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脖颈上的难受滋味,让墨玉越发躁动不安,它窝在宝扇怀里,胡乱地动作着。狸猫扬起的爪子,落到绵软之处,它觉出几分好玩,竟用肉乎乎的爪子,轻轻地踩动着。
宝扇脸颊发烫,瓷白的肌肤上,布满了羞怯的红晕。
褚伯玉面色微冷,头一次对宠爱的狸猫,冷言相对:“墨玉,不许胡闹。”
墨玉这才不情不愿地停下动作。
褚伯玉便伸手去接,原本安分下来的狸猫,突然又开始胡乱动作。
慌乱之间,褚伯玉的掌心,触碰到一抹温热。
他才斥责了墨玉,如今自己却……
褚伯玉连忙收回手,但指尖仍旧残留着温热的芬芳。
他垂首,看着怀中的狸猫,眉头紧皱:“当真是娇惯了你。”
褚伯玉抬起眼睑,看向宝扇。但宝扇如今的境况,他的视线落在哪一处都觉得不对。
宝扇轻轻俯身,褚伯玉本就身形高她许多,这福身之际,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白皙细腻。
柔怯的声音响起:“陛下,狸猫小主子既然无事,奴婢便先行回去了。”
宝扇这副衣不蔽体的模样,褚伯玉怎么会让她就这样离开。
褚伯玉将狸猫放在地面,轻声叮嘱了两句,叫它莫要乱跑。
墨玉性子顽劣,但素来听从褚伯玉的话语,便安静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褚伯玉走到宝扇面前,他解开身上的外袍,披在宝扇的肩膀处。
那圆润小巧的肩膀,让褚伯玉心生恍惚,为何会有人生的这般柔弱,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绵软。
宝扇怯怯地看着褚伯玉,待褚伯玉瞧看她时,又匆匆地垂下眼睑。
这般欲语还休的模样,当真惹人怜爱。
过于宽大的外袍,笼罩在宝扇身上,越发衬得她身形娇小。
她葱白的手指,拢紧宽大的衣袖,神色中有几分惴惴不安:“若是让旁人瞧见了,奴婢如此穿戴。定然会以为奴婢,从外男处得了衣裳的。”
褚伯玉这才发觉刚才举动的不妥当之处。
若是让其他宫侍看到了,定然会猜测宝扇身上的外袍,是从哪里来的。
宫侍们不会联想到当今陛下身上,只会以为宝扇不甘寂寞,与外男私通,偷藏男子衣物,且堂而皇之地穿在身上。如此,便会给宝扇招惹许多麻烦。
但若是因为想要避免麻烦,便让褚伯玉收回外袍,那也是不能的。
褚伯玉虽然性子温吞,但毕竟受帝王之礼教导多年,已经习惯了帝王的一些习性。
诸如,帝王赏赐,无论喜欢与不喜欢,总要谢恩。
哪里有为怕生出是非,便收回送出之物的帝王。
褚伯玉便道:“你要回教坊司去?”
宝扇柔柔颔首:“是。”
褚伯玉抱起狸猫:“一起罢。”
帝王要求同行,宝扇哪里敢推辞。宝扇后退一步,亦步亦趋地跟随在褚伯玉身后。
狸猫显然很记仇,它记忆清楚,是宝扇扯动它脖颈上的铃铛,才让它变得张牙舞爪,惹得褚伯玉出声责怪。
因此,狸猫待宝扇越发不喜,它喉咙处传来轰隆隆的低沉声音,一双眸子紧盯着宝扇,像是在恐吓宝扇。
宝扇不以为然,转身声音柔柔地说道:“这只狸猫,好生活泼。”
褚伯玉想起这些日子,墨玉的胡闹举动。
在阖宫夜宴上,墨玉被喂食桂花糕,扰乱宴会。
当时,褚伯玉怜惜墨玉被钟太后?G掉,又是因为沾染桂花,才做出荒唐举动,对墨玉多有宽容。
但这些时日,墨玉整日跑去寻秀女孙如萱,褚伯玉只得前去接它回来。
一来二去,宫中便有流言四起,说是褚伯玉中意孙如萱,要让她侍寝。
褚伯玉了解墨玉,他从未将墨玉当做可以随意摆弄的牲畜。
褚伯玉自然也看出了墨玉的举动,未尝没有拉线的意味。
但强硬如同钟太后,都未能让褚伯玉点头,何况是一只狸猫。
平日里,钟太后不喜褚伯玉养护狸猫,只道史书上有哪个帝王,会愿意同一只狸猫相处,也不招人侍寝。
而宫侍们,更是褚伯玉说什么,便是什么。
褚伯玉对墨玉的忧虑,便从未说出口。
如今,褚伯玉看着宝扇瓷白的脸颊,心中微动,竟将自己的烦闷倾诉出来。
“墨玉向来行事肆意,但往日里也没有如此不懂规矩。
是否是朕太过宠爱它,才让它越发不知礼数。”
世间男子,无论多么诚心诚意地询问。
可是他有错,都不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而褚伯玉除了是男子,也是天子。天子如何会有错,纵然是有,也是旁人的错误罢。
宝扇自然没有愚蠢到,直言不讳地言说,是褚伯玉太过宠爱这只狸猫,才让它肆无忌惮地在皇宫乱跑。
但若是一味顺从,便会有溜须拍马之嫌。
褚伯玉既然开口询问,若是得到一个奉承的答案,想必定然是极其失望的。
宝扇沉吟片刻,稍做思索,柔声回答道:“陛下喜爱狸猫,多宠爱些也是人之常情。
只狸猫躁动不安,怕不是因为陛下,而是……”
褚伯玉眉眼微动,追问道:“而是什么?”
宝扇瞧了一眼褚伯玉怀中的狸猫,两颊绯红如同红霞,她声音怯怯:“奴婢听闻,狸猫同人一般,也有七情六欲,其中公狸猫更甚。陛下这只狸猫,怕是……或许是……”
那番猜测太过羞人,宝扇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未曾说出口。
但褚伯玉已经明白了宝扇的意思,他也曾经给墨玉寻过模样美丽的狸猫,但墨玉都瞧不上它们。
如此,该如何改变墨玉的躁动不安。
而缩在褚伯玉怀里的墨玉,显然听到了宝扇的话语,它胡须气愤地抖动,挣扎着要向宝扇扑去。
宝扇见状,面色发白,下意识地躲在褚伯玉身后,柔声轻呼道:“陛下救我。”
毛茸茸的脑袋,被褚伯玉按在了怀里。
墨玉被主子禁锢着,只能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褚伯玉看着宝扇花容失色的脸蛋,鬓发微散,一缕青丝贴在脸颊,大而圆的眼眸中,满是惧怕之色。
宝扇像是极其害怕墨玉的,不然也不会跑到褚伯玉身后,将柔软的身子,几乎贴在了褚伯玉身上。
褚伯玉头次被人这样依赖,不是因为他是帝王,掌控的权势而信赖仰慕。而是作为一个男子,被依偎着。
“它不会伤你。”
宝扇从褚伯玉的身后,悄悄地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着狸猫,见狸猫没有动作,才怯生生地松开了褚伯玉的衣服下摆,重新退到距离褚伯玉一步远的地方。
她扬起姣好的脸蛋,用满是崇敬的柔软目光,看着褚伯玉。
“陛下好厉害。”
褚伯玉只觉得宝扇心思简单,能制服一只狸猫,算什么厉害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被一个身姿柔弱的女子,而且是异常美貌的女子。
这般仰视着,褚伯玉心中觉出几分畅快。
将宝扇送回教坊司,褚伯玉便转身离开。
他抬脚离去时,心中一动,便转身向后望去。
只见宝扇也正好转过身来,眼睫轻颤地望向他。
宝扇被捉到偷看陛下,慌张地垂下脑袋。她提起裙摆,脚步匆匆地向前走去。褚伯玉看着那柔弱的背影,神色莫名。
褚伯玉回到寝殿,询问了擅长御兽的宫侍,果真得出和宝扇所说的,一模一样的结论。
狸猫若是害了相思病,确实会躁动不安。
褚伯玉拧眉,沉声道:“可墨玉不愿和其他狸猫相处。”
宫侍提议道:“还有一法,可永绝后患。只是或许会苦了小主子。”
褚伯玉听罢,沉吟片刻,便同意了宫侍的建议。
墨玉再回到褚伯玉身边时,便温顺了许多,且模样冷淡,不愿理人了。
宫侍见褚伯玉拢眉,忙道:“此法是奴才自己研究出来的,既不用去势,只用服一帖药。从此以后,小主子便不会再有那些旖旎的念头了。”
只是这般,墨玉总归是和那些寻常的公狸猫有所不同了。
依照墨玉这般心高气傲的狸猫,没了对其他狸猫动心的可能,自然心中不畅快。
褚伯玉看着背对着他,一副生闷气模样的墨玉,声音中满是无奈。
“朕可是让你选过的。”
褚伯玉告诫过墨玉,若是不想用药,便不得随意跑出殿中,更不得去寻哪个秀女。
但墨玉前脚听罢,后脚便又跑到孙如萱那里去了。
这次,褚伯玉没去接它。墨玉流连了两日,便慢悠悠地回来了。
褚伯玉也是在看到墨玉如此不听话时,才做出了决断。
若是任凭墨玉这般下去,再吓到胆子小的舞姬,该如何是好。
第239章
世界十(十)
孙如萱携侍女,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御花园中。侍女见孙如萱顺势在花丛中的石凳上落座,微张唇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侍女心中纠结,最终还是走上前去,轻声提议道:“听闻近日,陛下多出现在疏月亭中。而疏月亭距离此地不远,秀女若是前去,或许能偶遇陛下。”
孙如萱轻轻摇头,脸上不甚在意:“此事你既知道,其他秀女自然也是知道的。那疏月亭周围,定然都是期待偶遇陛下的秀女。我们若是再过去凑热闹,还要跟旁的秀女争抢陛下的目光,岂不是劳心费神。”
侍女顿时哑口无言,她从未见识过孙如萱这般不上进的主子,为了不劳累身子,便不去偶遇陛下,放弃争宠的机会,这当真是极其罕见。
但孙如萱虽然没有得到陛下恩宠,毕竟算是半个妃子,侍女劝告过一次,见状也不再规劝。
乱花迷人眼睛的御花园中,突然浮现一抹漆黑如墨的身影。原本斜依在石椅上的孙如萱,瞬间眼前一亮,朝着那黑影招手道:“墨玉,快些过来。”
见到了狸猫,侍女还在依照宫规俯身行礼,孙如萱已经大步走了过去,将墨玉抱在怀中。
侍女心中感慨,孙如萱不争不抢,却能遇到狸猫小主子。
倘若其余秀女有这般福气,大概也不会争破脑袋,去抢夺一个觐见陛下的机会罢。
孙如萱察觉到,怀中的墨玉有些不对劲。
若是在平时,墨玉定然会亲近孙如萱。而不是像此刻,僵硬着身子,甚至试图从孙如萱怀中挣脱。
作为天生就具有亲近动物天赋的孙如萱,头次被一只狸猫这般对待,她脸上难以掩饰失落。
孙如萱见墨玉极其抗拒,只得松开抚弄它毛皮的手掌。
墨玉刚察觉到身上的禁锢被撤掉,便腾空一跃,跳在地面上。
它脑袋中可记忆着,褚伯玉对自己的警告。
上次是服药,若是有下次,说不定褚伯玉那个狠心的主人,就要让它去势,再没了威风。
墨玉是喜欢孙如萱的触碰,她身上有旁人没有的温和暖意。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丧失公狸猫的威风紧要。
围绕成篱笆的长条花枝被轻轻拨开,露出了一张白瓷般的脸蛋。
宝扇垂首,柔和的视线落在墨玉身上:“狸猫小主子,果真是你。”
孙如萱辨认出了宝扇,她眉头微微皱起。
孙如萱闭门思过一月,未曾没有宝扇的缘故。
因此饶是孙如萱心性淡然,此时对着宝扇也难免有些不喜。
宝扇扬起头,像是才发现孙如萱,她轻弯腰肢,行了个半礼,柔声唤道:“孙秀女。”
孙如萱看到宝扇距离墨玉极近,连忙朝前走去,侧身挡在墨玉面前。
对上宝扇那双闪烁着淡淡疑惑的眼眸时,孙如萱不知为何,颇为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那日阖宫夜宴,墨玉惊扰舞曲,是因为我的缘故,你莫要同一只狸猫计较。”
时至今日,孙如萱当真以为,是因为她错喂了狸猫桂花糕,才让墨玉失去控制。
毕竟那席位上,确实有一盏桂花糕点,而孙如萱喂食时,只是随手之举。
若要她明明白白地指出,她也说不清,到底喂食了哪块糕点。
听到孙如萱的话语,宝扇眸色清浅,柔声中似有不解:“孙秀女何出此言,奴婢只是教坊司的舞姬,怎么会同狸猫小主子计较?”
宝扇声音柔软,模样怯怯,倒是衬得孙如萱气势汹汹,好似她红口白牙污蔑宝扇一般。
孙如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见状,宝扇轻垂眼睫,眼底浮现深色。
她倒是不明白,孙如萱是当真随性,升位全凭借好运气,还是孙如萱扮猪吃老虎,有意伪装成人畜无害的模样。
若是前者,皇宫中众多女子,怕都要哭死过去,她们使尽手段,竟然抵不过一个无意争宠的秀女。
孙如萱声音虚浮,宝扇既然声称,不会同墨玉计较,她再争论只会显得咄咄逼人。孙如萱俯身,唤着墨玉。
墨玉抬起眼眸,望着孙如萱,又?认蛏碜巳崛醯谋ι取?
明明两人相比,宝扇模样怯懦,看着便是容易欺负的模样。
但墨玉却身子轻颤,它是极其聪慧的,尚且记得是宝扇的寥寥数语,才让褚伯玉动了给狸猫去势的念头。
墨玉轻哼了一声,从喉咙中发出沉闷的呼噜声,它迈着软绵的爪子,在孙如萱惊讶的目光中,绕开孙如萱,走到了宝扇面前。
宝扇俯身,将墨玉捞在怀里。墨玉被褚伯玉养护的极好,是一只体型稍重的狸猫。
这只狸猫趴在宝扇手臂上,竟有些沉甸甸的,衬得宝扇的身子,越发纤细。
宝扇柔声道:“陛下或许在寻狸猫小主子,孙秀女,奴婢先告退了。”
分明有微风习习吹来,孙如萱却觉得脸上火辣一片,只好似被人狠狠掌掴了一般。
侍女静立在旁边,心中也犯起了嘀咕。
侍女原本以为,依照孙如萱的好运气,先是偶遇狸猫,再借着狸猫觐见陛下。
不曾想,平日里亲近孙如萱的狸猫,却被一个教坊司的舞姬抱走了去。
孙如萱是性子平缓,不喜同人争抢。但她并非没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被墨玉嫌弃,孙如萱显然有些心中不畅,带着侍女回宫殿去了。
孙如萱走的急切,自然也没有遇到,片刻后来到御花园寻狸猫的褚伯玉。
褚伯玉这一路走过来,狸猫的影子没有见到,姿态妖娆动人的秀女,倒是看到不少。褚伯玉浓眉微拢,沉声道:“回去罢。”
他心中想着,若是这次,墨玉又是去寻了孙如萱。
褚伯玉或许便会采纳宫侍的提议,给狸猫去势,彻底让它没了胡思乱想,躁动不安的念头。
只是褚伯玉刚回寝殿,便见到一身子窈窕的女子,翩然离开。
褚伯玉来不及细想,便听到宫侍兴奋的声音:“陛下,狸猫回来了。”
墨玉舔舐着爪子,冷冷地看着褚伯玉。
褚伯玉拧眉:“又是跑到秀女的宫殿?”
墨玉身子一僵。
宫侍匆忙解释道:“不曾。狸猫是教坊司的舞姬送来的,她在御花园碰到了狸猫,便将它送了回来。”
褚伯玉眉心微动:“舞姬?”
宫侍颔首:“是舞姬,好像是叫什么宝……”
褚伯玉抬起眼睑,唇齿中吐露出两个字,明明是头一次念出,褚伯玉却好像已经重复过无数次,所以才说的这般熟稔。
“宝扇。”
宫侍忙道:“是叫这个名字。”
褚伯玉转过身,向殿外望去,再看不见那窈窕纤细的身影。
褚伯玉的心中,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其他人若是捡到墨玉,定然要候在帝王寝殿,等到褚伯玉回来。名为送狸猫,实则是为了觐见天子。哪里有人如同宝扇这般,将狸猫匆匆留下,便离去了,好似全然不在意狸猫的主子是谁。
教坊司内,宝扇正于乐娘面前,展示自行编写的舞曲。
只见宝扇身穿薄柿色衣裙,款式简单质朴,裙摆连一丝褶皱都无。
宝扇在腰肢处,用系带挂着一条轻薄飘逸的雪青色薄纱。
随着腰肢舞动,腿弯扬起,带动薄纱轻舞。
近日更是多风的时节,微风,狂风,时不时地夹杂而来,使得宝扇腰肢处的薄纱变幻着形状姿态。
柔荑轻展,抚摸着薄纱。宝扇的身形飘逸,足尖轻盈,如同薄纱一般随风舞动。
一曲舞罢,叫人仿佛忘记了,雪青薄纱是系在宝扇的腰肢上,倒是让人以为,是宝扇在薄纱的牵引下起舞。
其中身姿柔软,曼妙风情,自然是不必言说。
如此轻盈的舞蹈,再配合宝扇瓷白的脸颊,纤细柔弱的身形,让人恍惚中觉出,是风化形为美人,才得以翩翩起舞。
乐娘连声赞叹,忙追问道,宝扇可否为这舞曲起了名字。
宝扇解开腰肢间的雪青薄纱,额头上有细小圆润的汗珠,她吐息稍急,声音却仍旧柔软:“我不通文墨,只胡乱想了个名字,名为风动。”
风动,人动,更是令人心中所动。
乐娘本就因为宝扇性子柔怯,待她多有照顾。
此时见到宝扇在舞技上多有进益,且编写出如此富有灵气的舞曲,更是欢喜。
此舞曲虽然细节仍旧需要推敲,但若是经过精心打磨,未尝不会比拟绿腰。
经过乐娘和宝扇的多次练习,终于将这只《风动》在宴会上演奏出来。
不同于绿腰的红花绿叶相衬,风动是由宝扇一人独舞。
宽阔的高台之上,只有宝扇一人。
她看着这偌大的高台,心中平静如水。
在梦境之中,她双腿受伤,从此再不能上高台。
最后一次跳舞,技艺生涩,勾引为重。
若是叫宝扇评价梦境,她便是对勾引褚伯玉的那一只舞,耿耿于怀。如此生涩的舞蹈,全然凭借美□□惑。难怪会让褚伯玉还能保持意识清醒,只留下一句不知真假的「许诺位分」。若是宝扇双腿康健,再行此举。褚伯玉事毕的反应,还是另外一说。
只长夜漫漫,那只宽阔的手掌,便不会从宝扇的腰肢挪开。
纤细莹白的双腿,也会勾着褚伯玉的衣襟,让他松开不得。
曲声响起,宝扇轻弯腰肢。明月正好,皎洁如霜的月色,将宝扇柔美的脸蛋,变得朦胧模糊。
微风吹起,薄纱飘逸,美人身形一动,随风而舞。
她仿佛被风牵引着,摆弄着腰肢,摇曳着裙摆,直看的人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中。
倘若没有在梦境,如何能得见如此姝丽颜色,仙人之姿。
褚伯玉看着高台上的身影,收拢了抚着酒樽的掌心。
第240章
世界十(十一)
薄纱因风而起,抚弄着宝扇单薄的脊背。轻纱的颜色,同宝扇身上的衣裙一般,是淡雅的梨花茭白。宝扇纤细的腰肢,被轻纱笼罩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掌,在拢着不盈一握的腰肢。
直到一曲钟了,宝扇伸出素手,解开腰肢上的薄纱。她好似随意一般,将绵软蓬松的薄纱,松松垮垮地缠绕在霜色的皓腕处。
宝扇脚步轻移,上前了两步,她轻俯腰肢,柔声道:“唯愿陛下圣安。”
极其普通的恭贺言辞,甚至有些俗气。但经过宝扇这般怯怯地道出,褚伯玉的心中,竟泛起波澜。
褚伯玉抬起眼眸,只见宝扇细腰微弯,姿态恭敬,连悄悄抬眸的动作,都未做出。褚伯玉将酒樽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表面上平静无比,但若是细听,则是有些发颤。
闻言,宝扇身子微动,一时间忘记了如何动作。
还是乐娘走上前去,拉着宝扇的柔荑,向褚伯玉谢恩。
献舞结束,宝扇离开了人前。但宴会中,关于宝扇的议论声音,却并未停下。
有人面露醺意,身形微晃,显然是已经喝醉了。
他伸出手掌,两掌合拢,围成一个纤细的圆圈,嘴里啧啧称奇道:“那方才的舞姬,腰肢有这么……细,我一只手掌便能将她握在怀里。听闻习舞者,身子柔韧,在床笫之间,也定然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罢。”
在他身边的,皆是男子,闻言都露出了然的笑意。
唯有坐在轮椅上的恭王褚时,神色淡淡。他温声提醒道:“邓大夫还是慎言为好,那女子虽为舞姬。
毕竟是陛下身边之人,岂容你我随口议论。”
邓大夫本就看不惯褚时温润如玉的假面,褚时身为淑妃之子,能安稳度日已经不易。
依照邓大夫看来,褚时便该夹着尾巴,缩头缩脑地过活才是。
但看着褚时面容俊朗,衣衫整洁,半点自惭形秽的卑微姿态都无。
除了双腿有疾,褚时倒比他这个两朝大夫,还要引人瞩目。
邓大夫早已经摸清了褚伯玉的脾气。在他眼中,褚伯玉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
倘若不是有钟太后坐镇朝堂,依褚伯玉温吞的性子,朝廷怕是早就乱了套了。
因此,邓大夫并不担心,褚伯玉会因为一个舞姬,责备于他。
邓大夫冷眼看着褚时,面带讥讽:“我调笑又如何,舞姬生来便不是让人取乐的玩意儿吗?
恭王是做缩头乌龟久了,便将自己的待人处事,搬到我头上来了。
纵使我今日向陛下请旨,将那舞姬要到府上,又有何妨?”
说罢,邓大夫便不顾及身旁众人的阻挠,踉跄着走到正殿中央,拱手行礼道:“陛下。”
满殿寂静,只听得邓大夫的扬声请求。
“方才那只舞,只让臣魂牵梦绕,恐怕回到府中也是夜不能寐。
臣请陛下,将那舞姬,赏赐给臣做妾室罢。”
众人皆知,邓大夫年岁不小,却是个好色之徒,闻言纷纷调侃起来。
但褚伯玉没有应声,只目光沉沉地望着邓大夫。
诸多臣子察觉异样,皆匆匆停止了调侃,脸上布满肃然之色。
褚时眉眼舒展,他举起酒樽,轻酌了半口。
扬起的宽袖,遮掩住褚时嘴角清浅的笑意。
邓大夫跪在冰凉的地面,却迟迟听不到褚伯玉唤他起来。酒意涌上脑袋,邓大夫口不择言道:“莫不是那舞姬方才献舞,也迷惑了陛下的心神。
臣不会赏舞,只觉得那细腰,纤腿,若是好生把玩……”
众目睽睽之下,邓大夫竟然当众教导褚伯玉,如何狭玩舞姬。
有与邓大夫相识的臣子,恨不得冲上前去,捂住邓大夫的嘴巴。
他们皆看出来,褚伯玉待那舞姬,不说喜欢,约莫总是有几分心思的。
哪个男子,会喜欢旁人对自己心悦的女子,浮想联翩。
何况这是天子。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褚伯玉并没有动怒,他轻扬嘴角,瞧着是极欢喜的。
宴会结束,众人齐齐散开。
宫侍见褚时行动不便,想要上前搀扶。却撞上了褚时冰冷的目光,如同朔雪寒风,宫侍身子一凛,再看去时,褚时双眸噙着温意,轻声婉拒道:“轮椅笨重,我自己就可,不必劳烦你。”
说罢,褚时便双手转动轮子,动作缓慢,却条理不紊地从席位上走出。
宫侍看着褚时远去的身影,摸了摸脑袋,他只道是自己看错了,待普通的宫女都态度柔和的恭王,怎么会露出那样冰冷的目光呢。
褚时离开皇宫后,被前来迎他的侍卫带回家中。
褚时拿起铜镜,镜子中立刻出现一个面带柔意的男子。任谁见了,都让人觉得极其可亲。褚时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今日宴会上的褚伯玉,突然大笑起来。
他抚着自己的双腿,笑的极其开怀:“真不亏是父皇的儿子,原来骨子里流淌的,都是一样的血啊。”
褚伯玉离开正殿,他屏退宫侍,独自一人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
无人知道,褚伯玉有一个怪习。旁人若是愠怒,面皮涨红,心脏砰砰跳动,是让人一眼望去,便知道他心中有怒火翻滚。
但褚伯玉不然,他越发生气,心跳声反而会变得平缓,面上甚至会展露笑意。
往日里,褚伯玉发过最大的火,便是在他得知钟太后将墨玉丢弃,他遍寻不得。
褚伯玉如同往常一般,上朝、面见钟太后,他神色始终恭敬。
以至于钟太后都轻声叹息,说着她宁愿褚伯玉好好地发一场火气,也不要像个面人一般,让人随意拿捏。
只有褚伯玉清楚,他是如何控制自己,才没有心中翻滚的恶意发泄出来。
墨玉不见的那几日,他甚至想要处死几个伺候墨玉的宫侍,仿佛只有见到他们的鲜血,才能使褚伯玉心中稍微缓解,丧失狸猫的痛楚。
但褚伯玉不能,因为他清楚地记忆着。
在做天子之前,他是蜀城中人人皆可欺负的可怜虫。
那段食不果腹、卑微不堪的日子,褚伯玉永难忘记。
褚伯玉蜷缩在自己那些难堪的回忆中,没有人愿意将他拉出那段回忆,他自己也甘愿窝在狭窄的壳子里面。
温吞,优柔寡断,这才应该是他褚伯玉,无能而怯懦的小皇帝。
而血液中翻滚叫嚣的恶意,褚伯玉不明白那是什么,他也不想直面。
好在狸猫之事,褚伯玉很快便恢复如常。
只是今日,听到邓大夫口中的污言秽语,褚伯玉紧绷的弦突然松开。
到时,邓大夫名声受辱,自然不能继续在朝为官,连累邓大夫的家眷,族人,都要背负上污名。
自然,褚伯玉在笑着说出这些话时,便已经知道了邓大夫的结局。
月色微凉,褚伯玉的身影,被皎洁的月光打在地面上,和茂密的树影交织在一起。
褚伯玉心中想着,他究竟是如何待宝扇的。
爱意?并没有那么深切。
喜欢?或许有一些。宝扇貌美,时常一副怯怯的模样。柔弱的美人,总是容易惹人疼惜怜爱的。
况且褚伯玉是天子,一个天子的喜欢,便宛如春日雨水,时常便会有一场降临。君主的喜欢,极其浅薄而轻易。因为普天之下,率土之滨,皆是天子所得所有。
因此,美貌贴心,温柔似水者,极其轻易地便让天子生出疼爱之心。
只是雨水过后,日光重新出现,那些单薄而清浅的喜欢,便会如同雨露一般,被蒸腾而去。
褚伯玉待宝扇,怕是与墨玉一般,将她当□□宠。既然是他的宠物,怎么能被旁人污糟言辞所轻待,所以,褚伯玉才会恼怒。
褚伯玉正细细思索着,便见到杨柳河畔,锦鲤池旁,一袭梨花白衣裙的女子,正以帕掩面。柔怯的哭泣声音,缓缓传来。似猫儿般的呜咽,又如同小兽扬起爪子,在心上轻挠,激起一阵酥麻痒意。
细长的柳树枝条,轻轻摇曳,掠过那乌黑的鬓发。褚伯玉还未走近,便被宝扇发现了。哭泣声柔柔停下,宝扇宛如一只受惊的幼兔,她慌张地擦拭着眼睛。
但眼尾处的绯红,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陛……陛下。”
她绵软的声音,还带着刚刚哭泣过的沙哑。此时轻抽着鼻子,却要做出一副姿态恭敬的模样,朝着褚伯玉问安。
褚伯玉走上前去。杨柳树下,他高大的身影,几乎要将宝扇纤细柔弱的身子吞噬殆尽。
他略带着凉意的手指,挑起宝扇小巧的下颌,出声询问道:“不是得了赏赐,为何还要哭泣?”
宝扇的下颌,被两只手指拢住,只能睁着一双刚被泪珠洗刷过的眼眸,怯怯地看着褚伯玉。
“不是的。”
月色朦胧,在梨花白的衣裙上面,笼罩了朦胧模糊的白纱。
褚伯玉这才瞧见,宝扇小巧挺翘的鼻尖,也带着梅子绯红。
宝扇糯声说道:“陛下赏赐,奴婢很是欢喜,更是没有因此难过哭泣的道理。”
第241章
世界十(十二)
褚伯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宝扇如同玉石般细腻的脸颊。
他手腕微微使了力气,便于月色中,将宝扇精致的眉眼,一览无余。
在宴会散后,褚伯玉便换上了常服,卸掉了一身酒气。此时的褚伯玉,身穿玄色和朱红交织的锦袍,他眉眼本就温和,此时声音平缓地问道:“那是因何而哭?”
宝扇看着褚伯玉这副模样,倒好似他不是身份高贵的帝王,而是邻里之间性情极好的郎君,见到小娘子好不可怜的模样,总要问上几句。
纤长的眼睫轻颤,在光滑如玉的肌肤,投下一片阴影。宝扇柔唇轻抿,好半晌才答出一句:“奴婢在宴会上……险些忘记了向陛下谢恩。”
说罢,宝扇便垂下眼睑,如玉的脸颊上,满是神色黯淡。
褚伯玉接着问道:“可是教坊司中人,因为此事责怪你了?”
宝扇轻轻摇首:“乐娘素来待我极好。宴会之上,也是乐娘发觉我慌张之时,忘记了谢恩。她匆匆上前,才解开了当时之急,又怎么会责怪我。是我……觉得自己无用,明明那些规矩,已经听了千遍百遍,却仍旧会慌神。我怕……陛下觉得我蠢笨不堪,日后连见我一眼都不肯了。”
褚伯玉闻言,目光微怔,他缓缓收回掌心,唇角带着无奈的笑意。
褚伯玉没有想到,令宝扇伤心流泪的,竟然是这么一件小事。
仅仅是因为宝扇得了赏赐,没有立即谢恩,便叫她耿耿于怀,在池畔伤怀。
但褚伯玉望向宝扇柔弱的侧脸,心中顿时一软。
他细细想来,依照宝扇这般柔弱的性子,这样渺小的事情。
在宝扇这个弱女子眼中,可不就是天大的事吗。
宝扇见褚伯玉没有出声反驳,便以为褚伯玉当真是因为谢恩之事,厌烦了她。
天子见惯了众多聪慧机智的女子,对于她这种蠢笨不堪、连规矩都记不住的女子,自然是不喜的。
宝扇心中想着,眼眶只觉得异常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