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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被迫夹在步重华和一帮特警中间的秦川:“?!”

砰砰砰阿Ken冲锋枪口被战术短刀硬生生一别,瞬间向上走火,子弹贴着步重华头顶在岩壁上溅起一溜火花。这保镖不愧是俄罗斯混血,反应跟速度都是闪电级别的,顺势反手一枪托,咣当砸得步重华眉骨开裂,紧接着哐!哐!两记又沉又狠的窝心拳,打得他差点把肺从喉咙里喷出来。

杨成栋大怒,飞身直扑秦川:“让开!”

然而狭窄的甬道让后面的特警根本上不来,杨副支队孤身一人,根本不是秦老板的对手。秦川半个字废话没有,当场接住杨成栋的拳头咔擦一扭、悍然翻摔,一把拧下他的枪然后飞脚把人直踹出去,反手把枪递向身后的步重华,吼道:“接着!”

嘭!

步重华被当胸一枪托,满脸是血踉跄退后,两人的手半空一错,竟然没接住,混乱中手枪啪嗒掉在了地上!

秦川:“艹?!”

阿Ken喘息死盯着步重华,从大腿侧的皮套里拔出三棱刺,阴冷道:“给老子过来”

步重华咬牙挥匕,叮!

三棱刺与战术短刀撞击发出亮响,两人在区区不满四十厘米的甬道中生死相搏,金属刀刃交激犹如暴雨打梨花。步重华额角汩汩鲜血不断蒙住眼睛,唰一抹血大骂一声,顺势屈膝、上身后仰,三棱刺尖在毫厘间擦脸而过,精准稳狠一脚飞踹上阿Ken肩膀,三点式冲锋枪带应声而断!

冲锋枪在巨大的冲力作用下打着旋飞出去,砸在了远处的石壁上!

哐当!

保镖的冲锋枪如废铁般落地,正巧鲨鱼一发弹匣打空,眼角余光瞅见这一幕,面色微变。

阿Ken肩膀骨头喀嚓脆响,痛得大骂一声Fxxk,三棱刺唰唰猛挥,被步重华短刀勉强架住。就在这最混乱的千分之一秒间,鲨鱼对情势做出了最冷血也最精确的判断,咔地迅速换上新弹匣,然后丝毫不恋战,闪电般退向了黑暗的甬道深处。

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跑了?!

杨成栋失声:“他跑了他跑了!

哎呀我擦!”

其实用不着他骂娘,鲨鱼的高火力扫射刚停,硝烟尚在弥漫,上层巷道中便鬼魅般闪现出一道劲瘦敏捷的身影,特警交错的手电光束映出他苍白冷静的面容,是吴雩!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电般向步重华一瞟,仿佛是为了确认他还活着。步重华“铛!”一下狠狠打开阿Ken的三棱刺,厉声道:“别管我这边!去追!”

吴雩一点头,飞身跃下,当空落地,脚底几乎不发出丝毫声音,眨眼间便尾随鲨鱼逃走的方向消失在了黑暗里。

“你老板跑了,但前面是死路,”步重华刀刃死死卡着三棱刺尖,在角力中不断呼出血腥的气,向阿Ken充满恶意地一挑嘴角:“你还能怎么办,嗯?”

特警再无掣肘,枪口哗啦哗啦全举了起来:“不准动!”

秦川往前一望,再往后一瞅,毫不犹豫举起双手,一脸认命兼牙疼的表情。

“……”

阿Ken脸色极度扭曲,牙关死死咬着,胸腔剧烈起伏半晌后终于猛一闭眼睛,呲啦!一声短刀与三棱刺尖滑开,发出金属摩擦令人牙酸的尖响,然后他发着抖倒退了一大步。

所有人如释重负,杨成栋立刻打了个手势,特警迅速上前示意秦川走开,枪口越过步重华肩头指向阿Ken:“放下武器举起手来,快!双手抱头蹲下,蹲到墙边……”

就在这时,只见阿Ken脸上陡然掠过一丝古怪的表情,猛地从后腰拽出个东西,一拉引线。

那是个手雷。

时间仿佛突然静止,慢镜头被无限拉长,定在步重华、秦川、杨成栋……所有人凝固的表情上。

就在那漫长毫无止境的死寂中,终于渗出杨成栋的失声大吼:“拦住他”

步重华飞身扑去,但那注定迟了半步,宣告死亡的圆球已从毒贩掌心脱手而出。

呼!

所有变故都在接下来的四秒内发生:

手雷犹如飞翔的精灵,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弧,映在每个人紧缩的瞳底;

特警用尽全身力量扣下扳机,阿Ken前胸爆出血花,整梭子弹把尸体推得向后飞去;

啪嗒!手雷落地,掉在了秦川脚边的空地上。

秦川的怒吼响彻矿道:“快跑!”

没有丝毫犹豫或挣扎,因为连最后0.01秒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见他扑上去抓起手雷,竭尽全力向上抛出!

轰!!

其实是很响的,但爆炸的余波却让人耳鼓极度震荡,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抛到了半空中。

……

我还活着吗?

还是已经死了?

……

过了不知多久,不知是几秒还是几分钟,步重华终于从剧烈眩晕中一点一点恢复意识,本能地摇摇晃晃爬起来,猛然喷出一口热血。

五脏六腑甚至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疼痛,有好几秒的时间里他还以为自己瞎了,但随即意识到那只是因为周围一片漆黑,没有丝毫亮光。他咽喉像是被血块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也没法叫人,颤抖着手不住摸索,终于发现自己面前是一堵大大小小、错乱无章的石墙。

因为局部塌方了。

幸亏鲨鱼之前打穿了更上层的巷道,爆炸波才有往上而不是往四周延伸的空间,竟然成了不幸之中的万幸。多少年来松动的土方和岩石从上层巷道整块落下来,但还好没造成更大面积的塌陷,应该是土制手榴弹火药杂质多、威力小,冲击相对有限的原因。

杨成栋跟其他特警应该是被塌方隔绝在隧道另一边了,他们怎么样了?他们还活着吗?

秦川呢?

“……秦……咳咳咳!”步重华呛咳起来,满口苦涩血腥,竭力发出嘶哑的声音:“秦川你在……你在哪……咳咳咳咳!”

他的手不断四下摸索,突然迟钝地感觉到什么,触电般僵住了。

是液体。

是黏腻微热的液体,正从地上一具躯体中汩汩不断流淌出来。

“……秦川,”步重华耳朵轰轰作响,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你别吓我,你听见没?”

黑暗中没有传来回答。

“你还好吧?你先醒醒,秦副队你……秦川!有人吗?快来人!快来个人!!秦川!!”

步重华失声咆哮起来,尾音变调到发出更激烈的呛咳,简直要把堵塞气管的血块都一股脑咳出咽喉;正当他踉踉跄跄爬起来想去搬石块叫人的时候,地上那人终于勉强动了动,传来气若游丝的:“……快走……”

那是秦川的声音。

步重华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跪坐在地,脑海一片空白。

他看不到秦川现在的模样,甚至连嗅觉和触感都变得十分模糊,爆炸造成的冲击让他产生了轻微脑震荡,仿佛坠在一个混沌恍惚、无边无际的噩梦里。

“你看……”他听见秦川断断续续,喘了两口,似乎还十分虚弱、勉强地幽幽笑了一下。

“我说结局注定不得善终,现在你相信了吧?”

第159章

“你先别说话了,

先别说了……”步重华机械地重复着,

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在这里等着,

我去叫人,总有办法,一定会有办法……”

其实没有办法,

他的耳机早不知道飞去了哪里,爆炸把杨成栋和特警都堵死在了塌方段之后,而汪大队他们已经尾随鲨鱼追了很远。

这一时半刻的,

根本不可能找到任何人。

“没用的,

我已经被压在石块下面了……快走吧。”秦川嘶哑喘息着,用尽全身力气催促:“别看老子这么狼狈的样子,

快走……画师指不定在跟鲨鱼玩命,你怎么能……待在这里……”

可能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

这么短短一会功夫他已经迅速虚弱了下去,连声音都变得沙哑难辨。步重华的大脑仿佛被割裂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牵扯着、提醒着他前方更紧急危险的抓捕行动,另一部分却仿佛被千万片利刃绞碎凌迟,剧痛让他连站起身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答应过严峫把你活着抓回去坐牢,

我答应过他……”

秦川喃喃道:“是吗?真可惜。”

步重华把脸重重埋进掌心里,

咽喉剧烈痉挛,发不出声音。

“好好立个功,回去见你哥,一定要抓到鲨鱼。”秦川又开始咳嗽起来,嘴里弥漫出淡淡的血锈味,

每一个字都极其缓慢、嘶哑又尽量清晰:“蓝金不能流到外面,务必要在境内抓住鲨鱼……你哥还在等你,立了功活着回去,听到了吗?”

步重华颤栗着点头。

“听到了吗?”秦川又重复。

“……听到了……”

秦川终于像卸下千斤重担似的闭上眼睛,开始轻微倒气,随即越来越剧烈。步重华完全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他徒劳地想堵住出血口,但地底完全的黑暗中根本做不到,同时脑震荡造成的眩晕一阵阵冲击着他的神经和脑髓,让他翻江倒海地想干呕,又什么都呕不出来。

“一定要……抓住……鲨鱼……”

步重华十指死死抓着岩石,发着抖站起身。

“……快去,快……快……”

秦川嘶哑的倒气一声声回响在步重华耳鼓里,如同雷鸣重锤,震得他站立不稳。仿佛过了整整好几个小时,又或者只是区区几秒钟,那急促的倒气终于像一根钢丝抛上天际,血淋淋贯穿耳鼓,拔高到了极致,如同濒死的尖啸

随即戛然中止,再无气息。

黑暗一片安静,步重华呆呆站在那里,终于在空白和茫然中掠过一个念头:他死了?

他就这么死了?!

“……”

步重华头晕目眩金星直冒,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伸手去探的鼻息,下一刻他终于猛喷出一口血沫,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仿佛要把整个气管血淋淋喷出来的呛咳!

五分钟前。

轰隆一声沉闷不清的爆响从远处传来,吴雩猛然站住脚步,错愕回头,眼底只映出无穷无尽的黑暗和偶尔掠过的特警手电光。

“汪队?”吴雩用力拍拍耳麦,频道里正传出磕碰后接触不良的干扰声,电流嗡嗡作响:“后面怎么回事?塌方了?”

呲啦呲啦!

吴雩眼皮一跳,劈手摘下耳麦。就在这个时候细微风动掠过发丝,轻得几乎就像错觉,但吴雩却在刹那间转身一让,刀锋紧贴面颊而下是鲨鱼!

吴雩闪电般拧身屈膝,白人毒枭唰唰躲过了上中下三道横踢,脸色铁青咬牙重刺,被吴雩啪地抓住手臂咔嚓一拧,短刀叮当掉地。黑暗中的交手无声而急促,鲨鱼在近身格斗这块也不是吃素的,脚尖一挑刀柄直上,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劈手抓住,吴雩动作和反应却比他更快,半空中一肘生生打飞短刀,寒光呼呼旋转飞出数米,“夺!”一声死死钉进了墙壁里!

鲨鱼:“Shit!”

吴雩扬声厉喝:“来人!他在这!”

这时候已经顾不得枪响是否会引来特警了,鲨鱼抓起冲锋枪咔哒一上膛,子弹倾泻而出,霎时弹壳叮当狂迸!

“有人开枪!”“在那!”“站住!”

分散在无数条曲折岔巷中苦苦搜寻的特警闻声怒吼,鲨鱼咬牙打完整整一发弹匣,在硝烟弥漫中伸手进兜,空的。

弹匣打光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身后劲风呼啸而至,吴雩如鬼魅般从天而降,足尖倒挂上鲨鱼脖颈,闪电般一记剪刀绞,两人同时重重摔地,鲨鱼的冲锋枪哐当摔飞了出去!

吴雩一骨碌爬起身,这时手肘稀里哗啦一下压到了重物,是鲨鱼身侧的那个战术包。毒枭脸色剧变,伸手要抢,但刹那间吴雩已经意识到了那包里装着的是什么,咬牙一拳砸下去,里面不知道多少个试剂管挤压发出致命的碎裂声,与鲨鱼的怒吼同时响起蓝金的中间反应残留物!

“Fxxk!”

鲨鱼那阴蓝的瞳孔霎时全灰,衬着他血丝密布的眼底,如恶鬼般可怕,翻身拽住吴雩后领往地上重重一掼,嘭!

嘭!

嘭!!

头骨与地面发出沉闷可怖的撞击,吴雩眼角迅速被鲜血浸透了,但仍然咬牙去够那个包,在混乱中不计一切代价去砸它,直到战术包被生生撕裂,不知道多少种化学物质碎裂后搅在一起,彻底毁损后再也分不清种类。

嘭!!!

吴雩就着这个被疾风暴雨般压着打的姿势,拧身用尽全部力气屈膝狠蹬,终于一脚把鲨鱼踉跄踹翻!

“呼、呼、呼……”

吴雩喘着粗气爬起来,一把抹掉半边额头上汩汩直冒的鲜血,只见身后特警狂奔而至:“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几柄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对准了鲨鱼,只见毒枭在十余米外摇摇晃晃站起身,胸腔剧烈起伏,死死盯着他们,突然笑了起来:“开枪啊?”

特警谨慎逼近,但不敢轻举妄动:“你已经被包围了,赶快投降吧,主动配合有机会争取中国政府的宽大处理……”

“我不配合,你敢开枪吗?”鲨鱼嘲讽的笑意更深了,他那张典型的高加索面孔眉骨高耸、五官立体,单看长相应该算欧美人里比较有吸引力的那一类,但这么多年黑道亡命的生涯让他始终有种令人不寒而立的气质,瞳孔深处仿佛闪烁着一丝血光:“即便我死在这里,马里亚纳海沟也仍然存在,暗网平台还是会照常运行,反抗暴政的自由精神将永远流传下去……有本事你就开枪啊?我以为你们中国公安会比墨西哥那帮软蛋要更有种一点呢。”

特警牙关咯嘣一紧,紧接着枪管被吴雩伸手按住了,只见他另一手捂着流血的额角,沙哑地低声道:“小心他身上有手榴弹。”

特警脸色微变。

鲨鱼静静盯着地上那个稀巴烂的战术包,少顷移到吴雩身上:“画师。”

两名特警立刻各自隐蔽地挪了半步,把吴雩挡在身后,只听鲨鱼稍微顿了顿,又喟叹般呼了口气:“我真没想到今天的局面啊,画师。”

“是吗?”吴雩淡淡道,“我以为一年前云滇围剿时,我叫你下地狱去陪解行的时候,你就应该已经料到这一天总会来临了呢。”

后面的特警在迅速联系指挥中心并通报具体方位,很快这里将赶来更多特警,但鲨鱼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似地,笑看着吴雩摇了摇头:“不,我的意思是我一直以为恩怨的结局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但却从没想到过有一天会是我们死在一起……这大概真是命运注定的安排吧。”

吴雩眼皮一跳,“什么意思?”

“你说到了那个世界之后,有没有可能我也升上天堂呢?”鲨鱼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说:“其实也是有可能的吧,毕竟我曾经为这个世界创造过不少财富与自由!”

最前面一个年轻的特警大概是紧张,终于忍不住呵斥:“少故弄玄虚!什么你死我死的,明明你已经”

“我问你什么意思!”吴雩突然打断,紧盯着鲨鱼厉声喝问。

“……”

鲨鱼看着他,一字一句问:“你知道这后面是死路吗?”

几个特警同时一愣他们当然知道,刚才指挥中心已经通报过了,但鲨鱼怎么也知道?

如果是当初万长文给他矿井地图时提到过,那他掉进瓦斯巷后为什么不立刻束手就擒,还一个劲往这边跑?

鲨鱼从众人的表情中已经看出了答案,他那双疯狂而残忍的灰色眼睛里溢满了笑容,缓缓问:“那你知道死路的后面是什么吗?”

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突然闪过吴雩心头,让他脸色难以遏制地变了。

鲨鱼摇着头,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又是一步,带着笑容温和地说:“我在那里等你。”

“站住!”“不许动!”

在不能擅自使用武力震慑的情况下特警的呵斥变得格外苍白,鲨鱼猛地掉头,速度奇快,瞬间冲进了前方的黑暗,几名年轻特警立刻拔腿要追,突然被吴雩一把拦住:“等等!”

“吴警官?!”

“……”吴雩的面孔在手电映照中格外苍白,隐隐露出一丝惊疑犹豫,紧接着迅速做出了什么决定,低声吩咐:“待在这里别动,随时做好后撤的准备,我跟过去看看。”

“哎,您!”

吴雩一拍特警的肩,抽出他的手枪,动作干净利落不容抗拒,然后仿佛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尾随鲨鱼消失的方向急转过弯,飞身抓住头顶的粗缆借力一荡,落地一滚起身掠过拐弯,数百米巷道被风驰电掣抛在身后,眼前霍然开朗。

一大片穹隆空间扑面而来,满地富含金属颗粒的矸石在矿灯的照耀下亮晶晶反光,犹如星辰铺就的长毯。

吴雩不由站住脚步,突然身后传来一声:

“画师。”

他猛地回头,只见鲨鱼站在十余米外,身影介于光阴交界间,神情悠然而若笑非笑。

“……”吴雩眯起眼睛:“你刚才说这死路的后面还有什么?”

地底穹隆安静得可怕,多少年累积沉淀的黑暗几乎要吞没一切温度和声音。鲨鱼就站在那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半晌才反问:“你想知道?”

一根冰凉的铁丝骤然勒紧了吴雩的心脏,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鲨鱼微微一笑:

“那后面是我们共同的命运。”

毒枭隐没在黑暗中的那半侧身体终于动了,反手向身后轻轻扔出一物,弧线映在吴雩猝不及防极度扩张的瞳底

那是一枚手雷。

“是,是我明白了,现在立刻带人过去查看情况!”

汪大队一边按断通讯,一边带人在纵横交叉的羊肠小道里疾步奔走:“指挥部传来消息,杨成栋副支队汇报发生爆炸,目前情况不明,急需确定塌方段状况和步支队的安危,另外关于通缉犯秦川……什么人在那?”

几个人同时警觉抬枪,汪大队厉声:“出来!”

只见前方通道交叉处,特警手电和头盔灯光映照出一道踉踉跄跄的身影,全身浴血、狼狈不堪,新鲜的血珠不断从鬓角汩汩流下脸颊赫然是步重华!

“我艹!”汪大队大惊失声:“老步你怎么了!”

“咳咳咳”

步重华刚才一直处在完全的黑暗中,乍然被几道手电一晃,登时条件反射干呕起来,不断呛出星星点点的血丝。特警飞奔上去扶住他,汪大队一瞅这阵势立刻有数了,掏急救纱布捂住他头上的出血点,又扭头一叠声:“快快快,拿水来!”

特警拿水让步重华勉强喝了两口,汪大队急问:“脑震荡了吧?赶紧让他坐下不要乱动……报告指挥中心报告指挥中心,我们找到步支队了!我现在立刻让人护送他上地面!……”

“秦川死了,”步重华喘息着喃喃道。

七嘴八舌的人声响彻在周围,没人听见他在说什么。

他贴着墙慢慢地坐下去,仰头靠在地底冰冷的岩壁上,精疲力竭地捂住眼睛:“……为保护我们而死了。”

杂乱的喧嚣就像漩涡,把他的灵魂绞碎卷进深海,沉浸在针扎般的窒息和剧痛里。汪大队想把他拉起来扶出矿井,步重华摆手示意不要,但这个意思被众人误解了,他们又想齐心合力把他抬起来,有人脱下冲锋衣裹在他身上,有人在急切地对步话机喊叫着什么。

“……没事,我没事。”步重华放下挡着眼睛的手,沙哑道:“吴雩那边怎么样了,有多少警力保护他?老汪把前边的情况汇报给我一下……”

他的声音戛然而停。

步重华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手,只见掌心中鲜血淋漓,但他知道那不是自己的血,是因为刚才摸到了秦川。

“步队?”汪大队察觉到不对:“你怎么了?”

“……”

“步队?步重华?”

汪大队还以为他真被摔傻了,顿时头皮一炸,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始哆嗦,只见步重华脸色铁青地嗅了嗅自己手上的血,紧接着仔细一尝。

一股难以言喻的、玉米淀粉夹杂着食用色素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

“………………”

“没用了,你快走……”“画师指不定在跟鲨鱼玩命,你怎么能待在这里?”“一定要抓住鲨鱼,快去,快!……”

几个小时前木屋外雪坑边的两滴“血迹”,几分钟前爆炸那一瞬的种种细节,以及刚才黑暗中秦川濒死而逼真的、情真意切的声声催促,如同走马灯似地在步重华眼前一幕幕交错重叠,让他牙关咯吱咯吱响了起来:

“秦川……”

“秦、秦川怎么了?”汪大队心惊胆战。

“……那狗日的……”

汪大队:“??”

众人面面相觑,只见步重华瞳孔发颤,双手哆嗦,一股热血顺脊椎唰地贯穿头顶,霍然起身拔腿就跑,特警登时慌了:“步队你上哪去!”“回来回来!”

“让开!”步重华的怒吼几乎破了音:“老子去扒了那姓秦的皮!!”

汪大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不迭带人跟上他,但还没跑出多远,突然远处轰隆!

沉闷不清的震响久久不绝,似乎这庞大的地底迷宫中又有哪里塌陷了。步重华脚步一下站住,心里掠过非常不妙的预感,回头正撞上了汪大队惊疑不定的脸色。

是鲨鱼?

都这时候了他还敢点爆手雷?

“等……等等,你们听,”突然一名小特警战战兢兢指向后方:“好、好像有声音。”

众人寒毛倒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刚才爆炸震动的方向传来类似打鼓一般隐约、低沉、有规律的动静,在这封闭的地底似乎预兆着某种危险和不祥,然后由轻变重、由远而近,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

咕咚,咕咚,咕咚

所有视线同时聚焦在一处。

下一刻,前方一股及脚深的水流哗然冲到弯道尽头,然后顺着甬道奔涌而来,转眼冲到众人面前,暴涨没过了他们的小腿!

“……跑,快跑,”汪大队颤抖着退后数步,紧接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吼:“井下透水了!快跑!!”

“步支队!!”

特警拼命伸手没抓住,只见步重华不顾一切地蹚着水,脸色冰寒,向刚才爆炸传来的方向踉跄冲去!

第160章

“透水?!”

宋平、林炡、许局、翁书记、公安部特派专员……所有人齐刷刷扭头,

只见当年矿上的负责人一个微秃的中年人哭丧着脸:“是,

这个问题非常复杂,

一句两句也说不清……”

翁书记大怒:“简单说!”

“是、是这样的,以前这山上你也采、我也采、正规不正规的都来采,搞得矿井叠着矿井,

采空区叠着采空区,治理手段技术都不到位,塌陷下沉后造成了很多裂隙,

还有私营矿主偷偷往采空区里注废水……”

宋平和翁书记对视一眼,

两人脸色都微微发白。

为了防止地面沉陷,可以把矿井涌水处理后通过特定钻孔回注地下水层,

但那成本较高,非正规开采的矿井里不可能用到这项技术。早年很多私采矿区废弃后很快就自然塌陷了,

还有的干脆就用废水进行回填,其他矿区工作面一旦挖穿这些废弃区域,

老空水倒灌而出,就会造成严重的透水事故。

特警下井抓人的这块井田倒还没塌,但紧挨着另一处灌注了废水的采空区。鲨鱼一枚手雷爆穿了两处矿坑,

猝不及防引发了井下透水,

这简直是拉着警方跟他一道自杀的亡命做法!

各个频道里的吼叫、仪器警报和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乱成一锅粥,却更反衬出了弥漫在上空的死寂,每个人的眼底都映出了周遭一张张表情空白的脸。

“……”

过了不知多久,宋平终于从嘴角挤出声音来:“去……去查矿道内水量,想办法去查水量,

能不能调抽水泵……”

“不用查,领导。”那负责人瘫在椅子里,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我不知道地下老空水积了多少,但我知道,它一定足够淹死人。”

哗哗哗

水一开始是股,随后蔓延成片,甚至分不清具体是从哪冒出来的,源源不断冲击着人的脚踝、小腿、膝盖、大腿……吴雩猝不及防被水流推得退去数步,混乱中一把抓住墙壁岩石,还没勉强站稳便只觉迎面劲风,鲨鱼的刀刃贴着脸一擦而过!

“我走不了,你也走不了了。”毒枭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他已经脱了一切装备,上身只一件短袖T恤,大概因为血液高速流动的关系竟然也不感到寒冷,就像头被困在井底的猛兽,随喘息不断呼出白汽:“来吧,画师,让我们一起死在这里,这结局也算不错了,是不是?”

远处哐哐水声中传来特警尖锐的哨鸣,所有人都在紧急撤离。吴雩喘息着向后退了半步,鲨鱼充满威胁意味的身影立刻往前逼近,刀刃在若影若现的矿灯照耀下反射出一弧寒光。

他想死在这里。

他想拉着他一道死在这里。

“……不,我不会死,你也不会。”吴雩反手紧紧握住匕首,用力到指骨变色,缓缓把它从腰侧刀鞘拔了出来:“我会带着解行的遗愿从地底回到阳光下,而你会活着走上审判席,眼睁睁看着你的马里亚纳海沟、你的暗网电商帝国……”

铿锵!

金属重重相撞,刀弧映出他们两人彼此逼视的眼睛,吴雩一字一顿道:“还有你所谓的自由理念……”

角力中刀刃剧烈擦刮,发出令人耳膜颤栗的锐响,吴雩猛一使力逼鲨鱼踉跄半步,劈手一刀剁下!

“都他妈吃枪子去吧!”

毒枭趔趄后仰,匕首顺他左肩到右胸泼出血光,剧痛中被吴雩反肘重击在耳,霎时耳鼓尖鸣,天旋地转间眼前一黑,被吴雩重重摁进了水里!

“咕噜噜噜……”鲨鱼呛出一长串气,疯狂扭打挣扎,双手死死掐住吴雩的手腕。他练过多年拳击,体格比吴雩健壮剽悍了何止一圈,那手臂肌肉突起、青筋暴凸,难以想象的巨力硬生生把吴雩腕骨攥出咯吱声,然后喀嚓!

“!”

剧痛随手腕直上肩膀,吴雩牙缝里迸出无声的痛喊,触电般抽手却已经来不及。鲨鱼在水底猛地横踹他脚踝,两人同时失去平衡,双双栽进了齐胸深的湍急洪流中,眼耳口鼻皆尽淹没。下一刻只见在水底阴影中,无数大大小小的阴影正飞速逼近

是石块。

穹隆顶上脱落的岩石、砖块、工字钢筋等等尖锐杂物,被恐怖的水压裹挟,劈头盖脸向他们冲来!

“吴雩!你在哪!”

纵横交错的矿道已经被彻底淹没,到处都是水,轰轰不绝的水,根本辨不清是从哪涌出来的。步重华在湍急水势中死死抓住墙边的金属网,借此才能勉强稳住平衡,抓起哨子用力吹了两声,声音已经完全嘶哑:“吴雩!!出来,是我!!”

“在那边!”“步支队!”

步重华猛地扭头,只见远处矿灯频闪,是一组特警正按序紧急撤离,听到这边的动静后立刻冒险涉水而来,个个全身湿透:“步支队到那边去!”“这边太危险了,快!”

“毒贩抓到了吗?”

特警一个劲摇头想把他拉过来:“马上就要彻底淹了,快走快走快走!”

那就是没抓到的意思,步重华心里一沉:“你们看见吴雩了吗?!人呢?!”

“应该已经上去了!”“肯定上去了,快快快!!”

不,不可能,步重华在极度恐惧中掠过这个冰凉清醒的念头。

鲨鱼没抓到,吴雩不会甘心自己先走。更关键的是鲨鱼可能不会放人,他知道自己一旦被捕就是死到临头,他会想拉着画师这个命中宿敌一起死!

步重华抹了把满脸水,逆着水流一步不停地向前跋涉,特警简直急疯了,一边跟在后面狂吼:“前面真的已经淹了!”“快回来快回来!”一边竭力去拉他,却被步重华用力甩开,不容拒绝喝道:“走!你们快走!立刻撤退!”

“可是你……”

“别管我!快走!走!!”步重华声色俱厉:“告诉指挥所立刻安排救援,吴雩还困在井下!快!!”

大水在甬道中挤压岩石,四面八方都是怪异而响亮的嘶嘶作响。轰隆一下急浪打来,步重华的耳朵一下被水流完全堵住,连自己的哨音都变得朦胧不清。

吴雩可能会在哪里?刚才手榴弹爆炸的地方在哪里?

别人在这生死一瞬时可能会情绪失控,可能会大脑空白,但步重华的思维却前所未有的清晰。洪流如同一张缓缓张开的巨口迎面冲来,他却在被吞噬的前一刻闭上眼睛,脑海中清清楚楚浮现出一张完整的矿井瓦斯巷分布图,一根无形的红线划出路线,直指前方死路的尽头

轰!

顶板破裂,泥沙俱下。步重华在那瞬间猛地睁开眼,迎着前方的水牢地狱踉跄冲去!

洪流中无数钢筋石块接踵而至,错落无章地狠狠撞在头上、身上,就像被早高峰车流排队碾压。吴雩竭力抓住墙壁凸出的石块,用手臂护住头脸,然而那根本没用;他体重比寻常人轻,连日奔波厮杀和累累伤痛又耗尽了最后的体力,终于在在水流的冲击下彻底失去最后一丝平衡,发白的手指一松。

大水轰隆巨响,把他整个人推出数十米,重重拍在了矿道壁上!

一股腥甜冲上咽喉,吴雩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便咳出了满口鲜血。下一刻阴影当头而来,他脖颈突然被重重掐住了,鲨鱼“咚!”一下把他后脑顶在墙上,居高临下问:“你想看我上审判席,谁配审判我,法律?!”

他们两人全身湿透,胸膛以下都在水里,吴雩面孔苍白发青,死死抓着鲨鱼的手。

“几个小时以后,你我的死讯会传遍深海的每一个角落,变成暗网永远的传说……”毒枭头颅、鼻翼、脖颈全是血,眼睛却瘆亮慑人,在吴雩耳边咬牙道:“所有人都会记住,我们曾经一个追逐着另一个,最后死在了一起。”

“我从来……没有……追逐你……”吴雩一寸寸把他铁铸般的手指掰开,每个字都带着胸腔里腥甜的血气:“是你一直挡在我面前,挡着我……去追逐……”

被冲塌的顶板呼啸落下,吴雩在千钧一发之时竭力埋头进水,而鲨鱼措手不及被碎砖砸中,不由自主松手,紧接着被吴雩一拳重重打得后仰!

砰!砰!!

水流裹着两人急转,头顶碎石暴雨般落下,而吴雩全然不避,不要命地抓着毒枭的领子一拳接着一拳,拳头指骨皮开肉绽,在鲨鱼眉骨、牙弓、下颔上留下血肉模糊的印记,然后一拳捣在眼窝边发出挤压声,毒枭剧痛怒吼着蜷缩了起来。

轰隆就在这时,一股新的突流从破裂的顶板上汹涌而下,水位立马没过头顶,一下从鼻腔、咽喉涌进了气管!

吴雩确确实实已经到极限了,这雪上加霜的变故顿时把他压进水里,口鼻中涌出的血丝在水中哗然散开。他竭力挣扎着往水面上浮,鲜血淋漓的手指在身后石壁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正当这时却被打红了眼的鲨鱼抓住往水底一按,紧接着重重砸上了水流卷来的浮木。

“挡着你去追逐什么,嗯?”鲨鱼满头满脸是血,被打得凶性大起,一把拎起吴雩的头发:“搞搞清楚,这里只有你跟我!”

吴雩剧烈呛咳,全身痉挛,喷出星星点点的血沫。

“你杀了我,我也杀了你。”鲨鱼顶着他的头咬牙切齿:“到最后你也没有赢我,是我们打了平手。”

咕噜水泡飙起,吴雩被他活生生按进水底,玩命挣扎却无济于事,致命的窒息很快让他眼前发黑。

我会死在这里吗?就在那极度缺氧的空白中,他心里不由升起了这个念头。

十年前南方边境爆炸坍塌、余震不绝的红山刑房,与十年后华北平原冰冷刺骨、水位暴涨的井底矿道,这两幅无比相似又截然相反的场景,就仿佛命运最恶劣荒唐的玩笑,绕了个巨大的轮回,又将他钉死在了原点。

“这里太黑了,你不能留下,”解行濒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当时他已经到最后一刻了:“只要你用我的名字活下去,永远永远别回头,往前走”

吴雩咽喉再憋不住,蓦然吐出了肺里的最后一口气,精疲力尽向下沉去。

一道闪着光的温柔白影从黑暗深处向他迎来,张开了双手。

是阿行来接我了吗?他想。

我把最大的那个毒枭也带下去见你了,这次不算丢脸了吧?

我还有很多故事想告诉你,想向你介绍很多很好的人。我想特别介绍一个非常优秀、非常英俊、总是扳着个脸讲大道理的学院派精英,他总是想把我迁到他们家户口本上……而我也真的好想他啊。

……

吴雩沉沉闭上眼睛,感觉到那白影转瞬来到近前,紧接着被熟悉炙热的嘴唇含住了,用力渡过来一口气。

哗啦水花四溅,他在极度眩晕中被一双手提出水面,听见有人怒吼:“吴雩!”

是步重华!

鲨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一秒,步重华泅水冲来当头一拳,打得毒枭口鼻喷血!

步重华脸色铁青,勃然暴怒,从后腰解下金属手铐“哐!”一下重重砸在鲨鱼头上,鲜血顿时跟开了闸似地涌了出来。鲨鱼大骂一声悍然还击,两人就像两头疯狂的猛兽般扭打在一起,随着洪流的推力辗转冲突,每一拳都发出沉闷可怖的内脏骨骼挤压声,溅起飞迸的血星。

“你他妈……”毒枭也快到了极限,刚才被吴雩重重肘击的耳朵不断冒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他妈找死……”

咚一声步重华把他狠砸上墙,干净利落一扭手铐链条,哗啦绞住他咽喉:“以为我不会来?以为你能拉他下地狱?你他妈问过我没有?!”

那手铐是旧款的精钢链,步重华不管不顾猛一发力,毒枭反击掐他脖子的手顿时软了下去,喉骨发出清脆的“咯!咯!”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步重华逼视他已完全变成赤红的眼睛,冷笑一声:“老子才是正牌家属,家属说他妈的不行!”

咔一下链条死命拉紧,鲨鱼喉管飙出血箭与此同时有人从身后抄石块发狂一砸,嘭!

毒枭所有亡命挣扎一僵,随即身体向后软倒,是吴雩!

“呼,呼,呼……”吴雩虚脱地松开石块,脸上已经几乎看不出人色了,断断续续说:“你不……不该……进来……”

步重华咔擦一下铐住昏迷的毒枭,另一端铐在自己左手腕上,右手一把抱住吴雩载浮载沉的身体:“快走!”

“已经出不去了,你怎么能……”

“闭嘴,能出去。再说亲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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