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简复:“啊?”林溱:“我有件事要跟班长商量,找个理由下去找你们。”
林溱说着,匆匆往安全通道的方向走。
简复眨眨眼,小心翼翼的问:“你听见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为什么林溱一点都不惊讶,不激动,这不正常,不应该啊,那可是他们身边的人,还在一起了,任谁都会倒吸一口冷气吧。
林溱叹息道:“听见了。”
简复抿了抿发干的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呃……那你……”
林溱无奈道:“你才意识到吗,班长又没想瞒着,不说了,我下楼了。”
他挂断电话,这下轮到简复傻眼了。
林溱知道?
林溱居然知道?
那他为什么没第一时间告诉自己呢?
简复晃了晃脑袋里的浆糊,为什么林溱就这么平静的接受了?
是不是学艺术的都特别见多识广,习以为常了?
简复默默把手探到自己的心口,仔细的感受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了。
林溱居然不介意这种事哎……
不过他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兴奋啊?
林溱是跑着下楼的,他一出现在走廊,简复条件反射似的把手从心口抽开了。
他做贼心虚的看着林溱,手机还搭在耳边。
林溱疑惑的歪了歪头:“你还站在这里干嘛,去班长房间啊。”
黎容的总统套成了几人谈论正事的地方,林溱进了屋,才摘掉帽子和口罩。
他出了节目组包的楼层,就有被粉丝发现的风险,不过好在粉丝只熟悉在舞台上星光闪闪的他,不熟悉台下低调朴素的他。
林溱看见黎容,就像看见主心骨,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班长,刚刚制片方找我谈话,希望我签约郑竹潘入股的那家公司。”
黎容正在吃午餐,听到林溱的话,他并不惊讶。
算算时间,也该是林溱被坑的时候了。
黎容放下筷子,正色道:“你还记得我高中时候跟你说的话吗?”
林溱点点头,在黎容身边坐下:“一定不要跟这家公司签约。”
黎容想了一会儿:“那时候我没有深入了解过这个行业,劝你别跟这家公司签约,是知道他们合同的坑特别多,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但后来我仔细了解了一下,娱乐公司并不一定都是坏的,不跟这家合作,不代表不可以跟其他家合作,你现在成绩好,向你抛出橄榄枝的只会越来越多,等比赛结束,各种合作方涌来,你确实需要专业的工作人员帮你处理这些事。选择公司不能只看他们能给头部多大助力,也要看他们对底层有多怜悯,对底层的态度,才是一家公司的良心。”
林溱怔了怔:“你是说,我还是要签公司?”
黎容眨眨眼:“你想自己组建工作室的话,我怕时间上来不及,还有可能被神棍骗,而且都走到决赛了,我猜你不签公司的话,他们不会给你一个好名次的。”
林溱只觉得黎容果然料事如神:“刚刚制片方暗示我,不同意和娃京签约,会删减我的镜头。”
黎容拍拍林溱的肩,认真叮嘱道:“所以你也需要找一家靠谱的公司帮你博弈,这个第一,可不能拱手让人。放心吧,你多咨询一下学长学姐,让岑崤和简复也帮你打听打听,烂公司比比皆是,好公司也不会没有,这家就婉拒了吧,但要好好想想术话,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林溱一向听黎容的话,他知道黎容的安排绝不会出错,让他不要得罪,委婉拒绝娃京一定是为了他好。
黎容见林溱一副听进去的模样,这才转过头对岑崤说:“那就这么定了?”
岑崤闭了下眼,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算是赞同黎容刚才的方案。
从知远县出来,他们的计划制定的很快,但也很冒险。
一旦有任何环节出差错,都有可能打草惊蛇,让素禾生物提前察觉。
不过他们这一路都是踩着钢丝前进,风险与收益从来都是并存的,想要尽快突破翟宁,这是最好的机会。
风险越大,黎容就表现的越发松弛。
倒不是他真的松弛,只是这种模式成为了他的应激反射,以至于他没有发现林溱紧蹙的眉头和满是心事的眼神。
黎容拿起筷子,随手夹起一颗灌汤包,喂到岑崤嘴边:“你尝尝,一点都不甜,汤还特别少,是我吃过最难吃的小笼包了。”
岑崤瞥了他一眼:“最难吃的就给我吃。”
他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听话的把黎容喂过来的小笼包咬了过去。
第149章
黎容将自己和岑崤的计划重新说了一遍给林溱和简复听,姜寻威也跟着又听了一遍。
姜寻威始终皱着眉头,低垂着眼,不参与讨论,更不发表任何意见。
但他仍然认可了黎容的计划,因为想要解决这件事,他们别无选择。
林溱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他听完了计划,就全副武装,低调的离开了。
简复本来还想跟他说点什么,但是林溱跑的太快了,他一伸手,居然没抓住林溱的胳膊,简复愣了一下,他发现林溱根本没注意到自己。
简复站在门口,抓了抓头发,喃喃道:“想什么呢?”
林溱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的房间,没想到刚摘掉口罩没几秒,就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来敲门。
他走过去把门打开,工作人员一愣:“你回来了?刚才干什么去了,导演叫开会呢,就你没在。”
林溱含糊道:“出去透口气。”
工作人员本来想吐槽点什么,但看着林溱的脸又硬生生的憋回去了。
现在还留在节目上的都是未来的大小流量,他可得罪不起了。
林溱跟工作人员一起去了会议室。
明天周四,是彩排时间。
是的,哪怕是公益真人秀,也还是需要彩排,放到观众眼前的东西,其实全是人为操纵过的痕迹。
开完会,林溱拉住现场导演,问道:“盼姐呢?”
导演看了林溱一眼,他知道严盼跟林溱谈过话了,谈话的内容他大致猜得到。
想到这位不久之后就会是娃京的艺人了,导演笑的意味深长:“哦,盼姐去跟临市这边的接待人吃饭去了。”
林溱微微垂眸:“我还想跟盼姐说点话,不知道现在打电话合不合适。”
导演看了眼时间:“现在应该还没吃,你打吧。”
林溱道了谢,给严盼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铃响了六声,严盼才接听,倒不是她在的地方嘈杂听不见,而是她这人有讲究。
如果是比自己牛的老板,她二十四小时开机的工作号可以秒接,如果是地位不如自己的,她会让对方多等待一会儿,她得让对方知道,能跟自己通一次话不容易。
等待的时长也很有讲究,由对方的重要性决定。
看到是林溱,严盼虽然不喜欢,但为了工作还是接听了。
“喂,在忙呢,有事?”
林溱客气赔笑:“盼姐,我仔仔细细想了你跟我说的话,刚才一直特别兴奋,也跟我父母说了,他们也很开心,嗯……我可不可以亲自见见娃京的负责人啊,就是宋总。”
严盼的声音瞬间拔高:“你想见宋总?”
宋演艺可没什么工夫跟新人见面,一般签约,都是公司里的经纪人和人事主管跟艺人谈合同的。
林溱委婉道:“盼姐,我知道娃京的当红艺人特别多,也都发展的很好,我就是有点……想认识认识宋总,我是真的新人,在圈子里一点经验都没有,还是得多见见大佬,学习学习。”
严盼懂林溱的意思了。
林溱是怕自己签了娃京之后被冷待,被其他当红艺人压的抬不起头来,怕宋演艺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怕有机会也分不到他头上。
其实林溱大可不必担心,娱乐圈是最现实的地方,只要林溱的粉丝还支持他,宋演艺就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谁。
但严盼也知道小艺人的畏首畏尾,急需有点分量的人的鼓励。
她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作为节目组的人,跟林溱谈过之后,林溱犹犹豫豫,是因为林溱觉得她在娃京没有话语权。
如果是宋演艺说点什么,可能林溱就痛痛快快的签了。
其实林溱根本不知道,她就是宋演艺的人,不然也不会帮着娃京提前招揽林溱。
严盼:“你等我帮你问问吧。”
挂断电话,林溱唇边的笑就收了回去,他紧紧攥着手机,做了个决定。
周五节目正式录制,原本偏僻清净的洪宁山被粉丝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孩子们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吓得有点发蔫。
还是隋婉君亲自出来安慰情绪,才让孩子们放松下来。
隋婉君总算出现了,她已经满头银发,后背也因为常年劳累变得有些佝偻。
她长得几乎和好看没有任何关系,哪怕抛去岁月和风霜的摧残,她也并不是一个美人。
她很瘦,露出的手背皮肤有些发黑,皱纹叠着皱纹,指甲盖又厚又硬,但是指甲缝又很干净。
就像她的脸一样,洗的非常干净,头发丝也梳理的整整齐齐。
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张脸,却莫名有种宽善和慈悲的意思,这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这样的气质不止不谙世事的孩子感受得到,现场围观的粉丝同样感受的到。
虽然都说不能仅凭外表给一个人下定论,但相由心生的说法还是有依据的。
黎容和岑崤挤在一群激动的粉丝里,紧紧挨在一起。
黎容推了推帽檐,抬起眼示意岑崤:“你看隋婉君的腿。”
隋婉君走路有些一瘸一拐,虽然在镜头面前,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百倍,容光焕发,但还是站一会儿就要坐下歇歇,用粗糙的手掌揉着膝盖。
岑崤为了能让黎容听清,只能贴着他的耳朵,嘴唇几乎擦着黎容的耳垂:“关节炎或者骨质疏松吧,她身体确实不灵便了。”
黎容轻笑:“当初宁可和丈夫离婚,与孩子分别,也要继续建设孤儿院,这样的人,要不是身体实在不允许,是不会把孤儿院交给副校长红茹的。”
岑崤:“不过还能出镜,也不算特别差,希望能支撑的住。”
希望这个做了一辈子固执好人的院长,能支撑得住残酷的真相。
现实总是无情的,无论人是否能够承受,它永远在那里。
黎容眼睑轻颤了一下,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还不等他开口,就听旁边的粉丝在聊天。
“我们溱宝今天怎么这么兴奋啊?”
“笑死我了,今天跟打了鸡血一样,他是不是喜欢小孩子啊,以前节目花絮都安安静静的,特别乖。”
“哇,喜欢小孩子好萌啊,他也是小孩子啊,小孩子都喜欢跟小孩子玩。”
“B节目的福气,我们溱宝太有综艺感了,这次能剪的素材太多了。”
“笑死,我都能想到他们怎么剪,啊啊啊好羡慕那个小女孩,溱宝跟她玩躲猫猫!”
“就应该这样,溱宝总算知道争镜头了,妈的就没见人气第一镜头这么少的,连中插广告和推广都没有。”
“溱宝没有公司啊,只能靠自己,但是观众眼睛是雪亮的,皇族就是干不过民选。”
“但我还是希望他有公司捧,全靠自己太难了,妈妈心疼。”
……
黎容也纳闷:“林溱今天怎么这么兴奋?”
也不能说是兴奋,就是很有表现欲,而且表现的还特别好,有几个明显出笑点和温情点的地方,核心人物都是林溱。
虽然黎容从不怀疑林溱的学习能力,但突然换了个风格,还挺奇怪的。
难不成林溱现在喜欢户外活动?
高中也不喜欢啊,被简复同化了?
林溱整个录制期间都像打了亢奋剂,到后来举着长枪大炮的粉丝们也累的萎靡了,黎容都跑回车里放平椅子偷懒睡觉,林溱还是兴致勃勃。
他的积极让导演组也很欣慰,人气高的选手表现好,后期能省很多工作量,也不用绞尽脑汁的想梗了。
岑崤的体力比同龄人都强得多,但他在录制现场转了两天也很疲惫了,那些粉丝们却还一直坚持着,想把偶像出现的每分每秒都记录下来。
岑崤回到车边,发现黎容正缩着腿,枕着胳膊,面朝椅背,睡得香甜。
车里开着暖风,黎容的呼吸很匀称,睫毛温顺的搭在眼睑下,衬得他肤色格外白。
这几天精神高度紧张,黎容虽然嘴里不说什么,但岑崤也知道他没休息好。
本来岑崤是想回车里坐坐歇一下的,但看黎容在睡觉,他怕一开车门冷风吹进去把黎容冻感冒。
虽然现在黎容的身体早就不像高中时那么脆弱了,但岑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任谁有过他这样的经历,都会患上点PTSD。
所以岑崤干脆找了块路边的青石,拍了拍上面的土,坐了上去。
林溱在录制最后一天收到了严盼的通知,说回A市后,宋总愿意跟他见面聊一聊。
这件事林溱并没有告诉黎容。
他想过要不要告诉简复一声,但简复不是能瞒住事的,班长那么敏锐的人,肯定能第一时间发现简复的不寻常。
所以林溱忍了再忍,也没敢跟简复说。
简复有林溱亲口认证的好友加持,脸皮很厚的混了一张工作证,混进了孤儿院里,堂而皇之的坐着孩子们的小板凳休息。
当然他也不是光看热闹不干活,林溱没有助理和经纪人,拍外景很累,工作人员忙里忙外,顾不及,很多时候他渴了饿了都要自己解决。
简复就充当了林溱的临时助理,拍摄间隙冲上去给林溱喂口矿泉水,塞块巧克力,擦擦脖子上的汗。
其实擦汗轮不到他,化妆师能干的很利索,但简复就是爱重新擦一遍,其实就是打着干活的名义,把化妆师留在林溱脖颈上的香水味儿抹掉。
节目组的其他人只觉得林溱这助理不会来事儿,眼里除了林溱就没别的活了,其他几个大公司的助理直翻白眼。
但简复不在乎。
在孩子们的小板凳上坐累了,简复才想着出去找找黎容和岑崤。
好不容易避开粉丝,他在距离孤儿院一百米的简易停车场找到了坐在大石头上的岑崤。
简复纳闷,快跑过去:“哥你坐这儿干嘛?”
岑崤刚给于复彦交代完九区的工作,一抬头,看见了简复:“林溱那儿忙完了?”
简复伸了个懒腰,他在小板凳上坐的背酸:“哎呀他们快录完了,现在开总结会呢,我出来透透气,你怎么就坐石头上,脏兮兮的,车不是停着呢吗。”
岑崤淡淡道:“黎容睡觉呢。”
“他睡觉又不影响你进去坐,你直接……”简复突然顿住,想起了岑崤和黎容的关系,他在胳膊上挠了挠,干巴巴道,“容易把他吵醒是吧,关门声还挺大的哈。”
这下可真成大熊猫了。
岑崤直白道:“嗯,外面凉,他没披外衣。”
简复挺想跟他哥交流一下,喜欢男的是什么感觉,但这话就堵在嗓子口,怎么也问不出。
他动了动唇,跃跃欲试几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呃……”
黎容就在这时睡醒了。
他双眼泛红,发丝凌乱,侧脸还被毛衣压出了几道痕迹。
他按下车窗,将下巴搭在车玻璃上,探出头来,半眯着眼,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岑崤,到时间了吧。”
第150章
时间确实到了。
摄像机关掉,仿佛一场狂欢的结束,节目组的车率先驶离,依依不舍的粉丝陆陆续续从山腰离开,太阳西坠,地面留下碎纸少许,孩子们茫然望着空荡荡的马路,似乎一时还适应不了迅速降温的空气。
红茹连哄带催,将孩子们哄入室内,等着晚餐开席,一众老师强打精神,挤出温柔的笑意,一边揉着发酸的腰,一边指挥孩子们洗手洗脸。
短短三天的狂欢好像一场梦境,山外的俗世烟火灌入山中,总有些微妙的东西,已经潜移默化的改变了。
红茹不知该怎么跟这群孩子们解释,那些温柔的,和善的,耐心的,漂亮的,充满健康和阳光气息的哥哥们明天不来,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来了。
好在孩子们的注意力很好转移,或许过几天,就也忘了这段插曲。
隋婉君拄着拐杖,坐在孤儿院的门口,一边歇息,一边望着红灿灿的夕阳余韵。
她并不觉得有多么漂亮,这样的风景看了几十年,再漂亮也习以为常了,她只是很感慨,感慨到了这个年纪,自己身体不济,也还能为孩子们再做些什么。
当然这全部源于自己孩子们的优秀,可如果不是她当初一时心软,将那些被遗弃的女孩子拉扯长大,又怎么会有这段善缘呢。
这都是命运的馈赠。
喧嚣散去的黄昏,值得人慢慢欣赏,回忆,品味,告慰一生。
隋婉君心中充满了满足。
黎容看了姜寻威一眼,姜寻威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他再一睁眼,古井无波的眼中难得的充满了年轻时的坚毅,他推开车门,大跨步朝孤儿院大门走去。
黎容伸手从车内储物箱里拿出来一个九阶魔方。
上次他在家里玩的是三阶,这东西掌握了规律后就不算难,倒是很磨人的心性。
他玩透三阶就换四阶,一点点往上玩,现在已经换到了九阶。
魔方被打乱的彻底,各种色彩散乱交杂,光是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眼花,更不用说还得记住复杂的公式,将它一点点还原回来了。
姜寻威小跑几步,走到孤儿院门口,晚风将他半白的发丝吹得凌乱,大衣裹紧他快速起伏的胸膛。
他急切的问:“是隋婉君老院长吗?”
隋婉君就坐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听见姜寻威叫她的名字,她赶紧扶着拐杖坐直身子,朝门口望去。
来人她不认识,但看起来倒是有股正义之风,老而不颓。
“您是?”隋婉君为表礼貌,站了起来。
食堂里,红茹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也快走几步寻了出来。
姜寻威扶了扶眼镜,表情焦急,语气沉重:“老院长,可见到你了,我是前嘉佳中心医院儿科的副主任,我叫姜寻威。”
“嘉佳中心医院?”隋婉君的表情立刻变得亲切了许多,她招呼门卫,“快开门快开门。”
她对嘉佳中心医院的所有人都充满了善意和信赖,因为那是她儿子和女儿所在的地方。
红茹此刻也跑到了隋婉君身边,她将隋婉君扶住,朝姜寻威看了过去。
姜寻威也看到了她,其实早在过来之前,他已经详细了解了小橙香的所有人,只不过他仍然装出思索一会儿才回忆起来的模样:“哦我记得,两年之前来嘉佳办理那几个孩子离世手续的就是你吧?”
红茹懵懵的点了点头,她办手续并不是面对姜寻威,她也只见过姜寻威一面,现在早就不记得了。
但隋婉君见红茹点头,对姜寻威已然没有了任何防备。
“姜医生,您过来是有什么事吗?”隋婉君温善的问着,顺便催促着红茹去给姜寻威拿椅子。
姜寻威叹了口气,手指越过眼镜框揉了揉眉心:“人一退休,总是回忆起以前的事,我想来看看那个被我抢救失败的孩子,我心里不好受,过不去,我从医一生,这是最无力的一次。”
隋婉君是个感性的人,听姜寻威这么一说,她的眼圈瞬间红了。
两年了,她没有一刻忘记那个黑暗的时刻,十八个孩子失去了生命,如果不是她身体不好,没有精力照顾到每一个孩子,不是她没看出他们的难受痛苦,也不会延误治疗。
“姜医生,我不如你,我都不敢回忆……”隋婉君拉着姜寻威的手,眼中噙泪,在红霞的映衬下,那泪光恍若掺着血水。
黎容轻蹙着眉,噘着嘴,端详手中的魔方。
不知哪个地方计算错了,他拼出一面,却卡在这里,车内暖气氤氲,他面如白瓷,眉眼如画,就连皱眉都别有风情。
岑崤看着他细白手指托着的魔方,低声道:“如果走入死胡同,不妨打乱重来,说不定另辟蹊径。”
黎容瞥了岑崤一眼,只犹豫了一秒,就果断将完整的红色方格全部打乱,似乎毫不怜惜好不容易拼凑完整的一方阵地。
“也是。”他说的轻描淡写。
与此同时,一百公里外的A市,沈桂牵着女儿桐桐的手,抬头看向七层高楼上悬挂的那枚嘉佳中心医院的牌子。
这块牌子曾经如此巍峨,巨大,高不可攀,它意味着高精尖的技术,无休止的等待。
可今天,她这个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卑微蝼蚁,是来打破它的。
沈桂的手一紧,用力攥住女儿:“妈妈告诉你的话都记住了吗?”
桐桐年纪虽小,但在生存边缘的锤炼让她比同龄人成熟的早,她重重的点了点头:“记住了。”
下午四点半,正是坐诊医生即将下班的时刻,院长翟宁的号早在两个月前已经抢完了,还剩最后一个患者,办理完入院手续,她就可以下班了。
沈桂带着桐桐坐上了电梯。
因为是个衣着朴素的瘦弱女人,还带着个小姑娘,看起来怯生生又很可怜,所以一路畅通无阻,就连问诊台的护士都懒得多问一句,只当她们是来找医生看检查结果的患者。
沈桂根据门外的电子指示牌找到了翟宁的诊室,她咬着牙,敲响了门。
半分钟后,里面椅子拖拉声一响,大门从里侧拉开,露出一个侧身的影子:“进来。”
夕阳的半个身子藏在了青山后,天边残红仿佛漾开的水波,一石激起千层浪。
“孩子们葬在哪儿?我想看看。”姜寻威回握住隋婉君的手,两个老人因为同一段悲惨的遭遇产生了链接,伤感在遍山红霞中蔓延,“我想再看看。”
“后山,就葬在后山,我们这儿没有陵园,都是在山林子里自己搭,离得近,我偶尔带老师们去祭拜一下。”隋婉君的语气有些激动,年纪大体虚,一激动就容易出汗,身上那股平价蛇油膏的味道挥发进空气中。
红茹从教室里取来椅子,发现隋婉君正拄着拐杖,拉着姜寻威往后山走。
这条小路有些崎岖,天色眼看着要黑了,红茹有些担心:“要不明天再去吧,天快黑了。”
隋婉君摆摆手:“不碍的不碍的,我也好久没去看他们了,他们该想我了。”
红茹只好紧紧扶着隋婉君的胳膊,防止她一时不慎滑到。
幸好隋婉君一辈子生活在山中,对山里了如指掌,哪怕腿脚不灵便,也不妨碍赶路进程。
姜寻威看了一眼表上的时间,在越过两个高坡后突然开口:“隋院长,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这两年也没想明白,所以还是想问问你。”
隋婉君一颗心提了起来,赶紧道:“你问。”
姜寻威咽了咽唾沫,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指:“我在抢救孩子的时候,发现孩子有基础病,他有凝血障碍。”说着,姜寻威重重闭了下眼,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很严重,一下子打乱了我们的抢救计划,赶紧止血换药换方案,但是他……他参与试验的体检单上没提到这个问题,如果我能早知道,或许就能救过来。”
姜寻威突然沉沉叹了口气,眉头皱的极深,他由于情绪激动,忍不住抬起手,给隋婉君比划着什么:“参与药物一期试验的志愿者,按理说不可以有基础病,所有根本没有人想过这种可能,我现在就是不明白,他是怎么通过审核的,不只是他,我在事后查了所有孩子的抢救病历,他们……他们都有先天缺陷,因为有先天缺陷,所以更容易传染细菌性早衰症。可为什么,他们都通过了医院的审核?”
隋婉君愣住了。
她对医学一窍不通,但是姜寻威说的基础病她是懂的。
这些孩子除了细菌性早衰症,还有其他病,也在吃其他的药,需要更多的关照,它们因此被贫穷的家庭抛弃,被扔在小橙香孤儿院。
他们中甚至有些孩子已经懂事了,认得自己的亲生父母,但他们也明白自己为何被抛弃,因为家里无力承担高昂的治疗费用。
小橙香是他们唯一的避风港,寄居地。
他们苟延残喘,他们孤单寂寥。
所有的苦难都被期待有一个梦幻的拯救,然而现实是,小橙香支撑他们的生活也很艰辛。
那段时间老师更换的非常频繁,几乎一两年就会换一批新面孔。
很多老师将小橙香当作自己镀金的地方,有了一两年的支教履历,于他们的职业生涯而言,好处良多。
隋婉君又急又无力,她不能要求所有老师跟她一样奉献一生,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孩子早日好起来。
“阿宁说基础病没问题,是药的问题,律因絮是丧良心的药,孩子们吃了它才出事的。”隋婉君说到这,突然情绪上头,她用力晃着姜寻威的胳膊,愤恨道,“阿宁也没想到药会出问题,都怪那个可恨的黎清立,他只想着赚钱,害了我的孩子们,他活该遭报应的!”
第151章
山路上弥漫着很重的尘土气,一道风穿过,树叶被吹得扑啦啦作响。
隋婉君痛恨的眼泪从纵横的皱纹间滚落,而姜寻威则望着山路的尽头纹丝不动。
红霞慢慢从天空隐退,蛰伏的山雾隐隐抬头。
车内,黎容的手速快了很多,魔方在他手指间飞快的转换着,每转换一次,都会摩擦出清脆的声响。
然而魔方块还是太多了,哪怕他的动作在普通玩家中已经不算慢,可目之所及仍然是一片色彩斑斓。
简复刚刚回过林溱询问的消息,也凑过来好奇道:“行不行啊,阶数太多了吧。”
黎容轻“嗯”了一声,头也没抬,不知是否将简复的话听进去了。
他又眼睛不眨的拆掉了快要拼成的一面蓝色,简复心疼的“哎呦”了两声。
但这次,黎容连一秒都没迟疑。
倒是岑崤沉得住气,看了一眼,便拧开一瓶矿泉水,慢条斯理的喝了两口。
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注定要一次次打破看似美好的画面,沉溺于现状,惶恐于打碎重来,便永远看不到终极。
医院中始终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香和难以名状的悲哀气息。
沈桂进入诊室,“噗通”跪在了翟宁面前:“医生,你救救我女儿吧,我求你了!”
她呜咽悲鸣,眼泪从被风霜侵蚀的斑驳的脸上滚滚而下,瘦削的身躯和粗糙的手指在白净整洁的诊室中不住的颤抖,凌乱的稀疏的发丝缠绕在一起,仿佛落魄离群的孤雁仓皇奔逃。
桐桐在她身边默默垂泪,漂亮的大眼睛中充满了惊恐和无助。
翟宁惊的后退一步,过了几秒,才从僵硬中恢复过来,伸手去拉沈桂的胳膊:“你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病你先说!”
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医生,这样的场景已经见过无数次了,人在生命面前是脆弱的,自尊是最容易被放下的东西。
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忘记怜悯。
她知道这样打扮的女人,大概率抢不到她的号,她知道医院专家的号已经被部分黄牛开机器垄断,想要拿到得加钱,以至于她能看到的病人,家境都还不错,翟宁对此也无能为力。
所以她没有管沈桂要挂号单。
沈桂嘴唇颤抖,嗫嚅道:“我女儿得了细菌性早衰症,医生你救救她吧。”
翟宁心里一沉,她扯着沈桂胳膊的手也放松了力道,她凝着眉说:“细菌性早衰症已经有了对症药,你去开甲可亭就行了。”
沈桂的表情又变得痛苦了几分,她咧着嘴,以头抢地,豆大的泪珠重重砸向地面,她压抑着的歇斯底里的声音从地面传来:“实在是吃不起了,流落街头也吃不起了!我没有用,这病就是个无底洞,我们普通人根本看不到希望,以前还有个律因絮可以等,结果是假的,居然是假的!我只能把孩子送去孤儿院了,她还能像个正常人那样活,可我不舍得……翟院长,您是最好的儿科医生,您能不能帮我治好她,我求求您了!”
沈桂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演戏还是在真情流露了,因为不会有人比她演的更逼真了。
她痛苦着真切的痛苦,悲哀着现实的悲哀,她的泪水不是假的,她的绝望不是假的,这样如坠深渊的绝望,歇斯底里的悲鸣早已在生活里上演过无数次。
桐桐稚嫩的小手抓着沈桂的衣服,恐惧的哭喊着:“妈妈,别不要我,妈妈,别不要我,我死也要死在你身边……”
那张漂亮的小脸因为常年病痛的折磨,要比寻常孩子瘦弱很多,可却因此显得那双眼睛愈加无辜清澈。
成年人的崩溃或许能让人唏嘘,但孩子的哀鸣却能将良知化作利刃,狠狠刺向麻木已久的心。
翟宁看着桐桐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年幼的自己,生在一个不堪的家庭,仅仅为了活着而苦苦挣扎。
她向后踉跄几步,胸闷的难以呼吸。
她听到了律因絮,两年了,律因絮这个名字本该淡出她的生活,一切本该恢复到以往的轨迹。
但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风暴终将席卷他们每一个人。
从律因絮退出历史舞台开始,这世界上每一天,都有她面前这一幕在上演。
银行卡向上跳动的数字,匍匐在地的成年人的哀鸣,七星酒店里的觥筹交错,骨肉亲情的生离死别。
利益和良知,私心和愧疚,将灵魂层层包裹。
万丈高空之下,有车水马龙的繁华,也有万重深山的沉寂。
姜寻威抬起眼,看向隋婉君苍老的眼睛,他反手抓住隋婉君的手腕,沉声道:“老院长,药有问题,可不止药有问题啊!”
隋婉君迷茫的眨眨眼,粗糙的手指抽动了一下,渐渐收敛了情绪:“姜医生,你是……什么意思?”
她瘦小的身影被层层叶片遮盖,掩埋在大山之中,就像被困于深井中的蛙,难以逃脱一方天地。
姜寻威深深叹了口气,他朝天空望了望,透过枝叶的缝隙,还依稀能看清,红霞褪去的天空,是一片澄澈的清明的蓝。
“隋院长,这件事情有很多疑点,当年我就隐隐怀疑,可我人微言轻,我不敢说。现在退休了,了无牵挂,觉得对不起亡者,才来这儿见您,至少,您作为这些孩子的家长,应该知道真相。”
红茹彻底懵了,她犹犹豫豫的想要说话,却发现根本没有自己可以插嘴的地方。
隋婉君急得要命:“姜医生,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倒是快说啊,这件事到底有什么疑点?”
姜寻威沉声道:“我怀疑当年这些孩子,根本没用上律因絮,他们用的是卫生不达标,造价低廉的劣质药!这些劣质药不仅没有遏制病情的作用,反而造成了内脏感染,最终导致有基础疾病,免疫力低下的孩子内脏功能衰竭而死!”
隋婉君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姜寻威闭上眼:“我曾经见到周洪主任与素禾生物的人交往亲密,律因絮一旦成功,受影响最大的就是素禾生物的甲可亭,断人钱财,杀人父母啊。”
隋婉君嘴唇颤抖着,缓缓摇头:“我不信,我要给阿宁打电话问个清楚,这么大的事,谁敢弄虚作假!”
“隋院长!”姜寻威突然拔高声音,严厉了许多,“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去世的大多是小橙香的孩子,为什么这些有基础疾病的孩子能通过医院的审核,如果他们没有基础疾病,哪怕吃了劣质药,也会和其他孩子一样平安无事!他们的死真的只是律因絮的问题吗?如果我说的属实,律因絮被狸猫换太子,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造成了什么后果?黎清立顾浓两位科学家变成千古罪人,自杀而亡,成千上万的孩子失去彻底治愈的希望,无数家庭面临家破人亡的悲剧,您是好人,你能救得了洪宁山的可怜人,你救得了天下的可怜人吗?但黎清立顾浓能!律因絮能!”
隋婉君在巨大的震撼中久久无言,山风吹乱她理的一丝不苟的鬓角,让她清瘦的身躯看着有些狼狈。
她当然不愿意接受姜寻威口中这个真相,事实上她也并不全信。
一面是个陌生的医生,一面是自己的儿子女儿,谁知道这个医生有没有私心呢?
可是姜寻威口中的真相太可怕了,没有人能承担这个后果,没有人能担下这个罪恶。
她没有拂袖而走,反而能继续听下姜寻威的话,只有一个原因,她院里还有受细菌性早衰症折磨的孩子。
翟宁是她的孩子,孤儿院的这些也是她的孩子,她为翟宁被质疑而愤怒,又为这些或许能被治愈的孩子而忍耐。
她陷入了一种极度纠结的情绪当中,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半晌,隋婉君嗓音沙哑:“这只是你的猜测。”
姜寻威点点头:“黎清立在律因絮动物试验成功后对外宣称,律因絮不用来盈利,他会让所有孩子吃得起药,但最后他落得个家破人亡,如果您对这位科学家有一丝怜悯,如果您希望患病的孩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您愿意跟我一起找翟院长对峙吗?”
隋婉君没说话,当然也没有拒绝。
太阳彻底坠入山涧,迷雾四起。
嘉佳中心医院亮起了夜灯,翟宁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安保人员围了一圈,看着跪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女人和啜泣无助的小女孩。
其实他们早就该将扰乱医院秩序的闲杂人等扯开,但谁也没有第一个上前。
因为太可怜了,谁也不想在小女孩清透的眼睛里留下狰狞的模样,谁也不想将这样沉重的负担放在自己心里。
或许蜂拥而上,每人伸一只胳膊,出一份力,担一份愧疚,就可以把这对母女带走,但谁来起这个头呢?
翟宁都不说,他们又凭什么上赶着呢?
最后,翟宁将四盒甲可亭拍在了沈桂脸前,冷着脸道:“这是我用我自己的钱开的药,一次最多开出四盒来,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如果你实在没有劳动能力,可以尝试申请公益基金救助,能通过孩子就有药吃。”
她并没有说通不过该怎么办,这世上可怜人太多,她没办法每个都帮助,她甚至不能帮助一个人一辈子。
这小女孩挺漂亮的,没有药吃就可惜了。
翟宁给了药,直接绕开沈桂,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故意绷着脸,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因为她不能给人希望,她也没法给人希望。
她总不可能跟沈桂说,你把孩子送去小橙香,那里又素禾生物源源不断的供药。
沈桂颤抖着,想要伸手去抓翟宁的裤腿,却被翟宁无情的甩开了。
她只好弓着背,用力抱紧那四盒甲可亭。
她的脸紧紧贴着地面,刚才去抓翟宁的那瞬间,虽然被踢开,但她可以确定,自己给翟宁留下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安保监视着将她们母女送出医院,沈桂揣好药,努力仰起头,向七层楼顶那几个发着红光的大字看去——
嘉佳中心医院。
它们耀眼夺目,它们遥不可及,它们也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