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宝扇得到了想知道的消息,抬脚进了屋子,长溟剑正放置在中央,周围摆放着雕花托盘,上面放置着宝扇照料长溟剑的用品。在宝扇之前,负责照顾长溟剑的婢子已经换了人。
第一个婢子只待了两日,夜里噩梦不断,面色枯槁,好似中了邪,管家自然撤掉了她,换了第二个婢子。
这个婢子照料了半月有余,并无异常。只有一日回去晚了,夜色浓稠如墨,她突然大喊大叫,只道是有冤魂缠身。
而第个婢子,便是宝扇之前的那位,她从不接近长溟剑,待的日子也最长。只是从未对长溟剑上过心,因为懈怠被管家打发了。
宝扇素来胆怯,但仍旧去请教了府上的铸剑师傅,得出了照料长溟剑的法子。
宝扇寻了质地柔软的兽皮,她开口要兽皮时,便告知了这兽皮的用途,是用来照顾长溟剑的。
因此并没有奴仆故意刁难,便轻松地拿到了这许多物件。
她用兽皮擦拭着剑柄,剑鞘,直至将上面的脉络打磨的如同上等的宝石般,光滑细腻。
至于磨剑,重在打磨剑刃。
长溟剑是用青铜玄铁铸就,宝扇一个弱女子无法将其拔出,便请了两个侍卫,合力将它取出。
剑刃上的白光微晃,犹如清晨的第一抹日光,让人目眩神迷。
侍卫早已经退出了屋子,他们遵守管家的吩咐,不得长久地靠近长溟剑。宝扇换上了崭新的兽皮,厚实柔软。她用兽皮包裹着剑刃,照着铸剑师傅的叮嘱,意欲为长溟细细打磨。
只是长溟剑削铁如泥,何况只是一张兽皮。
宝扇的纤指,正握着兽皮,打磨着剑刃。
兽皮被轻巧地划开,宝扇的手指也有了丝线般的红痕,一滴猩红的血珠从白玉般的手指中滴落,顺着剑刃滑到剑身上。
露珠大小的血珠,顺着剑身直直地滑下,它本应该在到达剑尖时,停顿片刻,再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只是那圆润的血珠,顺着青铜玄铁一路向下,越来越小。
待其到了剑尖时,便全然被青铜玄铁纳入剑身,丝毫没有了血珠的踪迹。
若不是指尖微微的痛楚在提醒着宝扇,她恐怕会以为自己从未被划破指尖,血珠未曾落在过长溟剑身上。
宝扇的双腿微微发抖,就在此刻,她才恍惚记忆起,这是一柄取人性命的凶剑,怕是有魂魄缠绕在剑身上,吞噬着滚落在上面的血迹。
她不敢再去碰长溟剑,慌张地收回被割破的兽皮,便喊来了屋外的侍卫,将剑身重新装入剑鞘。
磨剑并未完成,但宝扇再不敢碰长溟剑的剑刃,她握着兽皮,草草弄完了养剑之法,未曾注意到玉指上的血迹,星星点点地沾染上了兽皮,还有零星的几点落在了长溟剑的剑鞘上。
宝扇几乎是逃出了屋子,连侍卫欲言又止的神情都未瞧见。
侍卫弯下腰,捡起宝扇慌张之下遗落的兽皮,看着兽皮上斑点血痕,眼底闪过一抹担忧,同伴见他失魂落魄,忙提醒道。
“谨慎些,王爷待会儿还要来。”
若见到侍卫的这副样子,万一生出不快来……
侍卫勉强朝他笑笑,将兽皮塞在腰间。
虽努力打起精神,却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站住!”
一声呵斥声响起,宝扇匆忙停下脚步。
眼前是神情古怪的邓姑娘,和满脸倨傲的花晴。
隔着几个婢子的身影,宝扇依稀能看到锦绣担忧的眼神,她垂下眉眼。
邓姑娘打量着宝扇,心中暗暗叹息,古人不曾欺我,这样美貌的婢子,心底果真是不安分的。她看了一眼花晴,幽幽叹气。
花晴走到宝扇面前,颇有些高高在上的气势。
“宝扇,邓姑娘待你不薄……”
花晴顿了顿,似乎没想出来邓姑娘对宝扇的哪份好来,紧抿着嘴唇。
“若不是邓姑娘选你做贴身婢子,你便要在那蔷薇苑待上一辈子,做只看不到蔷薇苑之外的井底之蛙。
邓姑娘对你这般好,你却不争气,先是身子骨弱,在床榻上养了这许久,后又离了邓姑娘身边,去……
去了旁处,岂不是将邓姑娘视为无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境?”
花晴原本还以为宝扇是被逼无奈,才离开了邓姑娘身边。
毕竟谁也不想陪着一柄煞气浓郁的凶剑。
只是刚刚,有小婢子想讨了她的好,离邓姑娘更近些,便将自己探听的消息,一一详细地告诉了花晴。
据她们所说,宝扇是自愿远离了邓姑娘,心中觉得邓姑娘不是个良善的主子,更有甚者,她竟然敢在背后嘲讽花晴,耻笑她百般心思,最终只落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花晴听后,顿时怒火中烧,将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了邓姑娘,她自然将有关自己的部分,尽数隐去,只说宝扇是如何背主,表里不一。
宝扇墨云般的发丝被一只莲花簪松松挽起,不瞧她脸蛋,只看这发丝如墨,便叫人笃定,这千青丝之下,必定是位美人。
花晴伸出手掌,拔下那只莲花簪,霎时间,宝扇的发髻散开,青丝一半垂在胸前,另外一半落在肩头。
她抬起怯生生的眼睛,那大而清澈,泛着琥珀色的眸子中,满是不安无助。
盈盈水光瞬间挂在了清潭般的双眸中,像一只无助的小兽,等人营救。
花晴本想看她狼狈不堪的模样,才故意扯掉她发间莲花簪,只叫她发丝凌乱,再没有了往日的美貌。
只是发丝垂下,却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这般遭人欺凌的柔弱模样,更让人生出了欺辱之心。
邓姑娘,花晴,和一众婢子站在宝扇身旁,一弱众强,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女子。
这般被人羞辱责怪,却只能怯懦地争执着「我没有……」若宝扇面前的不是花晴,换作他人,怕是要将这等凋零残花状的宝扇揽在怀中,好生疼爱呵护。
花晴狠下心肠,暗暗嗤道:这般无用的模样,双眸依依不舍地望着周围,仿佛期待有人能从天而降,拯救她于困境的弱小模样,真是令人可笑。在这王府之内,谁能救她?花晴心想:自己身后有邓姑娘撑腰,饶是管家来了,也能争执上几句。
锦绣看着花晴狂妄地欺负着宝扇的样子,心中焦急万分,一只脚已经向前迈出,正待搀扶起宝扇。
只见宝扇怯懦地抬起双眸,隔着几人看向锦绣,那眸中水波粼粼,惹人爱怜,更让人生出汹涌的气概。
只是锦绣从那眼眸中看出了祈求,不是祈求她去救。
宝扇眉眼微动,不让锦绣失礼。
锦绣心中百感交集,她何尝不明白宝扇的意图,她即使上前去搀扶宝扇,最后换来的是两人一起受过。宝扇让她不要上前,不要失礼。
锦绣心中酸涩,宝扇既落到如此境地,却还在考虑她的安危。
锦绣盯着那丸水眸,片刻后,终于服了软,将脚收了回去。
花晴声音慷慨激昂,似有千百种豪情壮志。
“你这副模样,莫不是等人来救,可叹可惜。
若是在街市,怕是会有一众男子涌上来,抢着救你,只是在王府……”
花晴语气一转,看着旁边沉默不语,任凭自己作为的邓姑娘,又瞧了瞧跌坐在地上的宝扇,一股子恶意涌上心头,她轻笑出声。
“莫不是在等王爷罢?你……”
她刚想开口嘲讽,你这副模样,若是剥光了躺在宇文玄床榻上,他说不准会好生宠幸一番。
只是花晴话还未说完,便被强劲推搡的后退几步,待她稳住脚步,只见眼前是雪白的刀刃。
而宇文玄的手掌,正放在宝扇的腰间。
第38章
世界二(十四)
宽阔的手掌几乎覆盖了宝扇的整个腰肢,灼热的触感让她身子一颤,朝着宇文玄的方向稍微偏移,靠的更近了些。
宇文玄浓眉紧拢,眉眼凌厉地看着宝扇如今的模样。
发髻尽散,双眼包泪,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慌张不安,她心中顾忌着规矩,又按照本能寻求庇护,两相纠结之下,最后是不安占据了上风,脚步轻移,缓缓地站在了宇文玄身后。
宝扇虽然身为婢子,但从来都是规矩为重,事事克己守礼,今日做出这般失礼的举动来,受到的惊吓可见一斑。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花晴见到宇文玄,心头大惊,匆忙埋下头去,移动到邓姑娘身侧作鹌鹑状。
邓姑娘主动出声解释,她可不想背上欺凌弱小女子的骂名,言语中多有晦涩,将宝扇背主,表里不一的事说了出来。
“此事是花晴亲耳听到,又来禀告于我。往日里,我只觉得宝扇貌美柔弱,身子骨弱,却不曾想她竟这般……”
花晴闻言,头低的越发深了,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
“是奴婢亲耳听闻。”
王府奴仆众多,使心机,耍手段之事,层出不穷,只是从未闹到过宇文玄面前。
管家也不会让这些小事,污了宇文玄尊耳。
只是宇文玄虽然未曾见过,但总归不会认为自己府内,一片和睦,宛如太平圣地。
宇文玄侧身看向宝扇。
宝扇身子轻抖,仿佛一阵风吹来,便能将她掀倒在地。
她脸颊涨红一片,似羞似恼,声如蚊哼,怯生生地反驳道:“我没有,王爷信我。”
她声音似雨滴落入湖面,清悠绵软,又仿佛一只刚生出动人嗓音的黄鹂鸟儿,怯懦声中带着袅袅佳音。
宇文玄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可此时的宝扇哪有心思记着那些,她只知道宇文玄未给过回应,怕是不相信自己,心中一片绝望。
宝扇抬起眼睛,凝视着宇文玄,不似从前一般,刚与宇文玄视线相接,便如同惊弓之鸟般垂下眼睑,她紧紧地盯着宇文玄的眼眸,望进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
宝扇看到,自己无助不安的神情,尽数落入宇文玄眼中。
宝扇轻眨眼睫,蒲扇般的睫毛垂下,眼底的失落神色格外明显。
她轻启红唇,糯齿微动,唇齿翕动间,倾吐出「王爷」二字来。宝扇抬起手掌,似乎是想要捉住宇文玄的衣袖,好生央求一番。
只是她白玉般的胳膊扬起,带起一阵微风,又茫然地垂下。
心中纠结万分,却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不待宇文玄开口,管家便姗姗来迟,他早已经在路上,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弄得清楚,心中暗骂花晴,不愧是和邓姑娘共同从皇宫中出来的,竟然能折腾出这种事情,还闹到了宇文玄面前。
“王爷。”
管家朝着宇文玄行礼,眼神掠过宇文玄身旁的宝扇,目光微闪。
不过管家很快收敛起眼中多余的神色,换上肃容。
“如此这般,便将那传话的婢子叫来。”
管家所言,便是将宝扇所谓「恶言」告知花晴的两名婢子。
花晴不放心他人,准备亲自去找,但被管家轻飘飘一眼定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名侍卫把两婢子带来。
两婢子只瞥见了宇文玄的衣袍,便慌张地连话都说不清楚。
管家冷言训斥,两婢子在威压下才缓缓回神,回着管家的问话。
“这些话确实是奴婢所说。”
花晴心头巨石落下。
“只是……并不是奴婢亲耳听到,亲眼见到,只是信口胡言。
奴婢知道邓姑娘身边赏赐丰厚,便生了去意。只是邓姑娘的身边,是不好接近的,便想着从其他的门路入手,花晴是邓姑娘跟前的红人。
若是得了她的举荐,那便能轻而易举地得偿所愿了。
奴婢知道花晴嫌恶宝扇,便编造了这些胡话,想借此讨花晴欢心。不曾想花晴竟然当了真……”
两婢子也是心中酸涩,她们只当是阿谀奉承讨人欢心的胡话,入了花晴耳中让她听个痛快也就是了。
谁曾想,花晴竟然这般嫌恶宝扇,只言片语就告到邓姑娘面前,还招惹了王爷……
她们心中也奇怪,怎么会生出这种念头,用羞辱宝扇的法子,来讨好花晴,为自己谋一个好出路。
这种念头大概滋生于几日前,王府中最英俊的侍卫送给宝扇点心,宝扇推迟不下,便将点心分给她们用了。
她们品尝着绵软的砂糖,栗子的清香气味,好吃到快要将舌头吞下,当时两人对视,目光相结,脑海中是同一个念头。
嫉妒从此处埋根,两婢子也搞不清,自己究竟是嫉妒英俊的侍卫向宝扇示好,还是嫉妒自己没吃过的点心,宝扇可以大方送人。
花晴目瞪口呆地听完两婢子的解释,几乎要尖叫出声:不,不是这样的!定然是管家威胁,或者是侍卫,那几个侍卫倾慕宝扇,为了心上人不受委屈,便颠倒黑白,让两婢子吐露出这种谎言。
可花晴只能睁圆了双眼,在一众人的注视下,犹如被人掐住了脖子,脸庞涨红。
管家瞧着满脸难以置信的邓姑娘,和脸色难堪的花晴,闷哼一声。
他可不敢随意处置这两人,还得听宇文玄的心思。
宇文玄看着身子明显放松的宝扇,心中微动。
他从怀中扯出一块兽皮,上面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痕。
宝扇目光微闪,几乎要逃走。
宇文玄捉起她的手腕,纤细一只,自己的手掌轻松可以合拢。
指尖有丝线般的血痕,稍稍用力,殷红的血珠便从中沁出。
血珠顺着宇文玄的手掌,轻轻向下,隔着肌肤与厚茧,几乎要与他的血液融为一体。
“王爷……”
宝扇呢喃出声,因为手腕被钳制而柳眉微蹙。却又因为宇文玄的身份,而无法挣扎。
宇文玄双目幽深,将她整个身影笼罩其中,吐出的言语让人战栗不已。
“你可知道,长溟只要见血,便要取人性命,否则不能归鞘。”
瞬间,宝扇眼前漆黑一片,身子软绵绵的向地上倒去。
但手腕上的力气收紧,让宝扇勉强站稳身形。
宇文玄这番话,莫不是说,她碰了长溟,割破了手指,让血迹沾染到长溟剑上,便要以性命作祭,才能让长溟剑安心回到剑鞘。
花晴闻言,低垂眉眼,遮掩眼底的喜色,只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便是自己冤枉了宝扇又如何,自己有邓姑娘做依靠。
只不过受些折磨,哪像宝扇,因为惹上一柄剑,便连小命都没了。
她早就说过,伺候长溟剑,哪里会是什么好去处。
宇文玄瞧她这副模样,羽睫轻颤,比起所谓的引颈就戮,倒像是引人采撷的柔弱姿态,不免心中微动。
他的手掌松开宝扇的手腕,倒是果真如宝扇所愿,放在了那白玉似的脖颈上。
宇文玄的手指粗糙,略略带着沙砾的触感。
宝扇的手腕,已经是世上极绵软无力的物件,未曾想,还有比手腕更纤弱所在。
宝扇的肌肤过于柔嫩,宇文玄的手掌,刚一放上,便磨出片片红痕。
宝扇鸦睫颤抖的越发厉害,不知是因为要失去性命的恐惧,还是因为脖颈上放置的手掌过于粗糙。
这向来是只握长溟剑的手,此时却放在了她柔弱不堪的脖颈上,宝扇吐息加重,唇齿中泄露出难耐的闷哼声。
宇文玄双眸凝视着手下的白皙柔软,只需要稍稍收紧,这娇美的容颜,便会变成一片惨淡。
被旁人诬陷,欺辱成那副小可怜模样,尚且知道喊「王爷」,这会儿怎么性命都要不保,怕得身子颤抖,都不肯喊声「王爷,不要」。
方才是邓姑娘和花晴冤枉宝扇,她虽然无力反抗,但却异常委屈。
如今是宇文玄掌控着她的性命,她不敢,也不能反抗。
宇文玄手掌一收,被垂落在宝扇肩头的青丝轻轻拂过,带起几分痒意。
“所以今日,长溟要取人性命,你选一个罢。”
长溟剑见血便要取人性命,但并非是血珠主人的性命。
宇文玄视线落在宝扇身上,手指轻轻摩挲。
这般胆小之人,若真送给了长溟,便是化作冤魂,也会被缠绕在长溟身上的其他冤魂欺负,整日泪珠涟涟。
宝扇颤抖着睁开眼眸,听到了宇文玄的话语,眼底一片茫然不知所措。
而正欢喜的花晴却是身子僵硬,邓姑娘也满脸难以置信,原因无他,宇文玄手指指向的方向,正是她们两人。
第39章
世界二(十五)
顷刻间,强弱颠倒。
弱小者变成了主宰,而气势汹汹者则是化作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邓姑娘神情呆滞,口中念念有词道:“宇文玄……”
他怎么能,把自己的性命去留交到宝扇手上。
花晴脸上惨白一片,丁点血色都无,她不敢去求宇文玄,便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在宝扇身上。
垂落的发丝掩盖了宝扇的视线,也阻拦了花晴殷切的目光。花晴见状,心中宛如死灰一片,再没了生气。
宇文玄目光如炬,漆黑的眸子仿佛深山幽谷中的凛冽潭水,深不可测。
明明是发泄委屈的好机会,宝扇却并未喜笑颜开,面上流露出雀跃来,反而眉头紧锁,面带纠结,她长而密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怯生生地望着宇文玄,又慌忙地收回。
她将视线放在邓姑娘和花晴身上,和两人或怒或怨的目光相接,似是受了惊吓,匆匆地垂下脑袋。
宇文玄犹如鬼魅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如何?”
他声音冷冽,丝毫感情都无,好似他们讨论之事,不是关乎旁人的生死,而是细枝末节的小事。
宝扇被他逼迫着做出决定,嗫喏着开口:“奴婢选不出来。但奴婢觉得,血腥脏乱之事会污了王爷双目,若是……”
她声音细弱,糯齿张合之间,都在打着颤儿,惴惴不安的情绪,全然放在了脸上,任是谁都能轻易看出。
“若是能不伤人就好了。”
四周一片寂静,几乎是落针可闻。
她竟然在求宇文玄,让他饶过邓姑娘和花晴两人。
众人心思不一,只觉得宝扇是个蠢的,方才还被邓姑娘和花晴欺负,身上狼狈不堪,这会儿得了宇文玄应允,可以顺理成章地报复回去。却因为胆怯,而放弃了千载良机,还要为二人求情。
见惯世事的管家见状,心中喟叹:同样是在王府里长大的,别的婢子不说心思七窍玲珑,也是有些手段。
偏偏这宝扇,人生的美貌,心却像池塘中的莲蓬,看似玲珑剔透,剥开一瞧,竟通通都是洁白无瑕的莲心。
她这般良善,极易被有心之人利用,日后若是有人护着还好。
若是形单影只,怕不是要日日泡在黄连水里。
宇文玄凝眉看着宝扇,心中如同众人一般,只觉得宝扇的心过于绵软。
但他见惯了阴谋诡计,睚眦必报的狠硬心肠,在沙场上,处处都可能是陷阱,宇文玄要做前锋,上战场杀敌,还要提防身边人的陷害。
朝堂之上,是阿谀奉承,口蜜腹剑的波涛汹涌,王府中,处处是争端,争抢的是权,是银钱。
他们脚步匆匆,都在向前。
听到宝扇这般似孩童一般的稚言童语,宇文玄心中轻嗤。
但心头的另外一角,却被这柔软打动,原本冷硬的心肠,有了软化的痕迹。
宝扇胆怯,被人欺凌会委屈,不敢反抗,以为性命不保,会身子发颤。
但她却会为他人求情,不忍心旁人命丧于她的面前。
宇文玄见过种种污秽事,此时心中微动,瞬间不似旁人一般觉得这良善太过,只觉得恰到好处。
正是这般,柔弱且心善的女子,才和那些文臣口中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相匹配。
宇文玄自认不是君子,却以为宝扇是这世间,唯一能配得上「淑女」二字的人。
他轻轻俯身,压低声音,几乎贴紧了宝扇的耳垂。
“果真?”
果真要放了她们?
宝扇身为婢子,怕是只有这一次良机,能为自己出气。若舍弃了这次,再想掌控他人的生死,怕是要等到来世。
蛊惑的话语响在宝扇耳边,她却没有丝毫动摇,轻抬起眼睫,眸子中皆是惊喜:“王爷果真同意。”
两人鸡同鸭讲,一问一答之间,心中所念,却是天差地别。
宇文玄果真随了宝扇的心愿,饶了邓姑娘和花晴一命。
花晴喜不自禁,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被宝扇一句话,便死里逃生。
邓姑娘虽心头微松,但却并不欢喜,只因为自己的性命是宝扇所救。
想她来到异世,除了在皇宫中做了几天活计,其余日子都是快活度日,哪像今日,被区区婢子掌控生死。
众人散去,宝扇仍旧未离开,她站在宇文玄身侧,提起长溟剑的事。
“不是说长溟剑见血就要取人性命,那……”
宇文玄语气幽深:“你莫不是想主动献身长溟?”
宝扇圆睁着双眸,满脸哑然。
宇文玄心头生暖,畅快地大笑着,在宝扇惊讶的目光中,大步离开了。
还是管家给宝扇答疑解惑。
“长溟剑见血便要取人性命之事,是邻国传出的。
此传说甚为离奇,只是和王爷的名号一并传出后,相信的人便多了。”
叱咤疆场的「血阎罗」,手中的剑是夺命剑,哪个能不相信。
管家话语中带着深切疑惑:“只是王爷向来不相信这些传说,今日怎么会主动承认,还提出让邓姑娘她们祭剑。”
宝扇沉默不语。
管家也没想过从宝扇一个小婢子口中听到答案,只解答了宝扇疑惑,便抬脚去应付今日争端的余下之事。
宝扇刚要离开,便见到锦绣慌慌张张地跑来,将一物件塞到宝扇手中,便急匆匆离开了。
宝扇知晓锦绣是急着回邓姑娘身边,邓姑娘今日冤枉了人,定是要受责罚。
但她在王府中的地位是不变的,即使被打了板子也是有贴身婢子伺候的。
况且宇文玄刚才既已提出祭剑的办法。只是被宝扇拒绝,那余下之事,便是交给了管家。不过想来邓姑娘是受不了多重的惩罚的。
宝扇对此并不感觉到心中郁郁,她松开手掌,掌心躺着细长鹅黄发带。
宝扇方才发髻上佩戴的莲花簪,已经掉落在地上,被人碾碎了,如今正支离破碎的躺在污泥中。
看着手心的发带,宝扇柔柔笑着,将青丝尽数拢在手中,束上发带。
她绕过游廊,梨花树下,王府中最英俊的侍卫正在那里等她。
云起面带愧疚,没想到自己给宝扇送点心,竟然招惹了这许多麻烦。
“宝扇……”
他嘴唇张张合合,心头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却只化作一句。
“你没事真好。”
云起是王府中的侍卫头头,平日里多在王府外头办差事,在府里见到的机会并不多。
他生的高大挺拔,身形修长,浓眉深眼,很受婢子们的追捧。
每次云起出府,都会被众婢子团团围住,央求他给她们带些胭脂水粉,瓜果点心。
此时那浓重如墨团染就的长眉,正聚成一团,高大的身影站在宝扇面前,本应显得骇人。却低垂着脑袋,一副沮丧自责的模样。
宝扇轻摇:“不是你我的错。”
宝扇向着梨花树走的近些,风乍起,雪似的梨花飘落在宝扇肩头。
她柔肩瘦削,只区区几朵梨花,便占据了大半肩膀。
云起亦步亦趋地跟在宝扇身后,却从始至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亏你还打听过,她们二人最喜食栗子糕。只是因为王府中很少买栗子,她们几年都没吃上一次,这才分给她们。哪曾想,竟滋养了她们的恶意。”
宝扇听着身后云起的轻叹声,对于污蔑她的两婢子,并无甚情绪。怨恨,谈不上,同情,更是不能了。她同样不觉得自己故意赠予栗子糕点一事,有何过错。
她只是推波助澜,真正生出恶意的,还是那两婢子。
若不是她们心中有嫉妒,一碟子栗子糕点,不足十个的小点心,就能让她们心头酸涩,胡言乱语,污蔑旁人名声。
宝扇仰头看着树上的簇簇梨花,心中暗道:如此皎白无暇的花朵,确实令人心生欢喜,怪不得王府里栽种了这许多的树木花草,却只有这梨花树,是最多的。
宝扇伸出手掌,将一朵小巧柔软的梨花收入手中,果真皎白如玉,色如皑皑白雪。
只是这样的花,在京城的哪一户人家都不稀奇,最是不该生长在王府。
宇文玄此人,若是选择花木来养,必定是荆棘草,苍松翠柏之类的,不会选这些无用的柔弱小花。
可是依照宝扇从云起口中打探到的,这王府的每一株花草,都是宇文玄在建造王府时,不假与人,亲手勾选。
喜物如喜人,宇文玄竟心仪梨花树,便会同样心仪于梨花一样的女子。
皎白,纯洁,柔弱不堪,却不肯染上丁点尘埃。
宝扇不觉得自己今日所言所行,太过被人诟病过于良善可欺,只在听到宇文玄同意放过花晴她们二人时,才心头落定。
软弱可欺又如何?不正如树上的梨花一般,堪堪落下,被宇文玄握在手中。
以美色惑人者,能得一时之好。以心机惑人者,方可得长久。宝扇自觉有几分颜色,若是舍弃了脸面,沐浴香汤后,钻进宇文玄的锦被中。
待宇文玄就寝时,掀开锦被,映入眼帘的便是活色生香的美人图。
含羞带怯的水眸,欲拒还迎的纤纤玉指紧紧攥着丝绸,小巧的里衣几乎遮掩不住一身雪白肌肤。
饶是宝扇生性胆小,怯怯地颤抖着身子,怕是也不会灭了宇文玄的兴致。
反而让他躁火越浓,翻身享用眼前的美人。
只是纯粹的床榻欢好,起于最让人琢磨不透的欲念,终究令人不安。
男子,对一个地位卑微的女子,生出情谊,莫过于怜爱,由怜惜生爱意。
柔弱可欺只是表态,若当真表里如一,任凭旁人欺凌,怕是未得到宇文玄青睐,就被抛尸荒野。
外软内硬,外表越发楚楚可怜,才会让人怜惜,心中生出保护的心思,不让旁人欺负。
第40章
世界二(十六)
梨花树下,只见宝扇身姿窈窕,体态纤纤。与满树洁白轻盈的梨花相比,竟不知哪一个更能称得上美景美色。
此处虽然隐蔽,但却并不是无人之地,云起身为男子,不便长久地与宝扇交谈。他抬脚迈步,忽然想起什么,试探性地问宝扇:“过几日我要出府,你可需带些什么?”
云起脑海里闪过摊贩售卖的各色面具,手捏泥人,小巧可口的点心吃食……他心底生出了要带宝扇一同出府的念头,若是宝扇出了王府,定然能玩个快活。
可云起知道自己和宝扇的身份,若非宇文玄的允诺许可,怕是出不了王府的。
宝扇自然看得明白云起心头的念头,她轻轻摇头,青丝上的梨花花瓣随之摆动,缓缓飘落。
“不用了。”
云起眼中闪烁的光芒瞬间黯淡,原本高大的身影,转身离去时却显得有几分落寞。
宝扇自然是瞧出云起的心思的,只是她虽对云起有过几分利用的念头,却从未给过他错觉。男女之间,若是没有成为眷侣的可能,那便将暧昧缠绵的羁绊尽数斩断。
宝扇以为,意图用绵绵情谊来拴住一个男子,为自己所用,是下下等之策。倘若男子对女子的好,都是以情意为前提。若是付出许多后,发现往日种种如流水入江河,悄无声息,便会物极必反,生出索要甜头的心思来。
野心是被慢慢滋养的,当甜头不足以抚平心中的欲念,便会生出恶意。
倒不如一开始便不以情意做锁链,便不会生出许多变故来。
云起其人,虽外表冷硬,不像是欲念难平,滋生恶意之人。
但宝扇对他,一开始便拉开了距离,只想着借云起,知晓些王府外面的天地,以及宇文玄的喜好嫌恶,旁的好处便是分毫未取。
宝扇仰头,紧闭着双眸,只感觉带着香气的微风吹过脸颊,轻柔的梨花花瓣掉落在她小巧挺翘的鼻尖,略有些痒。
那梨花花瓣顺风飘起,又落在宝扇花瓣似的柔唇上。
梨花虽娇嫩,比不上美人俏丽好颜色。
邓姑娘和花晴回了院子,管家的吩咐随后跟到。
管家面目柔和,并不说是罚,只说王府上遇上了难事,想请邓姑娘和花晴帮忙。
几十本经书,每本有三指厚,放到地上发出「咣当」的重响声。花晴便要对着这些经书,细细抄写,拿给管家一一过目后,再作祈福焚烧掉。
她不是邓姑娘,有从皇宫里带回来的金银可以使唤,只能亲自动手抄写。
至于邓姑娘,管家不让她抄写经书,只将两个木桶搬进屋里,里面放的是满满的芝麻。只是黑白芝麻混杂在一起,管家吩咐人将两桶黑白芝麻搬进来,就是让邓姑娘亲手挑出黑芝麻和白芝麻。
“偏听偏信,日后可会给邓姑娘招来大祸害。
这挑芝麻,既帮了王府的忙,也能让邓姑娘更目光敏锐,不会被谣言所欺。”
正抱着经书的花晴闻言,双腿微颤,差点摔在地上。
芝麻本就微小,混杂在一起更是乱人眼睛。
邓姑娘挑了三个时辰,只得了小小一碗白芝麻,而手腕早已经酸软无力。
邓姑娘心中怨气颇深,怨花晴胡言乱语,害她丢了颜面,怪宇文玄不给情面,她整日思虑的都是如何治好宇文玄的隐疾,他却险些要了自己的性命,还放任管家用这种古怪的法子来欺辱她。
对于宝扇,邓姑娘心中百种滋味,宝扇虽为她求了情,她却生不出感激来。
邓姑娘将手心中挑了一半的芝麻,放回木桶中。
她出了屋子,望着院子里洒扫的婢子,心中越发郁闷。
一个小婢子端着木盆,走到邓姑娘身边。
邓姑娘见她靠近,刚要躲开,以免清水溅湿了绣鞋。
小婢子却挤到她面前,将一团物件塞到她掌心。
邓姑娘握紧手中的物件,等回到了屋子,才打开查看。
是一张宣纸,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府外河畔,隐疾治疗之法。
邓姑娘心中如同鼓击,这纸团所写是要她去王府外河畔边相见。
知道她正在寻找隐疾治疗的法子,又能派人利用王府的婢子传消息。
除却皇宫中人,邓姑娘再想不出其他。
上次入皇宫后,皇后所言帮忙寻找,邓姑娘虽欣喜,但久等不到法子,便渐渐没了指望。如今却柳暗花明,她心中跳动不止。
邓姑娘去寻了管家,只说自己挑选芝麻手腕酸痛,想出府看大夫。
管家让府医来看,邓姑娘百般推辞,只道区区小病,不劳烦府医了,管家见状,便允了她出府。
河畔杨柳依依,却只有三两个人从桥上走过,且都是脚步匆匆,毫不停留。
邓姑娘朝着桥边走去,心中惴惴不安,只道:纸团上只写了地点,却没提时辰,莫不是自己来的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