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米糕虽然新奇可口,但做法简单,很快便被镇上的人,有样学样。他们买走李冬然的米糕,掰开弄碎,想着是怎么蒸出来的。没过多久,镇上便处处是卖米糕的。
李冬然便想出做红豆饼,味道甘甜,一掀开盖子,香气便勾得几个幼童走不动路,眼巴巴地挤到李冬然的摊子前面。
宝扇是沈家人,她随意揣测着实不应该。
何况此事,她送米糕虽然是好心,但却少拿了一份,有错在先。
却在沈云山面前那般言辞随意,像是在恶意推测他人,难免令人不喜。
李冬然左思右想,便拿了红豆饼来与沈云山解释。这次,她带够了足够的分量。
宝扇眼睫轻颤,端的一副懵懂模样。
她眼眸微抬,看着李冬然手中的红豆饼,香甜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宝扇蛾眉轻蹙,似有为难:“这般多……家中只有姑姑和我,怕是吃不下的。”
李冬然正要开口,沈刘氏推开门,她转身叮嘱宝扇:“还有两件衣裳,先挂在竹竿上。”
宝扇应声,转身离开。
“沈伯母,这不是要买的,是送来……”
沈刘氏眉眼中的烦躁不做掩饰:“卖也好,送也罢。我们家推了与你姐姐的婚事,你理应远着些。”
李冬然哑然,只因沈刘氏所说,句句在情理之中。
没有蛮力阻拦,也无恶言相向。但李冬然心中郁结,连拿回家的红豆饼,被人分吃了,都不甚在意。
第192章
世界八(十五)
洛郡之富饶,远非是一个偏僻的村落,可以与之比拟的。
洛郡依山傍水,处处是鳞次栉比的房屋楼阁,街道两侧,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声鼎沸,可见其热闹异常。此外,洛郡有历经百年的湘江书院,从此处走出了不少的文人墨客。
马车在湘江书院门外停下,沈云山给了车费,又携了包袱,抬脚朝着湘江书院走去。此处栽种了茂密修长的翠竹,小径两旁,轻颤的君子兰散发着淡雅的芬芳。
沈云山先去了寝居,沐浴梳洗后,换上了蓝底白襟的统一弟子衣袍。他头戴鸦青色发冠,越发衬得其芝兰玉树,面容如玉。在湘江书院,无论家室如何显赫富贵,都不可独居,而是两人同住一屋。同屋的冯文荆看到沈云山,脸上溢着笑意:“云山,你总算到了。食舍已备好了晚膳,随我一同去罢。”
沈云山也觉得有些饿了,但闻言,只是轻轻摇头,婉拒了冯文荆:“还未拜见夫子,你先去罢。”
看着沈云山身形俊逸,翩然离开,冯文荆嘴里念叨着:“迂腐不堪,夫子哪有饱腹紧要!”
但冯文荆知道,沈云山一贯是如此。他脑袋聪慧,却从未懈怠过,待师待友,皆做的无可挑剔。
有时冯文荆也会生出坏心思,这样的沈云山,究竟什么时候会犯错,或是在那张风轻云淡的脸上,露出别样的神情来。
因为归家便乐不思蜀,将学业都丢到一边去,近而观之,只觉得神态虚浮的模样。
儒长夫子轻抚长髯,出声考校了一句功课。
沈云山稍做思索,便缓缓答来。条理清晰,字字句句皆有理有据。
儒长夫子轻轻颔首,目光中尽是满意:“不错。”
儒长夫人轻声唤着儒长夫子用膳。见到沈云山,儒长夫人眼神温和:“云山还未去食舍罢,便留在这里,陪你们夫子一起用膳。”
沈云山并未留下,而是随意寻了借口,便离开了。
儒长夫人看着沈云山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倒是个好儿郎,可惜出身差些,不然也不会屈居在此地……”
沈云山到食舍时,此处的学子早已经寥寥无几,连饭菜都所剩不多。
沈云山只拿了一张饼,一份清粥,便独自寻了地方坐下。
沈刘氏固然能干,但劳心费力才勉强凑够了湘江书院一半的束??。
另外一半,则是湘江书院考校沈云山后,主动免去的。
束??可免,但吃穿用度,则需要沈云山自己想法子。
好在沈云山并不惦念口腹之欲,平日用些简陋的吃食果腹便可。
能进湘江书院之人,家中境况都不算差劲。
如此一来,沈云山竟成了最为清贫之人。
初时,学子们总会向沈云山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
但沈云山耐得住性子,深知他们只是一时好奇,只需不理会,不出半月,他们便会熟视无睹。
果真到了如今,学子们看到沈云山极其简陋的吃食时,也不会露出诧异的目光。
沈云山取出沈刘氏腌制的拌菜,掀开瓦瓮的盖子,挑出一些送进口中,细嚼慢咽。
鲜,咸,二者兼而有之。
冯文荆端起自己的饭菜,朝着同桌之人说道:“借过。”便脚步匆匆地挤到沈云山对面,开口喊道:“夫子可考校你了?”
沈云山轻掀眼睑,倒是没有想到冯文荆还没有离开食舍。
想来也是,冯文荆是个多言的,从未遵循过「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将一顿晚膳用了一个时辰,倒也在情理之中。
冯文荆挤眉弄眼道:“夫子可曾骂你?”
沈云山淡淡道:“不曾。”
冯文荆悠悠叹气,心道果然。依照沈云山这般应对如流的姿态,儒长夫子怎么舍得骂他。
冯文荆眼珠微转,看着沈云山挑起五颜六色的杂菜,忙出声询问道:“云山,你吃的是何物?”
“腌菜。”
“滋味如何。”
“尚可。”
与沈云山贫苦的出身不同,冯文荆家中富贵,唯独想要子孙们跻身官途。
这才耗费重金,将冯文荆送到了湘江书院。
若是冯文荆有才,便能一举入了仕途,也能扶持家中生意。
纵使冯文荆无才,也能结交些未来的官老爷。
到时有了这人脉,家中再给冯文荆捐个小官做,日子也能过得轻松自在。
冯文荆从小锦衣玉食,连乡间都未去过,也从未见识过腌制的杂菜。
这会儿见沈云山轻轻嚼动,心中越发好奇。
冯文荆将自己的饭菜推到沈云山面前,笑着:“你我换着吃,如何?”
冯文荆的饭菜中,有糟鹅腿,炒三丝,另一盅桂圆莲子羹。
如此这般,与沈云山换腌菜,沈云山并不吃亏。
沈云山眉眼淡淡,轻声道:“不必,你尝些便是。”
冯文荆拿起自己的竹筷,正要往瓦瓮中探,便见到沈云山眉峰微拢,语气冷淡:“换另一副。”
冯文荆连忙换上干净的竹筷,口中说着:“你还是这般爱干净的性子。”
腌菜送入口中,冯文荆原本是尝个稀奇古怪。却没想到这腌菜滋味爽口,竟不知不觉吃了许多。
看着空了一半的瓦瓮,冯文荆脸上满是愧疚,连忙许诺道:“日后你的一日三餐,都由我包了。”
沈云山仍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态,语气虽然温和,但却处处透着疏远。
“不必,无功不受禄。”
冯文荆却是不认可这番话:“怎么无功?我刚才还吃了你许多腌菜。这腌菜是从哪里买的,我也买些,给我爹娘送去。”
冯家父母若是吃到了这般简陋的腌菜,定然要怀疑冯文荆整日在湘江书院里,都结识些什么人物了。沈云山合好瓦瓮,语气平淡:“不是买的,是我娘亲手做的。”
冯文荆便缠着沈云山问东问西,询问沈刘氏几时会做腌菜云云。
直到回到了寝居,看到沈云山拿起书卷,冯文荆的问话才堪堪停下。
诵读,练字,沈云山皆做的一丝不苟。
冯文荆拿着沈云山写好的宣纸,口中念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般好的字,可惜宣纸太单薄,颇有些禁不住力透纸背的笔力。
只冯文荆虽然不学无术,平日里满口胡言。但也知道沈云山家中贫寒,大概用这样的宣纸,也是为了省些笔墨上的花用。
若是被自己轻轻戳破,便会让旁人误以为,是他冯文荆瞧不起沈云山,有意折辱。
因此,冯文荆只是在心中嘀咕,并不宣之于口。
这般好的字,合该用顶好的澄心堂纸,再好生装裱起来。
冯文荆又想起来自己的字,虚而无形。却用了价格高昂的洛郡纸,当真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冯文荆随意翻动着,看到一张歪七扭八的宣纸时,身子顿时轻快起来,声音扬起:“云山,你这字怎么写的如此草率,竟还比不得我!”
沈云山心无旁骛,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才转身回应道:“什么?”
冯文荆已经将宣纸上的字念了出来:“云山表哥……君子……宝扇……”
冯文荆拧眉:“这是何字,怎么瞧不出来?”
在听到「宝扇」二字时,沈云山眸色微凛,起身将冯文荆手中的宣纸取回。
而冯文荆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原来不是你写的!”
沈云山并未否认,而是看向摆放整齐的宣纸,又垂眸瞧着手上几乎被墨汁浸透的宣纸。
沈云山又看着,这宣纸平铺整齐,没有丁点褶皱,心中顿时有了推断:或许是无意中夹带进去的。
但冯文荆显然不会轻轻揭过此事,沈云山处事温和有礼,却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这般的人,冯文荆难以想象他会被所谓的情爱所迷惑。
如此拙劣的墨宝,依照沈云山的性子,竟然会将这样一份,处处落笔都要被苛责的宣纸,带进了湘江书院,足以证明其对沈云山意义非凡。
“是你心悦的女子所写?”
冯文荆猜测着,但心里却觉得有些古怪。
沈云山处处都好,学识风度,待人处事。但将「心悦」两字,同沈云山联系在一处,总觉得有些奇怪。
沈云山否认道:“不是。”
看着冯文荆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沈云山深知。
若不能如实以告,按照冯文荆的脾性,明日定然会将此事传遍整个湘江书院。
情哥哥情妹妹,反正都是一样的叫法。”
沈云山拢眉:“不要胡言。”
沈云山手指微动,只记得离家时,宝扇身子纤细,柳眉中沾染了淡淡愁绪,轻闪着如水的眸子,柔柔地朝着他挥手,轻声喊着:“云山表哥。”
绵软柔腻,似被熬煮好的糖水,砂糖送入水中,变化成粘腻的模样。
只要稍微一扯动,便引出千百种思绪,牵扯不断。
自然是美的,性情温和,只有些怯懦,不知如何反抗,容易被人欺负了去。
但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句:“不记得了。”
冯文荆瞠目,嘴唇张大,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住在你家中的表妹,这都能不记得?”
冯文荆暗道,沈云山果真还是他记忆中的沈云山,唯有念书,可以让他动容一二。
至于女色,不过是过眼烟云。
话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沈云山阖拢眼睑,却梦到了那位「不记得」的表妹。
宝扇神色哀怨,眼眸含着水珠,柔柔地看向他。
“云山表哥,你……”
第193章
世界八(十六)
宝扇泪眼盈盈,一双美眸中尽是哀怨,她低垂着脑袋,瞧着神情低落沮丧,显然是因为沈云山那一句「记不得了」,而耿耿于怀。
周围的一切皆是模糊不清,沈云山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只是面前的美人,连轻颤的眼睫都分外真切,叫人觉得恍惚。沈云山眉心发紧,语气稍冷:“家中之事,不愿和同窗言说。并非是当真忘记了你的样子。”
纵然明知是梦,沈云山仍旧解释着。
梦中的宝扇,却显然不像现实中的宝扇,能够轻易被哄好。
宝扇眼圈微红,柔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云山表哥惯会说些好话,来堵住我的口。其实心中定然不是这般想的。”
沈云山轻拢眉峰,淡淡道:“无一言是虚。”
宝扇抬起眼眸,与沈云山四目相对,她脚步微动,便将自己送入了沈云山的怀中。宝扇身上尽是温热绵软,叫人不知该如何动作。
一张柔白娇弱的脸蛋,凑近在沈云山的面前。鼻尖只嗅得香风阵阵,那温香软玉的娇人儿,将两只柔若无骨的藕白玉臂,缠在沈云山的脖颈。温热的吐息,洒在沈云山的胸膛。人软,声音亦柔。
宛如缠人的花株,离沈云山半分不得。
“真好,我也将云山表哥的样子,记得清清楚楚呢。”
沈云山心头微动,垂眸看着怀中的宝扇,只见她美眸中有柔光闪烁,方才还是一副哀愁的模样,如今眼眶中却溢满了欢喜。
视线所及,柔软的唇瓣轻轻张合,好似娇嫩的花蕊,姿态娴静地立在一侧,在等候着旁人的浇灌怜惜。
梦中的沈云山,仿佛脱离了现实中的沈云山的掌控,自成一人。那「沈云山」被怀中的美人蛊惑,手臂微微收紧,朝着那柔软的唇瓣俯身。
而宝扇睁着一双美眸,却不知道闪躲。在「沈云山」快要靠近时,宝扇合拢眼睑。唯有轻颤的眼睫,彰显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梦醒。
沈云山眉峰紧皱,睁开双眼,却见外面天色漆黑昏暗,连一丝光亮都无。
同屋的冯文荆睡意昏沉,甚至能听到他沉重的吐息声。
沈云山只得重新躺在床榻上,紧闭眼眸,但刚才的梦境却重新在眼前浮现。
如此辗转反侧,不知几时才得以重新入睡。
次日,沈云山戴冠帽时,便瞧见眼底的淡淡青色。
冯文荆倒是没有生疑,只以为沈云山用功念书,才过于劳累,便将一只银制圆盒,递到沈云山面前。
“敷些薄粉,好遮掩眼底的痕迹。”
沈云山身子微僵,想要开口拒绝,但君子需正衣冠,仪容端正,亦十分紧要。
沈云山接过那银制粉盒,语气生硬:“多谢。”
儒长夫子授课,除却经书道理,还有君子六艺八雅。
此等物件随处可见,譬如在湘江书院,栽种的便有君子兰,鸢尾花等等草株。
但文人做画,并非是纯粹临摹,而是将内里的风骨,于画作中凸显分明。
冯文荆思虑良久,竟画了一棵发财树,金灿灿的小花点缀其间,看起来格外喜人。
但如此这般,可气坏了古板守旧的儒长夫子,他狠狠地敲着冯文荆的脑袋,气的长髯飘动:“有辱斯文!”
“孺子不可教也!”
沈云山本要画一株君子兰,但落笔之后,模样却是柔弱无比的菟丝花,色泽白皙如玉,姿态柔软无骨,只能紧紧地攀附着身旁的青萝,才得以顺利成长。
在一众花团锦簇中,这株菟丝花模样纤细瘦小,可怜兮兮地依偎着青萝。
沈云山皱紧的眉峰,在看到自己画好的画作后,越发冷凝凛冽。
儒长夫子踱步至沈云山的面前,在沈云山盯着面前的画作出神之际,伸手拿起那张单薄的宣纸。
色泽艳丽,众人只画一株或两株花。但沈云山洋洋洒洒地画满了整张宣纸。
处处是争奇斗艳,但最吸引儒长夫子的,还是那株菟丝花,模样虽小。但与青萝彼此依偎的模样,分外惹人怜惜。
沈云山拱手解释道:“学生拙作,入不得夫子眼中……”
儒长夫子却甚为满意,过去以题做画,沈云山笔调温和,却让人觉得无法靠近。如今这般,倒是有了些暖融的温度。且虽然不知道沈云山为何喜爱这菟丝花。但总算不是以往那般冷冰冰的模样了。
“甚好。”
沈云山斟酌片刻,终究是开口道:“学生本想画君子兰。”
儒长夫子将画作还给沈云山,朗声道:“君子兰虽好,但你分明更怜爱这菟丝花,为何要觉得自己不堪呢。”
闻言,沈云山神色微怔。
沈云山离家,已经有一月有余。
沈刘氏每日都会往沈云山屋子里泼洒清水,再打开窗扉,散散浊气为了贴补家用,沈刘氏不仅要将田地里的活计收拾妥当,好保证家里人有足够的口粮。
除此之外,沈刘氏还会去镇上的绣坊找些绣活做。
沈刘氏虽然不清楚,沈云山要如何才能做上大官,却从旁人的口中听说。
除了在洛郡科举,还要进京,其中翘楚者,甚至要觐见圣上。
在沈刘氏心中,依照沈云山的才智,自然是要进京的,到时一身发白衣袍,总会让人瞧不起的。
进京赶考花费甚多,沈刘氏已经积攒了一些银钱。
但她不知道京城是如何花用,总想着,多备着些才不会出差错。
绣活中,最多的是绣制手帕和香囊。花样简单,绣好了也是给镇上的平民百姓,或者富贵人家的丫鬟使。
沈刘氏裁着一匹藕粉布帛,口中说道:“富贵人家的小姐,连擦脸的巾子,都是用的丝绸,软乎乎地贴在脸上。
这般粗陋的布料,怕是会伤了那些太太小姐的脸蛋!”
宝扇会些女红,但却并不擅长。因此,宝扇便按照绣样,将线边描好。
她素手抚着绣绷,姿态婉静,手持针线,模样端的认真。
听到沈刘氏的话语,宝扇柔柔地抬起头,说道:“日后云山表哥有了出息,姑姑也成了贵太太。”
沈刘氏唇角微弯,面容上尽是笑意。
“自然。到时,莫说什么镇上的太太小姐,就是京城的世家贵女,也能够见得。”
沈刘氏心想,等沈云山高中之后,再聘一门家室高的妻子,他们便能彻底摆脱这些清苦贫寒的日子。
这批手帕缝制好后,沈刘氏便带着宝扇去镇上,将帕子给绣坊送去。
绣坊的胡绣娘,与沈刘氏是老相识,自然知道沈刘氏绣功不错,缝制的帕子香囊,从未有过差错。
因此,这胡绣娘只轻轻扫了一眼送来的帕子,便朝着沈刘氏说道:“成了,来随我算工钱。”
伙计啪嗒啪嗒打着算盘。
胡绣娘语气熟稔地问道:“云山几时走的?”
“约莫有一月了。”
胡绣娘扬起手中的帕子,轻轻扇风,语气里半是酸涩,半是羡慕:“你倒是好福气,我嫂子的外甥,也在洛郡。
听闻湘江书院,即使是捧着金子,也不一定能进得。
只有云山这般的好郎君,才让湘江书院免了一半的束??。
日后,云山骑着高头大马,带着红花衣锦还乡,你便成了贵人的亲娘,恐是再也瞧不上我们这小小的绣坊了。”
提及沈云山,沈刘氏面上带着骄矜:“云山还得喊你一声婶子,哪来的瞧不上。”
胡绣娘心底的酸涩渐渐褪去,帕子共七十八文铜板,胡绣娘便直接添了两枚,凑了个整数,给了八十文。
瞧着宝扇身姿纤细,又生的肌肤白皙,容貌柔美,胡绣娘心中微动:“你怎么如此好运气,亲儿子云山是个有出息的,连侄女都养的如此水灵,瞧那模样,才站在我绣坊里不到片刻,便引来了多少客人。”
沈刘氏看向宝扇,嘴里轻声道:“宝扇也是个乖巧的。”
胡绣娘接着说道:“小姑娘生的这般美貌,可曾想过许配人家?”
“还不曾。”
胡绣娘眉眼微动,便与沈刘氏说好。若是看到合适的郎君,便让沈刘氏带着宝扇过来相看。
沈刘氏带着宝扇离开,途径一处热闹的摊位。
宝扇美眸微动,便轻扯着沈刘氏的衣袖,轻声道:“姑姑,那好像是李姑娘。”
沈刘氏转身看去,便见李冬然一身利落装扮,忙碌的如火如荼。
看样子,她那卖吃食的小摊,倒是招揽了不少客人。难怪村头李家,个个是红光满面。只是这摊位虽然热闹,却只有李冬然一人。
若有其他李家人在旁边帮忙,也不会如此忙碌。
沈刘氏问道:“你想吃?”
宝扇轻轻摇首:“我不爱吃甜。”
沈家三人,皆不爱吃甜食。
既然如此,沈刘氏便不再停留,带着宝扇离开。
李冬然看到了沈刘氏和宝扇的身影。但因为面前客人的催促,只得先将吃食递给他们。
待李冬然转过身来,哪里还有沈刘氏和宝扇的影子。
今日的收获颇丰。回家之前,李冬然取出一把铜板,埋到自家墙角处。
李冬然深知,若是自己不藏些银钱,怕是日后出嫁独自过活,她便要身无分文了。
更何况,这些吃食,从头到尾,都是她在辛苦。
回到李家,李母伸手接过钱袋子,并没有查看。
毕竟李冬然是个老实性子,李母也不会揣测她会干出偷藏铜板的事情。
胡绣娘遇到了一个大活计,镇上富商儿子娶妻,对方要来了京城的时兴样式,要富商原模原样地做出来。
对方给的工钱足够,但胡绣娘却愁容满面。
毕竟这时间赶的太紧,哪个绣娘都不肯接下来。
第194章
世界八(十七)
沈刘氏再来送缝制好的帕子香囊时,胡绣娘便将此事告诉了沈刘氏。闻言,沈刘氏眉毛收紧,暗自沉思,出声询问道:“那富商愿出多少工钱?”
见沈刘氏动了心思,胡绣娘连忙伸出三只手指,口中说着:“这个数。”
沈刘氏心中思量,三两银块,倒是可以一试。这绣活虽然要的急切,但白天夜里赶赶,也能做好。沈刘氏看向胡绣娘,说道:“时间匆忙,夜里定然要点灯照明,除却灯火钱,可不足三两。”
胡绣娘连忙允诺:“你若是有心,我便和那富商再做商榷,多添些银钱。”
那富商自知要的急切,镇上的绣娘没有多少肯接下来的。不然到时耗费了心力,却赶制不出一件喜服,定然要被富商迁怒,连工钱都拿不到。得知沈刘氏愿意接下,富商并不吝啬,又将工钱提了一两。
四两碎银,沈刘氏便点头接下了这桩绣活。
京城的喜服样式复杂,连所需的丝线,都五彩斑斓,都几十种之多。宝扇素手微伸,将丝线分成一缕一团。宝扇女红不佳,便只能帮着绣着些花鸟鱼虫之类的小玩意儿。
而布满整片裙裾的赤金凤凰,则是由沈刘氏亲自落针。
明月高悬,四周一片寂静。宝扇依在床榻旁,沉沉睡去。穿针引线发出?O?O?@?,宝扇轻张眼睑,见到沈刘氏仍旧睁大眼睛,盯着那细如发丝的丝线。宝扇柔柔起身,唤了声「姑姑」,将手中的茶水递了过去。
沈刘氏接过,随口嘱咐宝扇:“你先去睡罢,这凤凰精细至极,丝丝缕缕彼此相连,不能假借于第二人之手。”
宝扇轻声应好,却并未立即离开,而是转过身去,往烛台中添了些灯油。
“灯火昏暗,会叫姑姑伤了眼睛。”
这番道理,沈刘氏未尝不懂,但她穿针引线许久。却并未起身添加灯油,便是为了节省银钱。
“我晓得了,将这只凤羽绣好,便去休息。”
宝扇这才离开。
只是待屋内只剩下沈刘氏一人时,她颇为可惜地,将烛台中的灯油舀出来,而后又继续坐下缝制喜服。
如此昼夜不歇,终于在约定好的当日,沈刘氏绣好了最后一针。
宝扇的脸上满是欣喜,两颊浮现红晕:“姑姑早些回来,我做些小菜,再配上一壶米酒,好生庆祝一番。”
听到这番话语,沈刘氏紧绷的身子。顿时变得畅快舒展,她轻轻颔首:“我早去早回,再买只烧鸡,也给桌上添些荤腥。”
镇上绣坊。
胡绣娘接过沈刘氏绣制好的喜服,凤凰栩栩如生,针脚绵密。胡绣娘连连称赞:“你这等活计,哪个能不满意?”
胡绣娘干脆利落地给了约定好的四两碎银。
沈刘氏将工钱揣进里侧衣裳中,仔细捂好,便去镇上摊贩聚集处,买一只烧鸡。
只是还未走到那摊子面前,沈刘氏便觉得脚步虚浮,眼前发黑,竟一丝光亮也觉察不到。
李冬然刚一转身,便瞥见有人直愣愣地倒在地上,瞧着穿着打扮,倒像是沈刘氏。李冬然连忙收好摊子,嘴里说着:“今日不卖了。”
待李冬然赶到时,旁边的几个人,已经将沈刘氏扶起来,喂了些清水。
沈刘氏悠悠转醒,但眼前仍旧是不见光亮,难免心中慌乱。李冬然挤开人群,喊道:“沈伯母!”
沈刘氏瞧不见人,只能听到声音,知道是同村的人,便忙说道:“快去寻宝扇。”
沈刘氏如此境况,辨认不出面前的景色人物,便只能信赖自家的侄女。
更何况,她身上还揣着碎银,除了宝扇,沈刘氏谁都不相信。
但李冬然却并未听沈刘氏的话,她深知。若是宝扇赶过来,沈刘氏定然不会让自己近身。
李冬然搀扶着沈刘氏,说道:“沈伯母,我让旁人去唤宝扇姑娘,你先随我去看大夫。”
沈刘氏心中慌乱,便跟随着李冬然的脚步,去了医馆。
大夫诊过脉后,并未直接向沈刘氏说明实情。
大夫瞧着,是李冬然搀扶沈刘氏前来,便将李冬然当做了沈刘氏的亲人。
大夫轻声叹气:“这是急病,也是劳累病。目突然不能视物,虽然听着骇人,但仍旧有治愈之法。只所需的草药,镇上并无。姑娘还是早些将人送到大医馆去罢。免得越熬越重,到时便真的看不清了。”
李冬然捏着口袋里的钱,轻声询问道:“若是用上好药,需要多少银钱?”
大夫只问李冬然:“姑娘身上有多少?”
李冬然将身上的钱袋子拿出,大夫轻轻一瞥,缓缓摇首:“这些铜板,只能拿些粗鄙简单的草药。
虽能缓解,但不能根治,到时即使能视物,也模糊不清。
姑娘何不省下银钱,去大医馆买些能根治的草药,也能使这位夫人早日见到光明。”
李冬然自然知道,大夫所说,便是最好的法子。
只她囊中羞涩,即使将这些日子积攒的银钱,全部拿出来,也不一定能为沈刘氏看好眼睛。
隔着一层发白的布帛,铜板将李冬然的手掌,弄得疼痛无比。
李冬然下了决断,与其吃不全不整的好药,不如开一副完整的药。只要自己精心照顾,沈刘氏定然能早日恢复。
“大夫,便先拿一副……”
“姑姑!”
听到柔声呼唤,李冬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医馆门外的柔弱身影。
她分明,还没有来得及去唤宝扇,宝扇又怎么会赶来……
宝扇脚步匆匆,走到沈刘氏身旁。沈刘氏眉峰舒展,手掌匆匆地在空中抓着:“可是宝扇?”
宝扇连忙将自己的柔荑,递到沈刘氏手中,声音带着哽咽:“姑姑,是我。”
感受到熟悉的绵软,沈刘氏终于静下心来。
来医馆的途中,沈刘氏已经知道,搀扶她的人,是李冬然。
虽然知道李冬然是好心,但沈刘氏总觉得不自在。
若不是她眼睛不能视物,便早早地离开了。
宝扇眼圈微红,好声安抚了沈刘氏一番,才向看诊的大夫,询问沈刘氏身子如何。
大夫将刚才告诉李冬然的话语,重新讲了一遍。
宝扇眼睫轻颤,恍惚记忆起,在那场梦中,她被沈刘氏接到沈家时,沈刘氏的眼睛就不大好了。
宝扇曾经询问过此事,沈刘氏不想多提,只道:“之前伤了眼睛,没有瞧好,便落下了这个毛病。”
看出沈刘氏的不情愿,当时寄人篱下的宝扇,惯会看人脸色行事,便没有继续追问。
如今看来,那眼睛落下的病症,莫不就是此次。
宝扇拿出荷包,给了大夫诊金。她又朝着李冬然软了腰肢,声音绵软:“今日多谢李姑娘,待明日,姑姑身子好些了,定然会上门道谢。”
李冬然闷声应下。
宝扇又回到了沈刘氏身旁,轻声细语地询问着,沈刘氏可觉得好些了。
沈刘氏抓着宝扇纤细的手腕,如此这般,她才觉得有些安稳。
“回去罢。”
两人起身离开,李冬然走到宝扇身旁,询问她准备如何行事。
毕竟给沈刘氏看眼睛之事,刻不容缓。
宝扇垂下美眸,柔软的发丝随之垂落耳边,她并不伸出手挽发。只是任凭其轻拂脸颊,模样姿态,尽显脆弱。
“我……并无甚好的法子。姑姑如此,我心中慌乱,一时间觉得如何行事都不对了,定然要告诉云山表哥的。
云山表哥见多识广,必定能想出好的法子。”
李冬然抬起眼眸,话语中带着责备:“沈大哥远在湘江书院,整日忧心学业,已经是十分劳累。
你又拿这件事情,去扰乱沈大哥的心思,着实不对。”
纤细的眼睫轻颤,宝扇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可我只是区区女子,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风浪。唯有求助云山表哥,这一个法子了……”
看到宝扇不懂大局,只知道像株柔弱的藤蔓,攀附依偎着沈云山过活,李冬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依照李冬然看来,沈家最为紧要的事情,便是沈云山的学业。
而沈刘氏的病症,可用草药缓解,方才若不是宝扇突然来到,大夫已经开了方子……
李冬然提议道:“镇上的草药虽然粗陋,但也可缓解沈伯母的病症,不如你先买几贴药,不必将此事告诉沈大哥。”
见宝扇黛眉蹙起,李冬然继续说道:“若是家中没有足够的银钱,我这里还有些。沈大哥……和沈伯母,与我是同村,彼此间有些情意,这些铜钱应该能买到足够的草药。”
宝扇柔声道谢。
李冬然以为,宝扇是接受了自己的提议。
但还没等李冬然舒气,便听得宝扇轻声道:“李姑娘心善,只我心中不安,却不是李姑娘能够平稳的。”
宝扇柔柔俯身:“李姑娘,我先行告辞。”
回家的途中,宝扇便将自己的打算,尽数告诉了沈刘氏,毕竟此事是隐瞒不住的。
沈刘氏沉吟片刻,竟没有阻止宝扇,而是犹豫道:“这……会不会扰了云山的心思。”
宝扇明白,沈刘氏是不会拒绝的。沈刘氏虽然事事以沈云山为重,更将沈云山的学业,看做第一紧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