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她轻眨眼睫,晶莹的水珠顿时悬在了乌黑的睫毛上面。褚伯玉见状,缓声道:“朕从不觉得你蠢笨。”
宝扇扬头看他:“真的?”
“自然。”
皇宫规矩繁多,宝扇又是身份卑微的舞姬,见到哪个略有些身份的,便要行礼。
如此多的规矩,记忆不清倒也是正常。并且,褚伯玉也不觉得「蠢笨不堪」的宝扇,有什么不好。在褚伯玉看来,因为担心天子厌恶了她。而提心吊胆的宝扇,宛如褚伯玉刚进宫时,照顾的一只垂耳兔子,可怜可爱。
当时褚伯玉刚进皇宫,对周围的一切陌生而害怕。
他在墙角发现了乱糟糟的草窝,里面便有一只垂耳兔子。
它胆子也是这般小,平日里都蜷缩在温暖的草窝中。只有褚伯玉下了学,拿着从膳房摸来的蔬果,递到垂耳兔子的唇边。
它先用鼻子轻嗅,再张开嘴巴一口咬住,慢条细理地咀嚼起来。
褚伯玉当时极其畏惧钟太后,更怕钟太后得知他私底下养了一只垂耳兔子。
褚伯玉便用树枝、落叶盖住了垂耳兔子的窝。
但最后,垂耳兔子还是没了,听闻是几个宫侍想捉这兔子开荤,本就胆小的兔子,吓得拔腿跑开,一时不慎,便坠入深井中。
褚伯玉扒着那深井,向下看去,只见到漆黑一片,再看不到那怯怯的眸子。
褚伯玉再拿着蔬果,经过墙角时,再没有一只垂耳兔子,怯生生地探出脑袋,朝着褚伯玉走过来。
月色正好,沉沉的天空中,偶有几粒星子点缀其中。褚伯玉朝着宝扇说道:“朕送你回去。”
宝扇柔声应好。
幽径寂静无声,宝扇紧跟在褚伯玉的身后,小巧的鞋履,踩着褚伯玉高大的身影。
宝扇献舞之后,薄纱松松垮垮地缠绕在她纤细的手腕处,之后也忘记解开。
此刻,薄纱松开最后一丝束缚,朝着褚伯玉飘去。
“陛下。”
褚伯玉转身看去,那梨花白纱,便覆着在褚伯玉的衣襟上,和盘扣缠绕在一起。
褚伯玉扬起手掌,想要伸手解开,但薄纱缠绕的紧密,且褚伯玉平日里,都有宫侍伺候身侧。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松开盘扣和薄纱之间的牵扯。
宝扇走到褚伯玉面前,声音怯怯:“陛下,奴婢来罢。”
褚伯玉悠悠叹息:“只好如此。”
他张开双臂,任由宝扇作为。
褚伯玉垂首看去,沾染着桃粉颜色的蔻甲,正翻弄着他的衣襟。
视线向上移去,只见到美人垂眸,神态是说不出的温婉缱绻。
心口轻微抽动,或许是钟太后这些年,请大儒向褚伯玉灌输的帝王之道,此时起了效用。
带着蛊惑性的声音,在褚伯玉心底响起:既是天子,想要什么,便能要什么。
褚伯玉张开的双臂,陡然收拢,他抚上绵软的柔荑。
在宝扇惊诧的目光中,褚伯玉俯下身子,在她的脸颊落下一吻。
如霜的月色,洒满了两人的衣裳。风动树丛哗哗作响,褚伯玉仍旧保持着亲吻宝扇的动作,他阖拢双眸,以一种虔诚的姿态,用薄唇感受着宝扇肌肤上的温度。
褚伯玉睫毛生的乌黑纤长,此时轻触着宝扇的脸颊。
因此引出的酥麻痒意,让宝扇身子一颤。
褚伯玉将薄唇移开,他仍旧合拢双眸,只凭借自己心中。
对于宝扇面容的描摹,最终将唇瓣,落在一片柔软地方。
褚伯玉睁开眼睛,不出所料地看到,宝扇眼睫颤抖,双颊尽是红晕的娇怯模样。
褚伯玉的掌心,抚上宝扇纤细的腰肢。
绵软,轻柔的触感,让褚伯玉险些沉溺其中。
他稍微用力,柔弱的身子便送入怀里。
只不过是丁点力气,宝扇便被褚伯玉拥入怀中。
若是旁人不知宝扇身姿柔弱不堪,定要以为是宝扇主动投怀送抱。
“陛……陛下。”
褚伯玉询问道:“你想做朕的妃子吗?”
话虽然是褚伯玉问出来的,但他也不知道想要从宝扇口中,听到什么答案。
被喜欢的女子拒绝,总是令人不悦的。
可若是宝扇立即柔声答应,褚伯玉又觉得兴致缺缺,难免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若宝扇如此,和其他秀女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同其他秀女相比,宝扇更楚楚可怜,惹他喜欢罢了。
宝扇并未立即回答,她犹豫了片刻,怯怯说道:“奴婢……应该是愿意的。”
褚伯玉拢眉:“应该?”
宝扇声音绵软:“刚进皇宫时,宫侍们便教导过,天下的每一亩土地,每一道河流,都是陛下所有,自然也包括宫中的女子。
奴婢从入宫起,身子便打着陛下的名号。
陛下若让奴婢做妃子,妃子也是陛下的女人,同现在没什么区别,奴婢自然是愿意的。”
褚伯玉闻言,沉默许久,再开口时,便不提纳妃之事,而是说道:“回去罢。”
宝扇回了教坊司,待褚伯玉走后,宝扇这才起身,回到自己的住所。
她并未告诉褚伯玉,这般迟的时辰,教坊司早已经落锁。
宝扇也没有向褚伯玉解释,自己应该回的是寝居,而不是教坊司。
堂堂天子,怎么会送一个舞姬回寝居,这其中的暧昧情意,太过明显。
褚伯玉或许会犹豫,会选择让其他宫侍送宝扇。
而不是像现在,褚伯玉陪宝扇一路回来,半途中还做出那些旖旎的举动。
夜色沉沉,宝扇却不想入睡。她披着一件薄裳,坐在台阶上,目光悠悠地望着月亮。
银花睡眼惺忪地起床,见宝扇静静坐在那里,便踩着绣鞋走了过去。
银花顺势坐在宝扇身旁,她捂着嘴巴打着哈欠,嘴里含糊地问道:“怎么还不睡?”
宝扇柔声回她:“待会儿便睡,只是坐在这里,想些事情罢了。
你这般困倦,便先行就寝,不必等我。”
银花摇头,口中说着:“我也不困。”
但没一会儿,银花的脑袋便晃悠悠地栽倒在宝扇的肩膀上。
宝扇轻轻转身,将银花身上滑落的外袍,向肩膀处稍微拢了拢,转身又对着月亮静想。
安静的环境,才能使宝扇摒除杂念,仔细回想今日之事。
对于褚伯玉今日的问话,宝扇认为自己回答的中规中矩。
既不会显得自己急切地想要成为妃子,又显示了自身的柔弱。
但宝扇有些摸不准褚伯玉的心思,若他当真怜惜宝扇,觉得她可怜,彻底断绝了对于宝扇的所有心思。
那宝扇的一切算计,便都要付之东流。
可宝扇看着散发清辉的月亮,心中那一丝细微的忐忑,很快便成了笃定。
倘若褚伯玉当真能放手,今日那一吻,便不会落在她的脸颊上。
褚伯玉固然性子温和,待人亲善,但他不是善心泛滥之徒。将有些暧昧情意的女子,拱手让人。即使是最窝囊无能的男子,也万万做不出的,更何况是当今天子。
想通了这一切,宝扇柔柔地唤起银花。
银花睁开朦胧的眼睛,只听到宝扇说着:“我们回去睡罢。”
银花宛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回去好,好。”
床榻有软乎的枕头棉被,还有周身弥漫着淡雅香气的宝扇,比起冷冰冰的台阶,床榻定然是好上千百倍的。
邓氏苦不堪言,只得托人向钟太后面前递话,声称愿意向钟太后投诚,只求钟太后解决邓氏的污糟名声。
钟太后随手一丢,那做工精湛的金钗,便被扔到首饰盒中。
她轻声嗤笑,似乎在嘲弄着邓氏的愚蠢。
褚伯玉刚刚下令,她这个太后便忙不迭地去挽救邓大夫的名声,那不是明晃晃地昭告世人,太后与皇帝不合吗。
这样的蠢事,钟香寒定然不会做。
只是钟太后心中疑惑,褚伯玉向来宽厚,待那些自视甚高的迂腐大臣,多有所谦让,此次为何会发如此大的怒火。
钟太后暗忖道,那邓大夫平生所爱,便是流连花丛。
可被褚伯玉这么一丢,日后怕是男子女子都见不得了。
钟太后想着,若是自己前来惩戒,也是将邓大夫鞭笞或杖责,不会想出如此阴狠的法子。
钟太后敛起柳眉,细细盘问宴会那日,在殿中伺候的宫侍。
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钟太后沉声道:“宝扇……舞姬……竟是因为此?”
她问道:“那舞姬生的如何?”
钟太后虽然发问,但心中只觉得,那女子模样定然不错,或许是极其美貌之人。
宫侍斟酌着回答:“模样怯怯,体态娇弱。”
钟太后轻声笑道:“如此,我倒想瞧瞧,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伯玉这般性子的人,也能冲冠一怒为红颜。”
第242章
世界十(十三)
教坊司内,宝扇轻扬宽袖,腰肢微侧,正在同众舞姬排练舞蹈。乐娘走到宝扇身后,一手握着她纤细的腰肢,另外一只手摆弄着宝扇手臂的幅度。
乐娘正轻声指点着宝扇,但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教坊司。
为首的那人,乐娘识的,是钟太后身旁最得脸面的宫侍。
乐娘面带轻柔的笑意,缓步迎了上去:“姐姐不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如何来了这里?”
大宫女展颜一笑,只道是钟太后在宫中无趣,一时兴起,想赏些丝竹管弦,观看舞姬作舞。
乐娘忙道:“既是如此,我便挑选几个舞姬,随姐姐回去,在太后面前献舞取乐。”
说罢,乐娘便要点出几个人,大宫女见状,扬声阻止了她。见乐娘面带疑惑,大宫女解释道:“不必那么麻烦。听闻教坊司内,有一位新起之秀,能随风而舞。不知是哪位姑娘?”
宝扇原本站在众多舞姬身后,闻言怯怯回答:“是奴婢。”
大宫女先听到一阵绵软柔怯的声音,紧接着从后列走出一身姿柔弱,玉肤花貌的女子来。
大宫女微微颔首,转身朝着乐娘说道:“那便是这位舞姬了。”
乐娘眼眸轻闪:“宝扇舞技青涩,恐不能使太后娘娘尽兴。不如再挑选几个同去……”
大宫女出声拒绝:“她一人就足够。”
宝扇来不及换上新衣裙,便跟着大宫女离开教坊司。
前往太后宫殿的道路,宝扇并不生疏。
自从能在宫中行走自由后,宝扇便时常来看银花。对于这条道路,她早已经烂熟于心。但宝扇并未表露分毫,她紧跟在大宫女身后。既不乱瞟乱看,也不随意开口问话。如此温顺乖巧的模样,倒叫大宫女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
来到殿门前,大宫女转身对宝扇说道:“你先在此等候。”
宝扇温顺应是。
待大宫女离开后,宝扇才怯怯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在殿外当值,满眼关切神色的银花。
银花不知,钟太后何时有了赏舞的兴致。
且若是赏舞,也该将教坊司的舞姬唤来大半,为何独独喊来宝扇。
银花心中有着满腹疑惑,倘若身旁没有其他侍女,她定然走到宝扇身边,仔细询问一番。
但宝扇只是柔柔摇首,她似水般温柔的双眸中,其中蕴含的意思,银花瞧的分明。
宝扇让银花莫要失了规矩,好生当值才是。
不消片刻,大宫女便从殿内走出,她扬声唤道:“随我走罢。”
在大宫女的带领下,宝扇走到了内殿。
越至深处,宝扇越觉得周围寂静,只听得到一阵娇声,想必定然是钟太后的声音。
其余伺候的宫侍,仿佛人人都是屏住吐息一般,连丁点躁动都未发出。
宝扇停下脚步,只听到钟太后出声询问道:“你是教坊司的舞姬?”
宝扇软了腰肢,声音轻柔:“是。奴婢宝扇,见过太后娘娘。”
钟太后手中握着银叉,其上簪着一块色泽鲜亮的西瓜块。
她轻轻摇晃了银叉,声音中透着一股子慵懒味道:“那日宴会,听闻你随风而动的舞技,让所见之人,皆连声称赞。今日,便在此,再展舞姿罢。”
闻言,宝扇轻咬唇瓣,水眸微颤,怯声开口道:“风动之舞,需要有微风相伴。但太后娘娘殿中,有富丽堂皇之景,却无半点微风,实难做舞。”
钟太后不甚在意:“无妨,你随便一舞便可。”
宝扇柔声应是。
宝扇不知道钟太后唤她前来,究竟是为了何事,但终归不是为了简单的观赏舞蹈。
往日几次,宝扇在宴会献舞,多是展示身姿窈窕,夹杂着隐晦的魅人之举。
如今在钟太后面前,可是万万不能了。
宝扇仔细思量,便想出了一只质朴传统的舞曲,中规中矩地跳完了。
钟太后看着身姿柔软的宝扇,举手投足间均展娇弱之态,她脚步轻柔,如同足下生莲,处处尽是清丽之美。
一曲毕,钟太后唤道:“走上前来。”
宝扇便应声,缓缓走了几步。
钟太后又道:“走到本宫面前来。”
面前有墨色石头砌成的台阶,宝扇只得单手提起裙裾,缓步走到了钟太后面前。
她屈膝,轻跪于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
钟太后伸出柔荑,抚摸着宝扇的侧脸。
而后,缓缓抬起,仔细端详着宝扇精致的眉眼。
宝扇不敢直视钟太后,便只能低垂着眼睑,纤长的睫毛宛如蝴蝶展翅般,扑簌簌地打着脸颊。
钟太后不得不承认,宝扇是美貌的,而且是容易令男子心软冲动的美貌。
钟太后看着宝扇瓷白的脸颊,脑袋中竟浮现出淑妃的身影来。
宝扇和淑妃之间,眼眸鼻子嘴巴,说不出半分相似之处。
只唯独那周身的气韵,楚楚可怜的姿态,让钟太后觉得无比熟悉。
即使淑妃因为自戕故去多年,但钟太后看着眼前的宝扇不可避免地想到,当年淑妃,是如何在顺成帝面前,小意温柔地陷害于她。
以至于从未受过苦头的钟太后,成了众人嗤笑的冷宫贵妃。若不是……钟太后身后还有钟氏一族,若她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可怜,被淑妃这么陷害,定然永无出冷宫之日。
宝扇察觉出,钟太后身上的气息越发冷凝,抚着她脸颊的掌心,也加重了力气。
但宝扇只能默默忍耐着,直到钟太后冷冷地松开宝扇。
钟太后声音中尽是寒意,看着白皙的脸蛋上出现的碍眼红痕,不禁拢眉:“我有那么用力?”
宝扇静静摇首,轻声解释一番。
得知宝扇肌肤娇嫩,钟太后眉毛越发紧皱。
饶是得宠如淑妃,也没有这般娇嫩不堪的肌肤,不曾想一个小小的舞姬,却生的这般的好皮子。
钟太后扬起声音:“你可觉得我喜怒无常,嚣张跋扈?”
宝扇颤声道:“不曾,太后娘娘金尊玉贵,做事自有一番道理。”
宝扇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让钟太后有些出神。
若是换成了淑妃,定然是表面说着不敢,嘴里藏着机锋。
淑妃便是靠着这一招,让昔日的钟贵妃,吃了不少苦头。
淑妃定然不会像宝扇这般,怯怯地说着,太后自有深意,只是她愚笨想不明白云云的话。
但在钟太后眼中,世上柔弱可怜的女子,都是如同淑妃一般,矫揉造作,佛口蛇心,面上温柔,内里不知是如何阴狠毒辣。
因此,钟太后虽然觉得宝扇和淑妃不同。但对柔弱的宝扇,还是没有多少好感。
钟太后一想到,褚伯玉或许心悦宝扇,不免联想到,顺成帝对淑妃的盛宠,一时间不禁思索道:难不成天下的男子,均对这柔弱姿态的女子,无法抗拒吗。
正思量着,大宫女前来禀告,说是恭王褚时,前来请安。
钟太后拢眉,本想如同往常一般,让褚时回去。
但她的视线落在了宝扇身上,目光闪烁,到嘴边的话语便成了:“让恭王进来。”
大宫女心中诧异,但面上没有显露分毫。
褚时候在殿外,身旁站着一个随身伺候的侍卫。大宫女说道:“太后娘娘唤恭王殿下进去。”
褚时的眼眸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很快便被惊喜所覆盖。他双手推着轮子,缓缓进殿。侍卫想要伸出手帮忙,便听到大宫女说:“太后娘娘只让恭王一人进去叩见。”
褚时侧身吩咐着:“你在殿外等候。”
太后宫殿的殿门,有处微微凸起的门槛。对于平常人来说,这台阶并无大碍。但对于不良于行的褚时,便显得困难重重。
褚时将轮椅越过门槛时,额头上浮现出薄薄一层汗珠。
褚时本就生的面如冠玉,如今两颊发白,更让人心生怜爱,大宫女看到此景,都难免生出怜悯同情。
但大宫女始终恪守本分,不敢伸手帮忙,怕因此惹恼了钟太后。
褚时来到殿中,先向钟太后问安行礼,他目光微转,便看到了站在钟太后身侧,模样怯懦的宝扇。
褚时面色如常,又与钟太后说了几件闲事。钟太后草草地应了,似是无意道:“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心中可有中意的姑娘?”
褚时摇头,唇角带着无奈的笑意:“并无。”
钟太后伸出手指,遥遥指向宝扇:“宝扇这般的,如何?”
太后所说,无论是随口一提,还是真有此等意思,宝扇都不敢出声应和。
她是舞姬,自然没有挑挑拣拣的权力。
莫说是让她指给褚时,即使随手指给哪个侍卫,或者给太监做对食,宝扇都只得乖乖应好,不然就是违背上意。
但宝扇身子轻颤,眼眸黯淡,足以可见她心中的忐忑不安。
听到钟太后的这番话,褚时倒当真扬起眸子,仔细地打量着宝扇。
她似乎胆子极小,连脑袋都不敢抬起,一双含水的眸子,静静地盯着脚上的绣鞋。
宝扇这般的女子,该是什么样的女子。
性情怯怯,身姿柔弱,这样的女子,需要人时时呵护庇佑,才不会被欺负。
褚时心中思虑万千,但面上温和:“太后觉得好,自然便是好的。无论什么性情的女子,只要是太后挑出来的,哪个不是人中翘楚,做儿臣的妻子,都是足够的。”
话虽如此,但褚时以为,钟太后并不会将宝扇指给他。
毕竟,褚伯玉可是为了宝扇,责怪了两朝大夫。
若是得知自己心悦女子,被钟太后指给了旁人……
思虑至此,褚时倒是当真想要开口,让钟太后将宝扇赐给自己。
褚时倒是要看看,得知一切的褚伯玉,会不会将那些手段,用到钟太后身上。
但褚时说完恭敬的话语,便垂下眼睑,那副样子,倒好似当真是极其顺从钟太后话语的温顺儿臣。
钟太后听罢,轻轻略过此事,只道挑选妻子这般紧要的事情,还是要褚时中意才是。
若是褚时有心悦之人,便可以来寻她求个恩典。
褚时离开时,宝扇还候在殿中。
褚时的轮椅,刚刚迈过门槛,侍卫便接过轮椅,缓缓向前走去。
离开太后宫殿,想起钟太后的那些言辞,褚时只觉得讽刺至极。
心悦的女子?
京城哪个女子,会心甘情愿地嫁给双腿残废,被太后皇帝不喜,注定没有起复之机的王爷。
褚时心道,自从他的双腿,被生母淑妃亲手砸断以后,便再没有了争夺机会,彻底沦落成为一枚弃子。
这样的人,合该孤独终老才是。
第243章
世界十(十四)
褚时走后,钟太后又留了宝扇半个时辰。宝扇既不多言,只模样温顺地献舞。她在教坊司中练习舞技多年,平日里练舞,不停歇地练上几个时辰,已经是寻常事。只是在钟太后面前,宝扇做出一副柔弱姿态。
初时宝扇舞步蹁跹,好似花丛中翩翩飞舞的蝴蝶,一颦一动皆是动人姿态。但随着时辰渐久,那轻盈的舞步,就变得缓慢,甚至有些虚浮。
但即使如此,宝扇也未开口,向钟太后告罪。
但宝扇这副饱受欺负的柔弱不堪模样,让钟太后不禁拢眉。在顺成帝的后宫仍存时,钟太后做过不少张扬跋扈的事情。
可如今她是太后之尊,如此为难一个身姿柔弱的舞姬,未免太过小肚鸡肠。钟太后仔细想来,宝扇并没有什么过错,不过是因为舞技高超,惹得帝王频繁关注。
若是如此,便遭受羞辱,岂不是怀璧其罪。
钟太后沉声说道:“好了,我觉得困倦了。”
宝扇脚步匆匆地停下舞步,但身形微微踉跄。
那发白的脸蛋,莫说是男子,就是女子见了,也心生不忍。
宝扇柔声说道:“那奴婢不扰太后娘娘,便先行告退了。”
钟太后轻声应了。
宝扇行至殿门时,刚才引路的大宫女追上前来,眉眼中尽是舒展,不似在殿中那般紧绷。
“你方才的舞蹈,跳的极好。太后娘娘有旨,命我从库房中取来三匹绢,五匹布,让你裁制件新衣裳穿,日后献舞时,也能更好地显示身段来。”
大宫女又道:“只是绢布颇重,我挑几个宫侍同去。”
说罢,大宫女的视线,便在周遭的宫侍身旁飘过。银花连忙抬起头,与大宫女对视。大宫女见状,便顺势点了银花同去。
银花接收到大宫女的视线,忙道:“奴婢银花。”
大宫女微微颔首:“有银花陪你同去。”
宝扇面上无半分不满,声音轻柔,让人听之觉得周身舒畅:“有银花在,自然无事的。大事紧要,姑姑不必担心于我。”
大宫女这才跟着宫侍离开。
待众人散去,只剩下宝扇和银花两人。
两人转身相望,目光相触,皆是莞尔一笑。
银花不再拘束着宫中的规矩,如同往常一般,走在宝扇身侧,嘴里念叨着:“挑什么样子的绢布才好,单薄些的,还是厚重些的,颜色淡的,或是颜色重些的……”
宝扇声音绵柔:“到了库房,便能知道该挑选些什么料子了。”
库房看守,早得了大宫女的吩咐,见宝扇和银花过来,便将库房门打开。
钟太后的库房,自然是和她的寝宫一般,富丽堂皇。
其中又分门别类,让人的视线应接不暇。
宝扇被带到一处专门放置时兴布料的摆柜前。
宝扇挑了几匹色泽淡雅的,又选了几匹颜色活泼的,最后择了一匹灯草灰的布料。
银花只觉得不解,她摸着丁香色的薄绢,又碰了碰石榴色的料子,轻声说道:“丁香淡雅,定是极衬你的。可我从未见过你穿石榴这般艳丽的颜色。
不过,只要是宝扇你穿,不管是什么颜色的衣裳,都是好看的。”
宝扇唇角浅笑,将石榴色的布料,在银花身上比了比,柔柔道:“我自然是不穿这些颜色的,这是给你选的。”
银花睁圆眼睛,待看到宝扇眉眼温柔,一颗心仿佛都要融化掉了,眼睛盈满了酸涩。
银花心道,宫中有人得了赏赐,最多拿些边角料分给旁人,哪里会将一半赏赐,都给了她。
不过银花很快想通,她和宝扇,自然与那些人不同。
银花满脸欢喜,围着宝扇说了黏黏糊糊一堆亲近话语,只听得宝扇面颊绯红。
但银花看着那灯草灰的布料,不禁疑惑:“这般料子,只有男子会用罢。”
宝扇轻应了声,不待银花追问,便轻巧地转移了话语:“趁着裁衣局还未下值,我们速速赶去罢。”
银花连忙应好,这般好的料子,自然是该使些银钱,拿去给裁衣局去做。
银花抱着绢布,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库房,自然也忘记了询问,那明显是男子所用的灯草灰布料,是做什么用处的。
宝扇身份卑微,自然是使不得裁衣局的大师傅的。
而且她身上银钱少,只能劳烦刚进宫的小师傅来做。
裁衣局的小师傅,见到宝扇美貌,又性情温柔,他说话也轻声细语起来,连声保证要给宝扇和银花,好生做衣裳。
正扬着帕子,在裁衣局等候的侍女,听到宝扇所说,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裁衣局,又问了那小师傅许多愚蠢的话,不由得笑出了声。
小师傅正声音发颤地给宝扇解释着一些简单的问题,享受着美人仰慕的视线,听到突兀的笑声,不禁皱眉。
侍女朝着几人望去,唇角挂着讥讽的笑意:“真是井底之蛙,是不是连裁衣局的门,都不知道朝着哪处开?”
宝扇顿时黛眉蹙紧。
银花捏紧帕子,以一种嘲弄的姿态打量着那侍女,突然了然一笑:“我还以为是宫中哪个红人,在陛下和太后面前得脸面的人物,不曾想只是在秀女身旁伺候的。”
银花在皇宫行走数年,自然看出侍女身上的衣裳,是分给新进宫中秀女面前伺候的侍女的统一料子。
侍女顿时被气的浑身发抖,冷声道:“你又是哪个?唐秀女虽然还未有名分,但总算得上陛下的半个妃子……”
银花嗤笑一声,比侍女刚才讥讽的声音还要大。
她不理会那侍女,只挽着宝扇的胳膊,轻笑道:“半个妃子……陛下不知可曾知道,自己突然多了半个妃子呢。”
秀女虽然不是正式的主子,算得半个妃子。但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话语。若是被一个侍女,狐假虎威地说了出来,就显得有些可笑。
分明还没有被褚伯玉召见过,更别提宠爱疼惜过,就扯出妃子的名号来。
宝扇亦不禁抿唇轻笑。
看着那侍女,拿起制好的衣裳气冲冲离开的背影,银花心中没有丝毫害怕。
这皇宫就是如此,在主子面前要谨言慎行,多有顾忌。
但若是唯唯诺诺,任谁都能踩上一脚,不出明日,「好欺负」的名声就会传遍宫中,到时沦为最卑微可欺的存在,日子便不会好过。银花不怕那侍女,纵使她口中的「唐秀女」当真有得宠的一日,那也是明日的事情。
况且银花以为,有这般可恶的侍女,唐秀女自然不会多讨人喜欢,陛下定然瞧不上她。
银花转身看向宝扇,又恢复了平日里轻声细语的模样,叫宝扇不必放在心上。
在银花看来,宝扇被养护在教坊司里,近来才得以在皇宫随处走动,肯定不知道,宫中多有咬人的狗。
宝扇柔声应是。
小师傅瞧着银花转换自然的样子,早已经看的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忙匆匆记下两人的身形,好为裁衣所用。
在腰肢一事上,小师傅听到数字后,猛地抬起脑袋,盯着宝扇纤细的腰肢瞧看。
直看的宝扇眼眸轻颤,往银花身后躲去。
银花面露不耐,严严实实地挡在宝扇面前:“我们又不会谎报,你这般瞧看做什么!”
小师傅自知失礼,忙轻声道歉。但提笔落下数字的一瞬,小师傅还是不禁喉头滚动。
得知取衣的日子,宝扇便回了教坊司,床榻上放着一匹灯草色的布料,流光溢彩,有暗埋的金丝线浮动其中。宝扇伸出柔荑,缓缓抚过。
裁衣局的大师傅,扬声唤道:“将陛下的成衣送去。”
正在打盹的小师傅,连忙应了。他眼睛中还带着未清醒的睡意,按照纸签所述,将几件成衣折叠整齐,放在檀木托盘上面。
小师傅毕恭毕敬地来到帝王殿前,等内侍接过,得知无事吩咐后,小师傅才返回裁衣局。
他手掌向桌上摸索着,想要将那记载着宝扇身姿的纸张,再翻看一遍,却如何都寻找不到。
小师傅虽将那些数字记忆在心中,但寻不到纸张,总觉得怅然若失。
褚伯玉本是无意翻开成衣,却从两件成衣中间掉出来一张糯色的纸张。
褚伯玉想着,或许是裁衣局的师傅,慌乱之中,不小心放进去的。
褚伯玉本无心细看,随手便要将纸张团成一团。
但糯色宣纸上,「宝扇」二字,却吸引了褚伯玉的视线。
褚伯玉将带着褶皱的纸张展平,露出宣纸的原本面貌来。
褚伯玉顿时按下纸张,面上尽是绯红颜色。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却自动勾勒出宝扇的模样,怯生生地唤他陛下。
褚伯玉拿着那一张宣纸,想要丢掉,却不知该如何动作。
他索性将宣纸塞进书卷中,不再细看。
至于将这张宣纸物归原主,还给裁衣局不知道哪个小师傅的手中。褚伯玉却是想都未想过。毕竟这小师傅如此粗心大意,这次是将宣纸和成衣一起送来,下次莫不会放到其他地方,让其余人也瞧见了这张宣纸。
深夜漫漫,褚伯玉如同往常一般,合拢眼睑沉沉睡去。
梦中出现美人,身形同宣纸上记载的一般无二。
褚伯玉只需一眼,便知道宣纸上记载的数字,并非扯谎。
只因出现在褚伯玉面前的宝扇,身着单薄衣衫,遮掩不住雪白肌肤。
莹润雪肤在日光的照耀下,仿佛在发光。
与身着舞衣相比,此时的宝扇,身形纤细却不失窈窕。
她双手怯怯地抱着自己,似是因为如此的画面而羞怯,不知该如何是好。
宝扇看到了褚伯玉,自以为是见到了救命稻草,连忙怯声呼唤:“陛下……衣裳不见了……陛下可否帮奴婢取来一件……”
真是愚蠢至极的女子,她这般诱惑之姿。却妄图想要旁人做端方君子,做那美色在前,而心如磐石的柳下惠。
褚伯玉缓步走了过去,他两只手掌空空如也,哪里有衣裙。褚伯玉俯下身子,将宝扇搂在怀中。
身侧有一树木,分明是柳枝纤细,却有硕果累累,直叫人晃了眼睛,乱了心神,再不知今夕是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