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任凭是谁,此时若是闯进来,都会责怪两人,竟然在小佛堂做出这等不堪的事情来。迷乱的思绪,仍旧残留在陆渊回的脑袋里面。
但陆渊回并不想将此事,归咎于什么一时冲动,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什么。
过去是,如今也是。
宝扇听到陆渊回关于「讨厌」的询问,黛眉蹙起,露出忧愁之色,全然不知自己如今,有多么诱人不自知。
她这般绵软的性子,若是被旁人做了此事,定然要恨透了那人,心中郁郁,但这人……
是陆渊回,是收留她,保护她的陆渊回,宝扇怎么能狠心责怪。
于是,在陆渊回深邃的目光中,宝扇轻轻摇头,用那张不知被陆渊回轻吻过多少次的唇瓣,柔声道:“我不会讨厌大人的。”
说罢,宝扇垂下脑袋,眉眼中满是自责:“是不是我做了什么错事,惹得大人做出这般……”
陆渊回又一次堵住宝扇的唇瓣,掌心抚着柔软,声音沉稳,带着安抚:“和你无关,是我无端起了这样的心思。”
宝扇面露惊讶,但被陆渊回越来越熟练的轻吻,弄的脑袋模糊,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能呜呜咽咽地求着陆渊回,莫要亲的这般急切,她快要吐息不畅了。
陆渊回扯出宝扇环绕在他腰上的手臂,手指微张,便从宝扇的指缝间穿过,十指交握。
身上隐隐作痛,需要温柔的风,绵软的手才能抚平。
陆渊回声音中,带着兴奋的颤抖,生平第一次露出祈求的神色:“宝扇,帮我。”
帮他抚平身上受的伤,在赶回京城、觐见天子时,陆渊回尚且可以忍受。
正如同之前数次一般,不过小伤而已,他并不以为意。
但如今见到宝扇,那伤却突然变得脆弱,让他无法忍耐。
身子内部传来的莫名痛楚,也需要宝扇。
绵软的柔荑,带着轻柔的风,抚过陆渊回身上被刀刃划破的伤口。
深可见骨的伤痕,让宝扇身子轻颤,掌心都在发抖。
但陆渊回却眉眼舒展,轻哄着宝扇,再碰碰他。
如今有佳人陪伴身侧,日后不再度过寂静冷清的夜晚。
小佛堂中,满是寂静,偶尔会传来?O?O?@?,影影绰绰的身影。
双耳香炉里面,白烟袅袅,萦绕屋中,越发衬得此时如同梦境一场。
第225章
世界九(二十二)
张清萍被带到了陆老爷面前,她两颊消瘦,眼底有青黑色,眼眸大而无神。赵管事站在一旁,语气沉静地将张清萍如何闯入院子,意图对宝扇行不善之事,如实说出。
听到这些话语,张清萍也不反驳,她仿佛被人抽去了魂魄,脑袋中只记得,陆渊回是如何经过她身边,不理会她的呼唤,径直走向宝扇的。
陆老爷看张清萍这副模样,只道张清萍虽然仪态礼节,为贵女典范,但心机手段显然是不入流的。她性子急切,且不知分寸。张清萍身为陆家主母,却堂而皇之地闯进宝扇的院子里,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丁点从容都无,若当真传了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陆老爷开口,他仍旧是那副儒雅温和的模样,但声音中却带着冷意:“赵管事所说,可是为真?”
张清萍回过神来,她睁圆双眸,看着陆老爷漆黑的眸子,和周围姿态恭敬的丫鬟,心头一颤。
张清萍连忙摇首,否认道:“不,不是真的。”
像是想到什么,张清萍攥紧手中的帕子:“我做了错事,自然要认。可宝扇呢,她有那样一个地痞无赖般的父亲,向我肆意地索要银钱,他难道丝毫错误都没有?
是,宝扇在府中安分,从未惹出过事情来,可其身出于淤泥之中。
难道真的如莲花般,能出淤泥而不染吗?”
张清萍不是没有悔恨,她被嫉妒迷了眼睛,做出极其失礼的事情来,忘记了父亲母亲的教导,自身的规矩体统。
但使她性情冲动的,便是宝扇的父亲,可偏偏宝扇丝毫没有损失,还得到了陆渊回的怜惜庇护。张清萍心中酸涩,觉出一分苦楚来。
赵管事静静地站着,思绪百转千回,只觉得张清萍巧言令色。
想起那身姿纤细,柔弱可怜的宝扇姑娘,赵管事心中轻声叹息:宝扇姑娘何其无辜,未出阁前便被罗父连累,丧夫后家人不想着帮扶一二。反而惦念起魏茂留下来的宅院银钱。宝扇漂泊流离,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栖身之所。却又被罗父牵连,背上淤泥中生长的名号。
但赵管事心中所想,并没有宣之于口,他看出陆老爷对这位宝扇姑娘。
虽无不满,但却并不想将她留在府中。
赵管事心中不解,垂首凝眉,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陆渊回的身影。
他心中暗道:难不成,陆老爷是怕陆渊回对宝扇起了心思,这才对张清萍的举动放任不管。
甚至对张清萍闯入院子一事,推波助澜。
果真,陆老爷温声道:“你毕竟是我的夫人,受旁人威胁,不是小事。”
陆老爷皱眉:“我便命人将罗父带来,辩个清楚分明。
但罗父为宝扇姑娘的生身父亲,对于此事,她定然要知情的。”
张清萍扬起脸,看着陆老爷脸上的温和神情,心中顿时一软。
不曾想,到了此刻,愿意帮她的,不是陆渊回,而是她名义上的夫君,陆老爷。
宝扇从那一场荒唐的梦中醒来,察觉到身上的绵软无力,才知那不是梦。
但哄骗了她亲近的那人是陆渊回,宝扇便无法怨恨。
若是将这世上,唯一待她好,愿意庇护她的陆渊回都抛弃了,宝扇又该如何是好呢。
她身子微倾,依偎在床榻旁,黛眉中满是盈盈愁绪,不知道该如何理清心中的烦闷。
宝扇性子柔软,以往做不出决断时,便只要软声唤一声「夫君」,诸多事情便迎刃而解。宝扇水眸轻颤,柔声唤道:“夫出现在宝扇面前的,不是魏茂,而是陆渊源回。
听到那一声「夫君」,陆渊回面色如常,只脚步微僵,他走到宝扇身旁,俯身询问道:“为什么不吃饭?”
那日水到渠成后,陆渊回用自己的外袍,将宝扇裹好,抱回了院子。
他吩咐珍珠,要照顾好宝扇,若是有异样,及时来禀告他。珍珠颤着声音应是。
宝扇躺在软榻上,脖颈处的红痕,即使费心遮掩,也能窥见一二。
她脸颊泛着艳色的红,唇瓣微微肿起,分明是朵清新脱俗的小白花,却显出几分娇艳欲滴来。
只要想到这副美景,是自己亲手打造,陆渊回沉闷的心跳声,便逐渐轰隆作响。他转身离开,却突然想到什么。
“将小佛堂打理干净。”
珍珠不明所以,直到去了小佛堂,见到满地狼藉。
只看到小佛堂的景象,珍珠便能想象出,是何等的缠绵不休,欲罢不能。
珍珠对陆渊回只有畏惧,待宝扇,平日里是怜惜更多。
如今,珍珠却隐隐敬佩起宝扇来,竟然能与锦衣卫指挥使陆渊回恩爱缠绵。
可珍珠用浸了清水的帕子,抚上宝扇的肌肤时,细腻的触感让珍珠红了脸蛋。
纵使冷硬如铁,也抵不过绕指柔情。
珍珠越发精心地照顾宝扇,因此,在看到宝扇未用膳食时,便连忙去禀告了陆渊回。
宝扇听到陆渊回的询问,轻柔地转过身去,不再似往日那般,满是仰慕地看着陆渊回。
宝扇绵软的柔荑,收紧了床榻侧面的薄纱帷帐,她声音轻颤:“我……不觉得饥饿。”
陆渊回看着那纱帐上,泛白的蔻甲,和宝扇有意躲避的视线,沉声道:“撒谎。”
闻言,宝扇身子一颤。
陆渊回思虑片刻,宽大的手掌,抚上宝扇的脸颊,以强硬的姿态,将宝扇的脸蛋,转向自己。
平日里威风凛凛,视旁人于无物的锦衣卫指挥使陆渊回,面上头一次露出僵硬的神情。
他沉吟许久,缓缓开口道:“我……不精此道,可是很痛?”
初时,宝扇还没听懂这番话,但顺着陆渊回的视线,宝扇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转瞬间,宝扇瓷白如玉的脸蛋,染上淡淡的胭脂色,连白嫩的耳垂,都宛如枝头已经成熟的石榴籽。
宝扇声音细弱蚊哼,弱声反驳道:“不是……”
不等陆渊回继续追问,宝扇已经羞怯的不成样子,她纤长的眼轻颤,露水般的泪珠,便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大人不要再问……”
陆渊回已经将她揽在怀里,那猫儿般的哭泣声,让陆渊回心尖发颤。
他只觉得,若是当真有前世今生,宝扇定然是一泓清泉,整日都在让清水流动,才养出了今生这般爱哭的性子。
宝扇被宽阔的怀抱拥紧,姣好的脸蛋,靠在陆渊回紧实有力的胸膛上。
这般可靠的胸膛,却让宝扇的心中越发慌乱了,她颤着声音,细声询问道:“佛经上说,人死以后,会入黄泉。生平所见之人,都会在孟婆桥再见,若是……
若是见了夫君,他定然会怪我,怎么这般无能,转身便将身子给了……大人。”
想起魏茂,宝扇眼眶中的泪珠,越发止不住了。
她声音呜咽,满是愧疚,她是魏茂的妻子,只能同魏茂做那种亲昵的事情,现如今却逾越了规矩。
魏茂那样好的脾气,像块木头一样,任凭你怎么折腾他,唤他,他都不会生气。
可魏茂再木讷,也终究是男子,得知妻子琵琶另抱,定然会生气的。
宝扇觉得,若是她让魏茂那般木讷的人,都惹得生气,那她做出的事情,定然是大错特错,无法让人原谅的。
宝扇揽住陆渊回的肩膀,柔弱的身子,仿佛被雨水打湿的花瓣,轻轻发颤,诉说着自己的害怕:“夫君……定然会觉得我很坏,是他见过最坏的女子。”
陆渊回扬起手掌,顺着宝扇单薄的背。
直到怀中的娇人,哭声渐渐停下,他才开口道:“不会。”
宝扇双眸轻颤,满是茫然地看着陆渊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陆渊回细细摩挲着宝扇手腕上的玉髓珠手串,圆润温和。
他粗砾的手指,滑过宝扇的柔荑,将那纤细的手腕,握紧。
纤细脆弱至此,陆渊回虚虚一握,便能圈紧。
他眼眸亮如星子,仿佛深不见底的幽潭,让人忍不住踏进去,然后溺在其中。
陆渊回的语气,极其笃定。
“不会说你是个坏女子。”
陆渊回俯身,轻吻着宝扇微颤的眼睑,单薄柔软。
轻飘飘的吻,浮于肌肤外,如同蜻蜓点水一般,陆渊回很快便抽身离开。
他那句沉声的话语,也隔着一层肌肤,落入宝扇的耳中。
“是我图谋不轨,觊觎下属遗孀,与你有何干系?”
珍珠站在门外,一颗心七上八下。直到屋内传来陆渊回的唤声,珍珠才打开屋门,将膳食放在托盘上,呈到宝扇面前。
陆渊回端起一碗芙蓉鸡丝粥,见宝扇仍旧神色恹恹。
他便提起汤匙,先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温热香甜,又能果腹,尚可。
陆渊回又问道:“不吃?”
宝扇转过头去,姿态轻柔地表示拒绝。
陆渊回目光如炬,他常年待在北镇抚司,不知审问过多少犯人,一眼便能看出是说谎,还是实言。
陆渊回向来不是什么温柔的性子,他舀了一勺芙蓉鸡丝粥,送入口中。
大掌钳住宝扇下颌,在宝扇满是震惊的美眸中,以口相渡。
宝扇本就身子柔弱,又长久地未进粥饭,更是绵软无力,只能任凭陆渊回任意施为。
只是,分明粥饭已经到了宝扇口中,陆渊回却仍旧不离开。
他仿佛觉得那芙蓉鸡丝粥滋味甚好,但却不去用瓷碗中的,而来争抢宝扇的。
若是叫外人知道,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竟然和一个弱女子相争,不知该如何言说。
但陆渊回却并不在意,他只将那绵软的身子,几乎轻吻成暖融的水,才缓缓停下,依旧问了一句:“要用吗?”
宝扇哪里能再拒绝,她接过瓷碗,轻抿着温热香甜的芙蓉鸡丝粥。
赵管事来时,看到紧绷着身子站在屋外的珍珠。
赵管事似有所觉,探着脑袋向屋内看去。
便见到小小的一张美人榻,宝扇只坐了角落,大半都被陆渊回占去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并未说些什么话,只是宝扇喝粥,陆渊回眸色沉沉地看着。
这副样子,虽然没有肌肤相近,但赵管事却觉得,有种旁人无法融入的亲近。
陆渊回五感敏锐,向屋外看去。
赵管事身子一凛,俯身行礼道:“少爷,宝扇姑娘。”
陆渊回未理会赵管事,他便只能一直俯身。
宝扇用完了最后一勺粥,眼眸水润,她看着屋外身子发抖的赵管事,心中不忍,扯了扯陆渊回的衣袖。
“大人……”
水眸中满是请求。
陆渊回这才开口:“何事?”
赵管事胸口一松,连忙站直身子,禀告道:“关于夫人闯入院子,以及和……宝扇姑娘父亲索要银钱,老爷特意将人都请来,以求证事实如何,如今在正殿候着。奉老爷命,特来请宝扇姑娘前去。”
第226章
世界九(二十三)
得知罗父到了正殿,宝扇乌黑纤长的眼睫轻颤,黛青色的柳眉拢起。
虽然罗父待宝扇并不疼惜,但他终究是宝扇的生身父亲,宝扇不免为他忧心。
宝扇走下床榻,身形微晃,一只宽阔的手掌抚上她腰肢。宝扇抬起美眸看去,便见到陆渊回那张令人心中安稳的侧脸,她细声呢喃着:“大人……”
待宝扇站稳,陆渊回便收回了手掌,他俯身看着宝扇的水眸,薄唇微动:“我与你同去。”
只是寥寥数语,却瞬间抚平了宝扇慌乱的内心,但她仍旧蹙着眉,柔声问道:“会不会于理不合?”
陆渊回看向站在一旁,低垂着脑袋的赵管事,重复着宝扇的话:“于理不合?”
赵管事立即回道:“老爷并未特意吩咐,也未屏退众人。少爷若是同去,并无不可。”
这般战战兢兢的模样,一瞧便知是被陆渊回凛冽的气势威胁,并非是赵管事的真心话。赵管事心道,对于此事,陆老爷自然不想让陆渊回参与其中,只是赵管事若是如此禀告,怕会惹来陆渊回的训斥。赵管事只当自己没有揣摩出陆老爷的心思,做出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来。
宝扇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陆渊回能陪她同去,紧皱的柳眉顿时舒展开来,暂时忘却了和陆渊回之间旖旎的梦境,美眸轻闪:“大人,太好了。”
但是看到陆渊回漆黑的眸子时,宝扇又匆匆地垂首,避开陆渊回讳莫如深的视线。
正殿。
陆老爷坐在上首,他虽然是温和有礼的文臣。但此刻端居上位,却显示出几分主子的气势来。
陆老爷看到宝扇和陆渊回并肩而来时,眼底滑过一丝诧异。
毕竟陆渊回的性子,他最为清楚,情意淡薄。
若是在从前,这般事情,陆渊回定然不会插手。
陆老爷很快掩饰好面上的惊讶,让人给宝扇安置座位。
陆渊回轻扬起手,在宝扇右侧落座。
本朝左方为尊,陆渊回竟坐到了宝扇的下首位置。
这般场面,让近来面色好些的张清萍,顿时两颊微白。
宝扇温顺地坐在紫檀木雕花椅上,仿佛对正殿里众人的机锋恍若未觉。
宝扇以帕掩唇,眼睑低垂,心中暗暗思量:特意将她唤来,自然是想给她这个寡居之人难堪。
使上指桑骂槐的计策,张清萍引宝扇去见江公子固然不存善心。
但张清萍心中的打算,并没有放在表面上,她大可以说。并非是有意将宝扇往那火坑里推,而是因为江家隐瞒的好,让张清萍以为江公子是个良人。但罗父之举,却是洗不清的。宝扇受辱,罗父不去为亲生女儿讨要公道,却借此机会敛财,难免令人不耻。
而有着这样不堪的父亲,宝扇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待在陆家,接受陆渊回的示好。
宝扇美眸微动,她心中已有对策。依照宝扇柔弱的性子,定然因为罗父而愧疚于陆家,她便顺势提出离开。
宝扇觑了一眼陆渊回,心道日后不能时常接近陆渊回。
虽然有些麻烦,但两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若让陆渊回放手,他定然不允。
如此看来,离开陆家,对宝扇并无甚影响。
宝扇便放下心来,但她面上慌乱,遥遥地看着屋门。
直到宝扇见到被小厮押着进来,周身狼狈的罗父时,她轻声唤道:“爹……”
宝扇柔柔站起身,但察觉到周围人的打量,只能重新坐回去。
陆老爷出声安抚道:“宝扇姑娘不必忧心,若是你父亲无错,便会安稳无恙。”
但若是有错,便要押送官府。
被押到正殿时,罗父显然受过许多罪,脸皮都皱成一团。
张清萍看着他这张可恶的脸,冷声质问着,罗父是否承认,从她手中拿走许多银钱。
罗父满口承认。
张清萍只觉得,这些日子的浊气,转瞬间都散开,她下意识地看向宝扇。
那副惯来楚楚可怜的脸蛋,此时正为罗父的安危担忧着,这令张清萍感到畅快。
只是任凭正殿的纷争如何,陆渊回却丝毫都不在意,他平淡如水的眸子,只注视着那柔弱的身姿。
张清萍仿佛觉得,自己正站在戏台子上面,她和陆老爷,以及狼狈不堪的罗父,正卖力地唱念做打,可落在陆渊回眼中,却不如宝扇的一蹙眉,一眨眼。
宝扇担忧地望向罗父,眸中水波粼粼,她深知罗父做了错事,且她人微言轻,纵使开口祈求,也改变不了什么。但宝扇声音发颤,唤着罗父:“爹……”
她将身子转过,面向陆渊回,不忍心再听再看。
罗父却突然咧嘴笑道:“老爷便是定罪,也得听我把话说完。”
陆老爷的眉峰,不着痕迹地微拧,他不明白,事情已经清楚分明,罗父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罗父继续道:“我是个烂人,只是陆老爷新娶的夫人,也算不得什么好货色。
我女儿宝扇,生来便是一副柔弱的性子,出嫁前后,都未曾有过嫌恶她的人。
可陆夫人为了一己之私,竟要将宝扇嫁给一个内里掏空的公子哥。
宝扇懦弱,不知反抗,但我可不愿意。
我女婿是锦衣卫魏茂,身姿高大,家境殷实,和宝扇郎才女貌。
魏茂已死,宝扇虽成了无夫之人,也不是那样不堪的男子能配得上的。
我打了江公子,既是为宝扇,也是为了自己的颜面。
后来,陆夫人为了管住我的口,便想用银钱来堵,我自然是愿意的。
不仅如此,陆夫人得知我窥探出她隐秘的心思,还拿贴身首饰给我。
我固然算不得善人,陆夫人与我相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老爷拧眉,还未来得及开口,张清萍便站起身来,径直走到罗父面前,怒不可遏道:“你血口喷人,我何曾有过什么隐秘的心思,又哪里用贴身首饰堵住你的口!”
罗父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当日从张清萍手腕处,要来的那只玉镯,在张清萍略显慌张的神色中,说道:“陆夫人若不是心中有鬼,拿银钱来赶走我便是,何苦舍弃贴身首饰?”
张清萍气的脸蛋涨红,她竟然不知,罗父当日索要这玉镯,不是见财起意,而是存着污蔑她的心思。
张清萍心中悔极,她那日便该拿其他物件搪塞了罗父,为何要给他贴身的玉镯。
陆老爷自然认得那玉镯,成亲当日,张清萍手上带着的便是它。
只是陆老爷并不相信,罗父能知道张清萍什么秘密,怕是张清萍没有防人之心,胡乱地将东西给了人。
但陆老爷的沉默,显然让张清萍以为,他是相信了此事。张清萍扬声质问道:“今日你便将秘密说出来!”
张清萍断定,罗父不会知道什么秘密,不过是他用来污蔑人的手段罢了。
罗父却并不慌张,看向四周道:“陆夫人既然亲口允诺,我便说出来了。
只是陆夫人日后,可不要因为此事,怪罪于我。”
张清萍神色冷冷:“自然不会。”
因为罗父根本就说不出。
罗父转过身,视线从陆渊回身上掠过。
罗父自然不是突然之间变了性子,从混不吝的人物,便成了爱女如命的善人。
他只是觉得,张清萍对陆渊回有余情,她又是陆老爷的继室。
若是张清萍有意阻止,他女儿宝扇,如何才能成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夫人。
罗父便想着,索性揭开张清萍的心思,让她不能再插手陆渊回的婚事,到时他也能如愿,扯着女婿的名号,作威作福。
在注意到罗父的视线时,张清萍便心中一慌,她刚要开口阻止,便听到罗父扬声说道。
“陆夫人惦念着陆指挥使,对于受他庇护的宝扇,自然不喜,才想方设法地要将宝扇嫁人。”
满堂皆惊。
众人皆模糊地知道张清萍对陆渊回的心思。只是陆老爷都未曾计较,众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这块遮羞布,被罗父大大咧咧地扯掉了。
张清萍对陆渊回的心意不改,以及她竟然为此,要将宝扇嫁给极其不堪的人。
张清萍双眸微怔,两腿一软,便晕倒过去。
芝怡连忙上前搀扶,陆老爷神色淡淡,没有半分急切,只让赵管事去送张清萍,再请几个大夫。
芝怡见状,心中一凉,过去陆老爷虽然冷淡,但面上的体统还是给足了张清萍的。可如今……张清萍晕厥过去他却连看都不看,只将事情交给赵管事。
芝怡看着昏过去的张清萍,心中祈求着张清萍早些醒来。
张清萍这副模样,在众人眼中,便是被罗父言中了。
事情分明,罗父有错,但张清萍并不清白。
若是把罗父送到官府,陆家新娶的夫人,痴心继子一事,便会在京城传遍。
罗父一事便不了了之,至于罗父用光的银钱,是张清萍的私库,想必……张清萍也不会再追回了。
宝扇将罗父送到门外,又塞给他几两碎银子。
罗父只当是宝扇心软,只有宝扇心知,这是看在罗父能将张清萍气晕过去特意给的。
罗父看着宝扇柔美的脸蛋,压低声音问道:“你与指挥使大人,如何?”
宝扇面颊一红,怯声道:“爹乱说些什么,我与大人……并无干系。”
罗父并不相信,方才在正殿,陆渊回的眼神,都快将宝扇吞吃入腹了。
罗父担心宝扇太过柔弱,便仔细叮嘱道:“你与陆指挥使在一处时,他难道不曾……”
宝扇瓷白的脸蛋上,尽是羞恼。
罗父便不再多言,拿着刚得到的碎银,又往赌场去了。
但很快,罗父便发现,他连赌场的大门都进不去了。
赌场的人立在门外,好心说道:“莫说我们这里,京城哪处赌场,你都进不得了。”
并非是他们善心,不愿罗父赌博失财。而是锦衣卫特意叮嘱过,赌场以及一切玩物丧志的场所,都不得罗父进入。
哪里有人胆敢得罪锦衣卫,那便是不想要性命了。
不让罗父去赌,比要了他的性命还要难受。
不止赌场,连罗父平日里的赌友,都躲着罗父,这让罗父痛苦不堪,连断指上的痛楚,都有些遗忘了。
陆老爷缓声说道:“宝扇姑娘是你下属的遗孀,你多有照顾,自然可以。但她……毕竟是女子。”
陆渊回看着陆老爷,脑海中想起陆母眼角的清泪,和陆老爷漠然的态度。
他沉声说道:“父亲,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过去是,如今也是。”
但陆渊回不是陆母一般的性情,将千百种情绪,都藏在心中。
第227章
世界九(二十四)
张清萍悠悠转醒时,看到的便是守候在一旁,面色忧虑的芝怡。
张清萍脑海中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她脸色微白,伸手想屏退众人,询问芝怡那日她昏厥过去以后,陆老爷是如何处置罗父一事。
但见到芝怡轻轻摇首,张清萍心中疑惑,不等她出声询问,便听到赵管事开口道:“夫人身子可大好了?”
张清萍本就是因为罗父当众戳破,她对陆渊回的心意一事,而气血郁结于心,身子并无大碍。如今经过大夫调理,张清萍自然无事。
听到张清萍的回答,赵管事从宽袖中,摸出一张薄纸,语态恭敬道:“经罗父一事,老爷深知凡事不可强人所难。老爷已命我探查当日结亲之事,嫁给老爷,并非是夫人心甘情愿。老爷并非是枉顾他人心愿,强行娶妻之人。
既然夫人不愿,不如好生分开,另行嫁娶,也不耽误夫人的余生。”
闻言,张清萍面色发怔,若说她嫁给陆老爷之后,心中惦念的唯有两件事情。
一是能与陆渊回再续前缘,一是能脱离陆夫人这一名号的限制,重得自由之身。
但如今张清萍得到了和离书,心中却不是意料之中的欢喜,而是落寞,又夹杂着一丝慌乱。
只因这和离书,是在她对陆渊回的留恋被揭开后,陆老爷所给出的。
原本想张清萍所想要的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如今则染上了一份羞辱的意味。仿佛是陆老爷不齿,自己的继室和亲子有所牵连,这才无奈和离。
张清萍攥紧锦被,迟迟没有去接赵管事手中的和离书。
芝怡眼看着,平日里姿态恭敬的赵管事,面上隐隐有不耐,忙伸手接过。赵管事抬脚离开,临走时留下一句:“老爷顾念张小姐身子不爽利,特宽宥三日,让张小姐清点嫁妆首饰。”
和离书,是给张清萍最后的体面,她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而陆老爷也给张清萍离开陆家,定下了三日期限。
芝怡看着张清萍神思不属的模样,陡然红了眼睛,抹着眼泪道:“夫人……小姐,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局面?”
张清萍嫁给陆老爷,陆老爷虽然年纪大些,但内宅中清静。
张清萍若是能掌权,便能在院子里快活度日。
以往张清萍做出了许多逾越的行径来,芝怡虽然不赞同。但她劝过张清萍后,被轻巧地驳斥了,便歇了心思。
芝怡本想着,张清萍即使再过失礼,也是在陆家内宅。
若是陆老爷不在乎,其余的下人又能说道些什么。只是……素来不将这些事情看在眼中的陆老爷。却难得地强硬起来,竟是连和离书都写好了,半点转圜机会都不留。
张清萍收紧手指,面上一副颓丧色,对于芝怡的疑问,沉默不语。
张清萍很快便将自己的物件收拾妥当,她带进府中的嫁妆。
除了女儿家的首饰,其余的银钱,都被罗父拿了去。
如今满打满算也只有五个箱笼,看着萧瑟落寞。
芝怡搀扶着张清萍,询问道:“是要回张府吗?”
张清萍颔首。
虽然她心中清楚,这般回去张家,定然会被长嫂不满,但她别无选择。
张清萍转过身去,只见游廊处,宝扇一袭素白薄制纱裙,身姿袅袅婷婷,裙裾处的褶皱平整,行走之间门,宛如湖水中的点点涟漪。
她微扬起瓷白的脸蛋,目光中满是仰慕依赖地看着身旁的陆渊回。
被那样湿润柔怯的眸子注视着,怕是世间门男子都会动心罢。
陆渊回同样注视着宝扇,素来沉默寡言的薄唇,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惹得宝扇嗔怪地转过身去,脸颊尽是绯红颜色。
张清萍掌心微凉,她扬声唤道:“渊回。”
陆渊回循着声音望去。
被那样一双沉静的眼眸看着,张清萍忍住心中的躁动跳声,缓缓朝着陆渊回走过去。
“你我尚且算得上旧人,可否移步相谈?”
陆渊回沉默片刻,转身看向宝扇:“让珍珠陪你回去。”
纤长的指甲掐进肉中,张清萍才勉强忍耐着不出声质问,她朝着那柔弱的女子看去,想要知道宝扇的脸上,现在是什么神情。
陆渊回要见她这个昔日的有情人,宝扇那娇怯的脸上,会是嫉恨,亦或是不满,缠着陆渊回不让他们私自见面。
但都没有。
宝扇面色柔和,美眸轻颤,声音绵软轻柔:“有珍珠陪我,不要紧的。”
说罢,宝扇便翩然离开,而直到那身影远去,陆渊回才收回晦暗的视线。
寂静空荡的游廊中,只剩下张清萍和陆渊回两人。
张清萍望着不远处的花木,眼眸轻闪,似在怀念:“渊回,初次见你时,便是在一场宴会上,你带着绣春刀闯入,吓坏了众多贵女。
那时,我只觉得你像地狱修罗,可怕的紧。
但后来,我又觉得你没那么薄情,你待我好,这份和旁人区别的好,让我深陷其中,久久不能抽身。
另嫁他人,是我自己选的,怨恨不得旁人。
但成亲那日,我总期盼着你能赶来,将我带走。”
张清萍轻声叹息:“我娘亲所说,或许是对的。陆渊回,你是个薄情寡义之人。眼睁睁地看着我,嫁给你的父亲,看着我失魂落魄,却从未想过救我。你甚至移情别恋……待那女子,比待我好上千倍百倍。陆渊回,可即使如此,我也恨不得你,我只恨那惯会柔弱姿态的宝扇,她享用着你的好。
虽然寡居,但只要你肯,也能堂堂正正地嫁给你……”
话未说尽,张清萍已经是泣不成声。
陆渊回看着那晶莹的泪珠,心中却丝毫波动都无。
陆渊回知道,他过去是同张清萍两情相悦的。只是当张清萍嫁给陆老爷时,陆渊回便用利刃,将有关于张清萍的一切,剜除殆尽。
磨掉血肉的过程是痛苦的,正如同他指上的茧子,非要弄的鲜血淋漓,才能够去除。
但陆渊回不会容忍自己,对着一个他父亲的继室,存有余情。
记忆的深处,陆渊回模糊的记得,陆母眼角的清泪,向陆老爷哭诉着:“……你们都不会记得我……”
张清萍占据了陆母的位置,这让陆渊回如何能再保留情意。
若叫陆母知道了,陆渊回对陆老爷的继室留有余情,那本就忧伤的眼眸,便越发泪眼盈盈了。
陆渊回甚至觉得,张清萍所说,并无甚错。
他当真是薄情寡义,将那一份情意割舍后,再对着张清萍时,便心如死水。
纵使张清萍再伤心,面对无动于衷的男子,眼眶中的泪水,也无法继续流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