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困住我的,从来便不是蛮力。师父难道不清楚吗?”师父眼神晦暗不明。
第97章
世界四(二十四)
谢文英仰头看着站立于上首的师父,目光幽深,一如当年他刚入云凝峰时,也是这般望着师父,目光纯粹。身形清逸俊朗的少年郎,俯身行了拜师礼,以为要在云凝峰度过这漫漫岁月,全心追求武学巅峰。从拜师那日,到如今,一共一十六年,他今日总共受了门规十六鞭,也算与昨日种种相分离。
谢文英不必多言,师父早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明明有能力反抗,却生生忍受了鞭笞,是为了抛弃过去,也是抛弃云凝峰。
十六载的回忆与情分,谢文英能如此决绝地抛掉,却不劳心动骨,其心性果真非常人所能比拟。
师父面容平静,启唇问道:“如此,你待如何?”
察觉到怀中人儿身子轻颤,谢文英分出心神,轻抚她的薄背,以作安抚。宝扇从谢文英怀中悄悄地探出脑袋,露出明亮如星子的眼睛,水茫茫地望着他。
谢文英抱着美人的手,越发收紧了些,脊背挺直,好似任何重担,也不能使他弯腰俯身。
“离开云凝峰。”
众人哗然。
但谢文英并非寻求众人的意见,而是做出了决断,他如鹰隼般敏锐的目光,扫向四周蠢蠢欲动,想要阻拦于他的弟子们。并不细瞧他们,而是看着上首的身影,冷声道。
“云凝峰弟子,共五十三人。若我想走,师父以为,哪个能阻拦于我。”
他声音平缓有力,并无疑惑,只是在单纯地陈述一个事实。
谢文英武功停滞之前,武功实力,在云凝峰上,已经是首位。
此时他已经突破阻碍,更进一步,莫说云凝峰众多弟子,连实力深厚的师父,都不能阻拦他半步。
此时的谢文英,双眸平静如水,黑漆漆地深如幽潭,让人望之生畏。
其余弟子瞧不出来,师父却是看的分明,谢文英看云凝峰众多弟子的眼神,与俗世众人,已经没有了分别。
冷淡至极,一视同仁。
在众多弟子或忧心,或震惊的目光中,师父走到谢文英身旁,轻挥宽袖,四溢的灵气,便将他与谢文英团团围住,与众人分离开来,云凝峰众多弟子只看得见师父嘴唇张合,却听不到交谈的声音。
师父垂眸,看着谢文英怀中缩成一团的宝扇,语气淡淡:“你想下山,可以。”
他语气微顿:“只是你当真要带上这个女子?”
宝扇柔软的身子,小幅度地颤动着,乌黑的眼睫也不安地打着颤儿,她往谢文英怀里缩着。
直到听到沉稳有力的跳动声,才觉出几分安稳。
谢文英言辞笃定:“自然。她是我带上云凝峰的,我若是离开,怎么能徒留她一人。”
宝扇心中苦涩:原来竟然是如此吗,看来她与过去的云凝峰一般,都是谢文英不可抛弃的重担,只是累赘而已。
谢文英未察觉怀中人的情绪低落,沉吟片刻,朝着眼前的师父,这个他奉为长者的人,轻声道:“而且,她会是我的妻。宝扇身子柔弱,片刻都离不开我。”
他也是如此。
一贯神情冷淡的师父闻言,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终于龟裂开来,宛如冬日潭水上结成的寒冰,瞬间破裂成碎片。
师父以为,他这位大徒弟从头到脚都是冷的,骨头是寒冰,血液刺骨冰冷。
即使谢文英对待云凝峰众位弟子处事周到,也难以掩饰那副温和皮囊下的刺骨冷意。
见惯了世事的师父认为,谢文英自从出生之日,便是为武学所生。
若心性坚定,他便是最有可能迈入仙道之人。
倘若心性不坚,被有心人利用算计,便会沦为一柄嗜血的刀刃,所向披靡。却终生得不到自由,只能沦为旁人的工具。
看着谢文英面容上,难以察觉的柔情,师父微微?樯瘢核?以为,这位大徒弟。如果想要仿效俗世中人,寻找眷侣,也就是他的小徒弟曲玲珑。
毕竟谢文英对待曲玲珑,是多有纵容的。
师父想仔细打量宝扇,却被谢文英宽大的衣袍,尽数遮掩,只能瞥见瘦削柔弱的身子。
这样的女子,怎么能与谢文英相配。
师父冷声开口,带着丝丝怒气:“此事不可。此女身子虚弱,患有心疾,寿数怕是不多。
你若是娶她为妻,日后定然要忍受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势必会滋生心魔,对武功进益无用。”
察觉到谢文英对宝扇的情意匪浅,师父终于维持不住淡漠的情绪。
他穷尽一生,武学境界也只能到达此等成就。
虽然旁人皆奉承宽慰,说他有望成为仙人。
可师父心中清楚,他武功进益,怕是到达了极限,再做努力,也是徒劳无功,至于仙境,更是痴人说梦。
可是谢文英不同,师父在见到谢文英的第一面,就知道此人并非池中物,后来的谢文英也不负众望,武功进益迅速,且内功扎实。
师父自知自己无望,便将对于成仙的希望,全然寄托到谢文英身上。
谢文英若是想与曲玲珑结成眷侣,师父不会阻拦。
因为他知道两人的情意,是由于师兄妹的情分发展而来,并不深入骨髓。
对于谢文英的武功境界,不会有影响。
但谢文英要娶宝扇,便没有什么日久生情的托辞作借口。
一个前途无量的武学奇才,要娶一个病怏怏的女子,要分出心神照料她,呵护她,如何不会对武功进益造成影响?
师父侃侃而谈,试图改变着谢文英的想法。
他面容焦急,从未讲过这么多言辞,只为了改变谢文英的想法。
窝在谢文英怀里的宝扇,攥紧了身旁的衣襟,却不发一语。
她贸然出声,只会招惹师父的不满。不如默默不语,将所有的主动权交到谢文英手中,以彰显自己对于他的信任。
虽然不能突然开口,宝扇却也不会什么都不做。
她微微侧身,柔荑轻抚着谢文英心脏的地方。
高大挺拔的身子微微僵硬,宝扇隔着衣衫,将唇瓣印在那里。
她柔弱无依靠,无论谢文英做出什么决定,都只能接受。
谢文英若是听信师父的话,为了武学进益,丢弃她。
宝扇只能听之任之,就宛如那个轻吻,隔着单薄的衣衫,脆弱而缥缈。
谢文英小幅度地拍着宝扇的柔臀,示意让她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胡闹。
谢文英面容冷峻,他目光扫过灵气缭绕之外,云凝峰众多弟子。
面对师父,谢文英稍作沉思,没有做隐瞒。
“师父忧心之事,不会发生。”
他目光幽深,声音清冽如雪。
“宝扇身子虽弱,但并不会早亡,她会与我同生共死。”
师父神色大惊,几乎是难以置信:“你,你……你要用心头血起誓,与这女子同生共死?”
如此一来,谢文英哪里还能成仙。
谢文英并不否认,轻轻挥手,打破了灵气的束缚。
大殿中众人,都能听到谢文英的声音。
“我已脱离云凝峰,再也不是师父的徒弟,云凝峰的大弟子。”
成仙,或者是入俗世,都是凭他本心而论。
他愿意选择进入俗世,且甘之如饴,绝不后悔。
话音落下,与云凝峰断绝了关系,谢文英抱着宝扇,转身离开大殿。
后背的斑驳血痕,已经逐渐干涸,在素色中衣上,宛如开出了朵朵妖艳诡异的血色花。
谢文英眉峰带着冷意,身姿如松似柏。即使他受了伤,大殿众人也无人胆敢上前,阻拦于他。
看着揽紧宝扇柔软身子的手掌,白季青眼神晦暗。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因为计划失败而低落,还是因为谢文英带走了宝扇而心中郁郁。
只是白季青尚且有理智存在,他掩饰住眼底的愠怒,面上一片从容,看着平日里精神矍铄的师父。
如今大受打击的模样,不禁担忧地问出了口。
“师父,大师兄这……如何是好?”
师父轻挥手掌,眼神有几分颓丧的落寞,他转过身,身形孤寂,沉声道:“随他去罢。”
白季青垂眸,低声应好。
清风潭。
谢文英换上了普通的衣衫,带着宝扇,要往山下走去。
宝扇面颊桃粉,宛如三月灼灼桃花,羞怯动人。
她抬眸偷偷地瞧着谢文英,待谢文英看过来时,又慌乱地垂下。
谢文英不懂她心中的女儿家情思,将宝扇被风吹乱的发丝理顺,为她戴上兜帽,凉声道:“走罢。”
宝扇低声应着,牢牢地跟在谢文英身后,看见前方人影俊逸,那人手握长剑,朝着他们走过来。
叶慕雅性子内敛,面对此等分别的场面,也说不出什么留恋的话语,最终声音艰涩,拱手抱拳,朗声道:“愿大师兄一路安稳。”
叶慕雅没出声询问,谢文英何时会再回云凝峰,也许时间很短,也许永不再见面。只是叶慕雅始终坚信,这位数十年如一日,在云凝峰山巅,挥舞练剑的大师兄,清白磊落,即使没有线索证明,可那又如何。叶慕雅谨记谢文英曾经教导过的:江湖儿女,不以离别伤怀。
叶慕雅乌睫轻颤,抬头看着澄净如水的天空,眨了眨眼睛。
因此,她心中并不觉得感伤。
山石被积雪覆盖,曲玲珑的身形,隐藏在山石之后,心中纠结万分。
直到看见谢文英和宝扇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才开始心中慌乱,脚步匆匆地追赶上去。
雪地上传来「吱呀吱呀」的响声,眼看着人影渐行渐远,曲玲珑心中焦急,被积雪绊倒,跌坐在地。
她声音委屈,朝着远方相互依偎的两人,出声唤道。
“大师兄!”
第98章
世界四(完)
曲玲珑垂首,看向白茫茫一片的雪地,耳尖微动,听到轻缓的脚步声朝着自己走来,她心中涌现出欢喜:就算大师兄要离开云凝峰,也不会弃她于不顾。毕竟两人之间有数十年的师兄妹情分。
刚才来追赶谢文英时,曲玲珑脚步匆忙,连发髻间的赤尾凤凰宝珠簪坠落于雪地中,都恍惚不知,只知道那些令自己纠结的思绪逐渐清明起来。
云凝峰上,谢文英细心教导剑法,下山替她带簪子……严厉或温和淡然的表情,曲玲珑通通都记得。曲玲珑知道谢文英孤身一人,云凝峰是他的归所,是他家一般的存在。可现在,谢文英抛掉了云凝峰,两手空空,正如他初次入云凝峰那日,周身上下,只佩戴了一柄长剑。唯一不同的是,他还要带走那个娇弱的女子。
曲玲珑放在裙裾上的双手,猛然攥紧,尘封的记忆,夹杂着汹涌的情意,朝着她涌来。曲玲珑不明白这种情绪,只知道她不想让谢文英离开。
她向来行事随心,怎么想便怎么做了。这般急匆匆地追赶过来,就是想让谢文英继续留在云凝峰。曲玲珑心想,过去她想要什么,只要痴缠着大师兄,总能如愿的,这次一定也可以。
可是曲玲珑却全然忘记了,在谢文英遭遇千夫所指时,她保持沉默以待,和那些指责谢文英的弟子,站在了一处。
曲玲珑想不出什么绝妙的办法,为谢文英洗刷清白。
她只是像一个习惯了被宠爱的稚童,不想让谢文英离开,便贸然开口,全然不顾及谢文英继续留在云凝峰的后果。
脚步停在了曲玲珑面前,她抬起头,口中的「大师兄」还未说出口,待看清楚来人之后,便双眸圆睁。
宝扇雪白的裘衣,沾染了点点血痕,宛如雪中红梅,更衬得裘衣所包围的人,是冰雪捏成,晶莹剔透。
这血痕,自然不是宝扇身上的,而是谢文英受一十六道鞭笞,后背斑驳红痕,沾染到宝扇身上的。
那碍眼的红色,不时地在刺激着曲玲珑,她颇有些狼狈地错开视线,看着面前神色柔柔的宝扇。
冰天雪地,她身着雪白素衣,身子纤细柔弱,鬓发柔顺地垂落在肩膀两侧,仿佛雪中仙子,让人心折。
宝扇微微俯身,将绵软的柔荑递到曲玲珑面前。
因为寒冷,她葱白的指尖,泛着桃红粉意。
见曲玲珑并不伸出手,宝扇清泉般的水眸,微微发颤,一张素白的脸上,满是疑惑不解。
“玲珑?”
宝扇轻唤出声,示意曲玲珑接住她的手掌,好从雪地中站直身子。
曲玲珑哪里会握住宝扇的手,她心中猜想的来救自己的人,应该是谢文英才对。
曲玲珑侧身,看着不远处,冷眼旁观的谢文英,在触及谢文英寒如霜雪的视线时,澎湃的心绪瞬间浇灭。
曲玲珑以为,那样的眼神,终究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可是即使如此,曲玲珑仍旧没有接受宝扇的帮助。
她用手掌支撑着地面,踉跄着要站起身,脚底积雪湿滑,曲玲珑站的又急切,眼瞧着便要栽倒。
宝扇乌黑温润的眼眸中,闪烁着担忧,匆匆去搀扶于她。
曲玲珑勉强稳住身子,对待宝扇的示好,神情冷淡,大力拍着那纤纤素手。仿佛身上被什么污糟东西沾染一般。
宝扇满脸受伤,凛冽的寒风,抵不过面前人的冷淡恶意。
带着温暖的怀抱,将神态落寞的宝扇圈在怀里,语气发冷:“何必管她。”
曲玲珑双目睁圆,难以相信,谢文英竟然连唤她一声「小师妹」都不愿意,还站在了宝扇那边,充当宝扇的依靠。
被宽阔胸膛抱在怀中的宝扇,露出一张怯生生的小脸,嘴唇张合。
虽然未曾发出声音,但足以让曲玲珑看清口型。
“无知蠢货。”
曲玲珑大惊,怒火攻心之下,不禁叫嚷出声:“大师兄,她是个表里不一的……”
曲玲珑便说,便向着宝扇扑过去,她此时已经明白,什么柔弱可怜,弱不禁风,全是面前女子的伪装,宝扇内里心里叵测,定然是她用了计谋,才让谢文英与自己疏远。
只是谩骂之语还未说出,曲玲珑便觉出经脉阻塞,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向前扑过去的身影,被谢文英宽袖一挥,便重新跌坐在雪地中。
既然与云凝峰断绝了关系,谢文英对待云凝峰弟子的态度,与俗世众人无甚差别。
对于曲玲珑,谢文英曾经隐隐发愁,为何昔日娇俏活泼的小师妹,竟然这般善恶不分,嚣张行事。
只是如今,他心如寒冰,已经不必为这些事情忧虑了。
谢文英封锁曲玲珑的经脉,让她口不能言,是要曲玲珑谨记,言辞谨慎,不可恶语伤人。
谢文英揽紧了欲言又止的宝扇,带着她向前走去。
在他们背后,是心如死灰,眼神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沦落到此等境地的曲玲珑。
天空洋洋洒洒地飘落了雪,晶莹的雪团落在谢文英的肩膀。
宝扇为他轻轻拂去,指尖传来的冷意,让宝扇不禁身子轻颤。宝扇看着漫天大雪,轻声道:“我来云凝峰时,也是这般的大雪。”
不曾想离开时,也是漫天风雪。
宝扇伸出素手,试探性地去勾谢文英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指尖相触,生怕惹了谢文英的不满。
谢文英没有宝扇那般细腻的心思,他反手握住,将绵软似雪团的柔荑,收拢于掌心中。
宝扇面颊绯红,身子朝着谢文英的方向靠近,两人几乎是密不可分。她望着飞舞旋转的雪花,柔声道。
“文英师兄,我很欢喜。”
谢文英回应着她:“嗯。”
宝扇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我以为,再离开云凝峰时,也是孤身一人。
能与文英师兄共同离开,我真的很欢喜。”
女儿家的情思,便是这般没有理由,只需要一个举动,一副场景,便能引发绵绵的情思。
谢文英虽然不懂,但他牵引着宝扇的手掌,越发亲昵温暖。
走下云凝峰的道路很长,宝扇声音糯糯地向谢文英讲述着一些小事。
她去找过百味,询问百味是否愿意随她一同下山。
毕竟百味是冒险带宝扇进入大殿,若是继续留在云凝峰,可能会受到责罚。
但百味拒绝了,生性腼腆的他,头一次直白的表露出自己的不解,明明是关系和睦的云凝峰。
弟子虽然各有各的心思,但终究是想练好武功的。
为何会突然戾气横生,如此针对大师兄。
但是百味还是想留在云凝峰的,待在这里他会觉得安稳。
对于宝扇的担忧挂怀,百味面颊发红,让宝扇不必忧心,他已经自己请命,离开膳房,待在思过崖。宝扇去过思过崖,那里孤寒冷寂。宝扇稍作思索,便将自己的小毛驴,留给了百味,让他有个可以相互陪伴的。
叶慕雅虽然外表冷漠,但心底还是柔软的,知道宝扇离开云凝峰,或许便不会再回来,便摘下了许多的朱红果实,让宝扇带下山去……
宝扇细细说着,即使谢文英未曾出声应和着,看着那温和的双眸,宝扇知道,谢文英是在仔细听的,而且听进了心里去。
两人来到附近的小镇,谢文英将宝扇安置在客房后,便早出晚归,时常地看不见人影。
夜色浓稠如墨,宝扇听到细微的声音,轻颤着眼睫,眼眸朦胧,看见谢文英身上没弄干净的雪粒子。
两人虽然同住一间客房,谢文英却并没有心中急切,拉着宝扇逞鱼水之欢。
依照宝扇看来,谢文英让两人同住,更多考虑的是,宝扇的安稳。
毕竟宝扇身子娇柔,万一被心怀不轨的人盯上,难免会受到惊吓。
而与谢文英同住一屋,谢文英身上的戾气,会威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只是谢文英这般避开自己,两人见面的时辰寥寥无几,难免让人心中生出不安:莫非那日在云凝峰大殿之上,谢文英所说种种,都是托辞罢了。
他不是因为情意深厚,才想要娶自己为妻。而是因为与宝扇有了亲近,出于种种考虑,才无奈为之。
这并不是宝扇想要的,责任单薄如纸张,全然凭借本人的内心,才会有所效果。
若是心性转移,随时都能将所谓的责任,抛之脑后。
宝扇想要的,是谢文英深入骨髓的爱意,如此才能长久。
宝扇轻声唤着:“文英师兄……”
谢文英身形微僵,还未开口,便听床榻上的娇人撒娇似地埋怨:“是在做梦吗?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文英师兄了……”
谢文英轻抚着那素白的脸颊,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滑腻惑人,他沉声道:“很快便了结了。”
他口中的「了结」,宝扇很快便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云凝峰上,百味会偷偷地与宝扇传信。
信上所说,云凝峰遭遇袭击的真相大白,果真不是大师兄所为,而是白季青暗中筹谋。
白季青机关算尽,最终还是被谢文英抓到了把柄,所谋划的一切都付之东流。
云凝峰众多弟子,都曾经受过白季青的「恩惠」,或是一匹布帛,或是圆润的珍珠,绸缎织成的皂靴……
那些物件上面,都下了秘药,能扰乱人心,激起人心中最深厚的恶意。
白季青阴谋被发现,交出了解药,解开了受伤弟子中的毒。
按照门规,白季青被废了身上的武功,压在水牢中,等候处置。
只是白季青与俗世中人,仍旧有联系,那人将他救出,回了俗世过活。
宝扇心想,白季青这般,在俗世中定然是出身权贵之家,没了武功,在俗世也没有了优势,整日面对明枪暗箭,叵测心机,定然也没有安稳日子。
百味信中说道,经过此事,云凝峰众多弟子皆受到了打击。
毕竟虽然是白季青诱发恶意,但终是他们心性不坚定,才会冤枉谢文英。
众弟子摒弃杂念,如今只求武功进益,不做他想。
师父离开了云凝峰,下山云游四海去了,将代掌门的位置交给了叶慕雅……
宝扇将书信收起,看着不再早出晚归的谢文英,柔柔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谢文英退了客房,带着宝扇来到了江河边,那里正停置着一间画舫,连木窗都是镂空雕花的,文雅至极。
清白虽然已经分明,但谢文英也不准备再回云凝峰了。
他生性不受羁绊,行事随性,还是以山川湖海为伴,更适合他。
若是只有谢文英一人,一叶扁舟便已经足够。
但是谢文英还有宝扇,她身子柔弱,怎么能风餐露宿,忍受简陋的木筏。
谢文英便寻来了一只画舫,里面由绸缎铺就,所需一应俱全。
看到了画舫精致的内里构造,宝扇自然欢喜,她钻进谢文英怀中,踮起脚尖去轻吻谢文英的下颌。谢文英身子僵硬,几乎要推开宝扇。
宝扇见状,没有再继续吻谢文英,而是身影落寞地离开了。
明明是谢文英想要拒绝的,可事情当真如他所愿了,他却觉得心中郁郁,怅然若失。
画舫启程,随波逐流,飘荡在宽阔的江水上。
越过巍峨高山,盈盈绿水,似一只自由自在的树叶,漂流在寂静了无人烟的水面上。
这只画舫没有终点,只是顺着水流的方向,不断向前飘散。
谢文英言出必行,看重承诺,他以三滴心头血起誓,愿与宝扇同生共死。
宝扇神情恹恹,眉眼中并无多少喜色,她乌黑双眸,雾气蒙蒙地看着谢文英,轻声道。
“文英师兄,你不必做到这种地步。若是文英师兄有其余的心意,我愿意成人之美……”
看着宝扇的眉眼神情,谢文英心尖一颤,凉声道:“这便是我的心意。”
誓言完成,宝扇纤细白皙的手腕处,出现了细长的红线,与谢文英手腕上的,如出一辙,这便是同生共死的誓言。
宝扇的寿命得以延续,但身子骨仍旧如同过去一般虚弱,只是没有了性命之忧。
过去是谢文英躲避宝扇的亲近,如今却情形颠倒,变成了宝扇有意疏远谢文英。
直到谢文英看见,宝扇将几株树枝上的花瓣,轻飘飘地抛到水面,望着逐渐远去的落花,神情无比落寞。
谢文英虽然木讷,但也知道落花寄托情意。
莫非宝扇有了心上人,这才故意疏远他。
手掌被牢牢地禁锢,柔弱似花朵的唇瓣,被谢文英炙热无比的吻堵住。
谢文英像是丛林中,眼眸深邃的头狼,要将宝扇这只柔弱可怜的小兽吞吃入腹,细细品味。
冷,是衣衫单薄,肌肤外露的冷寒。
热,是炙热无比,肌肤相亲,衣衫交错,没有阻隔,足以让人融化其中的温暖。
画舫似乎被突然的波涛打中,轻轻摇晃中,久久未停歇。
宽阔无垠的江面上,一只做工精致的画舫,左右摇摆,前后起伏。
床榻上的耳鬓厮磨,令人面红耳赤。周身透着粉意的宝扇,如同一只汁水满满的水蜜桃子,白里透红,娇怯动人。
味道甘甜,生津止渴,令人流连忘返。
美人蹙眉,黛眉中生出姝丽颜色,足以让人心尖发软。
更何况,那艳丽颜色是因为自己而起。
明明是初春,寒意去了几分,宝扇的发丝间却冒出了薄薄的汗珠,将自己和青丝,与谢文英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密不可分。
听着谢文英的厉声责问,询问她心上人是谁。
宝扇来不及细想,待自己温和无比的谢文英,眼尾处的猩红,究竟是因为何等缘故。宝扇满腹委屈,怯生生地抱怨着:“文英师兄欺负人,明明是你心有所属,不愿意亲近于我。
我已经是文英师兄的人,哪里还有旁的心上人。若是想赶我走,何必找这些借口……”
柔绵绵的啜泣声,没有丝毫的威慑力。却足够让谢文英心头发慌,他眼尾的猩红逐渐退去,僵硬地哄着宝扇。
“我、我会改的。”
宝扇这才止住哭泣声,俯身在谢文英耳边说了一句。
谢文英顿时身子发僵,下意识地拒绝:“不成,你身子虚弱,怎么可一夜不……再说那般也不舒服……”
宝扇轻哼一声,轻轻转过身,只将雪白柔弱的后背对着谢文英。
两人僵持许久,谢文英才沉声答应了。
自从那日亲近,谢文英果真有所改变。
他会主动地揽住宝扇的腰肢,在她白瓷的脸颊上,落下细碎绵密的吻。
偶尔会一改对待宝扇温和、知分寸的态度,变得戾气横生,任凭宝扇声音嘶哑,也不肯收手。
意识随着画舫的起伏,而朦胧不清,宝扇环抱着谢文英的脖颈,声音柔柔地问道:“文英师兄,那滋生的心魔是如何赶走的?”
谢文英并不回答,只亲着宝扇的耳垂,惹得她身子发软。
“文英师兄,有时很温柔,有时又像现在这般,蛮横无理,凶的很……”
谢文英眼尾发红,声音发沉:“那你喜欢哪一个,是温和的,还是蛮横的?”
宝扇觉得谢文英好奇怪,不都是他吗,又为何要分个高低。
于是宝扇搂紧了谢文英宽阔有力的后背,声音仿佛掺了砂糖。
“都喜欢,因为是文英师兄……”
谢文英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眼眸乌黑与赤红交替,将宝扇牢牢抱紧。
第99章
世界五(一)
天空的尽头,便是九重天,此处弥漫着薄纱般的雾霭,连轻飘飘的雾气,都仿佛有了生机,肆意变幻着形状。似海中波涛翻滚着的云朵,被白玉象牙的雕栏围住,稍微伸出手掌,便能触碰到绵软至极的白云,此处便是茫茫云海。
这里有长开不败的花,俏生生地垂在树梢,有一株只缀了六个鲜果的果树,只需咬上一口,便能增进百余年的功力。
凡人皆向往仙界,若是见了此等如梦似幻的景象,怕是追求成仙之心,越发热切,不可阻挡。
霄寒殿,十几位身形轻盈的仙娥脚步匆匆,轻薄如蝉翼般的裙裾,荡漾出轻微的幅度。今日,她们是在为了天后的宴辰奔走忙碌,桌上斟仙酿的琉璃瓶盏,要摆放整齐。灵果仙食,一一呈上,因为食物自身有仙气笼罩。
因此不会如同凡间的食物一般,稍不注意,便会冷了寒了。仙君仙子们缓缓落座,小仙娥们才有了片刻的歇息机会,依偎在白玉栏杆上,伸出手,揉捏着温暖绵软的云朵。
“容昭太子到。”
听到「容昭太子」几个字,正与绵绵白云玩耍的小仙娥心中一颤,手掌之下失去了分寸,原本温顺地贴在她手心的云彩。
顿时变了颜色,乌黑如墨团,温和的性子,也陡然有了变化,噼里啪啦地闪烁着光电。
很快,这块云彩便将情绪,传递给了茫茫云海中的其他云朵,原本洁白如雪的云海,变成了乌云密布,气势低沉。
想来,凡间或许会有一场莫名的大雨。
小仙娥自知犯了错,慌张地屈身告罪。
她低首,看到了玄色锦靴,脚步沉稳有力,极其有压迫之感,让人不禁屏住吐息,不敢有片刻放松。
那玄色锦靴在小仙娥面前,连瞬息都未曾停留,便翩然离去了。
直到容昭太子离开,小仙娥还心头战栗,缓缓抬起头,隐约瞧见容昭太子的面容。
即使仙界皆是美人,也不得不承认容昭太子在其中,是为翘楚,无人能与其媲美。
若单单论相貌,容昭太子有一副俊美异常的面容,眉峰并不浓密。而是细长如柳叶,深邃幽深的黑眸中,隐隐闪烁着金色,其下是如山峰隆起的鼻,一张时常抿起,极少展露笑颜的薄唇。
容昭太子身上的气息冷峻,给这张俊逸的面貌,增添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在容昭太子眼中,最常被看到的,便是淡然冷漠,他不与小仙侍小仙娥计较。并非是因为他天性随和,而是不曾看在眼中。
众生皆尘土,何必需挂怀。
这份隐隐约约的倨傲,若是换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都会让人心生反感,有意疏远。
只是此人是容昭太子,身为九重天上从无败绩的战神,他有可以漠视一切的实力。
没受到责罚,小仙娥心中庆幸,只是刚才脑袋里神经紧绷,让她再没了随意玩闹的兴致,跟着其余几位仙娥,去宴会上侍候去了。
这场宴会算的上圆满,连甚少饮仙人酿的天后,都多饮了几盏,面容绯红,几乎是醉意微醺。
只是,在宴会快到末尾时,突然生出了变故,端酒的小仙娥中,有一位突然失手,险些将仙人酿泼洒到容昭太子的衣袍上。
容昭太子面上波澜不惊,只是宽袖微翻,从琉璃瓶中倒出来的仙人酿,便方向颠倒,水势倒流,在那失手的小仙娥。
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圆的双眸中,仙人酿尽数泼洒在她的脸上。
原本的面容,被这等仙人物品沾染后,立即破碎散开,小仙娥真正的面容显露。
她身上有意隐藏的黑色妖气,也立即显现。
宴会上有仙君惊讶喊道:“竟然是妖界中人,混迹于九重天中,定然有所图谋!”
被识破身份的淳如公主,顿时面容涨红,是因为气愤所致。
她费尽多少功夫,才避开妖界各种守卫,偷来了冰魄珠,隐藏身上的妖气,连九重天都没来及好好游玩观赏,便被人识破,真是气煞人了。
淳如公主将怒火算在了对面的容昭太子身上。
毕竟若不是他戳穿,自己还能隐藏许多时辰呢。
淳如公主悄悄使了个小技法,此技法不会损伤身子,只会浑身发痒,足以让对面的冷面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了。
只是淳如公主的技法是使出去了,却全数返还到了自己身上。她脸颊通红,身形一转,便要溜走。容昭太子目光淡漠,宽袖翻转,便将淳如公主束缚在了原地,手段极其蛮横,无丝毫怜香惜玉可言。
众仙君看到趴在地上,身形狼狈的淳如公主。
虽然不知道这小女子是因为何等缘故,才偷跑到九重天。
在妖界又是什么身份,才能取来冰魄珠隐藏妖气。
只是单看模样,怕是年岁尚轻,但他们这位天界太子。可是丝毫没有留情,招招式式都是对待敌人的态度。
淳如双目睁的圆鼓鼓的,愤怒地瞪着容昭太子,看到容昭太子倨傲、如同俯瞰蝼蚁一般的眼神后,心中怒火更盛。只是还不等她叫嚷出声,便被几个手脚麻利的仙娥封住了口,只字片语也不能说出。
原本的疑似外敌入侵,被容昭太子轻而易举地解决掉。
宴会虽然起了小幅度的波澜,但如同朝着汪洋大海里,抛去一粒小石子,很快便没有了声息。
围观了一切的小仙娥,待宴会结束后,便脚步匆匆,离开了霄寒殿。身后,有其他仙娥在唤她。
“茯苓,又跑去柳盛荷艳?”
被唤作茯苓的小仙娥,轻轻点头,耳旁传来其他仙娥疑惑的交谈声。
“看了有上千年了,茯苓还没有看够呢……”
“一池莲花,看多了也不过而而。”
茯苓却并不因为其他仙娥的疑惑,而动摇原先的打算,她宽松的衣袖中,偷偷藏着一琉璃瓶的仙人酿,定然能增长仙力。
想到莲花池中,那株娇怯柔弱的粉色小荷,茯苓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柳盛荷艳,地如其名,是一个拱形的回廊,两岸是细条垂落的柳树,碧波荡漾中,栽种着数只莲花。荷叶青翠如盖,是盈盈碧绿色。向上是枝蔓挺拔,中通外直,生长的亭亭玉立的莲花。
柔软的花瓣,轻轻收拢,将内里轻颤的花蕊,紧紧护住。
池水中,莲花生长的茂盛,一眼望去,琳琅满目,目不暇接,不知道该观赏哪一个。
茯苓却并不分心,径直向回廊的角落走去,那里长着一株小巧柔弱的粉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