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先吃,我去洗个澡。”现在A市的天气,在室外多呆一会儿就会出汗,每天洗一次澡是必须的。
黎容也不拘泥,回卧室简单换了件睡衣,然后抱着浴巾去了浴室。
片刻后,磨砂玻璃门关上,里面亮起浅黄色的灯光。
岑崤一边吃着黎容剩下的牛排,一边抬眼望向玻璃门。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过后,从门缝中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
磨砂玻璃被温热的水汽侵染,渐渐变得清晰了几分。
岑崤补充了体力,才终于觉得口干舌燥,看向那模模糊糊玻璃门的目光也逐渐深沉。
他三两口吃完了剩下的东西,狼藉的餐盘在桌面放着,来不及收。
走到氤氲着浓郁水汽的浴室前,岑崤敲了一下玻璃门。
他听到里面的水声戛然而止,然后传来黎容带着回音的询问:“怎么了?”
岑崤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道:“我现在可以吃‘餐后甜点’吗?”
浴室里沉默了一阵,似乎只剩下无声的水汽在肆意弥漫,门缝中传出来清新的,木瓜沐浴露的香气,显然这时候,黎容正在打泡沫。
岑崤也不着急,耐心等着答复,片刻后,脚步声响,咔吧——
门锁开了。
这房子的浴室并不大,只有四平米,里面还有一个挂着镜子的洗手台。
如今镜子上已经挂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一眼望去,勉强能照出人的轮廓。
洗手台下的柜子里放着干净的衣物,柜子的扶手是打磨光滑的陀螺状。
天花板暖黄色的灯光自上而下沐浴,散落在狭小空间的每个角落,这样的灯光将漂浮的水蒸气照耀的更加清晰,急促呼吸的瞬间,水汽就如受惊的兔子,四散奔逃,跌跌撞撞。
乳白瓷的墙砖上,也挂着一层水雾,温热的水蒸气遇到凉意十足的瓷砖,瞬间凝结成水珠,慢慢慢慢聚集,待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便沿着墙面,狼狈的滚落,在地面与片片积水混在一起。
手掌撑在墙砖上,瞬间便蹭了一掌心湿漉漉微凉的水,瓷面光滑细腻,稍有不慎,掌心就会随着水珠一起,向下滑去。
为了支撑住身体,不得不手指用力,紧扣住墙面,和捣乱的水雾作斗争。
只是这么坚持了几分钟,指甲扣的发白,指腹却用力的愈加潮红,轮廓分明的指骨圆润可爱,手背上黛青色的血管也变得格外明晰。
湿漉漉的空气让手背的皮肤变得更加细嫩,几乎找不到毛孔,淋浴器细密的水流肆意流淌,墙壁的一处留下数个斑驳暧昧的掌印,就像大雪封城那时候,纯白雪地里,凌乱排列的柔软可爱的猫爪。
岑崤在淋漓水声中低喃:“我要开吃了……”
第79章
温热的水流冲刷掉身上的黏腻,热水器终于发出告急的低鸣,黎容扶着墙壁,拖着疲惫泛酸的身子,走到水流溅不到的地方,抽下浴巾,开始擦身上的水。
他身上有几处浅淡的红印,在水光中被描摹的格外诱人,柔软的浴巾一裹,将旖旎的痕迹悉数隐去。
黎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餍足的仰着下巴,眯着眼,让潮湿的头发黏在脸上,沿着肩头滴答滴答落水珠。
水珠又顺着紧实的肩滑到轻薄的背以及柔韧的腰,最后没入绵软的浴巾里。
他已经许久未感受这种充实和满足了。
虽然这种姿势身体累的厉害,但无伤大雅,反正他现在更年轻,恢复的更快。
他抿唇含笑,眼睛弯着,神情暧昧的打量还在冲洗的岑崤:“某人的体力是不是有所下滑?”
他当然知道岑崤经过三天的考试已经很累了,更何况岑崤身上还有伤。
不过他难得有在这种事情上调侃岑崤的机会,绝不会放过。
岑崤停下动作,望着黎容狡黠的笑,勾起唇:“接受批评,我努力恢复以前的体力。”
虽然他和黎容都没挑明,但彼此心知肚明以前指的是什么。
上一世那些放纵的,肆无忌惮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黎容一手掐着浴巾的边角,一手撑在洗手台上。
听了岑崤的话,他眯起眼睛,伸手捞起挂在架子上的浴球,朝岑崤扔了过去,故作愠怒:“你敢!”
岑崤一抬手,稳稳接住,直接挤了沐浴液,用了起来。
黎容向周围看了一圈,发现已经没什么可扔的东西了,这才不满的撇撇嘴,将浴巾扣在自己脑袋上,揉擦着滴水的头发。
等把身上的水擦得差不多,他将浴巾放在洗手台边,抱起自己的衣服:“我太困了,先回卧室了,喏,你洗完擦擦。”他努努嘴,示意自己的浴巾。
岑崤身上满是泡沫,勉强在水下睁开眼睛:“你不把衣服穿好?”
黎容抱着睡衣打开了门,半点穿的意思都没有,小声嘟囔:“又不是没拉窗帘,我还能怕谁看。”
他打着哈欠,懒洋洋的迈出了卫生间,在门口的鞋垫上,蹭了蹭拖鞋下的水痕。
岑崤叮嘱:“吹下头发再睡!”
黎容背对着他摆摆手,敷衍道:“知道啦知道啦。”
等岑崤用光最后一点热水,擦干从浴室里出来,迈步进入卧室,看到歪倒在床上,被子只搭了半截,呼吸绵长的黎容,就知道黎容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黎容直接将睡衣甩在了床角,显然一回来就躺在床上睡了,尚未干的头发压在枕巾上,将枕巾润出一小片水痕。
岑崤轻叹口气,只好转回身在黎容家里翻箱倒柜找吹风机。
好在他和黎容同居过两年,十分了解黎容的习惯,在鞋架上面的壁橱里,他找到一个吹风机。
回到卧室,黎容已经沉沉进入了睡眠,他双眼轻阖,纤长的睫毛舒展着,侧脸呈现被水汽充分滋润的淡红,呼吸的时候,嘴唇开合一个小缝。
房间里是一米八的双人床,黎容舒展着四肢,占据了一多半的地方,倒不是他故意的,只是枕头只有一个,他分了一半给岑崤,自己也不得不往中间靠。
这不是岑崤第一次看着黎容的睡颜,他曾经无数次守着黎容安静的,不会排斥他的模样,获得片刻的甜蜜。
黎容对他来说,始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哪怕只是躺着什么都不做,他也移不开眼睛。
曾经他很抗拒这种吸引,无数次警告自己,不可以对黎清立的儿子产生怜爱,疼惜之类的情感,因为一旦开始怜爱,他就完了,彻底逃不开了。
可是人的感情没法控制,他和萧沐然的母子亲情淡漠,但却无法逃避基因上的紧密联系,无法逃避和萧沐然极其相似的审美。
在A中第一眼见到意气风发的黎容,他始终不那么光明的内心,就开始土崩瓦解。
怨憎恨的情绪中,开始夹杂了微妙的,难以控制的兴趣,好奇,喜爱。
这种复杂的感情始终困囿着他,直到他彻底放弃为难自己。
黎容是他见过内心最强大的人。
他很难想象,一个从小在宠爱和追捧中长大的人,会有如此坚韧顽强的意志。
他以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会摧毁黎容,很少有人能抗住铺天盖地的侮辱谩骂,诋毁仇恨。
而黎容当时被独自留在世上,无所依靠,只能自己消化全部的伤害。
任何一个人都很难从这样的经历里全身而退。
他有过不管不顾将黎容护住的冲动,但萧沐然因为黎清立而暴躁失控的情绪,又让他压抑住了这种隐秘的情感。
就在他以为黎容即将精神崩溃时,黎容回到了学校。
除了憔悴苍白一些,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在学校,黎容的待遇也并未变好,班长职位被崔明洋替换,宋沅沅生日宴上被宋母羞辱,就连保送的名额也没能守住。
很多时候,当你以为人生已经跌落谷底,却发现,谷底下还有深渊,还可以无止境的下坠。
可是黎容拿了当年的市状元,以旁人难以企及的分数进入A大生化系,他去了最好的班级,像台高速运转的工作机器,将同龄人远远甩开。
他又进了红娑,依旧出类拔萃,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
饶是当年的黎清立,也没在这个年纪,拥有黎容获得的成绩。
或许天赋,是上天对黎容唯一的补偿。
岑崤帮黎容进了红娑,那时候,黎容对他的吸引力已经湮灭了一切理智,为了得到黎容,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他已经在三区有了一定的权力,连岑擎都不能阻止他的决定。
所以岑擎只是说:“你这么做,就是把他送进龙潭虎穴。”
岑崤精神紧绷,满眼戒备:“你是不是知道……”
岑擎摇了摇头。
三区主管进出口贸易,和红娑研究院的关联最浅。
岑擎冷哼:“我不知道什么内幕,也不关心,只是红娑研究院要是铁板一块,黎清立和顾浓绝不会是这个下场。”
岑崤始终揣着担心失去的恐惧,恨不得将黎容困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
以至于他都忘了,黎容并不是因为谁的保护而强大,黎容自己就有自深渊挣扎出来的能力和意志。
他从未见过黎容蜷缩着胆怯着,情绪崩溃,怨天尤人,更没见黎容因为污蔑和不公就自怨自艾,妄自菲薄。
但他却如此怜爱黎容。
岑崤用手指碰了碰黎容的侧脸,声音难得温柔:“帮你吹吹头发。”
黎容睡得正沉,根本听不到他的话。
岑崤只好坐在床边,将黎容的脑袋抱到自己腿上,插好电吹风,用最小最不打扰的风量,吹着黎容潮湿的发梢。
黎容的头发很细很软,捏在手里仿佛完全不会挣扎,暖风吹过被细细揉开的发丝,洗发露的香气也随之逸散。
再轻柔的动作,黎容也还是被打搅了。
他轻轻皱着眉头,放空的大脑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岑崤在做什么,但他累的懒得睁开眼睛,便任由岑崤抚摸他的头发。
风量小,头发吹得也慢,黎容听久了,也慢慢适应了这种声音,精神又放松下去,只有时不时颤动的眼皮,能让人看出他还还有一丝清醒。
岑崤替他吹干了头发,关掉吹风机,低头看着黎容枕在他大腿上的模样,低喃道:“我爱你,宝贝儿。”
黎容纹丝不动。
就在岑崤以为黎容已经睡着的时候,黎容突然懒洋洋的在他腿上蹭了蹭,把胳膊从薄被里伸出来,环住了他的腰,软绵绵的“嗯”了一声。
第80章
(二更)
九区考核十天后,蓝枢官网公布了此次考核的成绩。
岑崤将以第一名的身份进入九区鬼眼组工作,报道日期在A大开学后一周,届时韩江将亲自为所有通过选拔的考生接风。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岑家,岑擎看着考试结果,长出了一口气,眉宇间的愁色少了一些。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虽然这些年也没有好好相处过,但说不关心是假的。
岑崤要做的事,不管他如何阻挠,最终还是要用自己的三区背书。
如果岑崤失败了,那他的位置也坐不稳了。
至少现在岑崤证明了,他的确有可以一博的能力。
萧沐然却开心不起来。
她越是厌恶权力纷争,勾心斗角,自己的家人就陷的越深。
但岑崤说的没错,她很憎恶自己的无能,没办法帮助想帮助的人,没办法保护想保护的人。
萧沐然呼吸不稳,心慌意乱的看向岑擎:“你能……保住他吗?”
唯有在岑崤的事情上,她还可以跟岑擎正常交流。
岑擎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苦笑:“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岑崤是我儿子,我难道会撒手不管吗?”
萧沐然稍稍扭过头,手指紧紧攥着楼梯的栏杆,深吸一口气:“他想做的是……”
岑擎打断她的话:“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害过黎清立,我从没想过因为你报复黎家,你太轻看我了。”
萧沐然垂着眼睛,轻声叹息:“我信不信又有什么用,我又没资格替他讨回公道。”
萧沐然头发乌黑浓密,眼神楚楚可怜。
哪怕上了些年纪,她依然保养的很好,全身上下有种柔弱的,惹人怜爱的天真感。
当年就是这样,她看起来很乖,很听话,又知书达理。
岑擎第一眼就觉得投缘,所以在媒人送来的照片上随便一指,说了句:“跟她相亲还可以吧。”
他并不知道,那时候萧沐然已经有男朋友了。
岑家和萧家都是底蕴很深的大家族,从各方面来说,两个人都极其般配。
媒人欢天喜地,得到岑擎这句话,两方的家长也欢天喜地。
虽说萧沐然有个刚在一起的很喜欢的男朋友,但听说对方父母早逝,家境一般,萧家不太满意。
玩玩可以,但想结婚绝对不行。
可这道理跟萧沐然一讲,一向乖巧懂事的萧沐然却断然拒绝。
她心里,那个男朋友几近完美,无与伦比的优秀。
萧家也知道,一昧的阻止只会让萧沐然逆反,所以他们用了点手段,趁萧沐然和男朋友相处时间还短,彼此仍有不少隐瞒的心事,便找人挑拨,伪造短信记录,给那个男朋友泼了脏水,冠上莫须有的道德瑕疵。
萧沐然从小生活的环境单纯,对宠溺她的家人一向信赖。
毕竟在疼爱自己的父母和刚接触不久男朋友之间,她还是会选择父母。
相信了男朋友那些道德瑕疵,她愤而提出分手,但因为良好的修养,她仍旧给彼此留了最大的体面,没有点破那些罪证,只是断了一切联系。
在家里的安排下,她开始跟岑擎接触。
也说不出爱或者不爱,反正她也没再遇到让自己心动的人,况且周围人都很羡慕他们的关系,觉得他们十分相配,没让家长操一点心。
既然所有人都羡慕,那应该是好的吧。
相处了差不多两年,萧沐然就结婚了。
她是在怀着岑崤的时候知道,前男友回国了,还带着妻子。
前男友如今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研究员,来A大不到半年,就被提为副教授,他现在家庭和睦,温馨幸福。
那时萧沐然仍然觉得,这一切都很好,他们都做了正确的选择。
即便他骗了她,她也不觉得恨或是厌恶,她甚至没有跟别人说过他一句坏话,她仍然觉得在学术领域他是无比优秀的。
直到她临产前一个月,到私立母婴医院待产。
那时候岑擎正准备晋升,忙的不可开交,所以是萧父萧母来陪伴萧沐然。
平日里无聊,他们就闲谈,电视机开着,空调吹着。
萧母吃着保姆削好的苹果,玩笑似的说起当年的事。
“我看岑擎过几年就能当上蓝枢三区的会长了,他真是特别努力,你那些朋友,都很羡慕你。”
“还得是我和你父亲的眼光好,为你选了岑擎。”
“幸好我们当初使了点小手段,让你和那个男朋友分开了,不然你能有现在安逸幸福的日子?”
“等孩子出生,你就能体会到当父母的良苦用心了。”
……
在他们眼里,这件事是那么合情合理,以至于两个人笑声连连,喜气洋洋,甚至他们还期待萧沐然听到后,会赞同的跟着笑。
也是那一刻,萧沐然的三观彻底崩塌了。
当天晚上,她突然羊水破裂,喘不上气,被送进手术室七个小时,才九死一生生下早产的岑崤。
自那以后,她身体虚弱的厉害,她很少笑,更很少关注亲生儿子,月子中心康复的时间里,她开始接受抗抑郁治疗。
他们都以为,她是正常的产后抑郁。
但她知道不是的,她后悔冤枉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岑擎说:“我不知道你父母的手段,如果早知道,我不会指向你的照片。”
萧沐然痛苦就痛苦在,她没有办法怨恨任何人。
父母将她娇生惯养悉心培养二十余年,岑擎又完全不知情。
而她所有的痛苦和悲哀在外人眼里都是无理取闹,毕竟她已经结婚了,还有了孩子,当年的真相是怎样又有什么重要。
她听说前男友后来也有个了很可爱的儿子,而且夫妻相爱,琴瑟和鸣。
萧沐然或多或少得到了些许安慰。
只是她仍旧痛苦,但她觉得自己的痛苦都是应得的,是她被人蒙骗,是她没有相信。
可直到十七年后,黎清立再次因为污蔑声誉尽毁,家破人亡,她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萧父萧母又出来说:“这件事的水很深,你可千万别因为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你背后是萧家和岑家,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岑崤考虑,你不小了,你已经是母亲了。”
于是,她只好又听了。
所有人都满意就好了,她这辈子,活该讨好所有人。
岑擎知道萧沐然又陷入了自我折磨的情绪里。
但身为丈夫,他恰恰是最没有资格安慰的,毕竟当年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只好转移话题:“岑崤怎么还没回来,明明知道今天九区出成绩。”
萧沐然轻声说:“他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他好像谈恋爱了。”
岑擎机警的皱起了眉头:“跟谁谈恋爱?高中同学?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
这么小的年纪,这么关键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思风花雪月?
萧沐然微微仰起头,望着中庭的巨大水晶吊灯,淡淡道:“不知道,我也不关心,跟谁谈恋爱都好,身无分文的乞丐也好,父母双亡的孤儿也好,只要是他喜欢的。”
黎容坐在副驾驶,正要举着咖啡喝一口,突然剧烈了咳嗽了两声。
杯中的咖啡晃晃荡荡,差点泼到车里价格不菲的坐垫上。
岑崤瞥了他一眼,叮嘱道:“慢点喝。”
黎容略感委屈,小声嘟囔:“我还没喝呢,突然想打喷嚏。”
岑崤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梢,问:“是不是晚上睡觉着凉了?”
黎容回忆了一下,自己每天睡得奇快。
明明自上一世起,他一直有点神经衰弱,稍有动静就会惊醒。
但这些天,躺在岑崤身边,反倒越睡越踏实了。
黎容理直气壮地问:“那你有没有给我盖好被子啊?”
他们活动完,一般都是他先洗澡他先睡,然后岑崤再睡。
其实每晚岑崤消耗的体力比他多得多,但谁让他这辈子还没开始锻炼,身体比较废物呢。
岑崤:“有。”
黎容:“我半夜会踹被子吗?”
岑崤:“不会,我抱着你呢。”
第81章
车子驶向A市开发区,开过人车稀少的城郊时,路上出了点事故。
一辆拉着榴莲的箱式货车被追了尾,箱门掉了,里面黄澄澄的新鲜榴莲滚了一地。
这些榴莲显然已经快成熟了,有不少开了口,飘着一股醇厚香甜的味道。
货车司机受了轻伤,胳膊被蹭掉一层皮,不过好在没有大事,喷了碘伏,用毛巾裹了起来。
只是这满地的新鲜榴莲让人头疼。
凭他一个人的力量,不知多久才能将散落的榴莲捡回车上,有些榴莲滚的太远,掉在了绿化带外的田地上。
除此之外,货车边已经围了不少附近住着的村民。
他们拖家带口,不远不近的望着满地的榴莲,没有一个人上前一步,也没有一个人后退。
他们只是用充满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司机,打量着马路,打量着成熟的香甜的榴莲。
司机一脸机警,满头是汗,深蓝色汗衫已经被汗水打透,他抬着那只受伤的胳膊,将手机贴在耳朵边,冲着手机对面的人大吼大叫。
“你快点找人来吧!车追尾了!”
“是是是,我已经报警了!”
“别废话了,榴莲没事!”
……
也不知如此大的声音是喊给手机对面的人听,还是喊给周围围观的村民听。
有颗榴莲挡住了岑崤的去路。
黎容放下咖啡杯,拍了拍岑崤的胳膊:“停车,我下去一趟。”
岑崤不解其意,但还是将车往路边一靠,停了下来。
黎容推开车门下车,差点被正午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他用手遮在眼前,朝马路中央的那颗榴莲走去。
货车司机见有人奔向他的榴莲,立刻警醒起来,小跑两步,站在离黎容只有几米远的地方,嘴唇绷紧,双拳紧攥,满脸透着紧张。
黎容用余光看到了对方的警惕。
但他神态自若的走到榴莲面前,蹲下身,将足球样大小的榴莲抱了起来,心平气和的走到货车边,将榴莲放进车厢里。
“帮你搬回去吗?”
货车司机怔了怔,显然没想到黎容特意停车下来,是为了帮忙。
其实如果他抱了榴莲就走,自己也没法阻拦。
货车司机皮肤被晒得很黑,年纪也不小了,头上零星带着白发,脸上也挂着隐藏不住的皱纹。
他已经在高速上跑了两个大夜,实在是疲惫的厉害,这才不小心追了尾,惹出了事故。
要是榴莲也丢了,这段时间的工作就全都白干了。
他动了动唇,嗓音沙哑,略带北方口音:“啊……谢谢你。”
黎容一笑:“没事。”
既然黎容下去帮忙了,岑崤也没道理在车内呆着,他锁好车,也帮忙搬起一个离自己不远的榴莲。
其实他没有这么泛滥的善心,他知道黎容的善良也早就被荒唐的苦难消磨殆尽。
但黎容这么做自有他的原因。
有黎容和岑崤在帮忙,周遭围观的村民也不好意思原地看着,他们慢吞吞的凑上来,效仿着黎容,将散落在自己田里的榴莲找出来,送回司机车上。
这么多人捡一车的榴莲,十多分钟便做完了。
货车司机总算长出一口气,对所有帮忙的人千恩万谢。
那些村民对于这样的盛赞也很羞涩,还有人热情的邀请司机来自己家喝口凉水。
黎容却拉着岑崤,在旁人没有注意的时候,坐上车走了。
岑崤递给黎容一张湿巾,让他擦手,顺便问:“怎么突然想管这件闲事?”
黎容用湿巾仔细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将沾染的泥土抹去,淡淡道:“只是检验一个理论。”
岑崤:“什么理论?”
黎容:“那些村民在一边站着,越聚越多,却没有人动,他们在等第一个人。如果第一个人抢了榴莲就跑,那么这些村民会蜂拥而上,瞬间变得野蛮无序,如果第一个人是去帮忙,那我们就会看到现在的场面。”
岑崤轻笑,拿起黎容喝了一半的咖啡,在黎容碰过的杯沿,饮了一口,润了润喉咙。
“你也会遇到,第一个伸手帮忙的人。”
黎容觉得这个场面非常的玄妙,于是他弯了弯眼睛:“是啊,就像货车司机,也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刻遇到我们。惊喜总是意外而至。”
岑崤看了一眼表:“十二点半了,让你外婆等到现在合适吗?”
黎容一脸的无所谓:“合适吧。”
等车终于开到开发区的富丽皇家小区,已经下午一点了。
岑崤车停在小区门外,黎容理了理压的有些褶皱的外衣,下了车。
岑崤叮嘱道:“不开心就出来,我带你吃下午茶。”
黎容关上车门前一秒,弓着身,双手撑在座椅上,凑到岑崤唇边吻了一口,笑盈盈道:“他们不配让我不开心。”
上一世,老太太得知他考了市状元,也曾要求他和亲戚们见面,保持好联络,不能太过特立独行。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之前拒绝再和这些人见面。
不过现在他却想通了。
不敢面对的应该是他们才对,当他真的不对这些人有所期待,也就无所谓失望。
更何况,他保送去了A大,这帮人会给他包红包。
一是因为当地习俗,二也是想蹭些运气。
亲戚中好多孩子都在上学,成绩有好有坏,谁都想像他一样,去A大读书。
给钱的差事,不要白不要。
黎容再次按响老太太家的门铃,一进门,面前依旧是那些半熟不熟的亲人,只不过这次他们的目光委婉友好的多,再没有上次的苛责嫌弃。
只有顾天一如既往的敌视他,朝他翻了个白眼后,塞上耳机开始玩手机。
顾兆年皱着眉看了看手表:“你怎么又迟到,高考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过来一趟……”
他还想继续指责黎容,倒是老太太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行了行了,黎容保送了好学校,假期玩疯了也正常,考不上的才应该反思,不是花钱送进去就能顺利毕业的。”
顾兆年深吸了一口气,用余光瞥了一眼老太太,强忍着把脏话咽了下去。
老太太这话是直截了当点他的。
顾天高考考的稀烂,他受不了顾天和黎容之间天堑般的差距,只好咬牙卖了栋多年前投资的学区房,给A大捐赠了五十个小型移动图书馆,将顾天送了进去。
这念头,还算是受了黎容的启发。
去年黎容刚从医院醒过来,就说顾天考不上A大,让他准备捐钱吧。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真的只能捐钱。
老太太看不上顾天也是没办法的,家里唯二的孙子辈,一个提前几个月保送,一个倒贴了一栋房子。
虽然知道是有情可原,但顾兆年还是觉得不痛快。
老太太从兜里摸出个红包,朝黎容招了招手:“来,你保送去了A大是好事,也是给你去世的父母,给我们家所有亲朋添彩,这红包你拿着……”
老太太最后一个尾音还没落,黎容就把红包接了过来,揣进了自己兜里:“谢了。”
老太太:“……"
其他亲戚见老太太给了钱,也掏出红包,给黎容说几句来自长辈的,毫无新意的劝诫。
他全当耳旁风,半句也没听进去。
顾天打游戏的间隙,斜楞了黎容一眼,这待遇他可没有。
他一见到这帮人,听到的就是全方位的打击和指责,他从来没见这帮人用对黎容那样的笑脸跟他说过话。
况且黎容显然并不把他们当回事。
顾兆年:“都坐下聊吧,黎容,你有空也去看看你父母,他们培养你这么多年不容易。”
黎容坐在沙发上,捏了颗车厘子,慢条斯理的品尝,完全忽视了顾兆年的话。
顾兆年额头上青筋蹦了蹦,气的直喘粗气。
老太太嗔怪的瞪他一眼,暗示他不该在喜气的日子提起黎容的伤心事,全然忘了自己刚刚也提过黎容的父母。
老太太柔声细语的问:“你舅舅把顾天送去了经济系,你这个保送,选了什么专业啊?”
黎容吐掉车厘子的核,云淡风轻道:“我父母学的生化系。”
老太太闻言眉头一皱:“你怎么选了这个?去问问学校能不能改专业,和顾天一起,学经济,或者计算机,这两个专业目前很热门,将来就业形势也好。”
黎容扯了扯唇,连眼皮都没抬,只是很平静道:“不。”
老太太:“你还想重蹈你父母的覆辙?这行有什么好,门槛高,就业难,况且你父母得罪的人也是这个行业的,你哪还有生存空间!”
黎容淡声反问道:“你除了将我父母的骨灰藏到公墓角落,对邻居朋友遮遮掩掩闭口不谈,难得提起就是挂在嘴边的得罪了人,不设防,你作为我母亲的母亲,还为她做过什么?”
老太太呼吸急促,语气重了几分:“那你又能做什么?你现在太偏激了,觉得谁都对不起你,谁都是你的敌人!你知不知道,你舅舅从A大校长那儿听说,你爸爸那篇论文就是红娑研究院给发表的!”
顾兆年是A大校长的司机,平日里一些边角料,都是从校长那里听来的。
校长也知道顾兆年和顾浓的关系,所以坐车的时候,有意无意提了两句,也算是安慰家属。
黎容却忍不住笑了,漫不经心道:“红娑研究院发表的,我舅舅还真是消息灵通。”
老太太:“所以你调整调整自己吧!事情已经过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快点换个专业,远离这个行当,我不知道你是抱着什么目的要走你父母的老路,但人家红娑研究院,至少给了你父母最后的体面。”
黎容眼睛轻眯,手指摩擦着,笑容慢慢收敛:“你在畏惧什么,觉得敌人太强大,所以噤若寒蝉?又在自我安慰什么,觉得一篇论文就可以抹除伤害,让自己心安理得的活下去,理所当然的接受我父母的死亡?你觉得他们是冤枉的吗,被冤枉的人,就该是这种下场吗?你自己没有勇气,又劝我畏缩不前,是以为我放弃了,就显不出你们的鄙陋吗?”
老太太被这一连串的指责气的差点喘不上气。
她腾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干枯的手指点着黎容的脸:“你太幼稚了,一个平凡的学生,你能做成什么?过来人的话你不听,你还打算跟人同归于尽吗?”
黎容也站起身,目光锋利的直视老太太的眼睛:“如果有一天,我身埋泉下,见到我父母,我可以坦荡的说,我没有一秒钟停止过战斗,没有一秒钟,屈服于人言可畏。”
第82章
(二更)
短暂的家庭聚会再次不欢而散。
黎容走后,老太太一瞬间卸去了全部精气神,连皱纹都深了几分。
顾浓是最让她骄傲的女儿,她怎么可能不心疼,每次说的那么狠心,就是怕黎容也出危险。
事情那么复杂,能好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但看来煤气中毒的事并没有让黎容感到畏惧,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老太太轻声嘀咕:“他倒是真像浓浓。”
顾兆年轻嗤:“一样清高,一样认死理,就是从小到大被捧得太高了,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多的是灰色地带。”
老太太抬起因为激动挂着血丝的眼睛,问道:“你们校长,有没有因为这件事给你穿小鞋?”
黎清立和顾浓的事影响太大了,最先受到波及的肯定是亲人。
顾兆年抓了一下头发:“那倒没有,我们校长还是明事理的,他还问了问黎容呢。”
老太太一皱眉:“他知道黎容?他问黎容什么了?”
顾兆年回忆了一下:“就问我们平时跟黎容联系多不多,关照多不多之类的,我如实答了,我说那孩子主意正,跟我们都不太亲。校长就说让我多关心黎容的心理状态,说网络上的风言风语,和红娑研究院发论文的态度,都不会影响A大,A大只是个高校,只教书育人,对所有学子都一视同仁,不会有偏见,也不会有优待。”
老太太叹息道:“树欲静风不止啊。”
-
八月底报道日,A市已经几天笼罩在四十多度的高温里了。
没有风没有云,阳光炽烈的照耀着大地,沥青路面黏糊糊的,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