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正欲闹事的三个男子,手指被鞭笞,还来不及出手为自己出口气,便被一众士兵团团压制,脖颈上顿时架起了几柄长剑,一时间连吐息都不敢放重些。小士兵三言两语将这几个男子,抢夺取赈灾粮食之后,还想对宝扇动手动脚的事,全部告诉了牧南星。
牧南星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宝扇,只见她紧紧地藏在牧南星身后,寻求着他的庇护。
“带走。”
牧南星一声令下,士兵们压着作乱的三人就要走,宝扇声音极细极弱地开口:“小侯爷,他们之前抢过我的金箔。”
宝扇逃难途中,一路上谨小慎微,才保住的几片金箔,就是被眼前的几人抢去了。
好在当时宝扇还是满脸脏污,入不得几人的眼,不然被抢去的就不只是金箔了。
几人被士兵搜身时,才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们紧盯着宝扇,难以将她和之前那个满身破烂的流民联系在一起。
金箔被搜了出来,士兵数了数,一共整十三片。
士兵将这些金箔呈上,牧南星示意宝扇。
宝扇心中害怕,又惦记着自己被抢去的金箔,脚步慢慢地向前走,还要一步三回地看着牧南星。
牧南星被她这副姿态看得心中微沉,错过视线不再看她。
整整十三片,完完整整的十三片金箔,又重新回到了宝扇手中。
而被捉的三人,他们抢到金箔后藏在身上,不敢随意花出去。
他们生怕花掉金箔片,会招惹其他贪财的人惦记,又得知京城派来的赈灾队伍已经到涪陵城,便想着先用赈灾粮食挺过这一阵儿,待流民安置妥当,一切稳定下来,他们再好好用这些金箔。
哪曾想,一时间鬼迷心窍,被美色迷了眼睛。
不仅没了三餐安稳,还被迫把金箔片交了回去。
眼看着宝扇和牧南星关系匪浅的样子,几人自认为是得罪了大官的女人,这次被捉,必定是讨不得好的。
一想到自己要受苦,他们的胆子越发大了。
“怪不得这小美人不愿意跟我,原来是攀上了其他高枝。
啧啧,跟着京城来的,能享福一时,待他把你的身子玩厌了,把你扔在这涪陵城,一个人回京城去了!”
“哈哈,我看小美人眼含春水,不知道已经享受了这大人多少恩泽!”
他们的调笑声,让宝扇面容绯红,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牧南星仍旧是神态平静,只见剑光一闪,那几人的喧哗声都停了下来,只有地上,留下三条血淋淋的舌头。
东城门顿时尖叫声四起,宝扇也脸色苍白。
三人只是丢了舌头,性命还在。不过对他们而言,依今日种种举措论罪,留着性命倒也不算是一件好事。
回到驿站,牧南星看着空空如也的双鱼铜洗,耳边好似响起尖叫声,那副苍白的脸在他脑中,倏忽闪过。
“还是年少”
“如此冲动”
“太过鲁莽”
一向自负的牧小侯爷,心中头一次对自己生出怀疑:莫非我当真没那么可靠,今日行径,是否……
门外的响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宝扇站在门外,她指着窗外,天色已经暗淡,到了就寝的时间。
“小侯爷,我来为你换衣。”
换衣……
牧南星神色怔然,这才想起自己今早才允诺过,让宝扇为他穿衣换衣。
系带解开,锦袍被换下,只着白色里衣的牧南星没有白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或许是驿站的烛火太柔和。此时的他束发散开,眉眼垂下,橘色的灯火映照在白玉般的脸庞上,一条鸦青色发带落在他掌心,倒显得他有几分少年郎意气来。
宝扇将牧南星换下的衣裳抱在怀里,并不着急离开。
她盯着悠悠晃动的烛光,声音软了又软。
“今日多谢小侯爷,小侯爷又救我一次,还为我取回了金箔。”
之前张尚那回,再加上施粥这次,牧南星已经救过她两次,还出手教训了那些出言不逊的人,让他们再说不出来那些污言秽语。
告谢的话,牧南星已经听过无数回,这是第一次,他有了开口询问的念头。
“你可觉得我可怕?”
话落,牧南星又懊恼自己问了这句话,又急匆匆撂下一句。
“你出去罢。”
宝扇抱了衣裳,门已打开一半,又回头看向牧南星,那目光仿佛揉碎了星子,又带着一丝仰慕。
“小侯爷今日很是英勇,今日之景,我怕是终身难忘。”
又怎么会怕呢。
她说完,便掩门离开了。
那萦绕在牧南星身上的愁绪,被这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击散。牧南星又变回了平日里的牧小侯爷。
冯回赶回驿站时,已经是深夜,他一日未用上饭,便出声嘱咐厨房备点酒肉。
伙计弯着腰,神态恭敬:“宝扇姑娘已经安排好了,饭菜都在锅里温着呢。”
冯回一听是宝扇安排的饭菜,心中既感动又别扭。
饭菜已经提前做好了,而且是放在锅里,隔着热水加热保温。
既不会毁掉饭菜的滋味,也节省了置备饭菜的时间,能让冯回一回驿站,即刻就能用上饭菜。
“那就端上来吧。”
总共三菜一汤,有荤有素,特别是汤,熬煮了几个时辰,汤里加了滋补的菌菇,小火煨煮到现在,味道鲜香可口。
这饭菜份量正好,冯回是个不浪费粮食的人。
如果饭菜多了,他即使已经饱了,也必定会吃下的。
今日的饭菜份量吃光后,他只觉得腹内有七分饱。
冯回虽然想吃肉喝酒,但伙计说,宝扇安排过。
若是晚上吃了太过荤腥油腻的东西,那些东西便会堆积在腹部,次日便会觉得难受。
再加上菌汤确实滋补美味,一下肚,冯回便觉得身上的疲惫去了几分,也不惦记什么酒肉了。
回房休息时,又听闻牧南星今日问过他何时回来,心头只觉得奇怪。
宝扇关心他,他虽觉得别扭,但心里倒还是自在。
但牧南星关心他,冯回只觉得坐立难安。
要不是伙计说过,牧南星已经歇下了,他定是要冲到他房内,好好问问他今日是什么意思。
宝扇和冯回一起去了街市,买了几封点心,一副首饰。
“冯回大哥,你要买些什么?”
冯回摇头,他吃喝穿用,都是军营里发的,来街市也想不起该买些什么东西。宝扇见他如此,便起身要回驿站。
张尚右手已经废了,但张夫人总觉得是大夫医术不精,非逼着大夫给张尚右手开药。
大夫没有办法,只能开了些活血化瘀,对右手无害的方子。
废手这事,张府上下瞒得紧,张夫人怕张尚知道了,心中难过,便在府上说过。
若是谁敢议论此事,让张尚知道了,就将人打废了,再发卖出去。废人还能卖去哪里?下人们想都不敢想,自然是把嘴巴闭紧。
因为不知道右手的事,张尚心中倒是不难过,他的右手虽然还是没有感觉。但大夫说了,伤筋动骨还得一百天呢。
何况他这可比伤筋动骨厉害多了,不得好好养养才能好。
只是惦记着宝扇被人抢走了,张尚心里挂念的很,催着下人去找。一日找不到,两日找不到……日子久了,张尚开始茶饭不思起来,人也瘦上许多。
张夫人心里骂着宝扇是个狐媚子,害得她儿子断手又伤身,一边还得哄着张尚,劝慰他人总能找到的。
即使属下拿了蛐蛐儿,通体雪白的学舌鸟来逗他,张尚还是快活不起来。
他白天晚上,连梦里都是宝扇的影子。此时他真是恨透了那个坏他好事的人。
要不是那人,他早已经把宝扇哄回府里,那用得着在这里犯单相思,却连美人的影子都碰不着。
张尚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着,却隐约看到了宝扇的影子。
他拉着那日随着自己出府的随从,语气里带了急切:“你看,那是不是宝扇?”
随从自从挨了板子,还没歇上半天,就听说张尚醒了,叫着嚷着让他伺候。随从只能从床上爬起来去伺候张尚。如今张尚问话,他两腿还在发抖。
顺着张尚的手指望去,随从连一片衣袖都没看到,他只当这位主子眼睛花了。
“哪有宝扇姑娘的影子,想来是公子太过思念宝扇姑娘,相思成疾,才恍惚看到。”
张尚看着那空无一人的角落,嘴里喃喃自语。
“或许真是看错了。”
拐角处的店铺里,良久,宝扇和冯回从里面走出来,朝着驿站的方向走去。
张府,张夫人还在和张大人埋怨着,这都多久了,还没找到伤她儿子的凶手。
“你平日里神气有什么用!连儿子被人毁了手,你找个人都找不到!”
“再等等。”
张夫人冷哼一声。
“再等等?你要我等什么?等那人逃出涪陵城,逃到天涯海角去?”
张大人哑然无语,他叫来知内情的人,那日张尚醒来,就是他在伺候,张尚怎么伤的,被谁伤的,他最清楚。
“少爷说,那人穿一身便服,眉眼中却冷硬异常,身后还跟着一众护卫。少爷他当时……被那人突然出手,少爷疼痛难忍。那人便把宝扇姑娘抢走了。少爷想追上去,被他的护卫拦下了。后来,后来他的右手越来越疼,就昏了过去,不知道那人和护卫去了哪里。”
张大人又问了问,那护卫可有何特征。待一一听过后,张大人越发心惊。
听到这些问话,张夫人只觉得头痛,不耐至极:“费那么大劲做什么!直接贴了告示,把那人抓回来好好处置一番。”
“你可知这人是谁?”
“能是谁?”
张大人瘫坐在椅子上。“此人,或许是从京城来的赈灾使。尚儿的右手,可能就是赈灾使废掉的。”
第7章
世界一
张大人心中有了怀疑,便派下人去打听牧南星这些日子的行踪轨迹。
得知驿站里几日前多出了一个女子,听说是牧南星亲手救下的,张大人更是无比不安。
“那女子是何等长相,打扮如何?”
下人一一都答了,都和张尚受伤那日的女子特征相同,必定是同一人。
他本就怀疑在这城内,有何人敢伤害他儿张尚。
涪陵城距离京城远达千里,百姓们难以看到天子。因此在这城里,就是以张大人为首。而张尚,身为他的儿子,城里更是人人皆知,哪有人敢动手伤害他儿子。
除非这人是外来户,不知道城里的内情。
城中新来的流民虽然繁多,但一路上逃难,胆子早就被吓没了,整日想的都是如何填饱肚子,不会伤他儿子。剩下的,就只有京城的赈灾使者。据下人所说,此人出手利落,又带着护卫。除了那位牧小侯爷,不做他人之想。
张大人几乎是双腿无力,一只手扶住靠椅坐下。
他挥挥手遣退了下人,整张脸紧绷着,过了半晌,拢在一起的眉毛才稍微放松。
“来人。”
张大人脚步匆匆,跨过驿站的门槛时,甚至因为着急,还险些摔了一跤。
冯回得知他来,黑着一张脸下楼来了。
他双手握拳,语气硬邦邦的。
“有何贵干?”
“听闻我好友之女,因为水患逃难至此。如今又住进了驿站,特来接她回去。”
“你的好友之女?是哪个?”
“那姑娘名叫宝扇。”
冯回铜铃一般的眼睛,审视般看着张大人面色沉静,缓缓道来。
他转身吩咐伙计叫宝扇下来,自己拉开木凳大刀阔马地坐了下来,丝毫没提让张大人一同坐下。
宝扇换上了女装,只是简单的藕粉色襦裙,就衬托得她腰肢软软,发髻尽数垂下,发间无一点装饰,只双耳之上,挂着一副玲珑的白玉滴珠耳坠。
她单手提起裙裾,襦裙以流畅而优美的弧度掠过层层台阶。
“冯回大哥。”
她一下来,便站在了冯回身侧。宝扇看了看周围站着的人,小声问道:“这些人是谁?”
张大人立即上前,眼中含泪,语气恳切。
“你可是宝扇?”
宝扇点头。
“我是你父亲好友,你幼时,我还抱过襁褓之中的你呢。”
听到这话,宝扇没有意想之中的惊喜欢快。
反而像是想起了不好的事,脸色白上几分。
张大人脚步挪动,还要上前。
“可怜这天杀的水患,竟让你父亲母亲命丧其中。不过还好,你能平安到此地,日后,我必定会护着你的。”
冯回见宝扇的可怜模样,起身挡住张大人的脚步,如同一堵石墙,阻拦了张大人的真挚情谊。
“赈灾都已经过去了数日,你若真担心宝扇,为何现在才找来。
是不是留在府中,照顾你那不争气的儿子?”
冯回向来粗枝大叶,讲话不懂迂回,字字句句都往张大人心尖上戳。
张大人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声音里都是悔意。
“尚儿那孩子被娇惯得厉害,再加之身边侍女婢子供着,对男女大防知晓的不多。
他与你的事,已经向我说过,他当时见了你,只觉得心中欢喜,想和你亲近,哪曾想……
但这一切都是他该的,他怎么能让你受到这样的惊惧?
我得知此事后,恨不得打断他的双腿,再让他向你负荆请罪。
宝扇,我知道你定然是个好姑娘,在逃难路上受了苦楚,你便随我回府去,你婶婶已经备好了软榻香枕,一桌膳食,等你回去用呢。”
他短短几句,就将张尚当时之举归咎为不通人事。只是想亲近宝扇,不过是没把握住分寸。
而且今日前来,对于当时张尚受伤之事,半字未提出,言辞恳切,换上一个心肠软的女子,看他这副模样,见他虽身居高位。却如此为一个好友之女着想,甚至不顾身份,当众流泪,难免会心中大为感动,随他回去了。
可宝扇没有,她面上一副动摇的样子,两蹙远山眉隐约有纠结色,心中却冷硬异常。
这张大人和宝扇父母有过几分交情,张大人还未致仕。
因为家中贫困,无力支持科举的花费。
宝扇父亲当时凭借经商,已经攒下一笔钱财,便大方资助了还是贫寒学子的张大人,从身上穿的衣衫冬袄,到一端砚,一支笔,都是宝扇父亲支出的银子。
而宝扇母亲,也是百般照顾这个好友,变着花样的做汤做菜。
他们将张大人视作知己好友,才敢让女儿投奔于他。
可他们换来了什么,是自己独女遭人□□,凄惨死去,而罪魁祸首竟然是他们的好友之子。
宝扇不知道父亲母亲会不会后悔,但她对张尚,以及他们全府上下。
哪怕是府中的一块石头,都没有半分怜惜。
“伯父……”
见宝扇态度松动,张大人心中大喜,但面上仍旧一副慈父模样。
宝扇看着冯回,转身望着楼上那处住所,声音低落。
“我已经是牧小侯爷的人了,回张府的事,便算了。”
张大人哪能就这样让她算了,只要宝扇一松口,他立即就把人接回张府去。
到时候便可以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至于张尚当时之举动,只是小儿家的胡闹罢了。而牧南星打伤他儿,实在太无道理。到时候他再运作一番,再得些好处,最好是能把张尚的手治好,这事也能有个了结了。
“牧小侯爷整日忙碌,身边少了个人,也无甚要紧。”
张大人当机立断:“稍后我来接你,你先收拾好物件。”
其实张大人心中,是想立即接走宝扇,到了府中。那就是他的天下,做什么事也容易的很。只是那样做,难免会显得太过急切。若是因为过于急切,被其他人看出异常,他就功亏一篑了。
也罢,便给上几刻钟的时间,想来也生不出什么变故。
待人走后,冯回仍旧冷着一张脸,他等着宝扇开口说话。
不料左等右等,也没听到宝扇的声音。
冯回转身一看,就见宝扇看着那处紧闭的房门,眉眼忧愁。
冯回粗声粗气地问话:“你当真要跟那人回去?”
宝扇并不看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也不知道……父亲母亲当时嘱咐我,来了涪陵城,要去找伯父。如今伯父主动来寻我了……”
“算了,你要走就走!”
今日的袍子,系带繁多,还有一条,需要绕过腰部,从背后抽出再系在腰间。
宝扇两手从牧南星的腰间穿过,她的头仿佛靠在了牧南星的胸膛声。
但宝扇清楚,两人隔着衣裳,并未碰到。这距离可真近,近得宝扇听得到「扑通扑通」的响声,那或许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白玉滴珠的耳坠悬在宝扇双耳之上,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摇。
那冰凉的玉石,擦过耳尖,掠过脖颈,有几次撞到了脸颊。
玉石碰到肌肤,并不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甚至是无甚声响的,但耐心听着,便会有「咚」的一声,落入心上。双耳娇美者,尤配耳饰,果真不欺人。
牧南星看到了那白玉滴珠,心中的畅快一闪而过,说过的话被人放在心上,很少会有人会不欢喜的。
这玉石的料子不算好,在京城的贵女们,看到这种料子,更是选都不会选的,更别说戴上了。
但牧南星觉得,并不是人挑耳饰,而是耳饰挑人。
足够美的耳,足以配的上最顶尖的料子,且那些料子都成了陪衬,成了那一手可握的白嫩的绿叶。
“小侯爷,今日张伯父来接我。”
牧南星已经知晓这事,在他看来,张大人此人,官场上汲汲营营,十分心思,有九分都用在了人情练达皆学问上了。
今日更是把心思,用在了算计一女子身上,实在不堪。
想来他往日救人,也有过此种情形。前一刻,还七魂去了三魄地跪坐在地上,下一刻便被那些温软话语,花言巧语,哄得站起身来,刚才宛如仇人的两人,又相互扶持着,过日子去了。
事情见得多了,牧南星对什么事,都没什么反应。
“父亲母亲原本就希望我能去,张伯父今日言辞恳切,我看他确实是真心。
父亲母亲也讲过,张伯父为人和善,待人真诚,定会好好待我……”
“既然如此,你就速速离去。”
牧南星打断宝扇的话。
宝扇看他视线冷冷,仿佛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整个人如同遭遇了雨雪风霜,双腿发颤,怯生生地低下头去。
“我既然是小侯爷的人,离不离开都应该由小侯爷决断。”
牧南星言语中如同淬了冰一样,毫不留情。
“去留都由你。”
见到宝扇转身就走的身影,牧南星心中萦绕着浮躁,他头一次生起了恨铁不成钢的心思,又是这样,总能轻轻松松就能原谅。
她难道忘了当初的惊惧害怕,当时能因为害怕,而咬他一口,生怕他把自己丢下。如今这种果断又去了哪里。被一个长辈,一哭一劝,便把遇到过的难堪全都忘了,轻信一个诺言可以保全自己余生安好。
“过来。”
宝扇身子微顿,听到牧南星叫他,转身朝着他走去。
两人之间,相隔着大约七步的距离。除却宝扇为牧南星宽衣换衣时,他们之间总是隔着这样的距离,不会让牧南星生厌。
周围空空如也,宝扇的视线中,只有一双绣了梅花缠枝的绣鞋。蓦然,一双黑底皂靴映入视线。
宝扇抬起头,这是第一次,不是贴身伺候牧南星时,他离的这般近。
第8章
世界一
“小侯爷?”
宝扇莹澈的双眸中满是疑惑。
“回绝他。”
牧南星冷冷的声音响起,张大人此人心思百转千回,他的为官之道,牧南星还需要派人打探。
至于宝扇,她去了张府,只会妨碍他们的计划。
她如此蠢笨,又手无缚鸡之力,去了张府必然任人拿捏,随意摆弄。
她是他的婢子,伺候他穿衣换衣也有几日,此事若是换成了他的小厮,面对这种情境,双脚向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他定是会拉他一把。换了婢子,也应该一视同仁。
只是眼前的人儿仿佛被这话惊住了,呆愣愣如同木头一样,站在原地。
得不到宝扇的回答,牧南星双眉紧皱。
难不成她是因为去不了张府,心情郁郁?若当真如此,他今日不该出言相劝。可惜话已经落地,正如覆水难收。
但宝扇却怯生生地仰起头,水眸之中满是欢喜,全然没有因为不能去张府的失落,更无失去软榻香枕的不满,连回话都带着几分雀跃。
“是。我这就去回绝了他。”
宝扇的反应,出乎牧南星的预料,但不得不承认。这种反应,让牧南星心中畅快许多。
张大人没想到只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原本板上钉钉的事情,便化为泡影了。
但听闻是牧小侯爷嘱咐的,张大人心中咬牙切齿,面上还是一副亲切长辈模样。
“既然小侯爷不舍得你,你便留下罢。只是小侯爷是京城来的,脾性难免会古怪点,你日后定要小心谨慎,好好伺候。
平常人对没见过的东西,一时好奇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只是若过了那点新鲜念头,恐怕你会受不住啊。
不过宝扇,你千万别怕,你张伯父的府上,永远为你留着一间屋子。”
字字句句都是关怀,却明里暗里说牧南星对宝扇是一时新鲜,等新鲜劲头没了,恐怕宝扇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宝扇仍旧用濡慕的眼神注视着张大人,心中却想到,牧南星若当真是贪图新鲜之人,她倒是还轻松许多,当时英雄救美之日,便能借口以身相许,再以美色笼络牧南星的心。
可牧南星不是,宝扇才费了这许多麻烦。
只是张大人不知道其中内情,见宝扇美貌,又听闻牧南星阻拦,难免用世俗目光揣测两人。
“宝扇记得了。”
冯回听不出两人话里的机锋,也不懂说的是宝扇的去留,怎么又扯上了新鲜不新鲜。
但他总算弄懂了一件事,就是牧南星开了口,宝扇不必和张大人走。
“咳,张大人,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你快回去用膳罢。”
听到这赶客的话,张大人面色一僵,恨不得拂袖而去。但最终还是面上带笑,带着人走了。只是一跨过驿站的门槛,脸上的朝阳便换作了凛冽寒风。
冯回对着宝扇,神情比得知她要走时,脸上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小侯爷总算心软了一回。我还担心……”
“担心什么?”
宝扇笑盈盈地问他。
冯回连忙灌了一口水,摇头表示没什么。
担心她要走。更担心牧南星不会出手阻拦,冯回隐隐约约觉得。
若是这次牧南星不开口,宝扇当真要走了。
张府内,一片寂静无声,乌云萦绕在全府的上空。
府内的仆人全都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做完手中的差事,连交谈都是贴着耳朵细语。
原因无他,张大人的脸色,是肉眼可见的糟糕透顶。
众仆人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错,被主人找了由头,捉来出气。
张尚闹着要出府,随从劝了又劝,说张大人今日心情不好,要不待张大人心情好些,再出府。
张尚素日里被宠惯了,哪里肯听随从的劝告。
在他眼中,张大人常常发脾气,可哪一次又碍着他出府的事了。
定然是这随从偷奸耍滑,随意找来的借口敷衍他。
“好好好!你不让我出府,我就亲自去找我爹去!看他答应了,你还放不放我出去!”
他伤了右手,两只腿却仍旧完好,走起路来也健步如飞。
而胸口挨了他两脚的随从,竟然半走半跑,都追不上他。
眼看着距离张大人的院子越来越近,随从心中暗呼糟糕。
顿时觉得天都塌了,且要砸在他一个人身上。
张尚走的快,很快便将随从甩在后面,跟不到他的身影。
他途径拐角处,只听到两个仆人窃窃私语,话语之中还说到「公子」,「大人丢脸」,「驿站接人」等话。
张尚便停了脚步,驻足细听。
“大人何曾被这样驳斥过面子,亲自去接人,还被人回绝了。
不过是一孤女,大人愿意收留她,养在府中已经是福气了,偏偏还不识抬举。”
“虽然是一小女子,但人家身后可有赈灾使撑腰。”
“赈灾使不是连大人选的舞姬都不肯笑纳,怎么会为孤女撑腰?”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这孤女人生的美貌,又有些狐媚手段。
京城来的赈灾使才多大年纪,真是男儿血气方刚之时,哪能抵抗得了温软暖玉在怀?
连咱们府上的公子,不还被这小小孤女,害的相思成疾,连右手都废掉了。”
“你们在说什么?哪里的孤女?还有,我的右手……废掉了?”
见一个人影突然出现,还是他们话语中讨论的张尚,两仆人顿时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早知今日会碰到张尚,他们必定会把嘴巴闭紧,哪里敢来说这些闲话。
“我……我全都是胡说八道,公子别放在心上!”
“是是!我们在胡说!”
两人一边说,一边扇着自己巴掌,手下的力气一点没放松,用的全力,没打几下,脸颊就变得红肿。
张尚不在意他们的死活,只想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仆人说他的右手废掉了,明明大夫说了,他只是轻伤,养养就能好了。
但想起张夫人惆怅的神情,和大夫小心翼翼地劝告,以及完全没有知觉的右手。
张尚顿时犹如五雷轰顶,身子都快站不稳了。
“今日你们就是把自己打死,也得先把话说清楚!”
两仆人对视一眼,明白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是,公子。”
两人便一五一十地将事实全说了出来。
张尚得知自己右手果真废了,心中一片惊惧。
又听闻张大人亲自去接宝扇,但被牧南星拦下了。
他脑海中闪过当时的场景,一时间像是想通了什么。
“赈灾使就是伤我的人。”
两仆人见他话语笃定,趴在地上,不肯回答。
张尚心中恨极,牧南星既折辱他父亲的颜面,又将宝扇抢去,让他成为一个废人。
这一桩桩,一件件,定然是要好好清算的。
桌上摆着一缕银丝,一碟子鲜花,每一朵只有指甲盖大小,旁边还放着几种小巧的工具。
宝扇先用清水净手,将银丝拧成圆环状。
这银丝是她从首饰店里买来的,原本是首饰店自己用来做簪子配饰的,让她花上一锭银子买来了。
银丝中混合了其他的东西,因此捏起来极软,宝扇将一朵鲜花绑在银丝上,再将棱角处打磨平整,一副鲜花耳饰就制成了。
鲜花耳饰自然是比不上珍珠宝石制成的耳饰,胜在模样奇,且自带一股花香气。
宝扇幼时,耳朵白生生地,异常娇嫩,戴上宝石做的耳饰就会把耳朵坠的通红。
最后只能想出自己用银丝鲜花,做一点简单的耳饰佩戴。
宝扇站在牧南星身侧时,双耳之上,就戴着一副桃花耳饰,水珠尚挂在桃花的花瓣上,却怎么流淌都不落地。
宝扇一转身,那桃花便被风一吹,颤悠悠地晃动着。
桃花开的好时节,因得宝扇的关系,驿站处处是桃花的香气。
花自然鲜活动人,但宝扇一双美眸,全数落在牧南星身上,他走她行,他停她留。
待牧南星突然转身,宝扇便低下头去,再抬起时,便是一副粉面含春的模样。
正所谓,人比花娇,不外如是。
今日牧南星见宝扇第一眼,便看到了她耳上的桃花耳饰。
一串串地如同紫藤萝一样垂下,粉嘟嘟的,很是讨人喜欢。
牧南星本以为是她新买的耳饰,远远看着,大概是粉色宝石做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