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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精英阶级花钱的地方还挺多吴雩摸了摸玻璃柜门,在心里想。

    然后他转过身,突然瞥见书房墙上还嵌着一道贴了隔音胶条的门,此刻微微虚掩着,隐约露出屋里白天也没关的灯光。

    “?”

    好奇心让吴雩走过去往里一看,愣住了。

    那是一间家用练琴室。

    步重华应该是个很讲究不打扰四邻的人,练琴室做成了房中房隔音结构,四面贴了吸音材料,天顶上贴着扩散板,室内还有控制温度和湿度的装置。房间正中是一架五六寸的三角钢琴,密密实实盖着黑色天鹅绒琴罩,底下垫着厚厚的织毯,吴雩没认出那钢琴是什么牌子,但光从布置上就能体会出价格不菲。

    “……”吴雩蹲下身,小心摸了摸乌黑铮亮、光洁温润的钢琴腿。

    “精英阶级还挺骚包,”他喃喃着说。

    第41章

    啪!几张照片被丢在审讯室铁桌上,

    孟昭拉开椅子坐下,

    调侃道:“怎么样李经理?有没有感觉自己应该多去去健身房?”

    公安局讯问室不比检察院,

    室内唯一的光源是被固定在铁桌上的那盏台灯,惨白亮光映照在照片上,将赤条条纠缠的肉体照得越发花白,

    沉浸在陶醉疯狂中的人脸和此刻李洪曦骤然惨青的脸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孟昭几乎是饶有兴味地欣赏着他的表情,然后略微凑近,神秘而缓慢地一字字问:

    “或者你更习惯被人尊称自己那个中二的教名,

    是不是,

    ‘洪水先驱’?”

    这四个字仿佛当头砸下的判决书,李洪曦向椅背倒去,

    嘴巴像触电般不断颤抖,半晌才挤出一句:“我是……我是被诱惑的!我不是主犯,

    我是被诱惑的!”

    “噗嗤,”廖刚坐在孟昭身侧翻开笔记本,

    鼻腔中一哼笑:“进了我们这间‘刑房’的十个有九个都说自己不是主犯,但是不是主犯最后可轮不到你自己说了算。来吧洪水先驱,告诉我们你是怎么认识‘巴老师’的?”

    这是步重华事先教给他的审问方式,

    先行一步把巴老师进入警方视线的事实抛出来,

    以更主动的方式抢占先机,让李洪曦下意识觉得自己并不是警方唯一的消息来源。

    这对加速瓦解他的最后防线是有一定积极作用的。

    果然李洪曦听到巴老师三个字的时候整个人一颤:“你们!你们是怎么”

    廖刚面无表情注视着他,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意思。

    压力在安静的空气中加速集聚,形成难以想象的恐怖负荷,李洪曦不堪重负地垮塌下去,

    终于语无伦次地开了口:“……我是在一个洗洗浴城认识这个人的。”

    结合这帮人的德行来看,倒一点也不奇怪。

    “大概是去年五一后,最开始他只是个点点小姐的。我们混狼圈的会保持一定联系,哪里进了新人,哪里姑娘活好,互相之间会拍视频交流,才能在第一时间得到资讯,有时也会私下组团一块出去。这个姓巴的不仅视频多,看着人也很热心,所以我后来跟他组团出去过几次,慢慢就熟悉起来了。”

    李洪曦急促喘气,干涩的咽喉用力吞咽了一下,沙哑道:“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姓巴这也很正常,狼友之间基本都不用真实姓名,所以我就没多问。他大概看我经济优裕、出手也挺大方,渐渐就挺愿意把我当朋友了,介绍我信这个这个教,说里面姑娘鲜嫩,干净。”

    廖刚一个男人都有点想呕的感觉,这时蓝牙耳机里传来步重华平稳简短的提醒:“注意你的表情。”

    “咳咳!”廖刚清了清嗓子,冷淡地道:“你不仅只去丰源村吧?”

    “对,对,开始他们有好几个集会地点,津海市区内的对我来说更方便一点。但去年年底国家集中打击这个教,好多‘接待家’都给抓起来了,慢慢就只剩下丰源村一个固定据点了,姓巴的说那里人老实,隐蔽,警察也想不到要去那么偏僻的乡下抓……我就是在那时碰到了郜琳琳,她父母是丰源村的‘排长’,她家是那块儿的‘接待家’。”

    李洪曦浑浊的眼睛里射出一丝期待的光,似乎想从廖刚和孟昭脸上找出对这条线索的兴奋或重视之情但他失望了。

    审讯室单面玻璃外,步重华对蓝牙耳麦沉声道:“赌一把,直接问他人骨头盔。”

    孟昭抬起眼睛盯着李洪曦:“郜灵是什么时候带着那个头盔逃跑的?”

    “……!”

    所有人几乎在立刻就知道他们赌对了。只见李洪曦瞳孔紧缩,脸色剧变,手铐哗啦响彻讯问室,难以置信地望着孟昭:“你们怎么连这都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孟昭挑眉向他做了个遗憾的表情。

    “……那个头盔跟我没关系,那个头盔跟我根本就没有关系。”李洪曦方寸大乱,颠三倒四地说:“那是姓巴的东西,是他带那小丫头出去,让小丫头见着了……跟我没有关系!”

    尽管知道不应该,孟昭廖刚还是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些难以掩饰的惊愕。

    “所以那个头盔,”孟昭率先反应过来,问:“姓巴的有没有说过它大概值多少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假的。”李洪曦颤抖地搓着手,嘶哑道:“姓巴的说那个头盔很有来历,是苯教大喇嘛头骨制成的一件法器,早年从西藏流传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落到了他手上。他给我看了另一个相似的人骨头盔流传到欧洲之后的拍卖纪录,说那个头盔里面垫的是软布,外面镶嵌链接才用一点青铜,而他手里这个骷髅里面支撑的框架和外面镶嵌的装饰,用的都是银子和绿松石,应该更加值钱。他平时藏得非常紧,都舍不得拿出来给人看,只有一次喝醉了吹嘘才拿给我看过。”

    “姓巴的来找你说郜灵带走了‘大生意’,是不是指他打算把这个头盔拿出去卖?”孟昭问。

    李洪曦咽了口唾沫,摇摇头:“他总是说打算要卖,还老觉得我认识的老板多,让我帮忙打听买家,但我感觉他其实并不真正想把这个东西出手,就是那么一说而已。”

    “为什么?”

    “他觉得能升值。”李洪曦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嘲讽,“而且要卖根本没有那么容易,虽然说国内现在收藏这些东西的人越来越多,但都是人骨念珠、长骨笛子之类的小玩意儿,‘大东西’的需求市场相当有限,还不如留着等以后再说。”

    步重华透过单面玻璃盯着他灰败的侧脸,表情不置可否,一言不发。

    廖刚翻了几张案情材料,有点狐疑:“他把这个东西收得那么紧,郜灵能偷得走?”

    “警官,你也是男人,你还不了解男人那点儿事?”李洪曦惨笑一声:“这么说吧,我拿自己打个比方:你们能知道姓巴的来找我,一定是我老婆那个贱人听见了什么,跑来主动告诉你们的,这还不是一个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色字头上一把刀,为什么自古以来都说女人耽误事儿,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廖刚一声冷笑,但没说什么,孟昭顺口嘲道:“你老婆当年就不该倒贴嫁给你这么个一穷二白连婚戒都买不起只会甜言蜜语‘对她好’的凤凰男,不过现在这个话不用提了。”她话锋一转,问:“姓巴的发现郜灵跑了,人骨头盔也不见了,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李洪曦明显对孟昭更加抵触,但没有反驳,只冷笑了一声:“你连高宝康的存在都知道了,还想不到他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当然是彻底‘解决’了。姓巴的能在那个教里干到那个位置,没几分血性可做不到,你看最后那小丫头不就给弄死了吗?”

    廖刚甩出一张协查通告照片,指关节叩了叩:“高宝康跟你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怎么可能跟那种低级教众有关系。”李洪曦嗤笑得更明显了:“这人没钱没本事,也没什么利用价值,连‘过灵床’的资格都没有,就是个旁观架火起哄的。也就是那样的吊丝才会为一点钱杀人,不然换作谁还愿意?”

    李洪曦这人的劣根性真是骨子里的,都穷途末路到这种地步了,还竭力对“低级教众”维持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不过这优越感没有维持多久,孟昭挑起眉梢,略微倾身靠近了,似乎感到有点好笑:

    “既然没关系,为什么你要在郜灵死后去被害人家里,灭她室友的口呢?”

    这是李洪曦被抓捕的原因,也是他无可避免的死穴。几乎在孟昭话音落地的同时,李洪曦双手连同胳膊都哆嗦起来,颤抖迅速延伸全身,紧接着他像是连最后一寸脊梁骨都被压断了似的,陡然一口气出去瘫倒在椅子里,绝望地望着天花板。

    “我不是想灭口,我只是害怕那个三陪女知道点什么,但姓巴的已经打算收手不再管这事了。”

    顿了顿他又无力地道:“因为5月2号之后,高宝康就再也没回来。”

    步重华轻轻呼出一口气,在玻璃上留下了一瞬即逝的轻雾。

    果然跟他预料到的一模一样,五月二号后跟高宝康失联的不仅仅是他爹妈,同时还有买凶的巴老师李洪曦等人。

    “没回来?”廖刚加重语气问。

    “对,高宝康动手前跟姓巴的一直有联系。他跟了郜琳琳一段时间,摸清了她上班的地方和现在的住址,但我听姓巴的话里意思,大概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我也没什么办法。直到四月底那几天姓巴的说最近时机可能来了,此后高宝康一直没有传回来消息,直到五月三号那个骷髅杀人的新闻在网上流传开,姓巴的吓了一跳,就开始坐立不安。”

    “为什么?”

    “警官,你觉得为什么?”李洪曦有气无力冷笑道,“满世界人都说看见了骷髅,万一警方受到启发开始查骷髅头怎么办?再说公布出来的被害人细节跟姓郜的小丫头完全不一致,谁知道高宝康是怎么回事?”

    他提到被害人细节跟郜琳琳不一致,孟昭立刻敏锐地意识到什么,翻出年小萍的照片亮到李洪曦面前:“你不知道她是谁?”

    “我不知道,至少我没见过。”李洪曦观察了一会,摇摇头:“不过看这个年纪,像是那帮人喜欢的,也许是用来‘过灵床’的小丫头也说不定。”

    不可能,尸检结果显示年小萍处女膜完整,她不是过灵床的牺牲品。

    那她到底为什么会被杀?

    孟昭和廖刚两个人都十分意外,但谁也没有表露出来。孟昭问:“然后呢?姓巴的认为高宝康有可能带着人头跑了?”

    “他确实是这么猜测的,但又不敢确定,既怕郜琳琳没有死,又怕这时候寻找人骨头盔会引来警方的注意,于是一连几天都不敢再有任何动作。直到五月九号网上爆出第二具尸体的图片,他才确认郜琳琳已经死了,觉得高宝康肯定是带着人骨头盔跑了。”

    “如果骷髅杀人的事没有满城风雨,姓巴的也不至于被吓成那样,但现在人骨头盔很可能已经进入了警方的视线,他就不敢再对郜琳琳那个三陪女室友下手了,甚至希望高宝康带着人头跑得越远越好,一辈子不被警方抓到最好。”李洪曦颓然望着审讯室昏暗凝滞的空气,说:“但问题是他这时候收手,就等于把我放到了非常危险的境地里,毕竟谁也不知道郜琳琳有没有曾经对三陪女说过什么她可是知道我姓名公司的,要是秘密泄露出去,我不就完了?我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只能冒险亲自出马……”

    “仅仅因为这个?”孟昭眯起眼睛,“郜琳琳已经死了,而你暂时还没有进入警方的视线,只是因为担心这个你就敢杀人灭口?”

    “我没有想杀人!”李洪曦像被针刺了似的,条件反射尖声否认。

    廖刚和孟昭都盯着他没说话,讯问室内一片死寂。

    半晌李洪曦才紧紧闭上眼睛,崩溃地垂下头,呜咽声渐渐渗出来:“我只是觉得一个三陪女……就算发生什么事,也没人会关心,也没人能发现……”

    他的身躯佝偻着,肩头不断耸动,一米八几的男人看上去仿佛比孟昭还要矮小一截。然而没人能感到丝毫怜悯,孟昭翻了页案卷,淡淡道:“你能提供多少关于‘巴老师’的个人信息?照片、住址、银行账号、社交网名都算,可以考虑立功表现。”

    “我……我不知道,他们那种有经验的人把个人信息都捂得非常紧。”李洪曦用力抽了下鼻子,含混不清地说:“我之前有跟他在一起的合影,但那天之后……就是郜琳琳尸体被发现之后,我怕引火烧身,就全都给烧掉了。”

    全都烧掉了?

    孟昭和廖刚同时眉心一拧。

    “我也想争取立功表现,但我能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你们自己去查吧。你们警察不是什么都查得出来吗?”李洪曦瞅着他们,胸腔中震出一声声冷笑,每笑一声全身一抖,手铐便随之发出震动的哗响,有种穷途末路的疯狂:“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沉不住气,不该去找那个三陪女,不该被你们那个三更半夜送三陪女回家的警察发现……我没有案底,没留下过DNA,即便你们验出那丫头肚子里的种也不可能跟我比对上。如果不是我自己太害怕了,你们是根本抓不到我的。”

    他低下头,用拳头用力抵住自己短短几天就老出了皱纹的眉心,像是宣誓又像是催眠自己似的,牙关咬得脸都有些扭曲:

    “我没有输给警察,我没有输给警察……我只是输给了我自己。”

    审讯室安静得仿佛坟墓,虚空中黑暗愈来愈沉,渐渐吞噬了他僵硬的身影。

    叩叩,蓝牙耳机中传来步重华两声轻轻敲击,随即吩咐:“你们出来吧。”

    廖刚向孟昭几不可见地点点头,用眼神示意她先走,自己来处理剩下的文件工作。

    孟昭会意起身离开,反手关上门。廖刚则坐在原位把笔录整理好,拿了支笔让李洪曦,盯着他一页页签上字。

    “我不能懂你说的‘男人那点儿事’,”廖刚突然淡淡地道。

    李洪曦正机械地签字,闻言足足数秒,混沌的大脑才迟钝地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我即便喜欢一个女人,但也会发乎情,止乎礼,光风霁月,堂堂正正,既不欺骗自己本心,也绝不给人造成困扰。你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不如说欲字边上常带欠,壑谷难填,常欠不满,迟早要把自己的性命葬送进去,跟那些被你祸害的女人没有关系。”

    廖刚盯着李洪曦满是血丝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放心,我觉得你余生都不会再有祸害任何女人的机会了。”

    孟昭推开外面监控室的门:“步队!”

    步重华坐在单面玻璃外的监听室里,白衬衣袖口摞在手肘上,露出肌肉结实白皙的手臂,因为受伤的缘故肩上搭了件深蓝色薄外套。他向后靠在椅背里,两条长腿伸展交叠,十指交叉在鼻端前思考了片刻,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突然问:“你怎么看?”

    “他的作案动机太扯了。”孟昭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地道:“就算郜灵生前曾经对刘俐说过什么,一个有毒瘾的失足少女跑去揭发他这么个衣冠楚楚有社会地位的人,没凭没据也是没用的。我不相信他是因为怕刘俐乱说才去找她灭口,背后肯定还有其他动机。”

    “对。”步重华长长出了口气,缓缓道:“五月九号早上郜灵尸体被发现,晚上他就潜入了刘俐家,中间他烧掉了自己跟‘巴老师’的所有合影照片……他不是怕引火烧身,他是在保护‘巴老师’,这帮人身后还有更深的联系。”

    孟昭面色微沉。

    “让技术队尝试恢复李洪曦的电脑手机相册,筛查三月十八号凌晨三点他家小区附近的监控录像,看有没有符合特征素描的人出现。”步重华站起身,想了想又吩咐:“出几个探组去李洪曦经常光顾的洗浴城,看能不能找到三陪女让她们辨认‘巴老师’的素描,跟那些参与辨认的三陪女说,作为配合警方工作的交换,万一下次扫黄被抓可以不罚她们款。”

    “是!”

    “忙完早点回去休息,我先回家了。”

    孟昭沉浸在对案情的思索中,心不在焉地嗯了声,五秒钟后陡然一个激灵谁先回家了?

    咔哒门被关上,步重华高挑笔直的身影消失在了门板背后。

    “……”孟昭目瞪口呆,半晌喃喃道:“他这是被魂穿了吧?”

    晚上九点,夜幕初降,都市天穹下的华灯一片片点亮。

    距离津海市和韵路半站距离的天禄小区,3A栋大楼明亮宽敞的楼道内,电梯门缓缓打开,步重华走到家门前停下脚步,掏出钥匙,不知为何停顿了几秒。

    他盯着防盗门,少顷终于清了清嗓子,开锁推门而入:

    “我回来了!”

    偌大客厅空空荡荡,上下楼都没有开灯,整个家淹没在落地窗外一涌而入的夜色中。

    睡着了?步重华心想。

    他脱了鞋,披着外套,顺手把外卖盒放在客厅茶几上,径直上楼来到客卧门前,刚要轻轻推开门,突然手又一顿。

    门缝里并没有透出灯光。

    “……”步重华不知道在想什么,就那样在客卧门前一动不动地站了会儿,慢慢转过身。

    装修精良的巨大复式没有开灯,远处市中心的流光溢彩穿过夜幕,遥遥映在他瞳孔中,不明显地闪动着。步重华眼底一丝表情也没有,搭着楼梯的玻璃扶手一级级下来,踏上客厅地砖,刚要去玄关挂上外套,一扭头瞥见书房,突然愣住了。

    书房门半开着,笼罩在昏暗中,屋里却隐约透出不明显的亮光。

    刹那间某种预感呼啸翻涌而来,步重华神色微微发生了变化。他快步推开书房门,来到练琴室门口一看,脚步陡然顿住

    暖黄壁灯倾泻在三角钢琴细腻的天鹅绒罩上,吴雩盘腿坐在琴凳上,一边侧脸枕着按键盖,已经睡着了,手边的《网络犯罪导论与电子取证研究》才刚翻到三分之一。

    步重华久久看着他,眼底浮现出不清晰的神情,许久才不发声地走进屋,将外套轻轻盖在他肩头。

    “……唔?”吴雩几乎立刻就醒了,朦胧抬眼一瞅,随即又紧紧闭上,含混不清道:“你回来啦?”

    步重华沉默片刻,扭过脸望着地毯上细腻的织纹:“嗯。回来了。”

    第42章

    步重华问:“你怎么不去卧室,

    睡在这儿?”

    吴雩明显是怀着想学习的心,

    奈何内容太难没学进去,

    看着看着就趴倒睡着了。但以姓吴这小子的演技绝不会让精英阶级瞧出端倪来,他像某种野生猫科动物般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含混道:“这儿通风,

    暖和,给领导省点儿电。”

    “……”步重华无声地点点头,心说确实令人无可辩驳,

    只有琴房是有恒温湿度控制的。

    吴雩看了看时间,

    岔开话题问:“你回来这么迟啊?”

    “审李洪曦耗时间。”

    “天晴了雨停了你又觉得你行了。”吴雩向步重华衬衣下受伤的部位瞅了眼,起身把书塞回外间书柜,

    扬声问:“审讯结果怎么样?”

    “一般吧,”步重华站在钢琴边,

    把李洪曦的口供内容捡重点简短叙述了一遍,说:“我总会觉得他在保护那个‘巴老师’,

    但根据他的交代,他之所以铤而走险对刘俐下手,是因为姓巴的吓破了胆不敢再出头收拾烂摊子,

    所以他应该很恨‘巴老师’才对,

    不该如此掩护同案犯,除非他们之间还有比参与组织邪教更严重的事。”

    吴雩转回来,靠在门框边思索了片刻,问:“李洪曦现在是判多少年?”

    “他的情况不好说,看法院怎么认定,

    十年到无期都有可能。”

    “那会不会如果姓巴的落网,他们背后的事一旦被揭发,他就有可能判死刑?”

    步重华思忖片刻,摇摇头:“按李洪曦的学历见识来推断,他应该知道现在已经不那么容易判死刑了……除非郜灵年小萍都是他出钱买凶杀的,邪教内部‘过灵床’、强迫组织卖淫都是他干的,而且还得是幼女,还得引发严重后果和社会舆论。不过几条因素全都占上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在找到‘巴老师’之前所有人都只能一筹莫展,可见李洪曦确实是南城分局当之无愧的仇恨榜第一名,甚至已经超越隔壁禁毒支队悬赏两年都没抓到的麻古仔了。

    步重华呼了口气,起身说:“算了,先不提这个,吃饭吧。”

    “哎,”吴雩一眼瞥见他起身时带皱了按键盖上的天鹅绒罩,立刻伸手抚平。

    步重华看着他的动作,有点意外:“你喜欢这个?”

    “喜欢啊。”

    “那你怎么不……”

    吴雩说:“它看着那么贵,谁能不喜欢贵东西?”

    “……”

    “人类对金钱的喜欢永远是最纯真发自内心的喜欢。”吴雩揶揄道,“不过没想到你竟然会弹钢琴,还挺了不起的。”

    步重华看了他一眼,说:“我弹得不好。”

    姓步的肯定什么都会,精英阶层自谦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吴雩一时兴起问:“你试试?”

    其实他只是顺口那么一说,没想到步重华犹豫片刻,把天鹅绒琴罩揭开一半,拉开琴凳坐下,问:“你想听哪首?”

    吴雩面对他认真的目光,感觉有点意外,愣了几秒才试探道:“我也……不懂这个,要不您自己看着挑一段吧。”

    三角钢琴乌黑铮亮,每一寸线条都充满了艺术韵律之美,在这精心装修的琴房中静静散发着难以名状的气息。步重华侧面被暖黄晕光映照着,就像个高贵冷峻的演奏者,闭上眼睛沉吟片刻,郑重按下了第一个音符。

    铛!

    吴雩不由自主退后半步,双手交叠在身前,肃容望向这一幕情景。

    铛铛!

    吴雩下意识又退了半步,背后贴在墙边。

    铛铛铛!

    吴雩:“……”

    步重华双眼微闭,十指修长,在黑白键上流畅飞舞,一连串音符迸发而出:初始如清晨小鹿从林间跳跃而来,腿一崴摔进了沟里,又如小溪淙淙流过青苔鹅卵石,突然被挖掘机连河床一块儿挖了个断;再弹奏如场景变换转瞬间来到沙场,御驾亲征的皇帝被战马一脚踢死,又如千军万马于阵前挥斥方遒,突然天上掉下了一颗名为小男孩的原子弹。高潮旋律激转昂扬,千万音符银瓶迸发,只见步重华手臂一挥下一刻金刀裂帛,曲调全收;满世界四下无声,苍穹中万籁俱寂。少顷才只听尾调如破冰般渐渐渗出,叮叮叮叮钻透耳膜,将混杂着冰碴子的双氧水一股脑灌进人耳道里,四肢五感皆尽全没;半晌才只觉最后一丝音符都渐渐远去,裹挟百万饿鬼哭嚎,徐徐消失在了虚空中。

    步重华放下手,缓缓抬头,看向吴雩,眼底带着一丝极其含蓄的神情。

    吴雩:“…………”

    步重华:“…………”

    啪,啪,啪,吴雩一下下用力鼓掌,镇定地道:“真厉害。”

    “好长时间没练习了,不值一提。”步重华淡淡道:“你要是喜欢的话以后有时间我教你吧,很简单的,上手就会。”

    “不不,不不不。”吴雩正色道:“这么贵的东西不能糟蹋了,我们去吃饭吧。”

    步重华没再说什么,但看表情似乎有些微妙的小愉悦,点点头合上钢琴盖,去外面厨房热他带回来的外卖了。吴雩落后一步,看他出了书房门,才倒回去摸了摸钢琴盖上的软罩,眼底神情复杂感慨,小声说:“是他对不起你……”

    叮的一声微波炉停下,步重华打开盒盖,炒鱼柳和炒饭蓬的一下冒出热气。

    “吃饭了!”

    吴雩在内里的小厨房里看了半天,扬声问:“碗筷在哪儿?”

    “消毒柜第三层!”

    吴雩拿了碗筷,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回外间开放式厨房,跟步重华一人一边,顶着头对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一边从外卖盒里拨饭一边问:“我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好奇,在津海买这么大房子要多少钱?”

    “看地段吧。你要买房子吗?”

    吴雩摇摇头:“我主要比较好奇你的还贷情况……毕竟你不太像那种收钱给人办取保候审的人。”

    “怎么不像了。”步重华说,“你不知道我们学院派领导都是权力寻租贪污腐败的么?”

    “……”吴雩动作一顿,半晌喃喃道:“我后悔了,我也应该去争取立功当个领导……”

    步重华哑然失笑。

    “其实都是我外公留下的。”片刻后他主动解释道,“我建宁那个表兄家里比较有资本,我父母走后,他家怕我不懂事被人算计,本来是想带我回建宁上学,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成行。后来过了几年宋叔叔提拔调任,带我一起北上,母家的长辈还不是很高兴,一度觉得他是不是有点自己的算盘……不过宋叔叔是个靠谱的人。”

    吴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步重华抬手去触碰他额角那块纱布,但被他条件反射一偏头避开了。

    “还出血吗?”

    “没有,就皮肉上有点刮蹭。”

    “小心别沾水,”步重华顿了顿说:“发炎会留下……勋章。”

    吴雩扑哧一乐,两人相对而视,都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步重华放在边上的手机响了,是孟昭。

    “喂?”步重华接起电话,听上去心情不错,尾调甚至有一丁点扬起的感觉。但手机那边隐约传来孟昭几句话之后,下一秒步重华眼底的神情立刻凝了下去:“确定吗?”

    “确定,”孟昭也是刚刚到家,正站在自家阳台上,沉声道:“辖区内派出所派人集中搜查洗浴城KTV等可能存在色情交易的地方,正好去的第三家洗浴城里抓住了个洗脚妹,是他们几进宫的老熟人,彼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那洗脚妹看了‘巴老师’的素描侧写和李洪曦的照片后说见过这两人,她手机里还有跟这帮人出去喝酒唱歌时拍的照片,里面有一张,疑似是拍到了‘巴老师’。”

    步重华把扬声器打开,吴雩不自觉挨近了些。

    “让人排查那家洗浴中心的收款记录,以及他们去的那家KTV的监控录像。另外你让现场民警把照片要来,现在就发给我看一眼。”

    “行是行,不过……”

    孟昭一迟疑,步重华皱眉问:“怎么?”

    “……那洗脚妹说,帮助警方辨认的交换是下次扫黄被抓不罚款,给照片的话能不能以后抓到她都别罚款了。”孟昭哭笑不得:“她说她也不干久,不给警察添很多麻烦,最多再过两年就回老家去开服装店。”

    吴雩哑然失笑,步重华长吸一口气,撑住了额头。

    “不行,”他冷冷道,“最多宽限到三次,另外可以问隔壁防疫中心要两箱避孕套免费送给她。还有过两天记得把这个洗浴城扫了。”

    孟昭笑着挂了电话,少顷手机嗡地一震,果然发来了一张照片。

    看来洗脚妹是决定接受那两箱免费避孕套了。

    步重华打开图片,正中间是两个浓妆艳抹的小妹勾肩搭背唱歌,背景沙发上倒着三四个醉醺醺的男子,其中一人只拍到小半边背影,在昏暗的彩光中看着有点像李洪曦,但不能确定;另外一名身材微胖的男子坐在照片左下角,在按下快门的瞬间正巧面对点唱机屏幕,白净圆胖的脸被照得通明,吊梢眼、肉鼻头,放大隐约可见眉毛上有个明显的痦子。

    宁河县那个打印店老板没有说错,单看这人面相倒确实挺斯文,看不出是个奸淫幼女、买凶杀人的混账。

    步重华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吴雩问。

    “……我好像见过这个人。”

    “!”

    吴雩意外望向步重华,只见他久久盯着放大的图片,浅色眼珠一动不动,眉峰在灯光下微微拧起。他白衬衣松开了两个扣,露出的脖颈线条因为屏息而微微绷起,手指拿着筷子僵在半空,许久突然啪地轻响将筷子一放。

    “两个月以内我见过的人都不会忘,”他喃喃道,“我见过这个人,而且……而且就是这个角度。”

    这是个自上而下的角度。

    可我为什么会从上往下地看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站在高处往下看?

    “巴老师能‘听见’大红龙的声音,他不可能被抓,你骗我!你骗我!……”

    这个人是否跟警方有某种联系,或具有提前探知某些政策和动向的社会关系?

    李洪曦不同寻常的掩护,被称作“大生意”的人骨头盔,最开始警方对祭祀杀人的错误判断,五零二专案侦办过程中可能向外界透露消息的任何纰漏……

    步重华闭上眼睛,照片上昏暗糜乱的KTV背景仿佛印在他脑海中,随即距离拉远,背景切换。“巴老师”仿佛活了过来,他疾步向前,穿过百叶窗……

    百叶窗。

    仿佛乱麻中一闪而出的线头,步重华的记忆顺着它抽丝剥茧,闪电般再现出那一刻情景他站在分局二楼会客室的百叶窗前,挑开缝隙往下望去,一辆轿车停在大楼门前台阶下,阳光反射金属车顶上;一个苍老蹒跚的身影险些滑倒,车门边有个青年抢上前扶……

    记忆的镜头钉在那青年身上,随即旋转、放大,清清楚楚映出他白圆斯文的脸,和随时随地都像是眯着的吊梢眼。

    “……”步重华看向吴雩,脸色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喂。”

    “怎么样?”吴雩有点紧张。

    “你的立顿红茶包……可能是白泡了。”

    吴雩与步重华对视,脑门上缓缓冒出一个:“?”

    数辆警车唰拉停在居民楼下,廖刚跃出车门,一边打手势指挥现场刑警,一边匆匆对手机回答:“是步队,是我知道了……探组已经分散到目标研究所、他儿子家、公司和几个经常去的地点,我们现在到了目标家楼下……是,一旦发现随时向您汇报!”

    廖刚挂断通话,断然一挥手:“走!”

    咚咚咚!咚咚咚!

    “谁呀?”

    咚咚咚!!

    一名老太太推开防盗门,还没反应过来,几个刑警已经按住她迅速挤了进去:“哎你们!”

    廖刚举步走屋,背手站在客厅门口。

    整个家装修古色古香,花梨木多宝阁上摆放着各色玉器,墙上电视播放着晚间新闻。一名老人坐在红木沙发里,面前茶几上还摊着报纸,老花镜后射出严厉的目光:“你们这是干什么?来抄家吗?”

    廖刚没有回答,这时只见一名刑警从书房里匆匆走来,将手里的相框递给他:“廖副!您看!”

    照片上七八个学生簇拥着眼前沙发上这名老人,离他最近的那个青年略微白胖,笑容可掬,眉毛上有一颗鲜明的黑痣,赫然是年轻了几岁的“巴老师”。

    照片下方一排烫金字样:XX社科研究所实习结业惠存。

    “陈老,”廖刚把照片向陈元量面前轻轻一丢,居高临下道:“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43章

    凌晨两点半。

    正是酒吧临近打烊的时候,

    卡座杯盘狼藉,

    舞池人影阑珊,

    DJ也换上了Emergencia

    damor这类慢摇乐曲。领班点出今晚开的酒类清单,旺季以来生意不错,但老板心情却仿佛不是很好,

    只随便看了两眼便点点头,吩咐:“今晚我还睡这楼上,你让值班的灵醒着点,

    一旦发现可疑的人或车辆靠近店门就马上通知我,

    别耽误。”

    老板已经夜宿办公室连续半个月了。领班不明所以,但也不敢问,

    一叠声应承:“哎!您放心,我明白!”

    老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招手示意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跟着自己,穿过舞池向后堂走去,

    微白圆胖的身影在金属玻璃墙上一晃而过。

    就在这时哗啦!

    舞池中还有零星身影随旋律晃来晃去,一名身穿红丝裙的女子大概是喝醉了,踩着高跟鞋踉跄撞上来,

    半杯残酒猝不及防泼在老板身上,

    随即整个人歪倒了下去。

    保安立刻:“怎么回事!”“让开点!”

    老板心烦意乱地看了眼,只是个女的而已。

    这女子大概三四十来岁,披发红唇,身材紧实有致,虽然已经不是青春少女了,

    但在迷离灯光下更显出一股成熟干练的风情并不是他特别偏好的小姑娘,但也很少有男子不喜欢这个类型的。

    老板近来风声鹤唳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下,顺手扶起女子彬彬有礼地问:“女士是累了吗?我扶您去吧台那边休息?”

    女子醉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大概见老板面相文质彬彬的不像个坏人,红唇一勾笑了起来,慵懒地拖长了尾调:“我要你扶我去那边吹吹风”说着腰身一拧向后退了半步,那一字细带的高跟鞋如同踩着舞步般,就把老板一步步勾出舞池,引向了酒吧的玻璃门口。

    “哎女士,”老板嘴上还在拒绝,手却抽不回来,脚下也不由自主似地跟着出去了好几步:“您有伴儿吗?要不我叫您的朋友过来?”

    保安只见两人暧昧拉扯,一时拿不准是紧跟过去还是稍微拉开两步距离。就这一犹豫间,老板已经快靠近了大门,那根警惕的神经终于又绷了起来,笑着不由分说推开那女子:“女士我还是叫侍应生过来扶您吧,哎你们两个过来”

    女子眼梢一扬,恰好灯光随DJ舞曲明灭变换,瞬间映照出她弧度锋利的唇角。

    “!”

    老板瞳孔紧缩,警铃尖响,瞬间只觉眼前红裙翻飞他条件反射探手入怀,但已经来不及了,女子一记凶狠擒拿反向锁喉,同时闪电般握拳重击,正中他手肘麻筋,老板当场半身酸软,一只黑色物体啪嗒落地,被女子飞脚踹开!

    保安大惊:“老板!”“住手!”

    咣当!咣当!两扇大门同时撞开,十数个便衣刑警一涌而入!

    满酒吧尖叫顿起,但警方显然已经对一楼布局了如指掌,两个人冲上去左右摁住老板,其他人连看都没看惊慌失措的客人们半眼,二话不说直奔吧台后堂,哐哐几下就把领班保安侍应生等人统统摁倒,紧接着室内灯光啪啪大亮:

    “不许动!警察!”

    “所有人手举起来!不准动!你,你!还有你手举起来!”廖刚一脚把拼命挣扎的保安踹翻,吼道:“无关人员散开!别废话!”

    “不准拍照!放下手机给我站好!”刑警一把抽走小网红正准备偷偷打开直播的手机,删照片删视频删app一气呵成,毫不留情斥道:“警察执勤呢,拍什么拍!”

    “孟姐!”“孟姐你没事吧?”

    廖刚一回头,只见俩实习生满脸紧张,左右扶着一袭红裙的孟昭,后者披头散发满脸痛苦,正把脚跷在椅子上,脚尖晃悠悠吊着一只八厘米细高跟鞋,不停地嘶嘶吸气:“我艹艹艹艹艹……”

    要不是时间不对、场景也不对,廖刚险些没笑出声来,上前一把薅下了孟昭伤脚上那只鞋,只见崴伤的脚踝已经肉眼可见肿了起来,“我就跟你说穿个平底的吧,你死活非要穿这双,现在感觉如何?”

    “……你懂什么,”孟昭咬牙切齿说,“老娘自从生了孩子就再没穿过高跟鞋,我梦想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廖哥!孟姐!”张小栎举着一物飞奔而来:“卧槽快看!”

    两人同时回头,神色齐齐一变。

    那是刚才酒吧老板从怀里掏出来掉在地上,瞬间被孟昭飞脚踹开的东西,赫然是把土制手枪!

    “真可以啊刁建发,你连这玩意儿都敢碰,是知道自己一旦被抓下辈子就别想出来了吧。”廖刚哗啦啦退出子弹,拎着空枪,往大脸朝下紧贴桌面的酒吧老板眼前一晃,扬眉道:“或者我该叫你‘巴老师’?”

    酒吧老板脸部五官剧烈痉挛,随即心知大势已去,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般,颓然软了下去。

    “……我就知道有这一天,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他半边脸挤在桌面上,眉眼面孔间笼罩了一层灰败的死气:“你们……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丰源村那些人根本说不出我是谁,难道你们找到了高宝康?!怎么会,怎么可能……”

    廖刚靠近他,轻轻地、一字一顿道:“因为死人会说话。”

    ‘巴老师’刁建发猝然重重闭上了眼睛。

    “是我出十万块钱给高宝康叫他去找那个郜琳琳的,她知道得太多了,我怕她说出去坏事。”少顷他有气无力地开了口,嘶哑道:“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跟别人无关。既然已经被你们抓住了,要杀要剐都随便你们吧。”

    “……?”

    廖刚眼皮意外地一跳,起身与孟昭对视,两人都浮起了相同的疑惑。

    李洪曦百般隐瞒“巴老师”的个人信息,不希望他被警方抓到;“巴老师”被抓后的第一句话却是把所有罪责都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仿佛生怕他们再往后查出什么似的。

    虽然五零二案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确确实实完全是“巴老师”主使的,但一个恶贯满盈的邪教组织者这么痛快就认罪,也未免太顺利了些。

    “要杀要剐轮不到你决定,回去后我们自然用证据说话。”廖刚回了刁建发一句,起身给步重华拨了个电话,在等待接通时冲左右一使眼色:“带走!”

    “走!”“起来!”

    训练有素的刑警立刻给刁建发戴上黑头套,押着他向外走。邪教导师全身发软,走路跌跌撞撞,全然没有了平日里斯文儒雅又高高在上的气势,在呵斥声中被推上了酒吧外的警车。

    手机那边被接通了:“喂?”

    “喂步队。”廖刚打手势示意实习警扶好一瘸一拐的孟昭,对手机沉声道:“我们在目标酒吧,抓捕任务圆满完成,已经抓住了绰号‘巴老师’的五零二案嫌疑人刁建发。现场搜查及手续工作正在进行,我刚让人先行一步把嫌疑人带回南城分局了,很快就能到!”

    讯问室昏暗安静,挂钟在墙上发出单调的滴答声响。法制科的老钱、公证员和书记员等人坐在长桌后,各个屏声静气,半丝声音没有,只有电脑屏幕荧光幽幽映着他们紧绷的脸。

    “我知道了,”步重华简洁道。

    步重华挂断手机,抬起眼睛,铁桌对面的陈元量木着老脸一声不吭。

    “您没有任何想要主动交代的了,是吗?”

    陈元量耷拉着松弛的眼皮,仿佛一尊糙刻出来的石像般端坐在那。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褪去古板迂腐的学究表象后,老迈阴鹫的气质从他重重皱纹中散发出来,隔着这么远距离,都足以让人感觉到一丝丝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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