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岑崤沉声道:“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江维德对张昭和的态度很奇怪,根据我多年……我并不认为是巧合。”他是以自己在蓝枢三区多年的沁润为据判断的,联合商会内部也是错综复杂,等级分明,会与会之间,部门与部门之间,上下级之间,都有不少猫腻,各色人见得多了,就会无形中培养出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眼光。
培养不出来的人,注定走不长远。
他知道黎容听得懂。
黎容轻声道:“放心吧。”
A大生化系位于理化楼,共占据四个楼层,距离理科图书馆很近。
在理化楼中办公的,大多都是行政人员,普通讲师,带班主任和院系导员,真正教授级别的有单独的办公楼,环境面积要好得多。
张昭和自然是没资格去单独办公楼的,他的办公室在理化楼三层紧挨水房的一个十平米小屋里。
大概是上级领导看他年纪大,给他安排了单人办公室。
黎容走进熟悉的大楼,看到不少在墙壁上挂着的教授简介,二楼楼梯口有一块教授简介空了,还没来得及补新的上去。
相信这就是当初徐纬的位置。
徐纬自从辞职后,很快在A大销声匿迹,很少有人提及他,就连A大官网上有关他的信息也被删除,好像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究竟是什么人让徐纬畏惧成这样,甚至都不挣扎一下,干脆留在国外不敢回来了。
徐纬做出这样的选择,想必能确信对方的手段没办法伸到国外去。
黎容没有轻易联系徐纬,以免打草惊蛇。
A大理化楼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当年的建筑结构让走廊格外幽暗潮湿,即便内部重新装修过数次,也难掩岁月洗涤的陈旧感。
黎容站在张昭和办公室的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半晌,里面传来略带沧桑的声音:“请进。”
黎容推门进去,正巧张昭和在办公桌前抬起头。
张昭和还是参加葬礼时的那副模样,穿着一身朴素单调的中山装,胸口的兜里揣着一支钢笔,这衣服不知道穿了多少次,领口已经有些缩水了,但仍然被理的很整齐。
张昭和那双眼睛依旧有神,挂在瘦削的脸上,让人很难不注意。
他一笑,脸上的皱纹就明显了起来,眉骨上方的红色胎记也跟着发皱。
这个年代还执着穿着复古的中山装,走路夹着钢笔,明明不瘸,却随时带着那根棕黑色的拐杖,也不怪没人愿意来他的班级。
他看起来就像个神神叨叨的,有点什么小众宗教信仰的怪老头。
但是张昭和又很和蔼,准确来说,是没脾气,任人欺负。
那些缺课的,抄袭的,沉迷游戏的,几乎都不怕他,他们甚至敢当着张昭和的面,在上课考勤表上添上没来的室友的名字。
张昭和只会连连叹息:“你们这样是不对的,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除此之外,什么惩罚措施都没有。
张昭和的办公室不大,一张办公桌,一个大书柜,两人座的小沙发,一台空调。
他甚至都没有个室内饮水机,还要和学生抢一个热水房。
不过办公室虽小,打理的却异常整齐。
那张两人座的小沙发上铺着坐垫,但透过坐垫边缘能看到,皮质沙发几乎没有任何褶皱,完全不像是经常使用的。
这沙发就好像摆在这里做做样子,沙发靠背的夹缝里,也没有平常人家常见的灰尘。
张昭和的办公桌也是棕色的,上面有台电脑,电脑周围居然一沓文件或是档案袋都没有,而且桌面擦得干干净净,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桌面亮的反光。
黎容进过不少教授的办公室,包括红娑的一些德高望重的科学家,他们无一例外,办公桌上铺满了资料,文件。
因为这是正常进行繁忙工作时必不可免的。
黎容又看向屋内不容忽视的大书柜。
书柜里整整齐齐堆叠着各类必读书目。
历史必读书目,人文必读书目,自然科学必读书目……
这些书都是厚重的大部头,动辄上千页,书名醒目烫着金边,几乎没有什么可读性,都是用来装饰门面的。
但也不排除张昭和就爱看这种大部头。
这间办公室唯一可取之处就是巨大的窗户。
窗口朝阳,室内光线很足,窗台上摆着两盆绿萝,生长茂盛,根茎发达,值得一提的是,这两盆绿萝被修剪的几乎一模一样,而且摆放的方向也是镜面对称的。
张昭和似乎有很奇怪的强迫症。
他把自己的空间打理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甚至对自己养大的绿萝也有对称的要求。
这就和他表现出来的毫无进取心,随遇而安,躺平混日子的形象很冲突。
一个对环境要求如此苛求的人,不会对班级乱象视若无睹,除非他根本不把班级,把学生划入自己的空间。
纵容,好脾气,任欺负的表象下,是极致的冷漠和轻蔑。
张昭和将手臂搭在桌面上,身子向前倾,笑眯眯的冲黎容点了点头:“你好啊,我们之前见过。”
黎容收回打量那两盆绿萝的目光,对上张昭和的笑:“是啊,在我父母的葬礼上。”
他说罢,不等张昭和邀请,直接大咧咧的往沙发上一坐,一手搭在扶手上,踏踏实实的压着靠背。
皮质沙发瞬间被他的体重压了下去,原本毫无褶皱的座位,彻底被破坏。
黎容能感觉到,张昭和的手指一紧,眼睛看向被破坏了平衡的双人沙发。
黎容知道他很在意,所以故意这么做了。
但张昭和并未激动,他依旧和颜悦色的说:“我听你父亲说过你的成绩很好,而且这次也是保送来的,真没想到你会来我的班级啊。”
黎容轻叹一口气,眉头轻蹙:“能考来A大的学习都好,可能是我轻敌了吧。”
他看起来像是真的很遗憾。
张昭和不动声色的看了他几秒。
黎容有着十分具有蛊惑性的外表,精致漂亮,表情生动,那双眉眼充满灵气,能传递出任何主人想要传递的情绪。
而惋惜,遗憾,懵懂,天真,顽皮,诸如此类的情绪通过这张脸表现出来,天然就有让人放松警惕的能力。
张昭和不由自主的抚了抚挂在胸口的钢笔,随后慢悠悠的站起身,和蔼道:“麻烦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接杯热水。”
他说着,端起自己的水杯,捞起搭在办公桌边的拐杖,步履稳健的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房门半掩着,通过走廊里的回音,能听到张昭和越走越远。
黎容没有那么老实。
张昭和一离开,他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确认张昭和真的去接水了,他快走两步,到了张昭和办公桌后。
他刚想拉开抽屉看看,却发现最底层的抽屉并未完全合上。
从开合的小缝隙里可以看到,里面堆着一沓文件。
文件的内容看不清,但纸张最顶端的logo却格外醒目。
那是一个金色的锥形塔。
塔身共有七层,由下至上逐层收缩,塔基稳重,塔顶锋芒,塔刹上带着相轮环。
黎容在A大学习四年,在红娑工作两年,从未见过这个金色的高塔。
第86章
黎容盯着那精致漂亮的金塔图案看了一分钟,他没有继续翻张昭和的抽屉,而是转身回到沙发上,懒洋洋的靠着,闭目养神。
他知道打开抽屉也不会发现任何东西的,因为这都是张昭和早就准备好的。
倒水是假,抽屉忘记关上是假,让他看到这个图案才是真。
张昭和都没用太复杂的手段,他故意让黎容看到,甚至走远的脚步声都大了许多。
黎容能猜到他是故意的,毕竟太过巧合就不是巧合。
而张昭和也知道黎容能猜到,如果黎容真是个反应迟钝的废物,他也不会找黎容来。
黎容闭上眼没一会儿,张昭和就举着水杯回来了。
黑色的保温杯里冒着浓郁的热气,热气升腾,弥散,融入并不怎么凉爽的空气。
张昭和坐在朝阳的办公室,穿着长袖中山装,甚至没有开空调。
“久等了。”张昭和说话依旧客气,没有哪个老师会这么对学生说话。
黎容睁开眼睛,唇角扯出一丝笑。
他和张昭和的年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这种巨大的年龄差往往会带着跨越不过去的代沟和误解。
但张昭和居然能如此重视他。
“您找我想说什么?”黎容淡声问道。
张昭和坐下的同时,眼睛瞥了瞥那个没有关紧的抽屉,抽屉完全没有拉动的痕迹,于是张昭和移开了目光。
“我和你父亲是旧识,没办法只把你当成普通学生看,你应该也听过我的名声,班级带的不怎么好。我实在不忍心耽误你,你要是有想法,我可以……”
张昭和说话很慢,但吐字清晰,稳重,不会让任何人听不清楚。
但同时他的声音又没有太多起伏,用这样的音调讲课,学生大概都能睡过去。
“可以让我去一班?”黎容打断他的话。
张昭和并不否认,坦然道:“如果你愿意的话,趁现在刚分班,很多人还没注意你的名字,不然也不好操作。”
黎容眼睑微垂,眼神落在打扫干净的地板上,轻描淡写道:“你跟我说这种托关系走后门的事情合适吗?”
张昭和反问:“我不说难道就没有了吗?”
黎容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没想到您是这么直率的人。”
张昭和苦口婆心道:“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如果决心跨入你父母的行业,那就好好干,我们这个行业门槛高,一学就要学到底,如果不那么喜欢,还不如换个赚钱多的专业。”
黎容摊开手心,自顾自的看着掌心的细细纹路:“我对生化的兴趣确实一般,但有人跟我说,一定要选这个专业。”
张昭和:“谁?”
黎容抬起眼,表情无辜的看向他:“徐纬,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
张昭和沉默了一会儿,笑意加深,眼角的纹路更加深邃了:“之前风言风语的传出了很多消息。”
黎容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脸上充满愧疚:“是啊,都怪我不小心,给他惹了麻烦。”
张昭和却没继续这个话题:“那么你想换班吗?”
黎容疑惑道:“您和我父亲关系好,应该会一直照顾我吧,我为什么要换班呢?”
张昭和:“孩子,我可以照顾你一时,没办法照顾你一辈子,我年纪大了,带完你们这届就退了,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啊。”
黎容皱着眉头,似乎还在犹豫。
张昭和叹了口气:“这样吧,有时间我带你去实验室转转,你感受一下这个专业的氛围,然后再做决定,实在不行,你可以在大二申请出国交流。”
黎容总算松了口气:“好,谢谢您。”
张昭和点点头:“那你先回去吧。”
黎容站起身,也没给张昭和理一理坐歪的沙发垫,径直朝门口走去。
张昭和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等他消失在门口,便又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胸口挂着的钢笔。
黎容刚离开理化楼,就拨通了岑崤的电话。
“在哪儿?”
岑崤:“谈完了?”
黎容拿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他和张昭和谈了不到半个小时。
黎容:“谈完了,有点事跟你说,我去找你。”
岑崤:“我就在理化楼附近,马上过来,你在大门口等我吧。”
黎容轻挑了下眉:“好。”
差点忘了,岑崤和他一样熟悉A大校园。
过了不到五分钟,岑崤赶过来了,手里还拎着一袋吃的。
黎容朝袋子里瞥了一眼,发现是盒刚做好的包浆豆腐。
A大教职工家属住宅区有不少买小吃的,这些摆摊的老人大多是闲不住的教授爹妈,让他们闲着比坐牢还难受。
况且他们都是从家乡过来的,有些人的手艺确实地道。
不少学生喜欢去那里买吃的,其中包浆豆腐是卖的最火的,有学生算过,这对爹妈每年赚的钱比教授本人的工资多几倍。
黎容毫不客气的将手伸入袋子里,叉了一块,顺手送进自己嘴里。
他还没吃早饭,现在确实饿了。
“张昭和你怎么看?”岑崤将盒子托起来,方便黎容吃。
黎容眨眨眼,皱了下眉:“很怪,他特意让我看了一个金色的锥形塔样的logo,在一沓文件上,我从来没见过。”
岑崤轻声叨念:“金色的锥形塔?”
黎容:“你知道?”
岑崤缓缓摇头:“没有,但一般形成了组织,才会设计特殊的图案,图案的意义和组织的理念也是相辅相成的,像蓝枢联合商会和红娑研究院都有自己的logo,蓝枢下属的八个区,也有不同的logo,你看着那塔,能想到什么?”
黎容轻笑:“求神拜佛?想不到什么。”
岑崤:“不用着急,他既然愿意给你看,早晚有一天,自然会让你知道。”
黎容缓慢咀嚼口中软糯鲜香的包浆豆腐,目光望向远处一株白杨树,若有所思:“还有,我跟他提了徐纬的名字,顺便给徐纬扣了顶帽子,但是他好像没信,要么他跟徐纬关系不错,徐纬曾向他透露过内情,要么……”
岑崤:“徐纬这个人很重要,一定知道很多内幕,但现在不能轻易去找他,他之所以留在海外,就是想躲避纷争,保护自己的安全。他有良知,但又极度畏惧,现在我们问他什么他也不会说的,谁赢了他就帮谁。”
黎容赞同岑崤的说法,这也是他们按兵不动的原因。
他犹豫了一下,有些踌躇道:“还有一点,张昭和劝我去更好的班级,劝我认真对待这个专业,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居然能感觉到,他是真心实意希望我好。”
岑崤略感诧异:“真的?不过我……也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个人,他太不起眼了。”
黎容知道,岑崤说的没有关注,是指他中毒身亡之后。
和鬼眼组组长杜溟立相比,A大生化系吊尾车讲师,确实是太不起眼了。
黎容轻叹:“慢慢来吧,这才刚开学。”
说着,他又叉了一块包浆豆腐,喂到岑崤嘴边。
岑崤垂着眸,将豆腐含入口中,含含糊糊道:“别给我了,你吃吧。”
黎容听了这句话,难免忍俊不禁:“我们现在还真像……普通情侣。”
以岑崤的身家,将全部包浆豆腐包下来都不值一提,他买一份是真的只想给黎容吃的。
但这种脱口而出的将好吃的让给对方的话,让黎容有种同甘共苦的错觉。
好像他们只是囊中羞涩的大学生,解馋的零食也只舍得买一份,而这一份也心甘情愿让给对方。
这种感觉也挺美妙的,于是黎容兴之所至,凑上去,在岑崤唇上亲了一口。
他眼睑轻颤,发梢在暖风中打晃,明媚的日光下,稍弯的眉眼仿佛也带了温度。
“今天是椒盐味儿的吻。”
第87章
(二更)
黎容陪岑崤在公寓里住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他鸽了张昭和的开学动员会,陪岑崤去九区述职。
九区大楼他不方便进去,就在对面的面包店一坐,点了杯奶昔,又要了个手撕包。
岑崤临走之前,扯过黎容的手,在他柔软的掌心捏了捏。
“不知道多久。”
黎容坐在椅子上,岑崤站在他身边,两人拉手的动作虽然亲昵,但并未引起很多人注意。
“这次要直面韩江和杜溟立了。”黎容轻声道。
哪怕韩江不知道岑崤和他的关系,也会天然排斥岑崤。
谁也不希望自己手里的权力被瓜分走,更何况是被背景深厚的岑家瓜分。
岑崤笑笑:“放心,韩江至少不敢光明正大拿我怎么样。”
岑擎毕竟是三区的会长,也算是蓝枢联合商会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韩江动岑崤之前,自然要掂量一下岑擎的反应。
倒不是九区畏惧其他会长,只是惩戒个别违规企业容易,想要硬刚某一商会的会长就没那么轻松了。
黎容突然倾身,把脸贴在岑崤腰侧,在他身上轻蹭了两下,然后才坐直身子:“去吧。”
岑崤目光变得柔情许多,有些不舍的松开黎容的手:“中午我没回来,你自己去吃饭,胃刚好,别又折腾坏了。”
叮嘱完,岑崤收拾了下情绪,推开面包店的门,直奔九区大楼。
现在的九区和几年后还是有些区别的,韩江下台后,九区在杜溟立的要求下,从里到外翻新了一遍,耗费了不少资金。
杜溟立对外声称,这象征着九区的重新开始,但岑崤却觉得,他是为了洗掉韩江存在的所有痕迹。
就像岑崤对杜溟立说的,一个从来没有体会过权力滋味的人,一旦拥有了权力,是很难抵抗住那种美味的。
鬼眼组的纳新会在一层的报告厅举行。
参会的不仅有通过考试的新人,还有往届优秀员工代表。
从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谁是新人,谁是老人。
新人往往忐忑不安,既怀揣期待,又充满惶恐。
韩江这些年不说业绩怎样,但威严是立的够足。
“韩组长什么时候来?”
“好紧张啊,我们要不要坐前面一点,给韩组长留个印象?”
“别了别了,你没听说吗,韩组长不喜欢溜须拍马那一套,你收收心思吧。”
“啊……韩组长居然这么正直。”
“不然呢,你以为鬼眼组组长是谁都能当的吗,就下克上的机制,要是韩组长有私心,早就被……”
“那些前辈们都不笑啊,好严肃。”
“九区本来就是个严肃的地方,我们嘻嘻哈哈的,还怎么给违规企业施压?”
“听说今年的第一才十九岁,这也太年轻了,能带一个队吗,往年没出现过这种情况,都是有丰富社会经验的。”
“对啊,但人家考得好有什么办法呢,可能组长会有安排吧。”
……
岑崤把对自己的议论当成耳旁风,他径直走到第一排坐下,将笔记本摊在桌面上。
他用不着低调,因为按照程序,韩江会在纳新会上将他任命为新一队的队长。
杜溟立比他来的稍晚些,看了看他的座位,不禁一笑,特意坐在了另一列的第一排,与岑崤隔着一条过道。
他如今已经无比确认,自己和岑崤代表着两个团体的利益。
他代表的是如他一般出身的平民,而岑崤,恐怕代表着资本的利益。
所以哪怕开局失利,以后的较量他也绝不会输。
这次到场的新人一共二十个,大家都找位置坐好,默契的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大门一开,韩江带着位助理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韩江是国字脸,脸部轮廓分明,颧骨突出,下颚有一道锋利的棱角。
他站在台前,目光向下扫视一圈,还未说话,就不怒自威。
不少新人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无法和韩江锐利的目光对视。
唯有岑崤和杜溟立表现的十分淡定,仿佛根本没感受到韩江的施压。
韩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各位好,我是韩江,九区鬼眼组现任组长。”
其实他并不需要自我介绍,这里没有人不认识他,但这个名头说出来,却是很有威慑力的。
韩江的声音也很洪亮,底气十足,听不出他已经是个快六十岁的人了。
他的话音刚落,底下响起谨慎且默契的掌声,但他一摆手:“不用给我鼓掌,也不用走捧场的形势,鬼眼组的人都了解我,我只看业绩,只看实事,揣着乱七八糟小心思的人,你在九区是呆不长久的。”
说罢,韩江的目光落在第一排的岑崤身上,但只落了一秒,就移走了目光,朝后面望去。
“往常我们的纳新会气氛还是比较欢愉的,可能找个餐厅,找家茶室。但今年的情况有点特殊,第一次见面的纳新会,就要给你们交代任务。”韩江表情严肃,示意一边的助理帮他连接上投影仪,而他自己则打开了笔记本。
全场鸦雀无声,从韩江的语气中,他们听出了这件事的严肃性。
只是他们刚来九区,还不了解九区的办事风格,又怎么能接任务呢?
岑崤微微眯眼,手指拨开笔帽,抬眼看向亮着蓝光的投影。
韩江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一敲,投影仪投射出一份资料。
韩江:“你们当中一定有人听说过梅江药业事件。”他说完这句话,又似有似无的将目光投向岑崤。
白幕上显示出的资料,正是这个梅江药业的介绍。
通过资料可见,梅江药业是个小型的制药公司,他们公司最出名的一款仿制药叫做清汭,是治疗动脉硬化,降低胆固醇的特效药。
数年前,梅江药业打着法律擦边球,通过境外空壳公司,大批量生产未过专利保护期的仿制药,通过药代出售给百姓。
仿制药的成本很低,但他们出售的价格只比原研药便宜三分之一,因此牟取暴利。
虽然这件事被查出来后,梅江药业也付出了代价,本来这种投机倒把的小药厂付出代价后就该销声匿迹了,但梅江药业却接受了素禾生物的资金救助,活了下来。
几年后,原研药的保护期一过,他们就开始明目张胆的生产起清汭。
如果是这些还没什么,企业也允许有改过的机会,不然他们也无法顺利加入六区医疗行业商会。
韩江:“去年,我们接到有关人士举报,梅江药业的另一款仿制药——原合升,似乎也有问题,秉着对行业负责的原则,鬼眼组派了调查小队去企业了解详情。后来的结果并不好,我们有几位员工,在调查不久,就默契的从鬼眼组辞职,听说他们现在已经衣食无忧了。还有一位员工,没有选择辞职,但他不慎从阳台跌落,失去了生命。”
韩江说到这儿,话音一停,下面频频传出倒吸冷气的声音。
“原来这件事还有内情吗?我怎么听说是意外?”
“所以不是意外,有员工因为质疑梅江药业失去了生命?”
“这个小药厂怎么如此胆大包天?”
“太可恶了,太肆无忌惮了,居然敢跟鬼眼组叫板!”
……
韩江:“我们毕竟不是执法机构,只能从商业上质疑会员企业的违规行为,但很遗憾,由于司法部门判定那位员工的死亡是意外,我们没有理由以此要求彻查梅江药业,之后我们派出的几个小队也都无功而返,梅江药业早就做好了准备,清除了一切痕迹。”
岑崤第一次听到梅江药业的名字,是在七星酒店对面的长恒宾馆里,黎容说给他听的。
当时黎容也提到了清汭这款仿制药,他们还看到了电视里大肆宣传的广告。
韩江:“我想诸位也知道,黎清立顾浓违规敛财,贪污公款事件对医疗行业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于是有关部门和蓝枢联合商会统一决定,取缔六区。目前已经在走流程了,相信过不了几个月,公告就会正式下发,到时候我们就再没有正当理由去调查梅江药业,那名意外身亡的员工,也无法获得他应有的公正。”
六区即将被取缔的事情,大家都有所耳闻。
“原来六区被取缔是因为黎清立那件事啊……”
“我就知道,这件事对行业影响太大了,他研发的律因絮害死人,他的公司又贪污科研经费,无异于给所有从业者扣了口黑锅。”
“那被这对夫妻影响的人多倒霉,要恨死他们了吧?”
“当然,所以他们死有余辜!”
……
岑崤盯着韩江正义凛然的脸,不禁扯了扯唇角,尽量不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太过嘲讽。
韩江一本正经道:“由于这件事情的特殊性,我决定,本次会任命两名队长,分别调查梅江药业事件,希望你们能在六区解散前,抓住梅江药业掩盖的漏洞,遏制他们毫无底线的敛财行为。”
“两名!”
“这次有两名队长了?”
“那岂不是每个队长手下的人少了一半,干活的人也少了一半?”
“对啊,我们当中还会有被分配到其他小队的,剩下的就没多少人了吧?”
“这次任务好难。”
“是啊,没想到刚进来,就遇到了这么大的事,如果这一次事情没办好,新队长就很尴尬了吧……”
“何止尴尬,看韩组长的重视程度,如果两个队长在梅江药业这件事上毫无作为,估计要被撤了。”
……
韩江沉了沉气,一字一顿道:“这两名队长,就由岑崤,杜溟立担任。”
第88章
杜溟立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但他很快就意识到,韩江并不愿岑崤独领风骚。
相比之下,韩江更愿意用他,他有社会经验,却又背景单纯,可以确认不是哪一派安排进九区的人。
但杜溟立兴奋的同时又不免冷笑。
韩江嘴里说的义正辞严,痛彻心扉,但实则并未将那名无辜枉死的成员当回事,更没把梅江药业的问题当回事。
在韩江眼里,这一切都不如制衡岑崤重要,不然他就不会派两个新队长去调查,而是选更有经验的老人。
意识到这一点,杜溟立更加确信了自己考来九区的意义。
他就是要把这样道貌岸然的人赶下去,还各界一片安宁。
岑崤的表情很平静,他只是抬眸,紧紧盯着韩江那张正义凛然的脸。
他的眸色很深,看不出喜怒,拇指轻动了一下,笔帽“咔吧”一声扣紧。
韩江转过脸来,问岑崤:“岑队长有意见吗?”
岑崤勾唇,眼神漫不经心:“这么重要的任务,鬼眼组就交给两个新人?”
这也是杜溟立想问的问题,他没想到岑崤丝毫不惧韩江,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杜溟立不相信岑崤不懂韩江的意思,岑崤问,就是要韩江难堪的。
果然,下面开始窸窸窣窣——
“对啊,既然这么重要,不该交给新人啊,不然大概率还是没有结果。”
“新人怎么也不会比其他队长能力强,有点难啊。”
“我也不懂,还是交给老队长比较靠谱吧,弄得我都紧张了。”
“可能……韩组长有自己的考量?”
……
韩江静默了一会儿,目光朝后排一扫,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韩江:“我刚才说了,已经派人调查过,但是无功而返,选择你们两个,当然因为你们各有优势。杜溟立社会经验丰富,这些年在各个领域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我相信他能发现其他队长发现不了的盲区,至于你,你不是还有三区呢吗?”
“三区?三区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岑崤是蓝枢三区会长的儿子。”
“好家伙!背景这么深,怪不得考的那么好。”
“所以韩组长是想通过他利用三区的资源,不愧是组长,深谋远虑。”
“可我记着三区跟医疗行业不沾边啊……”
“你懂什么,蓝枢有一个会长是吃素的吗,他们肯定能得到我们拿不到的信息。”
……
杜溟立眯着眼,打量岑崤的表情。
韩江的术话非常狠辣,明褒暗贬,先是肯定赞扬了他,期待他的能力,然后提起岑崤,就是一句三区。
这样无形中将岑崤和三区捆绑在一起,哪怕到时候岑崤真的查出了梅江药业的问题,其余人也只会认为是三区的助力。
杜溟立知道自己被当成了打压岑崤的工具,韩江明显更忌惮岑崤,这一切都并不让他愉快。
他更加觉得,外界对韩江的赞誉都是名不副实,九区也没有他想的那么铜墙铁壁。
岑崤听到三区,并未动怒。
如果他真是十九岁的年纪,可能会因为别人用岑擎打压他而不服。
但他上一世已经几乎将岑擎架空,韩江倒台的时候,他还扶摇直上呢。
岑崤心平气和道:“您太抬举我了,您拥有整个九区,不也是无功而返吗?”
他这话说出来没什么温度,但背后的含义却足够意味深长。
如果他没能找到梅江药业的漏洞,那是理所当然,因为韩江派出的鬼眼组精锐小队也没能办到。
如果他找到了,那更可怕,说明三区一个进出口贸易商会,比鬼眼组专门搞调查的还厉害。
九区办不成的事,三区办到了,韩江没做好的事,岑崤做到了,那九区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还真是……三区又不是专业的,难不成九区办不到让三区给办到了?”
“对啊,三区再有资源,还能比九区强吗?不然三区不是称霸蓝枢了?”
“果然不能抱太大希望,我不觉得这两个新队长谁能做好这件事。”
“但要是有人做好了,功劳也是最大的吧?”
“那当然,这件事连精锐小队都没做成,韩组长都着急了,谁办好了,谁的威信就立下了。”
……
韩江皱了下眉。
不得不说,他心头一悸。
岑崤的应变能力和术话逻辑,完全不像一个刚高中毕业的学生。
他此前和岑擎的交情不深,更不认识岑崤,没想到岑擎竟然可以把后代培养到这种地步。
他本以为能够轻而易举的给岑崤一个下马威,并通过岑崤警告岑擎,不要把手伸到九区来。
可没想到,岑崤对上他完全不落下风,他不动点脑筋,恐怕还要吃亏。
杜溟立见韩江沉默,就知道韩江已经体会到他的感受了。
他也曾小看过岑崤,觉得一个高中生不可能如何,但这世上就没有不可能的事。
况且不止岑崤,还有岑崤身边的那个人,那个人也是格外难以捉摸,试探不出深浅。
但这些情况,杜溟立不打算告诉韩江。
韩江清了清嗓子,避开了岑崤的目光:“总之,这次需要你们全力以赴,时间紧迫,分秒必争。”说罢,韩江朝助理挥了挥手,“把分队情况和资料给他们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