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只是说过,不会逃跑,便不会失言。”卓尔面上露出讽刺的笑,显然不相信乌黎的这番说辞。
对于中原人,卓尔全然无好感,即使宝扇面容柔弱,瞧着人畜无害,但卓尔没有亲近之心。
“对待中原人,还讲什么信用?在部落时,我就听闻中原女子手段奇多。尤其擅长笼络人心,将我们异域男子耍的团团转,恨不得将心都奉上。
却没有想到过,兄长也会落入中原女子的陷阱。”
那赤红的布帛,仿佛灼伤了卓尔的眼睛,他口不择言道:“这艳丽的颜色,定然是那娇滴滴的女子给兄长的罢,惹得兄长如此珍重。
既然兄长愿意为了中原女子,舍弃相同血脉的兄弟,我也无法阻拦。”
卓尔冷哼一声,脚步移动,与乌黎拉开了距离。
这是在部落时,卓尔惯用的伎俩。卓尔是首领最小的儿子,行事颇为任性,只顾虑自己畅快,从不考虑旁人。
过去在部落中,乌黎不愿与他计较,此刻卓尔便故技重施,妄图让乌黎服软,随他返回部落。
但乌黎没有流露出妥协的神色,轻轻颔首:“长大的鹰隼,会被推下悬崖,学会扇动翅膀。
你早已经不是小孩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即使卓尔想要当部落首领,取大兄长而代之,乌黎也并不觉得诧异,只是他不会插手。
将卓尔从奴苑救出来,是乌黎为了兄弟情意,不忍他受苦受难。
但乌黎不是操心的老鹰,始终将幼鹰护在身边。
天边逐渐浮现鱼肚白,乌黎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看着乌黎远去的身影,卓尔眼眶发红,暗道:大兄长变了,卓尔并不难过。因为他清楚大兄长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乌黎变了,卓尔却觉得心中无比酸涩。
卓尔尚且记得,幼时他抚着乌黎异瞳,说「这是珍珠宝石」,惹得满堂大笑,连素来冷淡的乌黎兄长,澄净的眼眸中也浮现出柔意。
可到了中原,一切都变了。
卓尔愤愤离开。
奴苑中,发现卓尔不见以后,引发了极大的骚乱。
看守人更是怒火中烧,无法相信浑身没有丁点力气的卓尔,是如何翻过重重高墙,逃出奴苑的。
看守人吩咐着奴苑众人,全力寻找卓尔的踪迹。
但眼前,还要一件更为紧要的事情,那便是今日,便要将驯养好的奴隶,送到安宁郡主府上。
原本定下的是面容精致,性情乖顺的卓尔。
如今卓尔跑掉了,其余奴隶在看守人眼中,粗鄙不堪,怎么能比得上卓尔,贸然献出去,恐怕会被安宁郡主觉得,敷衍了事。
看守人来回踱步,思量之下,脑海中冒出一副更为精致的面容,他忙赶去安宁郡主府。
听闻奴苑进献的奴隶,样样都好,最重要的是,模样精致乖巧。
巴达自从进了郡主府,过上了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日子,可巴达深知。
如果见了新奴隶,外表蛮横的他,定然成了弃子。如今的种种优待,都成了新奴隶的。这如何叫巴达甘心。
在听到奴苑看守人,向安宁郡主贴身侍卫禀告,声称新奴隶逃跑时,巴达心中顿觉畅快。但很快,巴达便笑不出来了。
不等侍卫质问,看守人忙道:“不过有其他奴隶,相貌比起卓尔,有过之而无不及。”
侍卫显然不相信,若是有此人,奴苑早就禀告郡主邀功了,还会藏到现在。
看守人忙道:“此言千真万确,但是这奴隶,并非奴苑的人,而是被马商养着……”
侍卫挥挥手:“那还不快带去奴苑,若是郡主去了,见不到人,你可要担着怒火。”
看守人忙应是。
宝扇给乌黎送饭时,乌黎已经醒来,赤红的布帛还完好无损地系在他的手腕上。
这次的膳食,乌黎没有打翻,他好好地用完了。
像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在置气,宝扇始终低垂着眉眼,不去瞧乌黎,也不与他讲话。
乌黎唇角轻扯,因为伤口被牵动,发出轻呼声。
宝扇眼睫轻颤,也顾不得生乌黎的气,指腹轻轻摩挲着乌黎的手腕,为他涂抹药膏。
但瞧着乌黎冷静的眼眸,宝扇此时哪里不明白,这可恶的奴隶,又在作弄于她。
宝扇将装着瓷瓶的药膏,扔到乌黎怀中,轻声道:“你自己涂。”
乌黎不以为意,将瓷瓶收回怀中。
董一啸从外面走来,脸上带着笑意,吩咐着家中的婆婆,给乌黎烧水沐浴,准备新衣。宝扇迎上前去,不解问道:“爹爹遇到了什么好事,这般欢喜?”
董一啸自然不会隐瞒宝扇,开口说道:“奴苑来人,说要将乌黎,进献给安宁郡主。”
董一啸费劲心思,便是想要将乌黎,带到安宁郡主面前,得到一笔丰厚的赏银。
只是因为被安宁郡主府的门房阻拦,这才想着驯养乌黎,又去奴苑讨来驯养手段。
如今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无意之间能将乌黎带到安宁郡主面前。
宝扇美眸轻垂,只知无法阻止这一切,命运定下的事情,大轨迹不可更改。
但她与董一啸,是命运中的恶人,是痴情郡主,与落魄奴隶之间,微不足道的阻碍。
在命运面前,算不得什么,自然是能改变的。
在这些时日里,董一啸已经习惯,出行时带着宝扇同行。
因此董一啸随口安排着宝扇,换上新衣裙,免得在安宁郡主面前丢了脸面。
他丝毫不觉得这种事情,带着宝扇一同,有什么不对劲。
乌黎沐浴更衣,原本松散的发丝,被婆婆用新发带束起。
看着焕然一新的乌黎,婆婆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模样是异域人的长相,精致华美,身着中原男子衣袍,却并不显得怪异。
青衫衣袍笼罩下的身形,丝毫不瘦弱。
整个人宛如浓墨重彩的一幅画,尤其是两只异色瞳孔,仿佛画龙点睛一般,让人观之便移不开目光。
婆婆小声道:“你若不是个奴隶,倒是和宝扇姑娘很相配。”
一样的容貌?i丽,是不可多见的美人。
见到梳洗打扮的乌黎,宝扇美眸轻颤,面容羞怯。
乌黎原本神情淡漠,但看到宝扇这副情态,心底顿时浮现出几分局促。
在异域时,外貌向来只是一副简单的皮囊。只有能力强硬者,才受到部落众人追捧。
因此,乌黎从未仔细端详过自己的面容,也不知道换上了中原服饰的他,究竟奇不奇怪。
见状,董一啸同样大喜,他喜的是,乌黎模样俊秀,定然能得到郡主青睐。
乌黎被带到了奴苑,他听到奴苑中人,窃窃私语地讨论着追查到卓尔的踪迹没有,但结果都是没有消息。
卓尔虽然任性,但若非是大兄长暗地里出手,他定然不会被奴苑禁锢。
如今出了奴苑,再想将卓尔抓到,是万万不能了。
第169章
世界七(十七)
奴苑的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安宁郡主身后,一张嘴舌灿莲花,将要进献的奴隶夸赞的天上有,地上无。
但安宁郡主神色淡淡,丝毫没有期待。
“这奴隶生的着实美貌,定然能入得郡主的眼……”
安宁郡主指尖微动,心中暗道:容貌俊秀者,她见识过的不知凡几。一副出类拔萃的面容,值得安宁郡主高看几眼,但也仅仅是几眼而已。就如同那些精致华美的首饰,初次见到,觉得新奇无比,等到厌倦了,便将其收到漆黑的妆奁中,再也不会拿出来瞧看。
安宁郡主轻抬起脚,踏过台阶,脑海中想着:她想要的,是一见钟情的悸动,和为她彻底臣服的信徒。
无所依靠,伤痕累累,活在黑暗之中,整日盼望着由她,带来曙光。
凭借郡主府的权势,有众多人愿意搜罗低微卑贱、容貌?i丽的奴隶,献给安宁郡主。只是那些奴隶的卑躬屈膝,曲意逢迎,让安宁郡主觉不出半分滋味,与她想要的信徒截然不同。
眼瞧着到了地方,奴苑看守走到安宁郡主面前,微微俯身,语气恭敬:“郡主,那人便是。”
安宁郡主抬首,顺着奴苑看守人手指向的方向看去,平静的眼眸顿时泛起细碎的光芒。
只见那奴隶身穿粗布衣衫,却遮掩不住精雕细琢的眉眼。
独属于异域人的眼眶深陷,挺鼻红唇。
尤其是如同宝石般,在眼眶中镶嵌的异瞳。
一只仿佛汪洋大海,澄澈纯粹,另外一只闪烁着金子的光芒。
两只眼眸好似从黑夜中摘下的繁星,不染污秽,坚定纯粹。
不等看守人指引,安宁郡主便脚步轻移,走上前去。
面前这身份卑贱,饱受欺凌的奴隶,只需要她俯身施舍微不足道的善意,便能将他笼络,成为他唯一的信仰。
乌黎察觉到了旁人的窥探,这般灼热打量的目光,令他着实不喜。
乌黎转过身,看到神情倨傲的安宁郡主,脚步款款地走过来。
奴苑看守连忙回答道:“奴隶乌黎。”
安宁郡主轻轻颔首,白皙的下颌微点,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
无人知道安宁郡主此刻的心绪澎湃,恨不得立即将乌黎收入郡主府中,令那双淡漠无比的眼眸。
唯独在看向自己时,会变得赤诚热忱。
但安宁郡主深知,此事急切不得,贸然待乌黎好,恐会叫他恃宠而骄,不肯将忠诚尽数献上。
于是,安宁郡主只是冷淡地移开视线,不再看向乌黎。
在看到乌黎相貌的一瞬间,安宁郡主身旁的贴身侍卫便变得慌乱。
即使过去许多时日,那双异色瞳孔,侍卫也久久难忘。
想起奴肆中,自己放弃了竞买乌黎,侍卫便心跳如擂鼓。
看着安宁郡主待乌黎,与其他奴隶并无不同,侍卫心中稍定,斟酌着开口:“身有异瞳,是为不祥。”
侍卫想要借异瞳之事,打消安宁郡主的念头。
原本见到安宁郡主对乌黎有几分兴趣,正心中得意的董一啸,闻言,心脏猛地提起。
便是因为乌黎的异瞳,才使无人竞价,只能另谋出路。若是安宁郡主也嫌恶这异瞳……
但安宁郡主不甚在意,语气悠悠道:“纵使不祥之兆为真,有圣上的恩宠加身,还敌不过小小的厄运吗?”
谁人胆敢妄论,肆意怀疑皇恩是否压制得了不详。
侍卫冷汗涟涟,不敢再言语。
见此情状,董一啸知道安宁郡主果真如同传闻所说,待容貌出众者,无比宽容。
董一啸连忙走上前去,将腰弯地极深,语气恭敬:“郡主慧眼识珠,身份尊贵,自然与那些胆子没有芝麻大的升斗小民不同。
乌黎若是有幸,能在郡主身前伺候,便是天大的福气……”
安宁郡主微抬起下颌,目光轻飘飘地从董一啸身上掠过。这般阿谀奉承之人,她见识过不少。两只眼睛透着浓烈的算计,丝毫不加掩饰,让人瞧了着实生厌。
安宁郡主目光沉沉,想着乌黎身上的伤痕,便是由这人造成的罢。
若是她当场下令,为乌黎出了这口恶气,不知道会不会引得乌黎侧目。
安宁郡主偏首,视线瞧向旁边。徒留董一啸站在原地,说出的奉承话语无人理会,所处的境况尴尬。
饶是董一啸见多识广,被这般冷遇,面上有些挂不住,脸皮都抖了抖。
宝扇从人群中走出,轻抚着董一啸的手臂,以做安抚。
宝扇柔声细语,听着便让人不忍冷待。
“郡主金尊玉贵,若是当真中意了乌黎,将其迎进府中,便会如同明珠一般,好生对待。
对于养护明珠的平民,自然也不会苛待的。”
宝扇心中想的清楚,命运要改,董一啸心心念念的千两黄金,也要拿到。
奴隶乌黎被献给安宁郡主,董一啸理应得到报酬。
至于安宁郡主能不能驯养异域奴隶,便要靠她自身的手段了。
安宁郡主这才正视着宝扇,面前的女子,身子袅袅,柔若无骨,香唇之中却吐露出的,是这般俗不可耐的话语,着实损了这等美色。
“那是自然。”
千两黄金,被送到董一啸面前。董一啸此时,哪里还记得刚才的羞辱,忙拿出他前来奴苑时,随身携带的布袋,往里面塞着黄澄澄的金子。
瞧见董一啸用盛米的米袋,来装这些金子,在场众人无不面面相觑,暗道这马商果真粗鲁。
见安宁郡主神色恹恹,奴苑的看守眼观鼻鼻观心,走上前去提议道:“不如将这些金子换作银票,想要用钱时,举国可兑换,也免得你还要耗费力气,背回家去。”
董一啸忙挥手道:“不,不必了。”
将这些金子装走,是实打实的分量。若是用银票……安宁郡主府上的银票都有特殊标志。万一安宁郡主反悔,不许钱庄给董一啸兑现银钱,哪个钱庄胆敢违背安宁郡主的吩咐。
董一啸此行,牵来了一只骆驼,有骆驼背着金子,耗费不了他多少力气的。
奴苑的看守,见董一啸如此不知趣,便不再多管,冷哼一声走到旁边。
乌黎神色淡漠地看着这一切,自始自终都没有发出声音。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是奴隶,理应被拿来交换银钱。
可乌黎轻抚着胸口,觉得那里空落落的。
明明今日他换了新衣裳,宝扇羞怯地不敢看他。
可为了董一啸,宝扇强忍着惧怕,与安宁郡主要来银钱。
乌黎心中嗤笑:一个是亲生父亲,一个只是卑贱不堪的奴隶,他到底在妄想什么。
难道在幻想着宝扇柔声祈求着,不让安宁郡主带走他吗。
银货两讫,乌黎被安宁郡主府上的人带走了。
临走时,乌黎看到宝扇站在高大的骆驼旁边,眸子柔软地看着他。
那双美眸中,有潋滟的水波闪烁,仿佛蕴藏着万千情意。
但乌黎毫不留情地收回视线,面上一片冰冷,他知道:不过是天生眉眼含情,她待奴隶。不过是同情而已,哪里有什么旁的情意。
看着乌黎远去的背影,宝扇眼睫轻颤,她没有阻拦安宁郡主带走乌黎。
因为在奴苑中,即使安宁郡主眼中的情绪,只泄露了一瞬。
但宝扇看出安宁郡主对乌黎的志在必得。
若是宝扇贸然阻拦,无异于是以卵击石,留不住乌黎,也得不到银钱,或许……连性命都不能保住。
“乖女,你出嫁的嫁妆,日后便不必再发愁了。”
董一啸拍着鼓鼓囊囊的布袋,眉眼舒展,显然心情畅快。
宝扇柔声应是,浓密纤长的眼睫,在玉瓷般的脸颊投下一片阴影,遮掩了眼眸中的沉思。
倒不如就此放手,让乌黎跟随安宁郡主离开。
宝扇心知,乌黎对她,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情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情意便会肆意生长,彻底挑破那层单薄的轻纱,明白自己的心意。
当初梦中所见,宝扇和董一啸是两人之间的阻碍。
即使董一啸现在收敛心思,带着宝扇离开此处,也免不得会被命运所累,重新卷入两人的情意纠缠中。
不如由她,这个未曾被安宁郡主看在眼中的马商之女,来彻底斩断安宁郡主与乌黎之间的情意。
绵绵情意既然已经不在,又何谈情意阻碍。
宝扇和董一啸回了董家,一路上,有相熟的人同董一啸打招呼,他都自然应对,丝毫叫人瞧不出骆驼身上背着两个带着布丁的布袋里,装满了金子。
旁人只以为是董一啸买米回家,视线便从那布袋身上轻轻掠过。
而金子是安宁郡主给的,无论是郡主府,还是奴苑,都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否则便是告诉世人,安宁郡主用千两黄金,买了一个异域奴隶。
夜深。
宝扇沐浴之后,换上素色寝衣,她手指微动,将妆奁中闪烁着亮光的铭牌,挂在脖颈处。
凡事需谨慎,指不定一些细枝末节,便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宝扇刚掀开床榻前的纱幔,便被一股蛮力拽进去。
宝扇眼眸中水意盈盈,倒映着一张稚嫩乖巧的脸蛋。
可这张脸的主人,却与温顺听话丝毫不相关,他手掌扯着宝扇纤细的胳膊,另外一只手握着短刃,粼粼亮光闪烁。
宝扇只是个弱女子,面对冰凉的刀刃抵在脆弱的脖颈处。
顿时眼圈泛红,身子绵软地倒在卓尔怀中。
卓尔明显身子僵硬,恶狠狠地说道:“坏女人,不许引诱我!”
第170章
世界七(十八)
宝扇柔软的发丝上,犹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水滴顺着青丝流下,浸湿了卓尔胸前的衣衫。宝扇纤长白皙的脖颈,被一把短刃抵住,她美眸中尽是惊惧之色,听到卓尔的发难,更是泪眼盈盈,不知道卓尔为何将「引诱」的名号冠在她的身上。
“我没有……”
卓尔瞧着宝扇被压出红痕的脖颈,暗道这坏女人。
难怪能将他兄长迷惑,情愿留在中原做奴隶,也不肯随他回到部落,报仇雪恨,一雪前耻。这样娇嫩的皮子,明明他没有下狠力气。但若是叫别人瞧了,还以为他卓尔心狠手辣,对着弱女子逞威风。卓尔听到宝扇的声音,酥软绵柔,他顿时目光一凛,想着平日里,宝扇便是这般轻声细语,将鹰隼一般的兄长,变成她的裙下之臣。
卓尔面目紧绷,语气恶狠狠的:“不许说话!”
宝扇被他吓得身子轻颤,怯生生地合拢柔唇。
烛光昏暗,白皙细腻的脖颈处,闪烁着银色星光。卓尔眼睛睁得通圆,捡起宝扇脖颈处佩戴的铭牌,目光沉沉。
那是乌黎兄长出生时,父亲亲手雕刻的名字,本应该挂着乌黎的身上。
如今却落到了面前女子的手中,将象征勇气的铭牌,充当一件普通的首饰佩戴。
卓尔手上用了力气,想把铭牌从宝扇脖颈处扯下来。
但身旁却传来了女子沉闷的痛呼声,宛如可怜的小兽呜咽,让人爱怜心疼。
卓尔抬起眼眸,看着紧抿唇瓣,泫然欲泣的宝扇,这才明白自己刚才的蛮横力气,伤着了宝扇。
瞧着面前玉容花貌的女子,卓尔眼眸中闪过茫然,片刻后松开了握紧铭牌的手。
脖颈处的痛楚逐渐褪去,宝扇身子怯怯地向后躲避,仿佛将卓尔视为了洪水猛兽。
见状,卓尔心中一梗,但并没有因此放过宝扇,他摇动着闪烁着亮光的短刃,似在威胁:“兄长去了哪里?”
宝扇轻轻摇首,并不答话。
卓尔厉声道:“为何不说话?”
宝扇声音怯懦:“你刚才让我不要说话……”
还一副凶狠的模样,如今又陡然改变了心思,让宝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卓尔闻言,眼睛睁得圆鼓鼓的,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强装镇静:“那是刚才!现在要你说话,你听话就是,不许顶嘴!”
宝扇轻抬眼眸,偷偷地瞧了卓尔一眼,见卓尔与在奴苑时的模样很不相同,想来这才是卓尔的本性。
至于什么温顺乖巧,都是在奴苑的驯养下,不得不做出的伪装姿态。
想起卓尔口中所说的「兄长」,联想到奴苑中乌黎见到卓尔时的异样,宝扇不难猜测出两人之间的关系。
但面对卓尔,宝扇仍旧是懵懂无知的样子,轻声道:“我没有见过你的兄长。”
卓尔轻哼:“我兄长是乌黎,你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宝扇眼眸微动,面上一副惊讶神色,像是全然没有想到,乌黎与卓尔,竟然是兄弟关系。
对于将乌黎进献给安宁郡主一事,宝扇并未隐瞒。只是用了春秋笔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颠倒位置。
在宝扇的描述中,便是安宁郡主瞧上了乌黎,董一啸本就是马商,自然顺水推舟,将乌黎换了银钱。
卓尔正苦恼着,安宁郡主府上守卫森严,进入府中寻找乌黎,定然有不小的阻碍。
宝扇黛眉蹙起,垂下脑袋轻声道:“我身份卑微,不敢……”
卓尔只是一时气愤,也没有当真想要让胆怯柔弱的宝扇阻拦安宁郡主。
就宝扇那弱不禁风的身子,还没走到安宁郡主面前,便会因为惧怕,怯生生地摔倒了。
卓尔心道,现在最紧要的是联系部落中人,待诸事稳妥了,再去寻找乌黎。
不然他孤身前往,怕是会再被奴苑抓住。到那时,再想要逃出来可就艰难了。
他做出一副凛冽神情,试图让宝扇生出畏惧。
宝扇果真轻声答应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待卓尔离开,宝扇拿起桌上的菱花镜,看着脖颈上的红痕,细碎斑驳,宛如雪中红梅。
宝扇手指挑起凝脂膏,刚要往脖颈上抹去。
宝扇眼睫轻颤,忽然想起这红痕,或许还有其他的用处,便不再用凝脂膏涂抹。
宝扇用清水洗去葱白指尖上的透明状药膏,心中思绪转动:安宁郡主喜爱乌黎的相貌,却并不一定钟情于乌黎的性情。
毕竟贵为郡主,习惯了高高在上,被奴隶漠视定然会不喜。
即使安宁郡主不主动开口,围绕在她身旁的侍卫奴婢,也会揣摩主子心意,寻找机会驯养乌黎。
而与其东躲西藏,试图躲避命运,不如主动面对,将事情的丁点转机握在自己手中。
在奴肆中,将董一啸带回的奴隶巴达领走的人。
虽然以斗篷遮面,但那双打量货物一般的眼眸,宝扇记忆的清楚,与安宁郡主身旁的贴身侍卫,一般无二。
梦中命运,有关她和董一啸的画面,寥寥数语便可以说尽。
被金银迷心,董一啸做出了欺辱乌黎的事情。
但这之中,何尝没有郡主府的人,故意误导,有意让董一啸做出逾矩的行径。
董一啸身为马商,平日里打交道的只有同为来往中原与异域之间的马商,和郡主府又有什么干系。
唯一有牵连的,便是安宁郡主府中的奴隶巴达。
答案仿佛要呼之欲出,若非当真是机缘巧合,便是有人存心算计,以此报复董一啸。
宝扇在董一啸面前软声央求,想要去繁花似锦的苏州城看看。
“爹爹劳碌了许久,也该看看温柔缱绻的江南水乡风情了。”
面对宝扇的提议,董一啸当真动了心思。
他有千两黄金在手,再加上之前存的积蓄,足够许久时间不必做马商的活计了。
但董一啸并没有彻底离开家乡的打算,苏州城要去。
但家中也要照应好,他思索片刻,回道:“那爹将家中的事情安排好,不过四五日,便能启程去苏州城。”
董家伺候的两个婆婆,也得知了宝扇与董一啸要离家,前去苏州城的事情。
在和街坊四邻闲话聊天时,便将此事说了出来。
郡主府。
看着桌上的饭菜,巴达心中烦躁,冷声问道:“荔枝饮怎么还没呈上来?”
虽然巴达身为奴隶,但讨得安宁郡主欢心,因此地位远在奴仆们之上。
郡主府还给巴达拨了两个伺候的奴仆,闻言,奴仆如实回答:“府中的荔枝用尽了,厨房说,换成其他汤水……”
荔枝饮滋味甘甜可口,但做法繁琐。一盏荔枝饮,要耗费半筐荔枝。晶莹剔透的荔枝肉,剔除外层,和靠近果核的内里,只留下中间的一层荔枝肉,佐上甜酒,泉水,再放在粉瓷中,呈到桌上。
模样可口,滋味清甜。
但巴达听不进去这些,他脑袋中满是乌黎的身影。
明明乌黎神情漠视,丁点讨好安宁郡主的姿态都没做出。
但安宁郡主只要看到乌黎,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便会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看到乌黎身上的伤痕,安宁郡主请人找来大夫。
在给乌黎上药时,安宁郡主甚至动了亲自照料的心思。
只不过最终被乌黎打翻了瓷瓶,这个念头无疾而终。
巴达深知,依照安宁郡主喜爱美色的脾性,定然会对乌黎侧目相待。
若是有一天,乌黎想通了,学着卑躬屈膝,费心讨好。
那郡主府中,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巴达经历过富贵的日子,被一众中原人追捧着,精心伺候着,他不想再回到过去被冷落的日子。
巴达不相信府中没有了荔枝,因此才做不出荔枝引,他只觉得是这些奴仆见风使舵,想要留好足够的荔枝,去讨好更得安宁郡主欢心的奴隶。
伺候巴达的另外一个奴仆,脚步匆匆地走进屋内,俯身在巴达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
得知董一啸要离开,去往遥不可及的苏州城,巴达顿时心中慌乱。
与其他奴隶不同,在异域,巴达便是因为伤人。而被关押起来,后来他偷跑出来,被当作奴隶抓起来。
巴达骨子里流淌着恶的血,在异域时便睚眦必报,来到中原后,见识了如此繁华的景象,心中越发膨胀。
一朝起势,巴达便思虑着如何利用手中的权势,来报复那些欺辱过他的人。
比如董一啸。
巴达想过种种恶劣的念头,但还未真正实现,便发现自己手中的权势,顷刻间便要溜走。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除了奴隶乌黎,还有董一啸。
董一啸即将离开的消息,让巴达心中慌乱,他来不及仔细部署,耐心筹谋。
原本巴达想出的法子,是一石二鸟,用董一啸的手,毁了奴隶乌黎的心性,让他变得整日惶恐不安,再没了那副倨傲冷漠的样子。
而至于董一啸,伤害了安宁郡主买来的,还留有几分兴趣的奴隶,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只是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巴达去仔细计划这件事情。
巴达起身,留下满桌未曾动过的饭菜离去。
巴达说服了安宁郡主身旁的贴身侍卫,将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半是利诱,半是威胁。
“乌黎入得郡主的眼睛,你可就没有容身之地了。”
巴达意有所指。
侍卫沉默片刻,重重地点了头。
第171章
世界七(十九)
董一啸前去苏州城的念头,还未来得及实现,便被安宁郡主府上的人团团围住。领头的那人,董一啸看得分外清楚,便是安宁郡主身旁的贴身侍卫。
面前的人来势汹汹,董一啸心中却庆幸着,早在将千两黄金带回家中的当日,他便凿开砖缝,将黄金放了进去。纵使安宁郡主想要讨回银钱,也找不到金子的影子。
但侍卫走到董一啸面前,只道乌黎在郡主府并不听话,甚至会做出忤逆的姿态。而乌黎是从董一啸手中买来的,若是乌黎性情不温顺,便是董一啸驯养不力,自然需要让董一啸重新驯养。
虽然是扯着安宁郡主的权势做大旗,但侍卫眼神凛冽,丝毫心虚都无。侍卫深知,他听信了巴达的提议,同意了将董一啸拉进他们的谋划中,事情一旦开始,便再没有了回头路,索性孤注一掷。
侍卫眼睛轻抬,打量着董一啸,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语气中尽是威胁的意味:“……千两黄金,难道还买不得一个温顺的奴隶吗?”
董一啸心中暗骂,既骂狗仗人势的侍卫,又骂出尔反尔的安宁郡主。安宁郡主手握权势,想要驯养一个奴隶,何其容易。只要安宁郡主开口,奴苑的人想必很乐意效劳。
如今却偏偏转过头来,找自己这个不通驯养之法的马商。
但心中存着怒气,董一啸面上如常,仿佛看不见侍卫的威胁逼迫,神色自然地应下了。
奴隶乌黎在董家时,董一啸对乌黎的硬骨头尚且是束手无策,何况乌黎已经进了安宁郡主府?
董一啸见到乌黎时,他一双异色瞳孔,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辉,与在董家时没有什么差别,似乎滔天富贵并没有使得那双眼眸变得浑浊不堪。
乌黎眼眸微闪,越过董一啸的身影看去,却没有见到那抹柔弱纤细的身姿。
得知董一啸的来意,是让他学会顺从,讨好高高在上的安宁郡主。
乌黎眼眸发沉,他曾经以为,自己身为奴隶,被卖到哪个主顾家中,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当安宁郡主用那双怜悯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试图用敷药之类的「善举」博得他的感激时。郡主府的其他人,都在羡慕着乌黎的好运气,好似安宁郡主虽然喜爱美色,但从未对一个奴隶这般上心过。
而安宁郡主眼中的怜悯浅薄得如同轻纱,风吹便被扬起。
乌黎身为奴隶,低微卑贱,能得到权势高位者的另眼相待,本应该诚惶诚恐。
因为一份微小的善意,便觉得心中暖融。
只是乌黎清楚,安宁郡主对他的优待,因何而起。
伤痕累累,满身是刺的奴隶,因为温柔的抚慰。而收起浑身的锋芒,这该是多令人志得意满的一件事情。
将一头凶狠的恶狼,变作保护自己的忠犬,又是何等畅快。
安宁郡主的心境,便如同寻常男子的「救风尘」,要旁人为她改变,喜怒哀乐被她所牵动。
乌黎若能配合,便能令安宁郡主异常欣喜,从此享用富贵荣华。
但若是能虚以委蛇,乌黎便不再是乌黎。
董一啸手中的长鞭狠狠挥下,凛冽的鞭声,在屋内响起。
乌黎周身绵软,丝毫力气都无,他眼睑低垂,看着手腕处鲜红如血的布帛,唇齿间泄出一丝轻笑。
若是换作宝扇,怕是如何也想不出,这般折腾人的法子。
身上的衣衫被打破,胸膛渗出了血珠,滴落在手腕处的布帛上。一时间,分不清布帛和血滴的颜色。
董一啸收回鞭子,看着不肯服软的乌黎,脑袋隐隐作痛。
他起身离开,但巴达与侍卫,不会就此放过董一啸,他们要的,便是借董一啸的手,狠狠地伤了乌黎,最好能将乌黎打死打残。
到时候,纵使容貌再?i丽非凡,一个残废的奴隶,也不值得安宁郡主费心。
而打伤了乌黎的董一啸,自然没有好下场。
董一啸手下有轻重,但在巴达和侍卫的一次次威胁逼迫,和似是而非的言语诱导下,心中变得慌乱。
他急切地寻找驯养方法,好早日摆脱安宁郡主府。
在巴达的有心示意下,「以身驯奴」的法子,被传到董一啸耳中。董一啸贪财,也怕死,整日的被威胁,已经让他精神紧绷,片刻也不得正常吐息。
董一啸像是被诱饵牵引的猎物,缓缓坠入陷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