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徐唐慧担忧的望向黎容,在她的概念里,A大,黎清立,都该是黎容无法触碰的痛点,光是想起就要撕心裂肺的疼,但现在却要如此云淡风轻的说给人听。她心如刀割,又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不断揉搓着粗糙红肿的左手,用力吞咽着唾沫。
黎容但笑不语,低头看了一眼聊天框。
那只漂亮的蓝金渐层头像弹出来,后面跟着一段话。
【岑崤:在聊了?】
【黎容:还没,对方只想确认是谁发的文章,估计不会派知道内情的人来。】
将他逼出来,对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只要他承认论文是出自他手,那将来最严密的监视就会落在他身上。
毕竟一个高中生投的稿件可以顺利过审,会很让人忌惮吧。
【岑崤:嗯,随便打发一个导员,班主任,不会轻易露马脚的。】
【黎容:所以我想要的条件,对方应该都会答应,连谈判技巧都不需要,好可惜。】
但这事有趣就有趣在,对方想要逼出他,却不希望江维德的谎言被戳破。
况且,‘他们’内部还一直有着致命的信息差,比如那个被派来毁坏手稿的,优柔寡断的废物。
【岑崤:想好了?】
【黎容:早晚要在A大盯上我,无所谓,你那边沟通好了?】
【岑崤:放心,尽情闹吧。】
黎容的眼神温柔片刻,扯了扯唇。
民警见没听到回答,继续问:“那你爸为啥不跟人解释解释,大姨一个外人随意出入大学教室,确实值得怀疑。”
徐唐慧终于忍不住开口,嗓音有些愤懑:“我都进进出出十多年了,那些管理员早都认识我,我还给他们织过手套呢。”
民警一愣:“那他们当时怎么不说?”
徐唐慧扭过了头,不言语了。
黎容含笑,轻描淡笑道:“当然是怕担责了,学校的工作不错,干得好了还能入编制,谁愿意拿自己的前途给别人背书。”
民警诧异的看了黎容一眼:“你年纪不大,懂得还挺多,大学老师的孩子是不一样啊。”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A大来了一个地质院的班主任。
这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戴着眼镜,穿着一身运动服,好像业务很忙似的,一直在跟手机对面通话。
班主任一进来就开始抱怨:“学生下午还有任务,实在没空过来,我这也忙的厉害,中期报告还没写完,这件事折腾快一个月了,真是没完没了。”
黎容从慧姨那里知道,这学生是地质系的,据说移动硬盘里有整理好的野外岩石样本照片和岩层的速写记录,都是写毕业论文必不可少的。
这些丢了,别说岩石标本可能找不全,哪怕找全了,和现在做出的图谱也对不上号了。
黎容并不特别了解地质专业,只是浅显的有个印象,似乎他们那边的毕业设计都是以小组为单位的,很难独立完成,况且大学生做的一般没有那么高深,最多是把学长的项目拆解一下,分给小组成员每人一部分。
那么基础资料,应该是小组成员人手一份的,哪怕自己的那部分丢了,也不至于影响全部数据。
不过也有可能这学生和他一样,天赋异禀,学术水平极高,做的是同龄人鞭长莫及的研究。
黎容抬眼看了看这位班主任:“不用着急,今天就可以结束了。”
班主任:“你们到底想谈什么?”
徐唐慧之前被他们逼的厉害,看到这张熟悉的脸,还是下意识的紧张。
她明明不心虚,却忍不住躲开这人的目光。
黎容反倒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平视着班主任的眼睛,好脾气道:”A大保卫处,校领导不是想知道慧姨的校园卡是怎么来的吗?”
班主任发现黎容眼生,明明看起来年纪不大又客客气气,但气势却有点咄咄逼人。
不过他有自己的任务,于是直接避开了黎容的话,语气不善道:“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你跟徐唐慧什么关系?”
民警赶紧在一边补充:“他说他爸也是在A大教书的,你们应该是同事?”
黎容突然轻嗤一声:“不算,我爸是在A大做过老师,但他早几年就被聘为了红娑研究院的名誉教授,之后就一直在红娑工作了。”
班主任面露诧异,没想到黎容居然还有这种背景。
民警则倒吸一口冷气:“红娑研究院!”
他原本以为黎容父亲只是A大的普通讲师,没想到居然是红娑研究院的科学家。
黎容收起笑容,表情变得有些疏离:“我是黎清立的儿子,慧姨的校园卡是我父亲在校时办的,她之所以去校微机室,是用我父亲的账号,投稿CAR-T优化及CRS弱化假说这篇论文。”
班主任的脸色刹那间变了。
黎清立论文发表的事情在网络上发酵,当然也在A大传的沸沸扬扬。
这篇论文发表后,A大有不少声音在惋惜感叹黎清立的学术水平,据说红娑研究院还打算成立小组,将黎清立的假说实现。
可这篇论文不是红娑研究院投稿的吗?
江维德教授在所有人面前说了要将学术成就与人品分割开,不能因此埋没一篇有可能造福人类的研究。
但黎清立的儿子却说,这篇论文是这个脏兮兮的大妈,在校微机室里投的。
他知道这种事情没必要说谎,黎清立的邮箱已经被后台破解,是否使用过,什么时间投过稿一看便知。
班主任狠狠吞咽了口唾沫:“这件事……你确定吗?”
他这句话问的十分愚蠢和苍白无力,但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黎容冷笑:“我说的对不对,登陆邮箱看看不就知道了?”
班主任的脑袋都是懵的。
江维德说谎了?
德高望重,被视为下一届红娑研究院院长不二人选的江维德,撒谎了?
他额头渗出些薄汗,赶紧掏出自己的手机,勉强笑了一下:“我先跟我们张老师联系一下。”
说罢,他一边低头拨电话,一边大跨步走了出去。
民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论文很重要吗?”
黎容反问道:“你平时不看新闻?”
民警:“你指哪方面新闻?”
黎容摇摇头:“没事,这论文……挺重要的。”
过了良久,班主任才顶着一头汗回来。
他虽然汗流浃背,但是方才失态的模样已经消失。
他揣起手机,郑重的看了黎容一眼,然后用拳堵着嘴,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我懂你的意思了,就是说大姨去微机室的原因是吧,行。
其实没有证据,我们也没法怀疑大姨,本来想着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学生也找到解决办法了,学校呢,也是为了借着这件事提醒一下全校师生注意财产安全,可能下面的人意思理解错了,对大姨有些不公平,你们这边有什么诉求,我尽量满足好吧?”
他之所以还能稳住心神,是因为江维德那话是在联谊会上说的,而面前的黎容必不可能知道。
只要江教授,各位校领导不丢面子,给一个摆摊的大妈一些补偿也没什么。
至于黎清立事件里面的猫腻,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黎容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点了点头:“首先要赔偿慧姨左手的医疗费,赔偿损毁的推车和商品,其次,对于给慧姨造成的伤害,A大负责这件事的老师和校保卫处要道歉……”
班主任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了:“我看你的要求也挺合理的,这些都可以行吧,我这里就先把赔偿垫付给大姨好不好?”
黎容笑了,他轻叹一口气,慢条斯理道:“你那么着急做什么,正巧警察也在,我还有件事没说呢。”
班主任看他的姿态,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你还有什么要求?”
黎容眼睑轻颤,目光下移,仿佛透过薄薄的窗帘和泛蓝的玻璃窗,看到了更悠远的什么东西。
手机在他指尖缓缓打转,明明速度很慢,却偏偏掉不下来。
他轻声道:“其实这论文也不算是我让慧姨投的。”
民警一皱眉:“怎么又不是你投的了?”
班主任暗自咬了咬牙,急躁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黎容抬起目光,似笑非笑:“几个月前有人闯进我家,将我父亲生前的手稿交给我,叮嘱我去找慧姨,把一份我父亲早就整理好的文章投出去,说这是我父亲生前最大的愿望。我虽然很怕,但对方确实没有伤害我,手稿也真的是我父亲的笔迹。”
班主任呆住了。
民警对论文一窍不通,但也确实从这段话里听出了违法行为:“私闯民宅?”
黎容点头:“是啊,他本来不想露面,只想留下字条,可惜我恰巧回家,所以他还从我这里要了点钱,我觉得几千块钱能买我父亲的手稿也算值了,就没有报警。”
民警:“你怎么能不报警呢?既然还向你索要财物,说明他不一定是你父亲的朋友,可能就是个送快递的,而且交给你东西何必私闯民宅,正大光明的不行?”
黎容深以为然,立刻抓住民警同志的双手,蹙着眉,眼中透着焦虑和无措:“我以前太单纯了,现在结合慧姨被人诬陷的事,我越想越害怕,怕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怕我跟警察说了这件事,对方回来报复我。”
说罢,黎容又将目光投向目瞪口呆的班主任:“正好这位老师也在,我知道我爸爸这篇论文很重要,您要不也跟校领导说一声,让警察同志把那个人找出来好好问一问?”
第69章
沿着窗缝泄入的日光不知何时渐渐溜了出去,窗外响起了如鼓点般密集的噼啪声,绵白的云层蓄满上空,地面布满了潮湿的痕迹。
天界出现一道泾渭分明的缝合线,一边大雨淋漓,一边阳光普照,落地的雨水很快被蒸发,空气里带着一股潮湿的腥甜。
红娑研究院江维德办公室里,聚集了几个做研发的专家,其中就有精气神泄了不少的李白守。
几人看向江维德,踌躇良久,谁也不好先开口,还是李白守最不管不顾:“所以研究院投稿黎清立假说的事,到底是真是假?这事儿从派出所那传到A大,连校长都懵了!”
这也是李白守本人最关心的事。
他惦记了几个月黎清立的成果,还没找到机会下手,论文就发出去了。
他最近过的战战兢兢草木皆兵,总觉得有人要害自己,要借这件事大做文章。
江维德在联谊会上说的话他一直将信将疑,他甚至还怀疑,是不是江维德觉得他太有野心,想要铲除异己?
直到这两天,听到这件普普通通盗窃案引出来的故事,李白守才确信,应该不是江维德想要害他。
A大校长在第一时间查阅了黎清立的邮箱,发现投稿时间,审稿人意见,修改时间,跟徐唐慧进微机室的日期完全吻合,这说明徐唐慧和黎容没有说谎,她的确是通过A大的局域网投稿,投的还是这篇在国际上引起不小反响的假说。
江维德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黎清立的论文是研究院发的,基本等同于拿自己和红娑研究院的名誉背书了。
A大校长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已经告诉知情人封锁消息,但即便如此,学校高层间也已经传遍了。
江维德揉捏着眉心,靠在椅背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告诉各位的话,还希望各位不要出去乱说,黎教授的论文的确不是我们投的稿,调查组封存着黎教授电脑里的一切资料,我们也都没有他的假说原件,不过资料解封后,研究院是有意愿将他未完成的研究进行下去的。”
办公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
“那在联谊会上为什么要承认?”
“这件事想不传出去都难,到时候胡育明那帮人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们呢!”
“对啊,和我们合作的企业肯定也会对红娑研究院产生质疑,说不定就去投靠联合商会了。”
“这件事太冒失了,怎么能说是我们投稿的!”
“红娑内部已经在控制消息了,A大那边也特别配合,媒体那里总会有人去打招呼,况且应该不会有媒体随便报道这件事,我们的法务部也不是吃素的,没有大家想的那么严峻,都冷静点。”
江维德缓缓摇头:“当时事情发生的太快,院长给我们几个人私信,交流了一下,觉得还是维持稳定最重要,所以我说了那样的话。况且黎教授虽然……但我仍然希望他的心血可以光明正大的存在,有红娑研究院背书,就不会掀起不必要的风波。我个人的名誉,地位,不足惜,要是有人因此质疑我,我也认可。”
江维德说罢,单手摘掉眼镜,仰头望着天花板,眼圈不禁有些发潮。
办公室里逐渐安静了下来,几个人想了想,江维德的做法,在当时的情形下的确是最好的。
不过不管是否有更合适的解决办法,现在马后炮都无济于事了。
安静了良久,总算有人开口:“你们觉得,那个黎容,说的话是真的吗?真有这么个人把黎清立生前的手稿交给他?能是谁?又何必这么做呢?”
还不等江维德说话,李白守挺直后背跳了出来。
“我觉得是真的,你们不会认为一个高中生,自己能搞定这篇论文吧?就算黎清立以前给他讲过,恐怕他连英文专业术语都不会用呢,更别说完成审稿人的修改建议了!”
江维德坐直身子,将双手搭在办公桌上,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我比较赞同白守的说法,让一个高中生完成这一切的确牵强。我和黎教授也算熟悉,知道黎容这孩子学习不错,但他们夫妇确实没有提前让孩子接触生化专业知识,他们那么忙,在家的时间都不多。”
“那就是有人要利用黎清立的儿子,对方究竟是什么目的?我们完全云里雾里啊。”
“对,所以一定要找出这个人,太危险了。”
“会不会是四区胡育明派来的,就是想让红娑研究院名誉扫地,借此发展他的四区?”
“呵,不排除这个可能,你们没听说吗,蓝枢六区,医疗行业商会要被取缔了,以后私人医院,私立制药公司,医疗器械企业都不允许加入任何商会了,六区没了,四区更要做大了。”
江维德不耐烦的皱了下眉:“那些事和我们无关,联合商会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为今之计,还是要早日找出利用黎容的人,这个人可十分精通生化知识啊。”
李白守知道从江维德这里也得不出什么消息,于是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找人是警察的事,我们就帮不上忙了,我下午还有课,先回去了。”
他其实松了一口气。
提心吊胆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总算知道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他可以安心了。
至于江维德,他知道红娑研究院肯定不会让江维德因为这件事名誉扫地,但在与企业的合作上多多少少会有影响。
江维德要是割下一块肉,意味着他的科研资金就会增加了。
这么一想,反倒还是好事。
江维德一路目送李白守出去,然后将目光定格在办公室大门上。
他倒不是觉得李白守有什么问题,只是关门声牵动了他的注意力,他看过去的一瞬间便又陷在自己的心事里,所以一直保持着这个角度没有转动。
李白守走后,有人悻悻道:“也不知道警方那边有没有进展。”
江维德喃喃低语:“不管怎么样,只要黎顾夫妇的孩子平安,我就……”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天空上方的浓云已经飘远,阳光湿淋淋的撒向地面,整个世界都在按部就班的运转,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警方调取了滨湖小区几个月前的监控录像,通过录像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有行踪可疑的人小心翼翼出现在黎容家附近,他具体怎么进门并没有拍到,但通过行动轨迹可以分析,他确实是去往黎容家后窗的位置。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黎容现在在监控里,根据他的描述,他是回家取手机。
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跟黎容说的十分吻合,只是天色太黑,那人又遮着脸,从监控里根本看不出身份特征。
再往后看下去,能发现岑崤出现在监控中,他出现后没多久,那个人遮着脸,不紧不慢的从黎容家里离开,似乎也没有刚来时候的小心谨慎,走起路来反而堂堂正正。
这也很符合逻辑,他已经被黎容发现了,没必要再躲躲藏藏,而且他还从两个高中生手里勒索了钱财。
岑崤作为当事人之一,也难免被叫过来询问,补充细节。
这次是杨芬芳陪着岑崤来的。
班里的两个学生都卷进了一起发生在A大的,移动硬盘失窃案。
杨芬芳整个人都是懵的。
A中也不是没发生过失窃事件,但基本做个笔录也就过去了,根本找不回来。
除了班主任在班里强调几句注意安全外,没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
岑崤来到派出所,脸上还挂着不解。
他看看A大派来的另一个系主任,又看看黎容:“怎么突然提起那天晚上的事了?”
黎容环抱着双臂,掌心不断摩擦着手肘,声音里带着些忐忑:“本来不想提的,只是慧姨这件事牵扯到了,我有点担心。”
岑崤走过来,安抚似的拍了拍黎容的肩膀,与黎容对视一瞬,他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挑了下眉:“你就是太胆小了,我已经给了钱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民警皱眉问:“所以给钱的人是你?”
岑崤轻笑,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狂妄,声音格外慵懒,似乎并未把这当成什么严肃的事:“当然,你看他有钱么。”
民警认真道:“你年纪不大,怎么能这么解决事情呢?”
岑崤满脸的无所谓,目光环视一圈,开始大放厥词:“不然呢,钱本来就能解决世界上绝大部分事情,再说了,这件事你情我愿,也没什么吧,他要的也不多,就当我花钱买了。”
民警:“……”
岑崤看起来,活脱脱一个不识人间疾苦的纨绔子弟。
能认为用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虽然三观有点歪,但当时为了保证人身安全,也无可厚非。
黎容像是没什么主见,听岑崤这么说,他立刻不确信的问:“那…那就这样吧,我们不找了,不惹麻烦了。”
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毕竟对方没造成什么伤害,只要黎容这边不追究,民警也没有理由掺合进来。
A大来的那位系主任却格外焦虑,他眉毛立起,面颊通红,急的吐沫星子都喷了出来:“这怎么能不找呢?找到这个人对我校来说很重要,希望你们两个配合一下,努力回想回想身份特征!”
有人手握黎清立的手稿,利用黎容发表论文,害得红娑研究院颜面扫地,而投稿漏洞又出现在A大这里,不把这件事查明白,不搞清楚那个人是谁,A大校长恐怕连觉都睡不好。
毕竟谁也不清楚,这人接下来要做什么。
杨芬芳左看右看,听的稀里糊涂。
她连整件事情的逻辑都没顺明白,更不知道江维德在联谊会上说的话。
她只是下意识觉得,A大的老师肯定说的对,这件事就是特别重要。
杨芬芳:“对对对,你们俩仔细回想一下,配合A大的老师搞清楚问题,毕竟还涉及到黎容的父亲。”
系主任理所当然的以为,高中班主任在学生心里有不同凡响的地位,连忙跟着说:“你们班主任说的对。”
黎容却十分犹豫,他瞥了岑崤一眼,桃花目蹙着,一脸委屈迷茫的模样:“事情过了那么久了,而且我当时很害怕,记不太清了。”
他说着,不自在的向岑崤身后躲了一下,双手抓住岑崤的胳膊,低着头,避开咄咄逼人的系主任。
系主任见他突然想要息事宁人的模样,急的抓了抓稀疏的头发,长吁短叹。
岑崤却满不在意,单手扶住黎容的手背,随意道:“他的确是吓坏了,我进去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那个人……”岑崤声音一顿,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回想,但却有不太确定,“没什么特别的吧,看起来就像个流氓混混,话应该是别人让他带的,他自己都说的磕磕绊绊,估计是看我们比较有钱,临时起意想要一点,我看他要的也不多,还赶不上我两天的零花钱,就随手打发他了。”
杨芬芳小心翼翼的解释:“呃……岑崤同学家庭条件确实比较殷实。”
但她有点奇怪,因为岑崤平时没有这么炫富,相对来说比较低调,黎容也不太对,她就没见黎容害怕过什么,但今天反倒六神无主一样,格外依赖岑崤。
系主任:“你这……”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位富二代,但看起来纯属仗着家里有钱,来添乱的。
他并不知道岑崤的家庭背景,不然也不会轻易对蓝枢三区会长的儿子吹胡子瞪眼。
民警无奈叹气:“人家要你就给,你这说是赠予也说得通。”
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黎容权衡利弊,也有点不想要追究了。
但在系主任的强烈要求下,岑崤还是配合警方对那个人的外貌特征做了描述。
民警对系主任道:“我们这里可以比对一下,不过需要时间。”
岑崤在一旁说风凉话:“我觉得你们可以在小区周围贴贴纸条,反正也不打算抓他,就是找他出来问问他背后那个人,我建议悬赏个一万块钱,他没准第二天就来派出所报道了。”
系主任没好气道:“……你除了钱还能想到别的方法吗?”
岑崤直白道:“没了。”
系主任:“……”
从派出所出来,日光已经没有那么浓烈了。
距离这件事发酵,已经足足三天了。
A大如约赔偿了徐唐慧的医药费和损毁的物品,负责保卫的保卫处长,也亲自到长街里小区,给徐唐慧赔礼道歉,顺便归还了那张校园卡。
徐唐慧那口气算是彻底出了,等养好了手,她也可以继续在喷泉广场摆摊,而且这次,不会再有任何人找她的麻烦。
杨芬芳夹着挎包,小跑跟上黎容和岑崤的步伐。
“这件事当初怎么没告诉老师呢?你也别害怕,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学校会尽力满足,只要你还是A中的学生,我们老师和学校都会为你负责……”
她说了一堆话,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和学校该怎么负责,但是安慰黎容还是必要的。
做久了班主任,一些术话不用想就可以脱口而出。
黎容站定脚步,一笑:“行,老师,你先回去吧,我和岑崤聊聊天。”
杨芬芳:“……”
她可以确信,黎容是在委婉的下逐客令。
黎容松开岑崤的胳膊,将手插在兜里,云淡风轻道:“可能里面空气不好,我太紧张了,现在出来一会儿,心情好多了,也没那么担心了。”
杨芬芳至今都没在节奏上,看着黎容的脸色确实好了不少,她稀里糊涂道:“那我先回学校?”
黎容完全没有挽留的意思。
黎容目送杨芬芳踩着细高跟鞋咯哒咯哒的离开,然后放松的歪着身子,懒洋洋撞了一下岑崤的肩膀:“A大的校领导这么急着查清楚,看来他们是不太知情的。”
岑崤站得稳,被黎容一撞也纹丝不动,他别有深意的看了黎容一眼,轻吸了一口气:“你刚才,害怕的样子演的还挺像。”
黎容贴着岑崤的肩膀,微微抬眸,笑意盈盈的用上目线看他:“嗯,你的纨绔子弟装的也挺像的。”他嗅了嗅蒸发的雨后空气,表情轻松自在,“接下来就等最后一位演员出场了,A大表面上压着这件事,内部一定会有所动作。
红娑研究院的那些人,也会急于知道那个人是谁。能帮着我完成这篇论文,必然精通生化知识,红娑内部就会互相猜疑一阵了,‘他们’一时半会大概不敢轻举妄动了。”
自从上次接吻后,他们之间一些亲密动作变得很自然。
黎容很喜欢说话的时候靠着岑崤,将一部分重量挨在岑崤身上,就好像他真的需要这一丝支撑。
岑崤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他一方面知道黎容的精神是完全独立的,一方面又很喜欢黎容的依靠,他有过那种不好的念头,让黎容依赖他,只许依赖他,永远都不能离开。
但黎容不是那样的。
黎容是鸿鹄,是凤凰,可以停在某处歇脚,但绝不甘愿做任何人的囚鸟。
你只能无底线的对他好,让他心甘情愿的贴过来,把最柔软舒展的一面露出来。
岑崤意味深长道:“早知道就多在里面呆一会儿了。”
黎容眼睑颤动,打量岑崤数秒。
他很快意识到,岑崤现在不想讨论正事,而在回味某些难得一见的瞬间。
对他们彼此都很难得的瞬间。
黎容瞥向两人相靠的肩膀,舌尖不自主的轻轻扫下唇,细薄的眼皮舒展,柔软的发梢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棕。
他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岑崤的手掌,声音放柔放软,唇边噙着丝无辜的笑:“哥哥,我害怕,保护我。”
第70章
岑崤手掌扣紧,稍一侧身,手上用力,将黎容扯到自己怀里。
黎容贴着他的胸口,抿唇忍笑,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黎容觉得他们谁稍微冲动一下,前进一寸,就可以亲到对方的嘴唇。
岑崤眸色幽深,指腹轻轻摩擦着黎容的手指缝,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是料定我不敢做什么?”
黎容迎上他的目光,齿尖摩擦着下唇,静默了半晌,狡黠道:“不,是在给你可以做什么的权利。”
岑崤的目光落在他润红的唇上,尽力克制着胸口的躁动。
他不知道黎容所谓的权利在什么范围内,他怕稍有过界,会打破现在美好的幻境。
岑崤眼中的隐忍一闪而过,目光慢慢放柔,他最终,还是抬起左手,轻轻擦过黎容的唇线:“知道了。”
黎容微怔。
他还以为,岑崤会趁人不备吻下来,或者至少会有情欲勾动的反应。
但似乎并没有,岑崤比他想象的克制,甚至将一句明显是在调情的话变成了温情的语境。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两人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为了便于及时沟通,他们都没把几人小群设为免打扰,所以一有人在群里说话,两人的手机就此起彼伏的叫。
其中最能说的,就是简复。
【简复:喂喂喂同志们,我帮慧姨把网店注册好了。】
【林溱:啊……简复让我做模特,我以前没拍过平面,不知道行不行。】
【简复:你一个将来要当明星的人,必须学会展示商品懂吗?】
【林溱:班长……】
【简复:啧,你总找黎容干嘛,你们就说,我这个想法绝不绝,现在网店谁不找模特,这叫视觉宣传懂嘛。】
【林溱:好吧……】
【纪小川:我来拍我来拍!】
【简复:重点是围脖,帽子,你别总拍他脸啊……】
【纪小川:你不懂,脸才最重要,这叫夺睛,我看她们追的明星都是这么拍的照片。】
【简复:啊这……也不用露那么多脖子吧?】
【纪小川:林溱锁骨好看啊,露出来是卖点,不信你问他们俩。】
【林溱:班长……救我!】
被打扰了气氛的黎容和岑崤各自掏出手机,看了一大段无营养的话,两人终于忍耐不了,默契的将群消息设置为免打扰。
时隔三天,在A大孜孜不倦的催促下,警方终于根据岑崤的描述,比对出了个相似的人。
这人名叫黄百康,今年三十岁,无业游民,去年因为盗窃进过拘留所,放出来之后一直从事洗车服务,倒是没有再犯案。
可画像比对也只是像而已,不能确认就是这个人。
然而就在民警想要带着黎容和岑崤找黄百康辨认的时候,黄百康主动来自首了。
黄百康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汗衫,皮肤棕黄爆皮,似乎经历了一整个冬天的寒风吹刮,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他眼角下塌,眼皮低垂,黑眼仁偏上,一睁眼,还什么都没说,平白透着一股凶相。
但他却搓着粗糙干燥的掌心,弓着腰,朝民警和系主任露出一个讨好似的笑。
他一张嘴,牙齿上带着常年吸烟留下的焦痕,嘴唇干裂发白。
“是我,这上面写的就是我。”
他说罢,从兜里掏出一张从电线杆上撕下来的寻人启事,上面连照片都没有,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事件,后面留了一排加粗加黑的奖赏一万块字样。
系主任:“……”
他扯过那张寻人启事,皱着眉头扫过,也只能气的喘粗气。
果然像那纨绔子弟说的,给钱比警察找人还快呢。
寻人启事是他找人贴的,上头给的压力太大,他没办法,只好把能想到的方法都试一遍。
系主任:“你……”
黄百康睁大眼睛,语气有些急切的问:“钱谁给?”
民警冷哼一声:“你还想着钱呢?你这叫私闯民宅敲诈勒索知不知道?我们系统都查到你了,你要是今天不来,连自首的机会都没了。”
黄百康连忙倒退了两步,急了:“我我我没做什么啊,我就想要点辛苦费,谁知道那俩小子那么有钱,直接就给我了,这也叫敲诈勒索么?你们把他俩找出来,我要跟它们对峙!”
民警也就是吓唬吓唬他,像黄百康这种,充其量是市井无赖,扯扯皮耍耍赖,掀不起大风浪,把他惹急了,到时候真去报复两个学生,那就得不偿失了。
况且这俩学生也不打算报案,要不是A大这边苦苦要求,这件事早就过去了。
民警:“我告诉你啊,你现在给我老实交代,看你表现,我们再考虑怎么处理。”
黄百康狠狠咽了咽唾沫,手掌在脏兮兮的裤子上蹭了蹭,脖子上一道浅浅的白痕跟着绷紧:“我交代什么?”
民警看了一眼系主任,示意系主任可以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系主任沉了沉气,目光向四周撇了撇,见没有闲杂人等,才开口道:“你给了黎清立的儿子一份手稿?”
黄百康一脸懵,理直气壮的问:“谁是黎清立?”
系主任轻咳一声:“……就是你那天晚上潜进的那家。”
黄百康完全不在状态,又问:“什么是手稿?”
系主任磨了磨牙,强压住怒火:“那个档案袋,你给的那个东西,里面是份手稿!”
黄百康大大咧咧的往墙上一靠,用手背揉了把鼻子:“我不知道啊!我就是把东西送到地方,里面是什么我可没看,我摸了一下,反正不是钱。”
系主任早就预料到黄百康只是个‘送货’的,之前民警已经给他看了,黄百康只有小学学历。
就是给黄百康十年,他也不可能指导黎容完成那份论文。
系主任:“那份手稿是谁给你的,说了什么,目的是什么?”
黄百康警惕的看了系主任一眼,又用余光瞥了瞥民警,小声道:“兄弟你谁啊,那俩学生呢?”
民警:“这是A大来的负责人,你送的那东西,跟人家学校有关,你老实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黄百康眼看着到手的钱似乎要飞,明显兴致缺缺,再加上系主任一副高高在上的领导做派,他不太乐意。
“呵,我怎么知道是谁,人家在拘留所附近找的我,给了我几百块钱,让我把那个……你们说的手稿偷偷送到一栋别墅,我刚出来,手头本来就紧,就答应了。”
系主任见这个背后的人终于露出了些端倪,变得紧张起来:“这个人你还记得吧?”
黄百康哼笑一声,流里流气道:“不记得。”
民警眉头一立,严肃道:“让你老实配合,别跟我耍花样!”
黄百康还挺委屈,把大腿拍的啪啪直响:“哎哟我真不记得,他戴着口罩和帽子,明显就是不想让人认出来,我也没那个好奇心。”
系主任眉头皱的更深。
显然这个人的警惕性非常强,哪怕委托别人做事,也把自己保护的很好。
这个人到底跟A大,跟红娑研究院有没有关系?
为什么要暗搓搓的搞这种事?
他的手稿,是不是从调查组封存的资料里弄出来的?
民警:“你们在哪儿见的面,来跟我确认一下。”
黄百康晃悠着脖子,从系主任面前吊儿郎当的飘过,不情不愿的跟民警走到电脑旁,皱着一张脸,耷拉着眼角:“嗯……就在拘留所附近,那小片城中村里面,叫什么康囊里小巷?”
那一片城中村相对来说较为落后,监控设备也不完善,显然对方有所准备,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
查找几个月前康囊里的全部监控还需要段时间,而且费时费力查到最后,也不能说人家违法犯罪了。
这件事要不是A大请求,民警早就不追查了。
民警:“你还记不记得他有什么特征,好辨认的,方便我们在监控里找。”
黄百康仰着脑袋,苦思冥想,哼哼唧唧半天都没说出一点有用的消息。
系主任眼里显出隐藏不住的鄙夷,不耐烦道:“我可以给你点报酬,你说吧。”
黄百康瞥到了那种来自上层阶级的蔑视,这样的目光他太熟悉了,有些人嘴里不说什么,但是那股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姿态,能从每个毛孔里倾泻出来。
他渴望钱,也不是什么好人,倒不是非要帮那俩学生什么,只是他始终没从那俩学生眼中看到这样的眼神。
比起让人背后发凉的恐惧,他更恶心这种毫不掩饰的轻蔑。
黄百康撇着嘴,挺起有些驼的背,扬起下巴,俯视着系主任:“哈,我想想啊,那人穿了身黑风衣,领子还立起来了,裹的特别严实,不过那人挺胖的,怎么也得有一百七十斤吧,他个子不高,比我矮半个头,虽然捂得严,但是没遮到的地方我看到了白头发,应该年纪也不小了,听声音也是不小了,得有四五十岁?
噢!他有点南方口音,但具体是哪儿的我就不知道了,感觉挺斯文的,像是读过书的。”
民警看了系主任一眼。
系主任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