东君对她动了恻隐之心,自愿开口带走她。

    男女之间门,既动了恻隐之心,那距离浓情爱意,倒是也不远了。

    宝扇深知,在既定的命运中,游东君和顾潇潇有夫妻缘分,但那又如何。

    他们两人之间门未互通心意,甚至游东君连一丝一毫的偏爱,此刻都未给过顾潇潇。

    若让宝扇为了这单薄虚浮的良心,远离两人,便是要宝扇心甘情愿地接受,她会早亡的命运。

    旁人身子康健,宝扇却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她并未因此嫉恨过其他无病的人。

    但活命与等死之间门,宝扇定然是要选择活下去的,即使这活下去要耗费她许多心力。

    对于游东君,宝扇心道,便是她与顾潇潇两人各凭本事。

    纵使有一日,顾潇潇得知游东君和她自己有命定的夫妻缘分,以此作为仰仗,宝扇也并不觉得心虚。

    像她这种人,能够活下去,已经用尽了十分力气,哪里还会顾忌这个那个,忧心旁人的心绪和死活。

    待天已大明,宝扇蒸了几个番薯芋头,送到游东君暂时的住处。

    她纤长的眼睫轻垂,不敢直视游东君的双眼,只柔声说道:“听李伯说,道长还未用饭。这些……”

    看着托盘上寒酸的饭菜,宝扇轻咬着唇瓣,不再言语,只将托盘往游东君面前送了送。

    游东君久居茅山,虽然不通人情世故,但却非肆意妄为之人。

    昨日成亲宴,游东君便已经得知,宝扇被周家父母赶出家门,独自住在茅草屋中。

    周家父母埋怨宝扇,未与他们通过气,便私下里应下山神的婚事,因此连半亩良田都未分给宝扇。

    村中人自给自足,宝扇目前的口粮,便是茅草屋前,紧贴墙角的一片田地。

    游东君虽然冷淡,但也不会去争抢一个弱女子的粮食。

    因此,游东君只是轻轻摇首,说道:“不必了。”

    闻言,宝扇捧着托盘的柔荑,轻轻一颤,她怯怯地抬起双眸,轻声说道:“这些番薯芋头,虽然模样瞧着……但都是洗干净的,不会污了道长……”

    话未说罢,那双水杏般的眼眸发颤,眼圈周围便染上了绯红。

    她竟然是误会,游东君不肯吃这些番薯芋头,是因为嫌弃它们脏污。

    游东君冷声道:“与番薯芋头无关。”

    这番言语,并没有安慰到宝扇。她通红的眼圈,微微发怔,紧接着清凌凌的水珠,便从眼眶中溢出。

    宝扇不愿让游东君瞧见自己这般狼狈样子,便将身子侧到旁边,用手背轻轻擦拭着。

    游东君从未安慰过人,自然也不知道宝扇因为何等事情伤心,他便静静地站在原地,只眉骨高高扬起。

    宝扇绵软的声音响起,轻声抽噎道:“我……我也净过手的,不脏的。”

    既然游东君不是嫌弃番薯芋头,便是嫌弃宝扇了。

    宝扇只觉得心中委屈,她两只手掌,都是干干净净,可还是遭了游东君不满,不肯用她端来的简陋吃食。

    游东君伸出手臂,越过宝扇柔软的肩头,将一枚圆滚滚的芋头抓在手心。

    游东君什么安慰的话语都未说出口,只将芋头连皮带肉,一并送入口中。

    芋头蒸的软烂可口,散发着清香气息,游东君三两口便吃了个精光。

    见状,宝扇当即止住了哭声,一双美眸睁的微圆,怔怔地看着游东待游东君再伸出手时,宝扇便将托盘放到他的面前。

    宝扇脸颊发红,游东君虽然未开口解释,但他用了芋头,便是不嫌弃宝扇。

    宝扇轻抬起眼眸,看向游东君身后的方向,声音怯怯:“顾姑娘,怎么没有和道长一同?”

    游东君不解,声音分外平淡:“她并不是几岁的孩童,不需要事事由我陪行身侧。”

    宝扇垂下眼睑,掩住眼底深色,她声音柔柔,不一会儿便得知了顾潇潇的去处。宝扇言语中满是担忧:“……去了山中?山路艰险,顾姑娘只身一人,又没携带灯火。她整夜未归,莫不是在山中迷了路。”

    游东君不由得拢起眉,想起长生道君的叮嘱,便决定进山寻找顾潇潇。宝扇主动提及,可随游东君同去。游东君刚要开口拒绝,便听得宝扇说道:“山中埋藏了许多陷阱,道长应是不如我熟悉。

    且昨日成亲宴上,若不是道长出手相救,我怕是嫁给一个妖怪了。

    道长,你便应了我罢,让我同去,可好?”

    宝扇水眸微动,内里的潋滟水光,比起缓缓流动的溪流,还要清灵可人。

    游东君仔细想来,带着宝扇同行,确实能够躲开村民们为了捕捉猎物,埋下的重重陷阱。

    于是,宝扇便随同游东君一起进了山中。

    山中满是高大茂密的树木,生有带刺枝条的灌木。泥土松软,稍有不慎便要滑倒。宝扇子绵软小巧的绣花鞋,踩在黄黑掺杂的泥土上,只觉得泥土微微凹陷。

    她抬起头,看着走在前方,步子沉稳有力的游东君,不由得想到:只看走山路,游东君倒是比她,更像是在大山之中长大的。

    但游东君虽然心绪平稳,目光敏锐,但终归是男子,少了些观察入微的细致。

    这般好的绫罗绸缎,村民们可用不起。

    宝扇取下布帛,朝着不远处略显陡峭的山坡抛去。

    待游东君的身影,逐渐和宝扇拉开了距离,她才宛如刚发现艳色的布帛,轻声呼道:“那里……可是顾姑娘衣裙上的布料。”

    游东君闻言转身,朝着宝扇的方向走来。

    宝扇已经扶着几根纤细的枝条,朝着山坡下走去,她试着伸长手臂,去将那艳色布帛捞在掌心。

    掌心捞起了艳色布帛,宝扇心下一松,便准备回到山路上。

    但泥土湿滑,宝扇脚下一软,便朝着山坡下摔去。

    “道长!”

    绵软的惊呼声响起,在此刻,宝扇最为信赖的便是游东即使宝扇不知道,游东君会不会能及时地赶来救她。

    但下意识地呼救时,宝扇还是颤抖着声音,呼唤出了游东君的名字。

    下一瞬,游东君足尖点过泥土,他长臂一伸,便将柔软发颤的身子,揽在怀中。

    游东君搂紧宝扇,以脚底借力,轻踩石块,又回到了山间门道路上。

    因为刚才的惊吓,宝扇被吓得花容失色,脸颊泛白。

    即使到了安全的山路上,宝扇仍旧窝在游东君怀里,双手攥紧着游东君胸前的道袍。

    “道长……我们摔下去了吗?”

    游东君沉声回她:“没有。”

    宝扇这才怯生生地从游东君的怀里,露出脑袋,打量着周围。

    宝扇看到周围都是平坦的山路,陡然松了一口气。

    待宝扇发现自己正依偎在游东君身前,她脸颊发烫,脚步匆匆地退出了游东君的怀抱。

    但脚踝的痛意,却让宝扇身形踉跄。

    游东君虚扶着宝扇,轻挑眉峰。

    宝扇难掩落寞,怯声说道:“方才,扭到脚了。”

    游东君却没有责怪宝扇,只道:“顾潇潇的踪迹,已经知晓。你不必同去,只在此地等候。”

    宝扇柔柔地看着游东君,模样分外乖巧:“我会在此地,等候道长回来的。”

    第265章

    世界十一(六)

    游东君寻到顾潇潇时,她正靠坐在一株柏树旁,身下坐着的是露在外面,彼此缠绕的树根。顾潇潇的脸上,有几道发黑的痕迹,模样狼狈,不似平常的潇洒肆意。

    在看到游东君的身影时,顾潇潇原本黯淡的目光,顿时微微发亮。她扬起手臂,轻轻挥舞,口中喊着:“小道士,我在这里!”

    游东君走至顾潇潇面前,只淡淡说了句:“回去罢。”

    顾潇潇心中的火气,转瞬间便烟消云散,她心中想道,小道士还是关怀她的安危的。

    只是,顾潇潇心中的愉悦,只短暂存在了片刻。顾潇潇跟在游东君身后,看着游东君并未朝着山脚走去,反而向山上行进,不由得心生好奇,出声询问。

    “小道士,为何要往山上走?可是这里,有更容易下山的道路?”

    游东君沉声道:“不是。”

    顾潇潇面露不解,还要再问,便听到不远处,一声清灵绵软的声音响起:“道长,你回来了。”

    用来遮掩面容的喜帕已经被除去,顾潇潇这才将宝扇的模样,瞧得一清二楚。

    宝扇双眸含着水意,在柔和的日光照映下,显得格外莹润柔和。

    她身似韧柳,腰肢纤细,整个人透着一副柔若无骨的动人样子。

    尤其是在宝扇看到游东君时,那张楚楚可怜的脸蛋上。

    顿时浮现出几分欣喜,在幽深寂静的山林中,颇是引人注目。

    宝扇轻迈脚步,要朝着游东君走去。只是她纤细的小腿微弯,脚踝处传来细密的痛意,让宝扇不禁蛾眉轻蹙,檀口微张。

    游东君本就身量高大,迈出去的步子,素来也比顾潇潇要大上许多。

    看着宝扇身形踉跄,游东君下意识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在宝扇摔倒之前,伸手搀扶起了那纤细的身子。

    宝扇抬起美眸,静静地看着游东君,姣好的面容上,露出温婉的笑意:“顾姑娘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虽然言语之中,讨论是顾潇潇,但宝扇的目光。却从顾潇潇身上轻轻掠过,反而脉脉含情地注视着游东游东君不知宝扇使的小心机,只轻声应了。

    但顾潇潇瞧着这郎情妾意的一幕,心中仿佛被埋进一根软刺,扎的她胸口发痛。

    顾潇潇本就是大户人家出身,平日里被顾家父母宠爱,养出了一些小脾气。

    昨夜顾潇潇是因为游东君和宝扇亲近,这才觉得心中郁郁,这会儿看到游东君关心宝扇,顾潇潇刚刚才散去的怒意,此刻如同潮水般,又卷入心头。

    顾潇潇语气生硬道:“小道士,你进山寻我,还另带他人做什么?”

    不等游东君开口解释,宝扇便怯怯地说道:“是我央求道长,共同来山中寻顾姑娘的。只是……我很是无用,还未寻到顾姑娘,便扭伤了脚踝……”

    顾潇潇的注意力,果真被宝扇的脚踝吸引。

    顾潇潇不知宝扇是因为寻她被灌木扯下的布帛,才不慎摔下陡坡,险些受伤。

    顾潇潇只当宝扇是身子柔弱,进山寻人未果,反而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模样。

    顾潇潇将头扭到一边去,言语之中颇有些置气:“你这般柔弱,本就不该进山。小道士和我,便能走出山去,如今又有多你一个……忙未帮上,反而多了麻烦。”

    闻言,宝扇身形微晃,往游东君怀中越发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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