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邓姑娘刚一站定,便有妃色衣裙的女子踏上拱桥,给邓姑娘使了眼色,领着她往偏僻处去了。妃色女子称自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
因为找到了隐疾治疗的方法,才约邓姑娘见面。
至于为何不将这法子直接告诉宇文玄,妃色女子自有说辞。
“娘娘惦记和你的昔日情分,便将这好处让你得了,再献给王爷。
王爷得到这个妙方,自然会对你另眼相看。”
邓姑娘握紧了手中的药方。
妃色女子见状,继续道:“只是这药方不是太医院开的,是娘娘从乡野寻来的野方子。
王爷的隐疾,你我皆知,是经脉断掉,平常温和滋养的方子大约是起不了什么效果的。
这方子药效虽狠,但是对症下药,不过为了王爷安全着想,你拿回王府,先让府医看过再用也不迟。”
邓姑娘闻言,心底原本的疑惑担忧尽数散去,眉眼中添上了喜色。
若是能治好宇文玄的隐疾,她便是宇文玄和王府的恩人,任宇文玄再无情至极,也不会对恩人太过无礼。
王府中有一处僻静的院子,极其宽阔,旁无多余的装饰,院子里唯一的亮色,就是东隅的梨花树。往日这院子充当着宇文玄的练武场。和其余的武将不同,宇文玄的练武场,没有摆成一排的斧钺刀叉,十八般兵器,他只有一柄长溟剑。
院子里没有箭术,御马,角斗的区分,只是一片空旷畅通无阻的院子。
即使宇文玄再也拿不起剑,在管家的打理下,这片院子也没有变成杂草丛生的荒凉景象,反而与之前一样。
如今正是梨花盛开的时节,朵朵梨花宛如飘雪般,从枝头坠下,飘落在梨花树的周围。
宇文玄站在树下,望着极其空旷的院子,胸膛内血液躁动,却只能勉强按耐。
「沙沙沙」的响声,是起风了。
白且柔的花瓣悠悠落下,与泥土混杂在一起。
原本皎洁纯白的花朵,沾染了脏污,不再如同挂在枝头时一般可爱可怜。
宇文玄嶙峋的眉骨拢起,眼神冷凝地注视着掉入泥土的梨花。
他好似听那些文人雅士吟叹过。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只可惜,宇文玄不懂这些所谓的「护花」情意,也对埋入泥土中的梨花生不出怜惜感叹。
他只知道,即使洁白如梨花,也可能被肮脏下贱的泥土沾染,更何况是通晓世情的人呢。
护卫在院子外站定,直到宇文玄看到他的身影,唤他进去,护卫才将事情一一禀告。
「河畔」「药方」……细碎的话语落入宇文玄耳中,他神情未变,无怒无喜,只稍稍挥手,让护卫继续盯着。
花晴腰酸背痛地抬起身子,看着自己写出的歪歪扭扭的字体,脑袋越发痛了。
她愁眉不展地看向屋外,正好看到宝扇走进来。
宝扇发丝间一条鹅黄色系带,隐在三千青丝中若隐若现。
她嫩如枝头花骨朵儿的脸蛋,白生生的带着一抹红。
许是因为莲花发簪被人折断,宝扇一时半会儿没其余的装饰,只能用三两只小巧的梨花缀在发间,更显其纤细柔弱身姿。
花晴忽然觉得,宝扇与这梨花极其相衬,极小且白的脸,怯生生一被风吹,就从枝头飘落的怯懦性子。
这会儿已经没了生死忧患,花晴对待宝扇,不似方才的殷切,只轻嗤一声,偏过头去,故意不瞧她,只两只滴溜溜的眼珠子,还紧紧地挂在宝扇身上,暗中窥探着她的举动。
宝扇走到自己的床榻旁,俯下身子,轻轻踮起脚尖,去取床头的粉瓷圆碗。
瓷碗中注满了清水,放着几朵晒干的花朵。
宝扇将这些干花泡在清水里,再搁置在床榻上,只需一晚,便能将床榻上都沾染上芬芳的气息。
花晴素来不齿宝扇这些小巧的心思,只道她是荷包空空,无银钱使唤,才买不起香料熏染。
花晴故意买了浓郁的香料,搁置在床头,想借此让宝扇好生羡慕一番。
不曾想,香气却是沾染在了身上与床榻。
只是她与宝扇站在一处,一个是清雅自然,另一个香气浓郁扑鼻,孰优孰劣极其分明。
胸前的系带随着宝扇的动作,缓缓飘落,与她腰间的发丝缠绕在一起,显得分外缠绵。
果真世间男子都一般,见了宝扇这样的柔弱不堪,只想以身想拥,再想不出别的了。
第41章
世界二(十七)
花晴心里存着气,故意不与宝扇讲话。宝扇倒也不觉得冷落,从竹编箱笼里取出绣绷,上面是她绣了一半的祥云花样。她两指并拢,捏紧银针,黑玉般的眸子盯着穿梭于绣绷之间的丝线。待宝扇抬起头时,屋内烛火已燃烧了大半,微弱的烛光照映在宝扇的脸庞,格外温柔缱绻。花晴手握毛笔,却并不下笔,她似在沉思,连笔尖的墨汁滴落到宣纸上,都未曾察觉。
宝扇站起身时,发出轻微的响动,花晴瞬间一惊,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两眼意味深长地望着宝扇。
宝扇拿起桌上的银剪,轻轻俯身,将烛台中的烛线剪短,原本微弱的火苗霎时变得汹涌。
被这燃烧的正旺的火苗一惊,宝扇捂着胸口后退了两步,背后却突然撞上硬物。
“花晴?”
宝扇喉间,发出轻呼声。
花晴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拢眉沉思,面容微僵。
看着宝扇这般娇美容颜,花晴按耐住心底的不平,方才抄写经书时,恍惚记起:若是邓姑娘领过责罚,日后必定要怪罪于她。花晴可不想落个被邓姑娘冷落,被众婢子小觑的局面。
思虑至此,花晴面对宝扇,奋力扯起嘴角,换上一副和善的面容。
花晴瞧着宝扇垂眸不语的模样,心中挣扎片刻,终究是想要继续在邓姑娘面前得脸面的念头占据了上风,她言辞恳切:“是我被猪油迷了心,对你生的这样一副好容颜心中不忿,这才……
宝扇,我如今已知道错了,你瞧瞧,这些经书都是管家拿来让我抄写的,我因自己的妒忌已经受了这般的罪,你可否原谅于我?”
花晴自知,此时耍什么心机都不如实话实说的好,她轻飘飘略过自己对于宝扇的恶意,只言自己的悔恨。花晴瞧着宝扇身子微动,暗道:她这般心善绵软的人,似团棉花般,任由人揉搓。
自己这般告罪,宝扇这样蠢笨的性子,定然会原谅她。
宝扇轻巧避开花晴伸来的手,清眸微颤:“我既然无碍,也不会怪罪花晴姐姐的。”
不待花晴舒气,宝扇又怯生生道:“只是花晴姐姐不该叫王爷瞧见了这事,王爷本就事务繁忙,被这些小事牵绊实属不该。
我虽然想原谅,只想到王爷受了惊扰,为此事烦心,我却轻飘飘吐露出「原谅」二字来,难免觉得羞愧。”
宝扇鸦睫颤了颤,在烛光的映照下,脸蛋变得惨白:“你便去寻了王爷,想来花晴姐姐这般恳切,王爷见了也难免动容,必定不会再责罚于你……”
确实如花晴所料,宝扇性子软,哪怕受了欺辱。只要花晴装模作样地服软求情,她就会轻易原谅。
但性子再软的人,心中也有轻重之分。
在宝扇心中,自然是宇文玄更重要,她可以轻易地宽恕花晴,但也要顾忌宇文玄的心思。
花晴站在宇文玄面前,连回话都战战兢兢的,哪里敢主动去寻他。
花晴暗道宝扇思虑过多,却也从她话语中挑不出什么过错。
毕竟管家责罚,必然是因着宇文玄的缘故,花晴来求宝扇原谅,着实没有用处。
“王爷那里,我怕是近身都不能……我瞧着王爷对你,倒是有几分宽和,你又是经常照料长溟剑的,可知晓王爷的喜好,好心告知我一二,也可让我寻了由头,得以面见王爷。”
这才是花晴真正的打算,她本想在宝扇原谅自己后,趁机打探。
这会儿被宝扇提议去寻宇文玄告歉,便顺水推舟,直接问询宇文玄的喜好。
宝扇虽貌美,但宇文玄并非是凭借一张精致的脸皮就能接近之人。若宇文玄当真贪恋美色,王府里早已经妻妾成群了。
因此花晴心想,宝扇定然是从哪里窥探到宇文玄的喜好,顺势利导,得了宇文玄侧目。
宝扇沉默片刻,轻抬美眸,瞧着花晴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急切模样。
只道与花晴住在一处,实在太过麻烦,要事事提防于她。
如今花晴好似还生出了利用自己,讨好邓姑娘的念头。
如此看来,此处是不能久居了,邓姑娘身边不是安稳地,她贴身婢子旁边也是暗藏祸端,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深渊,必要及早抽身。
宝扇思绪万千,面上却并未有异样。见她面色犹豫,花晴心中一惊,只觉宝扇果真是有亲近宇文玄的法子,便狠下心肠,转身从床榻旁的木柜里取来了小匣子。
看着小匣子里琳琅满目的首饰玩意儿,花晴脸上闪过挣扎,她只想取一两样来搪塞宝扇。
只听到身后宝扇发出的响动,是衣料的摩挲声,花晴猛然一惊,也顾不得心疼小匣子里的物件,通通塞到了宝扇手中。
“好宝扇,你便帮帮我罢。”
宝扇的手被小匣子压的坠了坠,耳边是花晴的哀求声,分外可怜。
宝扇终究是没能硬起心肠,细细叮嘱起花晴来。
“王爷不喜浓郁的香料,过去喜饮酒。尤其是年代久远的佳酿,只是自从无法提剑后,连酒水也不常饮了……”
若说方才,花瓶还在为自己忙碌许久才攒下来的首饰,尽数给了旁人而心痛不已。
如今听到宝扇这番话,只觉得惊喜连连,没了一匣子首饰又如何,待她将这些王爷的喜好,尽数告知了邓姑娘,再得到的赏赐,哪里是区区一匣子首饰可以比拟的。
花晴心中雀跃,连夜色已深,邓姑娘或许已经歇下了都来不及思量,便急匆匆出门去了。
宝扇打开面前的小匣子,里面放着几支崭新的簪子,新做的耳坠,和一把浑圆的银珠。
宝扇玉指轻移,挑起匣中最简陋的一只簪来,迎着烛火处细细观看,只觉便是这只簪,也比她被碾碎的莲花簪要精贵许多。
宝扇合上屋门,吹灭烛火,钻入棉被中。
她所告知的有关宇文玄的喜好,都是真切的,在宇文玄的喜好上撒谎。并不是明智之举,反而会让人觉得心不正,意不真。
何况这些小事,若有心打探,或去问询管家,不费许多功夫就能知晓,在王府中算不上多深切的秘密。
只是有心人打探时难免会留下痕迹,就如宝扇,打探这些平常的喜好时,并未曾费心遮掩。
因此管家知晓,一众侍卫婢子也知晓。
但若是从未费心打探过的邓姑娘,陡然间通晓了这许多事,还有意迎合宇文玄,不免让人心生疑虑。
深夜中,宝扇被花晴回屋的动静惊醒。
虽然在漆黑中看不清花晴的脸色如何,只听她脚步轻捷,想来是极顺利的。
黑白芝麻只拾了小半罐,邓姑娘便焦急地去寻宇文玄。
管家派来的人安抚于她,只说待邓姑娘耳聪目明了,再去做旁的事。
邓姑娘无法,为了见宇文玄一面,只得耐着性子,仔细挑拣芝麻,连口茶水都来不及饮下,手中不停地往两个罐子里挑芝麻。
白芝麻,黑芝麻……
待两罐子都被填满,黑白芝麻分明,邓姑娘才被允诺可以随意行事。
只是邓姑娘刚从圆凳上站起身,就觉得头晕目眩,她欲强撑着去找宇文玄。
候在旁边的婢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拿着菱花镜放在邓姑娘面前。
只见镜中的人,发丝纷乱,眼眸无光,面上妆容早已凌乱。
邓姑娘神情恍惚,才明白方才来取两罐芝麻的侍卫看她的神色,为何如此奇怪。
邓姑娘无法,只得按下焦急的心绪,好好修整一番,才携了药方和点心去寻宇文玄。
药方已经让王府外的大夫看过,几味草药虽然难以找寻,但都有奇效,并无大碍。
邓姑娘并未让王府府医查看,毕竟若是府医知道了这药方,宇文玄很快也会知道,到时她还怎么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药方献上。
邓姑娘候在屋外,只说自己带了宇文玄喜欢吃的核桃杏仁酥。
侍卫照例进去禀告宇文玄,出乎意料的,这次宇文玄并没有将邓姑娘拒之门外,反而让人请她进去。
花晴见状,心中忐忑稍定,宝扇所言果真不假,还未进献药方,只一碟子点心就让宇文玄变了心思。
这是邓姑娘头次被允许进入屋内,她亲自端着点心,未曾交给贴身婢子。
刚一进屋,邓姑娘就瞧见了站在黄花梨木桌后的宇文玄。
屋内阳光正好,丝丝缕缕的橘色柔光透过窗户纸,映照在宇文玄雁灰色长袍上,用金丝织就的珍兽纹路隐隐显露出模样。
和煦温暖的日光照在宇文玄的身上,却遮掩不住他周身的冷意。
他眉如漆木,眸似寒冰。邓姑娘心中猛跳,将手上的核桃杏仁酥放在桌上,语气柔和。
“我备了一些你爱吃的点心。”
宇文玄瞧着那盘子点心,神色晦暗不明:“你从何知道?”
见宇文玄并没有否认,邓姑娘心中稍安,看来这核桃杏仁酥果真是宇文玄爱吃的点心,往日来送各式点心,被拒之门外,原是没有对症下药。
邓姑娘自然不会提是从宝扇那处知道的,她沉默了片刻,避开宇文玄的视线,缓缓答道:“当然是我打听来的,没想到你竟然喜欢吃这样甜腻的点心。”
后一句话,邓姑娘说的娇俏又活泼,极其自然地拉近了与宇文玄的距离。
宇文玄并未回应,身旁的侍卫先一步拦在邓姑娘面前,以防她靠近。
“邓姑娘既送到了点心,便回去罢。”
这侍卫的意思,便是宇文玄的意思。
邓姑娘握紧了衣袖中的药方,见宇文玄这副模样,心里也存了气,便让宇文玄再急切地等上几日,这药方她先不给了。
见邓姑娘甩袖离开,侍卫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
宇文玄的声音幽幽响起:“亲自做的?”
费心呈了过来,便只是充当了跑腿的角色,连点心的分毫都未沾染过。
宇文玄捏了一块核桃杏仁酥,对着侍卫说道:“云起,你鲜少这样多言。”
还是这样不客气的评价。
云起闻言,跪在地上,口中一字不发。
宇文玄并未让他起来,只是待下一位侍卫来换云起时,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侍卫将云起扶起,口中说道:“王爷叫了宝扇过来,就在别院。”
云起身子一僵,嘴唇微动:“多谢。”
侍卫没再多言,他所能告知云起的,也只有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想起宝扇,侍卫心中叹息,不知道今日这遭,对于宝扇来说,是福是祸。
第42章
世界二(十八)
别院里。
宝扇乖顺地候在旁边,在她不远处的小案上,摆放着一碟子精致点心。
宝扇的目光,轻飘飘地从点心上掠过,眸子微微闪烁,又安静地垂下头去。宇文玄不言语,她便也不开口。
“是你将我的喜好告诉了旁人?”
宇文玄悠悠开口,他自然不信邓姑娘所言。若她当真费心探查过自己的喜好,那之前送错的几十碟点心又是从何而来。
邓姑娘送核桃杏仁酥一事,只需要派人稍稍探查,便能知晓内情,无非是花晴从宝扇口中听到了,又殷切告知了邓姑娘。
宝扇闻言身子轻颤,她并不蠢笨,稍稍思索,便知道这碟点心来自何人。思虑清楚后,宝扇面色更白,轻声细语道:“是。”
宇文玄轻嗤一声。
“花晴姐姐想知道王爷喜好,我便如实告知了,未曾想,她又将此事告诉了邓姑娘……只是这样,也算好的,王爷得了称心如意的点心,心里舒坦,也不算我做了错事。”
宇文玄面上冷意更深。
花晴不知用了何种法子,哄骗宝扇将自己的喜好告诉于她,之后又借花献佛,献给了邓姑娘。宝扇弄清了来龙去脉,非但不恼怒,反而这般……她倒是果真慷慨大方。
宇文玄捏起一枚核桃杏仁酥,送到宝扇唇边。
宝扇只觉得嘴角碰到了绵软物件,惊讶之余,稍稍张唇,便让那核桃杏仁酥喂入口中。
核桃仁佐以杏仁,掺了半勺砂糖,并不甜腻的口感。
这般熟稔的做法,大概王府的厨子已经习惯了做这核桃杏仁酥。
“如何?”
宇文玄冷声问着,只听这句问话,竟然一时间分辨不出到底询问的是点心如何,还是责问宝扇告知花晴私密之事,该如何问罪。
宝扇诺诺道:“这点心很饱腹,只吃了半块,就觉得腹内充盈。”
宇文玄冰冷的面容有了一丝波动,他垂在腿侧的两指轻轻摩挲着。
他喜食这核桃杏仁酥,在王府中是不算秘密的秘密。
但旁人只知道他喜这味点心,却不知为何。
原因无他,这味点心除却松软的面团,便是能果腹充饥的果仁。
沙场粮草断绝时,他便惦记着这点心,只道若是能有一块,便能抵挡两日饥饿,也不必吃生涩发苦的树皮了。
旁人只啧啧称奇,暗道宇文玄这般沙场厮杀,见惯刀光剑影的暴戾之人,也如同小女子一般,喜爱吃甜食,却没有一人知晓内情。
而宝扇三言两语间,便吐露出了真相,宇文玄不免多瞧了她几眼。
宇文玄神情凛冽,如大漠上空盘旋飞翔的苍鹰般目光敏锐,当这般的眼神汇聚到一人身上时,难免让人生出被钳制,被掌控的恐惧来。
宝扇无法忽视这样炙热的眼神,她轻颤着眸,迎着宇文玄的目光回望。
宝扇见他瞧着自己的嘴角,神情晦涩地捏紧了手心的点心,心尖颤了颤。
宝扇心中默了默,稍做思量后,拿起瓷碟中的核桃杏仁酥,同样喂到宇文玄嘴边。
“王爷。”
她怯生生地开口叫着,见宇文玄神色莫名地打量着放在他面前的点心,心中郁郁:宇文玄莫不是想吃这点心,才一直盯着她唇边看的入神,怎么这会儿送到嘴边,却又不用了。
宇文玄身姿挺拔,宝扇堪堪只到他胸膛处,纤细的胳膊随着扬起的动作,衣袖缓缓落下,露出一截雪似的皓腕来。
宇文玄不肯用宝扇奉上的点心,宝扇又不敢贸然收回,只能强撑着举起手。
宝扇手腕有些痛了,连喊出的声音都带上了委屈和颤音:“王爷……”
声如黄鹂,娇娇泣泣,好不可怜。
宇文玄这才启唇,看着宝扇舒缓了慌张的神情,将手中的点心喂入自己口中。
宝扇的手握住核桃杏仁酥的一半,喂入宇文玄嘴中时,玉指不经意间滑过宇文玄唇角,酥酥麻麻的触感蔓延到那根手指的每一处。
宝扇耳尖泛着薄红,轻颤着手指准备收回。却发现自己稍长的一根手指,和着点心,被宇文玄咬住。
手指传来一丝疼痛,与其说是疼痛,不如说是酥软。
从宝扇口中发出猫儿般的呜咽声:“王爷……好疼……”
宇文玄似是才察觉自己口中,不只有绵软可口的点心,还有另外的小巧物件。
他刚一启唇,宝扇便匆匆将手指收回。
玉似的指身,环绕着一圈红痕。
本应该是白玉微瑕,令人可惜,但此情此景,异常瑰丽糜艳,竟让人生不出怜惜之情。
反而想让那皎白玉指,增添更多姝丽的颜色。
宝扇将手指藏在身后,躲开宇文玄的视线。她低垂着头,再不敢瞧宇文玄一眼。丝丝暖意在两人中间弥漫,宝扇的耳尖,两颊,通通沾染了艳丽颜色。
宇文玄莫名觉得屋内燥热,明明未点燃熏香,却如此憋闷窒人。
他稍稍低头,便瞧见了满脸不安的宝扇。
宇文玄想起那匆匆抽出的手指,心头微动。
红痕是他咬上的。
他并非没察觉到口中的异样,那样软的指,比面粉还要白上几分。
但和揉成的点心相比,还是容易区分开的。
只是他没有松口,心底好似有一股声音,叫嚣着「咬下去」。宇文玄向来不是苛责忍耐的人,他既有这种念头,便遵循本意咬了下去。
宇文玄从来没用过这般轻巧的力气,仿佛含着团棉花,还要顾忌着棉花的心思,重不得,狠不得。
他把控着力度,在那白玉般的物件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可宝扇却轻呼出声,水眸盈盈地喊着痛。宇文玄一时不察,轻易地松了口。
“你放的不只是点心。”宇文玄冷冰冰的话语落下。
还有那根让人心烦意乱,思绪奇怪的手指。
宝扇偷偷地揉了揉手指,乖顺地认错:“是奴婢的错。”
宇文玄沉声:“嗯。”
宝扇见宇文玄已无事问她,便试探地问着,可否先行离去。
宇文玄应了,只两眼盯着宝扇的发旋,突然开口:“梨花开了。”
宝扇鸦羽轻垂,瞧不出脸上的神色:“是。院子里的梨花都开了,景色很美。”
宇文玄伸出手,大掌抚上宝扇头顶。察觉到手下轻颤的身子,宇文玄眉眼愈发冷硬,他取下宝扇发丝间的梨花花瓣:“我喜欢梨花。”
“比喜欢核桃杏仁酥还喜欢。”
所以,下次记喜好时,要牢牢记住。
待宝扇走后,宇文玄喊来了管家。
这是头次宇文玄召他来见,管家心头惴惴,唯恐王府中又出了什么差错,劳烦宇文玄亲自询问。
但宇文玄只道,宝扇既要照顾长溟剑,居所便要方便些。
管家心绪微动,试探着开口道:“别院还有一处院子,景色雅致,且离长溟剑极近。
只是院子小巧,怕是只能让宝扇独自居住了。”
见宇文玄面容稍缓,管家心头微定。
“那便让宝扇立即换了居所,即日起便搬到那院子去住。”
桌上还有几块核桃杏仁酥,宇文玄伸出手,指尖轻触,知晓这点心已经凉了。
他拿起一枚,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着,味道虽比温热时差了许多,但尚且能果腹。
梨花花瓣顺着敞开的窗户飘落进屋内,宇文玄凝神看着。
梨花洁白无瑕,被泥土弄成脏污的之前,也应是干净的,不该什么脏的乱的都往上面沾染。
邓姑娘虽没近宇文玄的身,好歹进度比上之前有了进步,送去的点心被收下了,人也进去了屋子。因此对于花晴的功劳也是重重奖赏。花晴克制住眉眼中的雀跃,领了赏赐回院子,心中筹谋着,日后该如何哄骗宝扇,让她吐露出更多关于宇文玄的事来。
只她一回院子,便发觉对面的床榻换了棉被,各式装扮打点没了,清水干花也不见了踪影。
花晴心中惊讶,走近床榻,闻到似有若无的芬芳气息。
这着实奇怪,宝扇向来是每日换水放置干花,从不停断,这会儿怎么……
花晴稍稍一想,只认为是宝扇懈怠,想必是察觉勤换清水,身上沾染香气又如何,也近不得宇文玄的身,便轻易放弃了。
宝扇这种奇巧心思,也比不上邓姑娘送份点心,惹来的关注多,如此这般,及早放弃,也算是识时务。
只是待夜深了,花晴听到动静,起身埋怨了几句。却发觉对面床榻上坐着一个不相识的婢子。
花晴惊讶至极:“你是哪个?怎么坐在宝扇的床榻上?”
那婢子奇怪地瞥了花晴一眼,将棉被一盖,沉闷的声音传来。
“宝扇?宝扇她早已经搬出院子,去了他处了。”
锦绣是帮忙将屋里收拾干净的,但其实管家早已经将这处院子打理的整洁,又派了护卫小厮帮忙。
锦绣能做的,便是帮宝扇搬搬箱笼,换换清水干花。
“花晴定要气坏了,不过那样才好,她那般坏心,生气气倒也是应该的。”
锦绣笑盈盈地说着,又挤到宝扇身边,脸上怨念颇深。
“我去寻了管家,他只说让你一人待在院子。我只想偶尔留宿,他都不肯。”
管家面容严厉,让锦绣务必不能留在院子里。
宝扇见她实在委屈,便提议道:“今日不算,明日才是第一日,你便留下来罢。”
锦绣眼睛发亮:“真的可以吗?”
宝扇柔声提醒:“可以,不过只有今日,若是日后,要让王爷知道了……”
锦绣缩了缩脑袋,日后她定然是不敢的。
得到宝扇允诺,锦绣急匆匆地将木柜中多余的棉被取出,铺在宝扇身侧。
看着宽阔的床榻,锦绣悠悠叹气:这床怎么做的这般大,莫说两个人,躺三个人都绰绰有余。
第43章
世界二(十九)
邓姑娘坐在下首,仰头望着宇文玄,一颗心绷的紧紧的。
直到翻看药方的府医眉头微松,说道:“此药方虽然闻所未闻,但这几味药都是治筋骨损伤的良药,彼此混合在一起并不冲突。”邓姑娘闻言,心头巨石才缓缓落下。
她试图从宇文玄的脸上看出欣喜、感激,毕竟自己帮忙找到了良方,宇文玄的隐疾可以治愈,他理应有所动容。
只是宇文玄脊背直挺,身姿端坐,手指稍稍蜷缩,轻点着膝盖。他并不看邓姑娘,也不看府医,似有些心不在焉,连府医亲口承认这药方或许有效时,也只是扬起眉。
“那便用罢。”
宇文玄留下一句话,又给了邓姑娘赏赐。邓姑娘胸中郁郁,只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她献上药方,宇文玄应当会对她另眼相待,觉出她与旁人的不同来……而不是像现在,宛如生意往来般,用几匣子金银珠宝,斩断了两人的关系。因此邓姑娘在花晴的讶然神色中,婉拒了这些赏赐。
她言辞有力:“我献上药方,又不是为了求赏赐。我会帮你治好隐疾的,宇文玄。”
邓姑娘这般当众叫嚷宇文玄的名字,众人虽心中惊讶,但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未听到过。
宇文玄神情微动,留下一句「随你」。
几匣子珠宝被全数奉还,花晴瞧着那些黄澄澄的金子,闪烁着柔和光辉的珍珠,只觉得眼眶酸软,心尖泛痛。
管家恭敬地收回赏赐,邓姑娘突然开口道:“既然药方是我献上的,那治疗过程中,我陪同在侧,是理所应当的罢。”
闻言,管家眼神微顿,面上是宽和的笑容:“这个自然。”
宝扇待在屋内,用软帕擦拭着长溟剑。
软帕只沾了清水,但经过打理的长溟剑,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
那香气异常雅致,并非是从清水,软帕任何一处沾染,而是来自于赛雪皓腕,罗衣长衫。
干花经水浸泡,香气沾染在宝扇的衣裙上,又因时常换新。因此芬芳氤氲,沁入了衣裙,渗入了肌肤柔骨。
所谓玉骨生香,大都非天赋异禀,而在人为。
如今宝扇即使不在床榻处放置清水干花,身上的淡淡香气也不会消散。
而她待在长溟剑身旁久了,清柔的香气也沾染在了剑身。
原本煞气缠绕的长溟剑,如今沾染了娇怯怯的女儿香,刚硬与柔软交织,只俯身轻嗅,便令人浮想联翩。
屋门突然打开,迎着外头的日光,宝扇看不真切那人的面容,只从他巍峨如山的身量,猜测出是宇文玄。
宇文玄身后还跟着几人,管家,府医……和邓姑娘。
宝扇垂下眼睑,娇颜微动,像是受到了惊吓,花容失色地要匆匆跪下。
“王爷。”
宇文玄沉声:“你候在一侧。”
宝扇发软的双膝微微一僵,轻声应和着,乖巧地退在旁边。
府医已按照药方,将汤药熬煮好。只是在饮用汤药前,还需要宇文玄重新提起长溟剑,以便府医能细细察看筋骨与肌肉的牵扯力度,以及服用药汤之后的变化,一一记录在诊案上,才好适当加重或者减少药方上几味药的剂量。
府医提出这个要求时,两股战战,几乎要站不稳了。
让宇文玄当众握剑,好比让一只被拔掉爪牙的猛兽,演绎如何捕猎狩食。
他甚至暗暗思量起,若是宇文玄不同意,自己该如何应对。但宇文玄沉默片刻,便应了此事。
王府中掌管一切的管家,非要跟着过来的邓姑娘,以及照顾长溟剑的小婢子。
府医轻声道:“王爷,可以了。”
他拿起笔,两只眼睛紧盯着宇文玄的手臂。
宇文玄走到长溟剑面前,将宽阔的手掌覆盖上剑柄。
剑柄冰冷,上面雕刻的藤蔓几乎要从剑柄上蔓延至他的手掌。
手刃多少敌人,鲜血湿透衣衫,宇文玄都未曾慌乱过。
但此时,他觉得屋内过于寂静,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长溟剑上,他们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丁点动静。
这屋子太过安静,安静的宇文玄可以听到从他胸膛中传出来的跳动声。
扑通,扑通……
宇文玄稍稍用力,宽阔手掌下,便显露出一截剑刃的白光。
离的近了,宇文玄鼻尖嗅到似有若无的香气,那香味极其淡雅,仿佛吐息稍微大些,便能吹走。
沾染了这般清淡的芬芳气息,长溟剑不似他脑海中的长溟剑,原本鼓噪跳动的心脏,也渐渐趋于平稳。
剑刃的白光由短变长,最终耀眼的光芒汇聚成点,闪烁在剑尖上。
宇文玄提起了长溟剑。
牢牢缠绕在剑柄的藤蔓没入宇文玄衣袖,他好似与这剑本就是一体。
宇文玄眸底漆黑幽深,似极深的潭水,薄唇轻抿,周身有几分煞气汹涌。
宇文玄这般模样,本应该让人惧怕,只是惊惧过后,又因他此时的崇伟身姿,生出几分崇敬仰慕来。
邓姑娘心跳不止,只觉得传说都是假的,是哪个讲宇文玄提不起长溟剑,这不是好好的吗。
除却邓姑娘是两眸发亮,其余几人,尤其是府医,浓眉拢起,眉眼中有愁色。
宇文玄原本紧绷的筋骨陡然松开,他额头沁出了细碎的汗珠,面容如同往常般冷硬,唯有唇角像是绷直了一条线。
「咣当」。
长溟剑落地。
灼灼的白光映衬着宇文玄微沉的面容,他方才握剑的那只手,如今在轻颤。
邓姑娘眸中的敬佩仰慕,转眼间被失望掩盖。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邓姑娘甚至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吃惊的神情。
宇文玄伸出手掌让府医细细查看。
邓姑娘见素日里恭敬的管家,如今敛眉瞧着自己,面皮也有些僵硬,不禁嘟哝出声:“有什么要紧,有了药方,迟早会好的。”
她匆匆掩盖住自己方才的失落。邓姑娘是听闻过宇文玄断了筋脉,但却未亲眼见过。
她以为的宇文玄,应当是驰骋沙场,对世间俗物都漫不经心的男子。
而方才,宇文玄手掌发颤,丢掉了长溟剑,那样的情景,是邓姑娘想都未曾想过的。
邓姑娘转念一想,宇文玄有了药方,迟早能治好的。若是治不好……宇文玄即使没了提剑的力气,也是这异世中千千万万的男儿中,最好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