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岑崤了解黎容,却并不了解黎容的父母,逝者已逝,他无法知道黎容父母的真实想法,也无从判断杜溟立笃信的事情的真假。万一是真的,那黎容追求的一切就是一场独角戏。
所以他不能告诉黎容。
黎容听完,却很平静的笑了笑,他浑身放松的靠着墙,云淡风轻道:“我曾经看过一本书,里面介绍了一个东西,叫做钛白。它是世上最稳定的白色,可以覆盖任何颜色。在我心里,我父母就是钛白,他们的善良是不容玷污的干净,没有任何浑浊可以污染,他们是彻头彻尾的好人,他们做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达则兼济天下。任何私心,权欲,钱财,都是对这份干净的玷污,我不可能相信这种说法,它也根本动摇不了我的意志。”
岑崤将黎容从冰凉的墙面拽进怀里,轻抚着他的后背:“好,是我小人之心了。”
只要黎容说,他就信。
黎容靠在岑崤温热的体温中,低声道:“但我不是我父母,他们要大局稳定,我偏要搅合的翻天覆地,高塔小组,我是真的感兴趣。”
岑崤挑眉,纵容道:“你想怎么做?”
黎容一笑,黑暗中,他的眼睛依旧澄澈明亮:“张昭和算无遗策,知道毁了律因絮,我必定走投无路,可他不知道,我还有江维德亲自指导的GT201,我需要高塔小组的资源,做实验的环境,优秀的助手,我要尽快把GT201做出来,在舆论降温之前,消灭细菌性早衰症,所以我必须加入高塔小组。”
黎容的手指轻轻拂过岑崤的衣领,暧昧的摩擦着衣领下的锁骨,然后稍微踮起脚,在岑崤唇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他呼吸绵软,眼神狡黠:“岑队长,配合演个戏,我们得恢复上一世的相处模式。”
岑崤喉结一滚,舌尖舔过被黎容咬的地方:“上一世,不可亵玩高岭之花和偏要强行折花的纨绔子弟?”
黎容忍俊不禁:“差不多,或者你也可以不折花,跟我兄弟间割袍断义也行。”
岑崤深吸一口气,有些郁闷,咬牙道:“以后是不是抱一下都难了?”
上一世的相处模式,实在是他的阴影。
黎容弯着眼睛,忍不住逗弄:“岑队长别告诉我,以前怎么用强的都忘了。”
第176章
大概是意识到很快就要度过一段艰难时期,当晚,两个人一直折腾到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但情欲不愧是最好的解压良药,黎容已经没有过多的精力和情绪去思考高塔小组了。
他很快沉沉睡了过去,一整晚,他什么梦都没有做,出奇的安宁。
第二天他醒的很早,岑崤还在睡着,他就蹑手蹑脚的去了书房,将之前整理出来的GT201实验细则拿出来复习。
一个小时后,岑崤也睡醒了。
他先是习惯性的伸手摸了一下身边,感觉到身边被子的凉意,岑崤僵硬了一下,过了几秒,听见书房椅子的动静,他才松弛下来。
岑崤难得郁闷的按了按眉心。
起床摸不到人都让他这么焦虑,真开始扮演上一世的相处模式,他可怎么熬?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起来。
“我总算把朱焱的文章都整理完了,可累死我了。”简复顶着两个黑眼圈,砸开岑崤家的大门,刚一进门,他的目光就落在门口摆放整齐的两双鞋上,意味深长的看了一会儿,他又不免有些尴尬的移开了目光。
住一起,真这么舒服吗?
应该是舒服的,就像两个三观特别合的哥们儿,凑一起住肯定没有矛盾,还能玩的特别好,连寻找爱情的时间都省了。
他本来也有机会尝试一下的。
他那天晚上被迫留宿林溱宿舍,本来可以跟林溱挤一张床,结果林溱有个室友不在,找那室友一问,人家痛快答应借床给他。
简复失望透了,结果林溱特别开心的把他踹别人床上去了。
好兄弟睡一个床怎么了!
他又不是特别占地方!
“进来坐。”岑崤穿着睡衣,给简复踢过去一双拖鞋。
“啊……啊?”简复这才回过神来,吐了吐舌头,夹着笔记本跑沙发上去了。
黎容听到声音,才从书房里出来,他抬手,用细长白皙的手指推了推眼镜:“查出什么了?”
简复看向黎容,皱着眉别扭道:“你怎么开始戴眼镜了,都不像你了。”
黎容眨眨眼,扶了扶眼镜框:“防辐射的,有没有显得成熟稳重一点?”
“呃……”简复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黎容肯定是好看的,五官精致秀气,脸也就巴掌大,就连痣都长得特别恰到好处。
不过戴了眼镜的黎容,看起来要比平时清冷许多,明明还是那双清澈明亮的桃花眼,但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就好像有了距离似的,连目光都冷了几分。
这种疏离感,倒不是显得他更成熟,毕竟黎容现在也就二十岁的年纪,皮肤紧致白皙,脸上还带着少年的些许稚气,只是好像在他身边形成了一种磁场,只要他一本正经的说话,就莫名有可信度。
当然以前的黎容也有可信度,只是黎容对他们经常面带笑意,半开玩笑半认真,有时候还会不动声色的逗弄人,和现在的气质很不一样。
简复真觉得黎容不只有一个人格,想抽哪个出来就抽哪个出来,比如高三之前和高三之后的黎容也不一样。
黎容抬手将眼镜摘了下来,自顾自的叹了口气:“算了,这张脸现在这么年轻,再怎么装成熟都是无济于事,只能靠忽悠了。”
岑崤从他手里接过眼镜把玩着,若有所思:“你想忽悠谁?”
其实他应该能猜到的,只不过这时他的注意力都在黎容的新装扮上。
戴上这眼镜,确实是更像上一世的气质了,但还挺好看的。
他也不太敢说,就是黎容那种气质,才让他以前有点控制不住。
清冷的骄傲的总是绷着一张脸仰着下巴看人的猫,不需要做什么就让人有把玩的冲动,想看他亮爪子,看他眼底不一样的情绪,看他狼狈跌倒时不小心露出的柔软的肚皮。
“当然是高塔小组里容易忽悠的其他人了,先不说这个,简复查到什么了。”黎容随意将手臂搭在岑崤肩头,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岑崤身上。
简复轻咳一声:“我查遍了朱焱一作的文章,又对比了张昭和的年龄,但是根本没查到张昭和这个名字,我只好把所有二作找出来,一个个排除,有个叫张西海的我觉得很符合。不过当年网络不发达,校报也在后来一次事故中被毁了,想准确的判断张西海和张昭和是一个人还是挺难的,但根据现有的资料,我觉得就是他,他改名了。而且他因为怕朱焱认出来,所以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这么多年下来,还只是个讲师。”
黎容喃喃道:“不管他是不是张西海,他对朱焱都绝非善意,朱焱显然已经慢慢被他架空了,恐怕现在就连江维德都要听他的话,我只是好奇,他的学术成就远不如红娑各位,哪怕术话再强,也不至于煽动半数科学家加入高塔小组,朱焱怎么就输的这么彻底?”
简复耸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能查到这么多。”
岑崤问:“留下吃午饭吗?”
简复猛地摇头,得意洋洋道:“不啊,小明星今天拍代言广告,我去围观一下,还是那种带剧情的呢。”
黎容云淡风轻道:“对了,你记得跟林溱说一声,我打算加入高塔小组,所以要和岑崤貌合神离一段时间,之后见到我记得演一演。”
“啊?”简复目瞪口呆。
黎容嫌弃道:“啊什么,放心,你能做的很好。”
上一世,简复活脱脱一个‘看不上我哥你真是眼瞎了’的二傻子。
简复急的直跳脚:“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用深思熟虑的吗?这我哥能同意?”
岑崤瞥了简复一眼,正色道:“这是正事,我那么无理取闹?”
简复:“……”
简复百爪挠心:“不是,你和我哥貌合神离,那我肯定站我哥这边啊,但是小明星肯定跟着你啊,那我俩要怎么弄?”
黎容怔了一下,他还真没想到这回事。
不过几秒之后,他一本正经道:“你担心什么,按林溱团队保护他的架势,代拍狗仔拍不着,张昭和的人就也拍不着,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简复立刻虚张声势道:“我可没想怎么样。”
岑崤却看向黎容的穿着,低声道:“你要搬出去吗?”
黎容凝着眉沉思了一会儿,缓缓摇头:“没这么快,我如果被他一激就对原同伴翻脸无情,反倒容易让张昭和怀疑。”
岑崤却沉重道:“无论你怎么做,张昭和都未必全然信你。”
黎容轻嗤:“我没指望他完全信我,只要高塔小组的人信就够了。”
他现在还不清楚张昭和是如何获得信赖的,等他弄明白,就是争夺话语权的时候了。
既然张昭和的地位可以越过江维德,那么这个小组,显然不是以学术水平论高下的。
黎容的话说出去没多久,他们的‘演出’就不得不开始了。
他们确实没有酝酿准备的时间,因为从张昭和找他深谈开始,他的所有反应,必须符合他给张昭和留下的敏锐心狠,狡猾无情的人设。
黎容回到A大时,拖了个大箱子,箱子很重,他是拜托宿管帮他搬回宿舍的。
他来这一出,至少和他住的近的同年级同学都知道了。
黎容现在是A大人心照不宣的名人,因为黎顾二人沉冤得雪,他们也终于知道,黎容是黎清立顾浓的儿子。
那黎容的冷淡,孤僻,优秀都成了有情可原,他不仅获得了绝大多数人的同情,还收获了一批崇拜者。
只是他一贯留给大家不好相处的印象,所以暂时还没人敢来打扰他。
不过他拎箱子回宿舍的消息,倒是第一时间传遍了A大各学生群。
宋赫看黎容拎着箱子回来,吓得手里的泡面差点掉了:“你你你…你不会是要搬回来住吧?”
黎容淡淡道:“暂时不是,以后或许吧。”
宋赫猛地把嘴里的泡面咽下去,干巴巴道:“哦。”
他不知道还能跟黎容说什么,他们本来就不熟,这次知道黎容的身份,他心里就更微妙了。
其实,他作为细菌性早衰症患者的家属,当初也是埋怨过黎清立的。
明明给了大家希望,却又让人失望。
可他现在知道了,黎清立顾浓是被陷害的,律因絮或许真的有用,这一切都是素禾生物的阴谋,而黎家才是最惨的那个。
他也明白为什么江维德关照黎容了。
任谁遇到这种事,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江维德是怕黎容出意外。
但他也不敢问黎容之前都是住在哪里,现在又为什么要回来住。
他总觉得黎容的表情有些不对,似乎是比以往更加冷淡了,冷的让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黎容扔下行李,就头也不回的出了宿舍,留下捧着泡面的宋赫满心唏嘘。
他直接去了张昭和的办公室,一进门,便往那张平平整整的小沙发上一坐,开门见山:“我昨天查了两年前一区和三区的新增会员名单。”
黎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很冷静,他靠着沙发,目光望着张昭和空旷的桌面。
张昭和并不意外,他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给黎容接了一杯温水。
“你能这么快面对现实我很欣慰,其实这没什么,蓝枢是个靠利益建立起来的组织,他们本身就是要赚钱的,只可惜你给的信任不值得。”
黎容没有接张昭和的纸杯,但听了他这句话,却翘起唇角笑了笑,只不过他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没什么不值得的,蓝枢一区三区现在是我的帮手。”
张昭和稍微眯了下眼,将纸杯收了回来:“黎容,你应该很清楚,他们已经发挥了最大的价值,接下来,他们就是你的敌人,难道你还能与吸你父母血肉的人把酒言欢吗?”
黎容抬起眼,嗤笑一声:“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你觉得我做不到和敌人把酒言欢吗?”
张昭和被他堵了一下,顿住几秒,只好无奈摇头:“你这两年过的辛苦,如今素禾生物自食其果,你也有高塔小组做后盾,想必你父母也不愿你再委屈自己。”
听他提到自己父母,黎容不悦的皱了皱眉,垂下眼睛,沉默半晌,才冷淡道:“我自有安排。”
张昭和紧跟着问:“你是想利用一区查出是谁烧了律因絮?”
黎容不否认。
张昭和叹气:“你查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律因絮已经没有了,当务之急你还是要跟一直支持你父母的人多亲近,他们看见你与蓝枢走得近,也非常困惑,是我告诉他们,你们只是互相利用。”
黎容冷笑:“支持我父母的人,怎么他们当初不跳出来说话呢?”
两万人,这会是多大的声量,如果他们一开始就出来说公道话,或许一切也不至于无可挽回。
张昭和:“当年的事很复杂,大家也都懵了,不知所措,你用现在的眼光去审判他们当初的选择,有些不公平。”
张昭和:“我知道你对我没有为你父母发声有怨言,但请相信,我做这一切,都是黎兄的意愿,你会明白的。”
黎容似有触动,眼皮抖了一下,他扭开脸,闭了下眼:“我想见见这些人,听他们亲口解释。”
张昭和微微一笑:“好。”
愿意见面,是黎容开始接纳的征兆。
黎容站起身,也不管被自己压皱的张昭和无比爱惜的沙发:“我先走了。”
说着,他也不等张昭和的回答,直接朝门口走去。
张昭和望着他的背影,突然道:“听说你今天拎着箱子回了宿舍。”
黎容身形一顿:“这你都知道了?”
张昭和温和道:“班级群里传了,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
黎容反问:“老师突然想管我夜不归宿的事了?”
张昭和也不在意他话里夹枪带棒,依旧充满耐心:“注定要撕破脸皮的人,其实不必太过平缓的切割,但还是要看你的想法。”
黎容这次没再说话,直接走了。
走出这个门,他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出了薄汗。
跟张昭和对话,他从来不敢放松戒备,每次短短几句话,都让他觉得极其耗费心神。
他也不确信自己表现出来的状态张昭和信了没有,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要越过张昭和,去接触高塔小组的其他人,然后让那些人为他所用。
一旦那些人成为了他的人,那么张昭和是否信他就不重要了。
但是眼下,该演的还是要演的。
正巧,下午第一节
是体育课。
两点上课,阳光正浓,塑胶跑道被晒得发烫。
整个班级都萎靡不振,被太阳晒得抬不起头来,偏偏体育老师让热身,先跑个三圈。
一群人哀嚎不绝,哼哼唧唧的站上了跑道,敷衍着,不情不愿的迈着腿。
黎容始终不合群,跑步的时候也绷着脸不说话,当然班里也没人敢主动跟他搭话。
三圈跑下来,哪怕黎容训练的再扎实,也还是有些累。
他面色发红,快速喘息着,汗水淌下来打湿鬓角,让鬓角打着卷黏在耳旁,狼狈却又充满美感。
体育老师让大家休息五分钟,黎容拧开水杯,仰起头,睫毛颤抖着,喉结一滚一滚的吞咽温水。
可他这口水还没喝完,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一把扯了过去。
水杯摇晃之下,杯里的水尽数洒了出来,淋在黎容身上,黎容的T恤彻底湿透了,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珠。
岑崤盯着他狼狈的模样,沉声道:“你今天是什么意思?”
黎容挣了两下,可岑崤手上力道不减,在他手腕攥出一片红痕,他又刚消耗完体力,拼不过岑崤,最后只好冷眼扫过去,淡淡道:“没什么意思,我还要上课。”
他的嘴唇被水润的通红,可一开一合间,语气冷的人心凉。
岑崤咬了咬牙,骨节发白,手上的力气更狠了,黎容吃痛的皱了下眉。
“岑崤,我还要上课。”他冷冰冰的重复了一遍。
周围休息玩闹的同学纷纷停下了动作,默契的朝争端中心望了过来。
“那是谁啊?”
“经管院的,叫岑崤,爸爸好像是蓝枢三区的会长,他自己又进了九区,惹不起。”
“啊……蓝枢啊,我听说蓝枢一直跟红娑不合的,黎容父母是红娑的吧?”
“可是黎容父母不是……他还跟红娑有关系吗?”
“不知道,我跟他俩都不熟。”
“肯定是有矛盾啊,你看黎容都快翻脸了。”
“那个岑崤干嘛找黎容麻烦啊,黎容还不够惨吗,我听说他父母的事都心疼。”
……
周遭沸沸扬扬,岑崤却一把拽过黎容,毫不客气的将人往操场外面拉,全然不顾体育老师还目瞪口呆的站在操场中央。
黎容当然挣扎,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想挣的太难看,最后只好被岑崤拉了出去。
岑崤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直接抬腿踹开操场的铁门,黎容见状,扭开头,嘴唇绷的发白。
只是走到众人都看不到也听不到的地方,岑崤瞥了黎容打湿的T恤一眼,低声问:“水不烫吧?”
黎容感觉到手腕上力道松开,干燥温热的手指轻轻揉着他的腕骨,他微不可见的低笑:“你帮我接水的时候自己没尝?”
岑崤克制住把自己外衣披在黎容身上的冲动,看着他在微风里抖了一下:“你那些同学会把消息传达给张昭和?”
黎容低头捞起T恤下摆,双手用力拧干衣服,不慎露出一小截柔韧的腰线。
他轻描淡写道:“不止,还有所有盯着我一举一动的人,红娑研究院的人。”
第177章
红娑研究院和调查组的冷处理决定,绝大部分网民还不得而知。
网络上仍然是一片欣欣向荣欢欣鼓舞。
“红娑研究院什么时候公布更多详情啊,律因絮是不是可以直接开始一期试验了?”
“这种重大事件,应该不会公布的吧,我们知道事情在推进就行了,不要给红娑压力。”
“嗯嗯嗯,只是等的有点急,不过还是希望红娑的大佬们有个好的工作环境。”
“我猜应该已经搭生产线了吧,我看最近红娑附近有个药厂在施工哎!”
“哪里哪里?在A市真好,可以随时去红娑附近溜达。”
“这个我也听说了,那个药厂好像口碑很不错。”
“一定是!好激动!律因絮一定要早点面世!”
“给红娑打call!有你们在我们才有安全感!”
……
那些知道真相的人,看到被蒙在鼓里的患者,不知心里是何感想。
或许他们也知道,真相早晚掩盖不住,现在不过是在饮鸩止渴罢了。
张昭和还算是个信守承诺的人,黎容和岑崤之间出现嫌隙后的第三天,张昭和趁下课,在教室门口拦住了黎容。
今天张昭和的心情似乎不错,他甚至没有拄着他那根不离手的拐杖,而是背着手,腰背挺直,荣光满面。
那只钢笔,正正当当的揣在他的衣兜,只不过手捏的地方,不知何时摔出一道裂痕。
张昭和笑道:“你不是要见高塔小组的人吗,今天周五,大家难得有空,到的齐一点,你也早点认一认人。”
黎容抬起眼,轻轻点了点头。
张昭和抬手拍了拍黎容的肩。
黎容将书包挎好,下意识拿起手机,似乎想要发个消息,但他只是顿了一下,便又一脸生厌的将手机放了下去。
张昭和用余光察觉到了他的举动,眼底闪过一丝凉意,但开口的语气却仍然是温和的:“怎么,跟敌人汇报行程已经成了你的条件反射了?”
黎容被激的蹙起了眉,冷淡道:“看一眼时间罢了,你经历过我这种事,就会知道,我不可能真的把谁当作朋友。”
张昭和笑着摇头:“我活了几十年了,你又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我说我们是同类人,当然是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黎容挑眉,好奇道:“哦,难道你也家破人亡了?”
张昭和:“那倒没有,不过我提醒你,高塔小组的成员大多出自红娑,对蓝枢有天然的排斥,你还是尽早跟三区一区划清界限的好。”
黎容冷笑:“那我也提醒高塔小组,少管我的事。”
张昭和一摊手:“别生气,你这个脾气,真是跟黎兄和弟妹都不像。”
周五最后一节课上完,已经夕阳下坠,学校食堂早就冒起了浓郁炊烟。
黎容以为,张昭和至少要带他去一个私密性很好的高级餐厅,没想到出租车停在了红娑研究院门口。
黎容看见熟悉的地方,不由得怔了一下。
张昭和却神色如常的下车交钱,转回头对还在车里发愣的黎容道:“你不是来过两次吗,怎么像没见过一样。”
黎容眼神颤动一下。
看来他来找江维德,张昭和都是知情的。
只是他不止来过两次,他可是在这里工作过两年。
黎容迈步从车里下来,跟在张昭和身后,只抬眸瞥了一眼红娑研究院阔气的招牌,就再也没兴趣多看一眼。
张昭和却乐此不疲的给他介绍:“你这么有天赋,将来肯定是要进红娑研究院的,想好要跟哪个导师了吗,我猜如果是你,江维德应该十分愿意收。”
黎容似乎对他的提议并不感兴趣:“江教授也是高塔小组的成员?”
张昭和:“当然,我还可以给你看当年我们在塔山上的照片。”
黎容心中微微一颤。
原来江维德也在最初那十个人中。
江维德和黎清立都是这一代红娑研究院出类拔萃的研究人员,又同样对慧姨事件的处理结果不满,那么当初两个人应该是惺惺相惜的。
黎容大概知道,江维德对黎清立开公司的事有些微词,或许从那时开始,两个人就开始渐行渐远,有了嫌隙。
只是没想到,后来黎家会发生那样的事,江维德也是措手不及。
不过黎容似乎理解,为什么他父母出事之后,不是江维德掌控高塔小组的大局了。
因为在其他组员眼里,江维德与黎清立有些不合。
在为黎清立悲愤的同时,自然是不会认可江维德的。
张昭和只是A大一个普普通通的讲师,但进入红娑研究院却出奇的顺利。
他对这里没有半点敬畏的感情,只是轻车熟路的将黎容领到了红娑研究院活动大楼的六层会议室。
上一世黎容只来过这里几次,因为进这里需要比较高的权限,他是在后期才拥有这种权限的。
显然等待着他的各位高塔小组成员,都有这种权限。
黎容站在磨砂玻璃门外,眼睁睁看着张昭和从兜里取出一张身份卡,在电子门禁上一帖,玻璃门锁立刻缩了回去。
如今的红娑研究院,的确已经一半掌握在张昭和手里了。
张昭和一脸和善:“进去啊。”
黎容抬起手,将掌心贴在门上。
玻璃门很凉,掌心的温度瞬间让玻璃起了一层淡雾,他眼中氤氲起浓烈的情绪,但很快就消散而去。
他知道,他已经触及到了这个组织的核心,也似乎走到了整个事件的核心,始终无法在律因絮事件里建立联系的红娑研究院和蓝枢九区,终于逐渐拨云见日,水落石出。
他曾经看不透,是因为他忽视了一个潜藏在海面之下的暗网,而如今,张昭和以为尘埃落定,亲自将这张勾连起全部支线的网络展示给他。
今天的见面,是逆转的关键,而他拥有足够的筹码——
GT201。
黎容手掌用力,推开磨砂玻璃,迈步走了进去。
夕阳最后一缕霞光沿窗直射入他的眼睛,恍惚间,他眼底燃烧起了火一样的赤红。
偌大的会议室里面,坐着三十多个中年人,应该是高塔小组中最有影响力的一批人,他们都安静等待着,没有人说一句话。
张昭和带着黎容出现在门口,这些人眉头舒展,依次站起了身,自动鼓起了掌。
黎容认得他们当中的一些人,物理组的,高分子材料组的,地质组的,纳米技术组的……他们都是红娑研究院的中流砥柱,是外界交口称赞的业界专家。
而这帮人,居然会站着迎接张昭和的到来。
黎容站在张昭和的视角,看着三十多位科学家一脸诚挚之色,只觉得这个场面荒诞又合理。
谁说最可恨的是没有信仰的博学多才和充满信仰的愚昧无知,信仰偏颇的博学多才才更让人‘印象深刻’,他恐怕一辈子都很难忘记。
只有为首的江维德看向黎容,欲言又止,面露忧色。
但他嘴唇动了动,眼皮一垂,又什么都没有说。
黎容看向张昭和,谦虚和煦的问:“这些教授老师们,都是因为我父母聚集在一起的?”
他大致扫了一眼,发现生化组的一共有四个人,除江维德外,还有李永石,常莉,言游中,都是他上一世很熟悉的前辈。
只不过上一世,他完全没感觉到这些人隶属于同一个组织。
张昭和点点头:“自然,黎兄胸怀大义,无惧无畏,当初是他建立了高塔小组,给了大家一个凝聚的地方,让我们这些只懂专心做科研不愿勾心斗角的人,也有了说话的权力。黎兄的死是大家的遗憾,但也是大家的力量,它时刻提醒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要坚持!”
“我与黎教授交往不深,但当初的惨烈暴行让人震怒,我实在不能视若无睹。”
“唇亡齿寒,我们也是为了自己的未来,不得不做点什么。”
“如果木秀于林是错,那就是这个生态病了。”
“红娑研究院在律因絮事件上的缺席,实在让我失望,黎容,希望你能继承你父母的遗志。”
“我一个搞研究的人微言轻,当年虽然痛心,但是无能为力,现在在这里,只是希望能为未来的科研环境贡献一份力量。”
“黎容,我听你父母提过你,他们对你很看重,你可一定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期待。”
“律因絮被烧,是我们太粗心大意了,孩子,辛苦你了。”
“哼,不用想我也知道是朱…是谁不想让律因絮出来!”
……
江维德一直没说话,他始终用忧虑的眼神望着黎容,似乎希望黎容掠过众多陌生人,能与最为熟悉的他对视一眼。
但黎容根本就没有看过来。
黎容正因大家的慷慨陈词而热泪盈眶,他眼圈通红,泪水欲流未流,嘴唇轻轻颤抖,只一个委屈忍痛的眼神,就让人心内酸涩不已。
黎容深吸一口气,微微张开唇,露出紧咬的牙关,哽咽道:“律因絮被烧后,我去了西山公墓,站在我父母的墓碑前,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我没能守住他们留下来的最宝贵的东西,没能守住那么多无辜患者的希望。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一个人,实在是太无助了,我努力活下来,却只能看到这样的结局。各位叔伯阿姨,谢谢你们还记着我父母,他们要是能看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黎容话音刚落,眼睑一颤,左眼一滴泪坠了下去。
这滴泪落的恰到好处,让一群年纪足以做黎容父母的教授们不知所措。
本着爱屋及乌的原则,他们当然会同情,心疼黎清立顾浓的孩子。
更何况,黎容看起来那么悲伤脆弱,惹人怜惜。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也只有二十岁。”
“是我们大意,也是敌人太狡诈狠毒,任谁也想不到,他们居然能狠心毁掉救命的药!”
“别哭,别哭……”
“一定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这是我们聚在这里的意义!”
……
“所幸。”黎容话锋一转,抬起手擦了擦眼泪。
张昭和右眼皮没来由的一跳。
黎容没注意张昭和的脸色,直接将目光投向那三个生化组的教授,情真意切道:“所幸我父母当初在研制律因絮时,为了培养我对生化专业的兴趣,常常给我讲解合成原理,我从小就记忆力好,又天天耳濡目染,差不多能默下来全部,只不过我学术水平有限,对很多地方还琢磨不透,如果几位叔伯阿姨可以帮我,我们齐心协力,说不定能将律因絮重制出来,我想我父母,也可以真正安心了。”
张昭和听闻,脸色瞬间变白了。
手稿没了,律因絮原件也毁了,他从没想过,黎容本人是个活体存储器!
江维德也满脸错愕,难以置信的看着黎容。
他当然不觉得这是真的,因为黎容那天来要求他重启律因絮时,是那么歇斯底里,仿佛抓着唯一的希望。
况且那么多资料,上百页纸的数据又怎么可能默的下来?
没有完整的研究资料,是绝无可能将律因絮再次做出来的,化合物含量稍有差池,治疗效果就可能天壤之别,黎容只是听父母讲,那些参与律因絮研发的助手们都做不出来,黎容又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可现在黎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己可以,万一做不到,万一只是年少轻狂异想天开,难免给整个高塔小组留下浮躁的坏印象。
现在还不是时候,为什么要这么急?
黎容见几个教授都怔忪着未开口讲话,他自顾自的感叹道:“两年前,我把我爸爸给我讲过的《CAR-T优化及CRS弱化假说》整合翻译,尝试投稿,没想到凭着模糊的记忆,居然投中了,希望我父母保佑,这次在律因絮上,也能有这种运气。”
“那个假说是你?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两年前你不是还在高中,都没有正式学过生化课程吗?”
“你居然能默出来那篇文章?我记得黎教授当时还没完成,只是有个比较详细的手稿吧?”
“难道你父母一直在家教你生化吗?”
……
只有黎容从小就被父母精心教导这个理由可以解释的通,不然那样一篇文章,绝不可能是个高中生完成的。
但也因为有了这篇假说,黎容说能重制律因絮的话,竟然莫名有说服力。
这几位教授理所当然的希望律因絮真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如果真的能重制出来,那真是老天保佑啊!”
“黎教授顾教授当初肯把这个成果讲给你,实在是……一线生机。”
“有需要我们帮忙的,我们当然当仁不让,你放心,实验环境,专业助手都具备。”
“我觉得我们可以试一试啊,哪怕不成功,心里也没有遗憾了!”
……
张昭和松弛的脖颈皮肤抖了两下,他深深望着黎容,那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绪。
在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他也说不出阻止黎容的话。
作为黎顾二人的儿子,那样泣血的呼吁和祈求,任谁都没有正当的理由拒绝。
黎容借着骨肉亲情,占据了道德制高点,这样的立场和站位,足以突破所有规则和常理,高塔小组那些将黎清立顾浓视为精神领袖的人,自然会极力支持。
这是张昭和第一次感到作为组长的自己,被人抢夺了话语权却无计可施。
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不适,他心里隐约闪过一丝顾虑,难不成,黎容还真能将律因絮做出来?
黎容破涕而笑,眼睛熠熠发亮:“各位叔伯阿姨放心,真将律因絮做出来了,那就是我们高塔小组共同的功劳,高塔小组是我父亲创建的,现在大家齐心协力重制律因絮,我父母一定会很欣慰的。”
黎容几句话之后,场面格外其乐融融,甚至还夹杂着些许慷慨激昂和热血上头。
张昭和离黎容只有一步之遥,他在一旁听到现在,只剩下了心惊。
黎容只有二十岁,但收买人心的本领却已经如此纯熟。
现场这些教授们大多一腔热血,心思单纯,对他们眼里的孩子更是毫无防备。
黎容最厉害的就是最后一句话,律因絮明明是他父母的成果,但他言语中的意思,居然愿意把功劳与整个高塔小组共享。
这世上谁没有私心,谁不向往名利。
律因絮的关注度和期待有多高,意义有多重大,一旦成功,说是名留青史也不算过分。
黎容这一句话,就足以让李永石,常莉,言游中死心塌地了……
第一次的高塔小组见面会,足足开了三个小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浓郁的黑色在窗口蠢蠢欲动,但屋内的灯光却如锋芒利刃,将黑暗逼退在外。
黎容送走几位生化组的教授,才总算给了江维德一个眼神。
不过他只是从江维德身上一扫而过,并没为江维德的焦虑停留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