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此时的他,不像是过去那个满面愁容的孩童,对未来满是憧憬期待。要购置一间大宅子,不要花树,要栽种上能生出香甜果实的树木,一处巨大的水池供宝扇游玩……
宝扇仔细听着,突然用柔软的脸蛋,蹭了蹭萧与?Z的脸。
萧与?Z身子僵硬,明明宝扇像这般与他亲近,已经有过几次,他却还是不习惯。
萧与?Z呆愣在原地,想要说些什么,带着细小绒毛的触感已经离去,徒留萧与?Z一人,怅然若失。
萧与?Z醒来时,看到的是黑黢黢的山洞,以及四周空无一人。唯有手掌旁有几颗璀璨夺目的珍珠。
深海鲛人,泣泪生珠。
萧与?Z握紧了几粒能使他所有的幻想,立即成真的珍珠,胸膛中的怒火几乎让他想要将珍珠碾碎。
可最终,他只是颓丧地松开手掌,眸色黯淡。
骗子,都是骗子。
路上十几辆马车缓缓行驶,其中最华丽的便是正中央那辆,周身被丝绸包裹的严实,不露出半分缝隙,叫人想要窥探也不得其法。
素来端庄稳重的王娘子见状,也不免心生好奇。旁边的丫鬟忙道:“听闻是渔人出海,捕猎到的珍宝,特意献给那位萧郎君的。”
一提到萧与?Z,王娘子心头微怔,那日他身骑骏马,匆匆一观,众人只道这位萧郎君性情阴沉,令人畏惧。
王娘子却莫名地想要靠近,思虑至此,王娘子心中暗笑:自己已经是许了亲事的人了,为何还这般心思浮动。她收回视线,带着丫鬟回府去了。
众官员为了讨好萧与?Z,已经费了许多功夫。
金银珠宝,美人佳妇,通通被退回,且丝毫不留情面。
一想到萧与?Z狠辣的手段,众官员就心有余悸,见他们之中为首的孙大人前来,忙问道:“可成了?”
孙大人胸有成竹:“任凭是万年铁树,见了这等宝物,也得开花。”
在萧与?Z冷凝的目光下,孙大人心中闪过慌乱。
但想起即将献上的宝物,那股慌乱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与?Z手腕上,虚虚挂着一串珍珠串成的手链,颗颗圆润,闪着月色般的光辉。
他淡然地抬起眸子,瞧着孙大人又搞出了什么古怪。
丝绸帘帐被扯开,是用琉璃制成的四四方方透明笼子,其中注满了水。
一身姿曼妙的美人,正不安地蜷缩在笼子的角落,乌黑的发丝长直腰窝,湛蓝色宝石般的眸子不安地颤动着,银蓝色的鱼尾轻轻晃动浪花,再往上,他们竟然未给她准备普通女子穿着的衣裙。而是用贝壳珍珠串连,堪堪遮挡住紧要的地方,白皙的贝壳下,是飘逸飞扬的丝带,随着水波晃动。
萧与?Z手中的珍珠链坠地,时隔多年,终于又见面了,我的小鲛人。
孙大人犹在沾沾自喜,这等绝色,要不是为了讨好萧与?Z,他就要自己享用。
为了不让这鲛人被旁人沾染,照顾鲛人的吃穿的,都让他换成了女子。
这会儿见到萧与?Z的神情,孙大人不禁心生得意。
下一刻,萧与?Z便冷声道。
宝扇再醒来时,便是身处一片巨大的池水中,周围有活水涌动,海草,贝壳……像极了她居住的深海。迷蒙之间,宝扇恍惚看到有人向她走来,那人轻俯下身子,抬起宝扇的下颌,声音冷冷:“被捉到了吗?”
“真是愚蠢的小鲛人。”
望着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宝扇声音犹疑:“阿?Z……”
放在她下颌上的手指微微用力,宝扇轻呼一声。若换作幼时的萧与?Z,早就心疼地为她吹气哄着她,可现在的萧与?Z,只是眸色晦暗地看着她。
萧与?Z的手掌轻移,轻轻摩挲着滑腻的鱼尾,摸索到最柔软的地方,微微用力,宝扇便柔软不堪地躺在了萧与?Z怀里。
“你可知,精血除了吮吸手指,还有其他方法。”
宝扇娇怯道:“……什么……”
水浪翻动,萧与?Z落入池水中,他揽上了纤细柔软的腰肢。
很快,宝扇便明白其他取用精血的方法是什么。
有了精血,宝扇变幻出曼妙修长的双腿。却仍旧逃离不开萧与?Z的控制,被他控制在床榻上。
无论是双腿,还是鱼尾,似乎总是逃脱不了一个命运,便是被萧与?Z所把控,细细品玩。
宝扇会怯怯地向萧与?Z撒娇,让他放过自己,萧与?Z却回骤然收紧力气,语气莫名:“放过?你这样蠢笨,再被旁人捉去吗?”
宝扇声音细弱:“……阿?Z,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你过去会依着我……”
可萧与?Z仍旧是那样冷硬无情的模样。
“只是过去。”
宝扇湛蓝色的眼眸中满是慌乱:“那我该怎么……”
“叫主人。”
“我是小鲛人的主人。”
宝扇委屈道:“主人……”
一滴泪珠滑落,萧与?Z轻吻宝扇的眼尾,强行按耐住心中的不忍。
真乖。
小鲛人也是我的主人。
依偎在萧与?Z怀中的宝扇,眉眼渐渐舒展。
人族过于狡猾,还是待在萧与?Z身旁最为安全。
况且这个人,对她忠贞不二,矢志不渝,倒是个不错的归宿。
第74章
世界四(一)
云凝峰。
一灰衣青袍的男子,手持凛凛长剑,在漫天风雪中,不知疲倦地挥舞着。他手中的剑装饰简陋,唯有剑柄处有乌色檀木包裹。因为经年累月地被人握在手中,剑柄已经被打磨的光滑细腻。
在铺满大雪的空旷地面上,剑身上折射出雪色的白光。出剑招式,虽不气势汹汹,但自有一股沉着气势。
通体光滑的剑身上,隐隐有白色雾气在浮动萦绕,那便是持剑人自身所带的灵气。
那男子生的剑眉星目,一双薄唇轻抿,黑黢黢的眼眸全然落在了手中的剑上,惹得独自坐在一旁的娇俏粉衫女子不满,她轻跺着脚,用兽皮制成的靴子在厚厚的积雪中踩的「吱呀」作响,试图引起男子的注意,可结果是徒劳无功。
粉衫女子脸颊气的通红,连声告辞都未说过,便急匆匆地跑掉了。
待谢文英收起长剑,再看向粉衫女子的身影时,却发现那里早就空空如也,连原本光滑整洁的石头,也被薄薄的一层积雪覆盖。
谢文英唇角微勾,带着无奈的笑意,向着弟子居走去。
凛冽刺骨的风迎面吹来,将谢文英身上的单薄衣衫吹得呼呼作响,他脚步沉稳,脸色如常,丝毫没有寒冷之意。
谢文英并不精于束发,两缕发丝在他额角飘散,随风飘动,掠过他高耸挺拔的鼻梁。最终顺着他流畅分明的脸庞垂下,显现出周身的肆意洒脱。
还未靠近弟子居,便听闻里面叽叽喳喳热闹一片,同苦寒寂寞的云凝峰顶端,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谢文英隐隐约约听到小师妹曲玲珑的声音,她朝着众弟子埋怨道:“大师兄真是的,每日只知道练武,我在旁边等了他好久,都没分给我半个眼神……”
曲玲珑生的娇俏可爱,性子活泼,在这高耸入云的云凝峰,宛如漫天风雪中的唯一亮丽颜色。
她年纪最小,在云凝峰又是辈分最低的小师妹,众弟子平日里素来是宠着她,敬着她。
若换作平常,有人胆敢让这位小师妹伤心了,定然要被云凝峰弟子集体讨伐,强行按着脑袋认错。
可这次惹怒曲玲珑的,竟然是大师兄谢文英,众弟子齐齐噤声,将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意图说些什么新奇好玩的,重新令曲玲珑展露笑颜。
听着弟子所里的热闹场景,谢文英并没有推门进去。而是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四方的匣子,放在门外,静悄悄地离开了。
待弟子所得人打开门,才发现门外留下了一个匣子,打开仔细瞧看,是枚色泽通透的玉簪。
曲玲珑瞧那玉簪眼熟,立即将它握在手心,娇俏的脸庞上浮现出红晕,脚下急匆匆地去往门外望去。
大雪白茫茫一片,连脚步都已经被雪花覆盖,哪里还有人的身影。
曲玲珑嘴里嘟哝着:“一个小小的玉簪就把我打发了……”
有心思敏捷的弟子,猜测出这玉簪是谢文英特意送来的,语气温和地调侃道:“大师兄这般痴人,还能想到送玉簪,果真面对小师妹这种,是万年冰雪也要融化。”
距离曲玲珑最近的男子,唇角带着笑意,细细瞧着有些冷,他将玉簪握在手心,语气不明道:“玉质只能算得上中等,怎么配得上小师妹?
小师妹,你若是喜欢,我去买上十只八只给你。”
白季青是有资格说这种话的,未入云凝峰之前,他在俗世中的身份,是皇室子弟,见识过众多价值连城的宝物,自然能够对着一支玉簪评头论足。
曲玲珑被他三言两语吸引了注意力,心中觉得白季青所言极其正确,大师兄若是想送礼,为何不亲自前来,况且……
送的还是这般玉质不佳的次品,曲玲珑心中忿忿,全然忘记了是自己在山下看重了这枚玉簪,当时只觉得它千般万般好,只是囊中羞涩,才忍痛将玉簪留下。
后来曲玲珑便将事情尽数告诉了谢文英,央求他将玉簪带回来。
曲玲珑刚才心中生出的欢喜,此刻丁点也不剩了。
她心不在焉地从白季青手中取回玉簪,意欲装回匣子中,再和她平日里用不上的首饰丢在一起。
只是她的手尚且未接着玉簪,玉簪便从白季青手中滑落,静悄悄地落在了雪地里。
玉料本就脆弱不堪,落入雪地中,不过顷刻间便成了破碎的几截。
白季青安慰她道:“不值钱的玩意儿而已,不值得小师妹为了它劳心费神。”
曲玲珑收起心中瞬间涌现的怅然慌乱,轻轻点头。
谢文英正端坐在山峰顶端,平心静气,凝神打坐。忽然有一只红喙白鹤,穿过层层云雾,落在他面前。
白鹤细长的腿上,绑着一条细长的丝绸系带,卷成圆筒的纸卷被包裹在其中。这只白鹤,是用来传递书信的信使。云凝峰定有规矩,除非约定俗成的日子,或者师父有令。否则寻常时间,门中弟子是不能下山的。
而在那些不能下山的日子,连接云凝峰的弟子和俗世之间的沟通联系的,便是这通体雪色的白鹤。
看着一贯有灵气,能辨认清楚门中弟子的白鹤,驻足在自己面前。谢文英的心中生出几分古怪来。他很早便变得孤苦无依,在俗世中也无人会牵挂于他,又会有何人会通过白鹤送信给他。
谢文英解开丝绸系带,打开纸卷,几行小字渐渐展露在他的面前。
过去世间,若是有人费尽心力,寻求长生之道,定然会被人认为白费心思,徒劳之举。
可在此世间,已经逐渐摸到了仙人仙境的门道,能从世间万物中,寻找到灵气的存在,再潜心修炼,不说能求与天地同寿,比之从前体质与寿命能延续许久。
诸如云凝峰这种,下接俗世,上临仙境的山峰,有修炼得法的前辈,愿意以周身资历经验相教。
因此,在此等世间,众人皆痴迷武道,向往仙人境界。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运转灵气,能以周身气息调转灵气的,可谓是千万人之中,才有一人。
剩余众人,进不得山峰凝气修行,便只能待在俗世,好在灵气被发现后,众人的寿命比从前多上许多,也足以享受世间欢乐。
谢文英痴迷武道,并不是为了长生,他向往武学的至高境界。
例如有人爱财,便连就寝时,都想要搂抱着金银珠宝一起入梦,有人喜欢美色,便要夜夜笙歌,身旁佳人不断。而谢文英钟情武道,便沉溺于练习剑术,凝神聚气,而且在其中自得其乐。
谢文英并不是一开始便入得云凝峰,那时他年纪尚小,少年郎一个,漂泊流离,别无去处,便寻找了处练武的门派,意图学些本领养活自己。
那是个末流门派,门派中人并不算多,且个个面容冷漠。
当时的谢文英,心中惴惴不安,但门派的掌门态度可亲,声音温和,问他会些什么,先行演练一番。
谢文英轻轻舒气,给掌门展示了自己琢磨出的拳法,模样毫无美感。
掌门从上首走下来,声音缥缈,他说他不能收谢文英为徒弟。
看着谢文英紧绷的身子,掌门解释道,不是因为谢文英不好,与之相反,是因为谢文英太好了,他教不了这样的徒弟。
掌门知道,以自己的资质,定然会终身待在俗世中,可谢文英不一样。
他愿意给谢文英居所,饭食,教会他普通的武功。
但这个小小的门派,终究不是谢文英这种人的终点,只是踏板而已。
而后的谢文英,果真不负众望,学有所成,步步稳妥,成了以武功能力论尊卑的,云凝峰的大师兄。
过去的岁月时光,如同眼前的小小纸卷,随着字迹的渐渐浮现,尽数出现在谢文英的眼前。
时至今日,他仍旧清晰的记得,掌门走到他身旁,对他的殷切嘱托。
谢文英的心头渐渐软化,信上说道,掌门名下有一女,名唤宝扇,因为胎中受寒,导致不足月便落地。日后更是汤药不断,身子虚弱。掌门为爱女宝扇,请来许多高人看诊,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此女身有恙,气血有亏,恐不能熬过二十芳辰。
二十岁,即使是在无灵气萦绕的以往世间,这样的年纪也算的上早早夭折之兆。
何况是在如今,众人寿命延长,普通人拥有百岁高龄,已经算得上寻常至极。
信中,掌门言辞恳切:爱女体弱,身为血亲却无能为力,本就心中惭愧。
又因身份所限,不能让爱女得以观望大好河山,领悟灵气萦绕的仙境,是谓无能。
只是爱女时日无多,老朽不敢也不忍再耽搁她,得知文英在云凝峰久居,可否将小女接到身边,照料一二,以全老朽心愿。
老朽自知行为突兀,恐会给文英带来麻烦,若有为难,自当谅解。近日寒气加重,烦请文英珍重身体。
对于掌门的音容笑貌,谢文英已经记不清楚,只恍惚记得,是个模样宽和但偶尔也会发怒的长辈。
已经许久未有人提醒过,要他珍重身体。
虽寒气逼人,但有灵气在体内萦绕,谢文英自然不畏惧这些普通的风霜雨雪。
但他想起了过去的一幅幅场景,也是在下雪天,掌门见他周身单薄,特意拿来了缝制厚实的棉衣,让他换上。
那样的温暖,又怎么能是灵气可以比拟的。
白鹤仍旧停留在谢文英的脚边,谢文英并没有多做犹豫。
当即修书一封,绑在白鹤细长的腿上。
身为云凝峰的大弟子,按照门规,他自然可以接亲近之人,来云凝峰小住,这般是合乎规矩的。
白鹤轻轻展开翅膀,朝着层层云雾飞去。
谢文英盘腿打坐,心中对从未见过面的掌门爱女,生出了一丝好奇。
他离开掌门身边时,掌门夫人已经有身孕,她挺着圆鼓鼓的肚子,目光满是柔和。
谢文英离开时,还听到掌门和夫人的低声言语。
“我们的孩儿,定然要像文英那般,能引灵气入体内。”
“我倒是希望,孩子平安康健就好。”
第75章
世界四(二)
红叶镇。
掌门收到白鹤送来的信件,信上的字迹如同笔走龙蛇,有磅礴气势。
掌门将信件握在手中,细细读了一遍又一遍,唯恐遗漏其中的只言片语,延误了大事情。待将信件读完,掌门心头悬着的巨石才堪堪放下,手抚长髯不停地长吁短叹。
他在见到谢文英的第一眼,便知晓此子不是俗世中人,勤恳教育,细心栽培,为的是给子孙后辈留下一份机缘。没想到不过区区数十年,便用上了这份昔日旧情,不过掌门心中并无太多后悔,他膝下只有一爱女,身子骨虚弱,却生的乖巧懂事,分外惹人怜爱。女儿家渐渐长大了,唯一求的心事便是登上云凝峰,见见可与仙境媲美的层峦叠嶂,他身为人父,又怎么好拒绝。
掌门将信件收拢于袖中,脚步匆匆,往女儿寝居去了。
掌门夫人将软枕垫在宝扇的腰下和后背,从侍女手中接过翡翠玉碗,汤勺轻舀,正要喂给宝扇。
只见软榻上,宛如雪捏作的冰雪美人,轻轻摇头,温声道:“娘亲,我自己来罢。”
纤细脆弱的玉指,握紧了翡翠玉碗,嶙峋的骨节,隐隐泛着白,叫人忍不住将那双柔荑揣进怀里好好疼惜一番。
宝扇轻轻扬起修长白皙的脖颈,黑褐的汁水,便一滴不剩地流入她的腹中。
她这般熟稔的服药手法,叫人不禁心生疑惑:这些年间,她究竟用了多少帖药,才能如此娴熟。
药汁饮罢,喉咙中残留的苦涩味道,让宝扇不禁生出痒意,轻咳几声。
她连忙捻起绣帕,掩盖不甚明显的咳声。
掌门夫人还是听到了,她捉起宝扇的柔荑,放在手心,感受到肌肤上的凉意,心中越发心疼。
掌门夫人看着软榻上的宝扇,淡扫蛾眉,鼻尖微翘,粉唇紧抿。
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比天山的雪水还要清澈澄净。
虽然屋内燃烧着红腾腾的炭火,但宝扇的两颊之上,丝毫暖意都无,仍旧是霜雪似的白。掌门夫人心中苦涩:她这般钟灵毓秀的女儿,生的一副美人面容。却偏偏落了个病弱的身子,整日汤药不断,连趟远门都未曾出过,可叹苍天当真是不公。
手心被回握,掌门夫人心感诧异,抬首望进了一双粼粼水波的眸子里。
宝扇柔声道:“娘亲不必伤怀,身子是天命所致,又岂是你我凡人所能更改的?”
掌门夫人心中不忿,正要在说上几句,屋外棉花蚕丝缝制成的帘子被掀开,扑面而来的冷意吹得人浑身一惊。
掌门匆匆地将帘子放下,左右缝隙都遮掩的严实,大步走到掌门夫人和宝扇面前。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草气息,掌门开口问道:“又喝药了?”
宝扇轻轻颔首:“刚服过,爹爹。”
掌门想要叹气,但看着掌门夫人面上满是愁容,知道她定然又在为爱女之事伤心,便生生地咽下那口气,将袖口的信件摸出,递到宝扇面前。
“是文英来的信,他已经安排妥当,可接你去云凝峰小住。”
宝扇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闻言,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她接过信件,读过一遍后,将那信攥在了手中。
掌门夫人悠悠说道:“文英是个好孩子,也是个有出息的。”
掌门和掌门夫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该如何将宝扇送上云凝峰,准备多少行李,差使多少丫鬟小厮。
宝扇眉峰微凝:“能让外人进云凝峰,已经是不易之事。若再大费周章,弄些丫鬟小厮地跟去,难免会惹人非议,也会让云英……师兄落人口舌。”
她声音放轻,似乎是犹豫很久,才想出了一个合适的称呼,来称呼谢文英。
宝扇的一句话,堵住了掌门和掌门夫人的所有想法,他们只能按照最普通的行李,为宝扇打点准备。
屋内渐渐安静下来,萦绕在宝扇鼻尖的,是淡淡的药草味道,和焦炭燃烧后残留下来的暖意。
这样的味道,宝扇从出生起,每年都要闻,足足闻了一十六年。
按照高人诊脉,她身子虚弱,活不过二十生辰,那就意味着,她还要再闻到这样的味道四年,那之后呢,她会待在这样的屋子里,带着药草和暖融混合的气味,沉沉睡去,而后一觉不醒吗?
待她走后,掌门夫人会痛不欲生,病倒在床榻上,掌门迫于无奈之下,去书一封,给曾经在自己门派修行过的谢文英,求宽解掌门夫人心病的良药。
宝扇眼神淡漠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梦中的仙人开口,声称有办法能挽救宝扇的早夭不足之症。
这种法子被称作秘法,不为人所知,只是因为这种方法太过凶险,且很少有人会心甘情愿地去做,为了防止有人心思不正,利用此等办法,便将这秘法封存。
此等世间,能引灵气入体,修炼武功,同样也能以灵气滋补身子,延长寿命。
若有大运道者,心甘情愿地取下三滴心头血,以血为誓,情愿与身边人共享寿命,便可解决天生不足之症。
只是如此一来,大运道者需要与身边人同生共死,且寿命被缩减至与普通人一般,其中唯一的受益人,便是得到寿命的身边人。
如此不对等的法子,恐怕哪一个大运道者都不会心甘情愿地去做。
梦中仙人语气悠悠地说着,他似乎只是一个旁观者,给了宝扇求生的法子。
但这法子,好比是让身体孱弱的宝扇,去取下悬崖峭壁旁的草木,万丈深渊下的宝物一般险峻,而且难以实现。
大运道者,除了谢文英,不做他人之想。
于是宝扇一觉醒来,便蹙着眉头,神思不属地向掌门和掌门夫人暗示,自己时日无多,唯一的心愿,便是上云凝峰一观。
她素来乖巧听话,从未仗着身体孱弱,便故意使性子闹脾气,这还是宝扇头次向父母提出过心愿。
她琥珀色的眸子中,满是希冀与期盼,叫人如何能出声拒绝。
掌门便言辞恳切地修书,希望谢文英能接宝扇去云凝峰小住,如今果真成了。
宝扇离开红叶镇时,鹅毛大雪刚刚停下,但空气中的冷意丝毫没有散去。
宝扇裹着厚厚的披风,骑上掌门和掌门夫人为她准备好的「专属坐骑」,独自一人离开了。
身下的坐骑,蹄子踩在雪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宝扇小巧挺翘的鼻子被冻的通红,她轻轻呼吸着空气,是清透,干净的味道,一点儿难闻的药草味都没有。
宝扇转身回望,白茫茫一片的空旷地面。
唯有两个相互依偎的黑色人影,显得尤其明显。
宝扇朝着两个黑点点状的人影,轻轻挥舞着手臂,而后朝着云凝峰出发了。
云凝峰上,听闻素来醉心武学的大师兄,近日除了练习武功,修身养性外,还热衷于摆弄屋舍。
直到性情活泼的弟子前去询问,才得知,大师兄并非为自己装扮寝居,而是为了远道而来的熟人之子。
曲玲珑嘴角下撇,神情是明显的不高兴,白季青见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去哄她。
反而饶有兴致地询问着刚才回话的弟子,言语中满是好奇:“哦?那大师兄可曾言明,来云凝峰的是男是女?”
“听闻是一女子。”
曲玲珑手中的长剑落地,她捡也不捡,语气莫名道:“整日在这里说些闲话,当真是烦死人了!”
白季青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嘴角微微扬起,将地上的长剑捡起。
众弟子对即将来到云凝峰的宝扇颇为好奇,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对方是何年纪,脾性如何,好不好相处……
只是这些连谢文英都不甚清楚,他只知道宝扇身子病弱,其余也是一头雾水。
这些弟子讨论许久,也没推测出半分有用的讯息。
白季青见他们如此兴奋,眉峰微扬,不禁给他们泼上几盆冷水。
“说不定,是个貌若无盐,性情古怪的女子,待在山下无人求娶。
知道云凝峰弟子见识短浅,一见到女子更是走不动道,才送上云凝峰,准备挑个脾性软的做夫婿呢。”
众弟子齐齐噤声,待听明白了白季青是在嘲弄他们,脸上纷纷浮现出不自在的神色,对待宝扇的好奇心,也顿时少了许多。
云凝峰上,并不是只有曲玲珑一个女弟子。
但唯有曲玲珑性子活泼好动,从小到大都是他们娇宠着长大的,众弟子对于曲玲珑的情分,自然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在白季青的暗示下,众位弟子自知方才冷落了曲玲珑,连忙聚成一团,准备给曲玲珑准备礼物哄她开心。
不过最后,所有的提议都被白季青阻拦下,他信誓旦旦地保证,由他出马,定然将各位师兄弟的心意,尽数告诉小师妹。
得知宝扇已经到了云凝峰山脚,谢文英立即动身下山,亲自去接宝扇。
他头戴一顶兔毛毡帽,毛色光泽水滑,柔软的兔毛,随着风轻轻晃动着。
谢文英刚走到半山腰,天空突然飘洒起白茫茫的六角雪花,朵朵雪花落在兔毛毡帽上,仿佛泼洒了颗颗圆润的珍珠。
谢文英身形矫健,很快便到了山脚。
此处如同旷野,广袤无垠,触目所及,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
唯有一株长青的柏树,发硬的树叶上,结满了雾凇。
而柏树旁边的,是一袭朱红裘衣的娇小女子。
漫天冰雪中,她身姿柔弱,因为天气寒冷,微微抖着单薄的身子,仿佛与霜雪融为一体。
女子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一张雪花捏成的眉眼,呈现在谢文英的眼前。
冰肌玉骨。
她是琉璃色,亦是冰雪天。
女子弯眉一笑,瞬间,仿佛冰雪融化,万物复苏,唯有无边春意。
第76章
世界四(三)
细长的黛眉之下,是泛着温润色泽的琥珀眸子,其中倒映着漫天雪景,以及谢文英修长挺拔的身影。宝扇身子娇小,整个人被朱红狐裘包裹,裘衣底部绣着点点红梅,为周身上下增添了几分艳丽颜色。一张瓷白滑腻的脸蛋,被兜帽遮盖的严实,兜帽四周绣着一圈溜光水滑的白色狐毛,更衬得那张精雕细琢的面容,不似凡人,反而像极了雪中精灵。
宝扇鼻尖冻的红彤彤的,她皱了皱鼻子,连说出来的话,都冒着丝丝热气。
“你是……”
她稍稍偏头,眉峰紧紧收拢,而后又舒展开来:“……文英师兄?”
谢文英素来只听闻旁人唤他「大师兄」,这还是头次有人将「师兄」和名讳连在一起,如此这般唤他。谢文英看着宝扇的年纪,知道她是小女儿心性。对于这种不文不类的称呼,倒是接受的自然。
“是我。”
谢文英迈着大步,朝着宝扇走去,嘴唇张合间,吐露出宝扇的名字。
却见那柏树旁的小人儿,匆匆忙忙地往谢文英身旁赶来。但地上积雪已深,而且雪地湿滑,小人儿一时不差,整个人朝着厚厚的雪堆扑去。
若宝扇当真掉进雪堆,身上裘衣定然要沾染雪水,哪里还能御寒。
谢文英见状,脚尖轻轻一点,顷刻间便到了宝扇面前,他单手环住宝扇纤细的腰肢,将她往怀中一带,让宝扇免于坠入雪堆的难堪境况。
待宝扇站直身子,谢文英立即松开了宝扇的腰肢,只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方才相隔甚远,他只觉得宝扇身姿窈窕,方才手掌一握,才知道腰肢纤细,半点赘肉都无,莫非是身子病弱所致。
宝扇修长而挺翘的眼睫,微微颤抖着,声音柔柔地朝着谢文英道谢:“多谢,文英师兄。”
她这般柔弱有礼,让谢文英不禁想起了云凝峰上的小师妹,过去他只知道小师妹这般的女子,活泼好动,天□□玩。不曾想世间还有宝扇这般,纤细柔弱,似琉璃一般,让人不敢靠近,只能呵护。
“师兄?”
谢文英的思绪被宝扇轻声唤回,他垂下眉眼,询问着宝扇如何上的云凝峰。
得知是宝扇独自一人,顶着这漫天飞舞的雪花走上山来,谢文英心头微惊,下意识地看了看宝扇的双脚。
但见那双小巧精致的绣鞋,干净整洁,丁点泥水都无。
宝扇声音细细:“……爹爹和娘亲,为我准备了坐骑,就留在那里。”
谢文英顺着她葱白细长的手指望去,只见柏树后边,系着一条乖顺的小毛驴,毛驴身上堆满了雪花,见到谢文英前来,小毛驴闷哼一声,从鼻腔中喷出一股子热气,轻轻抖动着身子,将毛发上的雪粒尽数抖落下来,哗啦啦的雪粒子霎时间掉落在了雪地中,丁点声音都无。
谢文英顿时了然,宝扇年岁小,若是给她一匹骏马驱使驾驭,难免不够娴熟。
而且马儿性子烈,冲动之下难免会伤到宝扇。
而以家畜喂养的毛驴,则是性子温和,且背起宝扇这般纤细柔弱的人儿,也是毫不费力。
思虑的如此详细妥帖,可见掌门和掌门夫人,对于爱女的关心挂念。
谢文英将柏树上毛驴的系绳解开,将绳索握在手心,牵着那只毛驴走到了宝扇面前。
他朗声道:“此处距离云凝峰,还有甚远距离,不如以此代步。”
宝扇轻声应好,只是等她走到了毛驴身旁。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爬不上去,原来是她周身都已经冻的僵硬,手脚发冷,使用时也已经变得不太灵活。
而毛驴身上的皮毛,也被冻的如同刺猬般,根根坚硬,叫人无从下手。
宝扇和毛驴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谢文英已经绕到了宝扇身边,见此情形,哪里还不懂发生了什么。他稍微用力,便让毛驴匍匐在地上。毛驴几乎平躺在地面上,如此高度,宝扇自然能轻而易举地登上。
见状,宝扇忙爬到毛驴背上,而后毛驴缓缓站起,四只腿绷紧,驮着宝扇,紧紧地跟着谢文英后面。
毛驴的蹄子陷入雪地中,深深浅浅的,连带着背上的宝扇,也随之踉跄着。
宝扇抬起一双美眸,静静地看着,不远处谢文英的背影。
这样大的风雪,谢文英丝毫畏惧都无,连走在雪地中的脚步,都满是自然笃定,无一丝漂浮踉跄。
他似松柏挺拔的脊背,似乎有一种力量,让人看了便觉得异常安稳。
宝扇垂下眸子,看着缓慢行走的毛驴,眼底微微闪烁,她将纤细的手掌移动到毛驴的脖颈处,那里有冻成冰棱般坚硬的毛发,手下稍微用力。
下一刻,原本温顺的毛驴,不知道突然受到了什么惊吓,将后背上驮着的宝扇,猛地甩了出去。
雪地上滑出一道细长的痕迹。
谢文英来不及追究毛驴身上发生的变化,急匆匆地冲着雪地上的一抹朱色而去。他察看着宝扇身上,心中暗自庆幸:幸亏积雪重,宝扇身上无恙,只是受到了惊吓。
宝扇微扬起头,两丸水眸湿漉漉的,盈满了水光,鸦睫轻轻颤动着,彰显着心中的不安。
她像是溺水之人,牢牢地抓紧谢文英坚实有力的手臂,如同抓住水中漂浮的木板。
谢文英身子微僵,想起下山时看到的有稚童的人家,平日里是如何哄孩子的。
此时便从记忆中翻捡出来,有样学样。
谢文英宽大温和的手掌,抚上宝扇消瘦的背,轻轻拍动。
宝扇紧紧地往他怀里缩去,仿佛将谢文英当作了避风港,一双水眸泪眼朦胧,心有余悸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为何……突然就……”
谢文英心中暗道:宝扇自然不知,那毛驴的发疯来的如此突然,宝扇一个柔弱女子,怎么能预料的到。
刚才甩了人,飞快逃走的毛驴,此时又慢悠悠地出现在谢文英眼前。只是这次,谢文英不敢再让它驮着宝扇。
他询问道:“可还能走?”
宝扇尝试着起身,双脚却绵软无力,只能重重地跌坐回去。
一股寒风吹来,宝扇两颊被吹得雪白,肌肤宛如透明,她轻咳几声,声音细细,脸颊上也带上了两抹红晕。
谢文英知道她身子骨弱,又怎么能在这冰天雪地里挨冻,便轻俯下身,让宝扇爬上他的背。
宝扇将柔软的手臂,紧贴在谢文英的背上,冰凉滑腻的肌肤,轻轻蹭过谢文英的脖颈,激起他周身的战栗,他轻轻摇头,将脑海中的莫名其妙的念头,通通地驱散出去。
谢文英两手轻轻架着宝扇的腿,背着宝扇往云凝峰山上走去。
宝扇一开始,还以手臂作为支撑,与谢文英保持着距离,可路途漫长,宝扇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都趴在了谢文英的背上。
她兜帽上绣满了光滑柔软的白色狐狸毛。此时紧紧贴在谢文英的脖颈处,让他觉出几分痒意。
谢文英脚步略沉了些,思索片刻,斟酌着开口:“宝扇……”
宝扇立即从他背后探出身子,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谢文英的耳侧,将那圆润的轮廓,沾染的分外红润。
“文英师兄,怎么了?”
绵软的声音,在谢文英耳旁响起,他顿时觉得背上的人儿,变成了千斤重,让他半步都进不得。
谢文英稍稍偏头,头顶的兔毛毡帽,便与宝扇的狐狸兜帽撞到了一起,毛发相互接触,倒像是两个人亲近无比,正额头抵额头地亲密交谈。
“无妨。”
谢文英转过身,没有将心中的话语说出。
宝扇从红叶镇带来的毛驴,此时正乖顺地跟在两人身后,模样温和,看不出这头毛驴刚刚才发过疯,还撂了撅子,伤了人。
云凝峰多有奇山怪石,山峰陡峭,平日艳阳高照时,山路尚且难以行走。
何况今日积雪覆盖,道路湿润滑腻,一个不慎便要摔倒。
可宝扇依偎在谢文英背上,丝毫未觉出云凝峰的险峻,只当自己在平地上行走,无丁点崎岖。
到了云凝峰山巅,谢文英将宝扇放下,两人还未来得及细谈,山峰上便有眼尖的小弟子瞧见了两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他喊了一声「大师兄」,眼神却直勾勾地瞧着宝扇。
在此等世间,人人皆求仙境,云凝峰众人也不外如是。
只是小弟子尚且没有想过,自己还未踏进仙人的门槛,却已经见识到了仙姝。
眉眼如画,身姿翩翩。
身着朱红裘衣,宛如雪中精灵般精雕细琢的眉目,水光潋滟的黑眸,如同花瓣般柔软的唇瓣。
宝扇周身的肌肤颜色,比之空中飘散的雪花,更显得明亮几分。
肌肤胜霜赛雪,唯有两颊上气色不佳,无甚明艳的颜色。
小弟子被此等美色,迷惑的心神不稳,好半晌才堪堪回神,声音飘忽不定道:“你便是大师兄要接的人?”
宝扇先瞧了一眼谢文英,见他神色如常,才轻轻颔首,承认道:“是。”
小弟子像是想到了什么,脚步急匆匆地跑来了,嘴里念叨着:“他们都猜错了,我告诉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