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雨季要来了,你说他还会再次作案吗?”廖刚悚然色变。
好运并没有眷顾刑侦支队。
技术队再三筛查,确认现场铲回来的那层泥土里不存在凶手的任何痕迹。法医对尸体进行了全面解剖和电子摄影,没发现关于凶器的更多特征,也没找到凶手的潜血指纹或DNA。
各个乡镇派出所都没有关于坟墓被盗掘的警情,殡仪馆跟火葬场的尸体火化记录也都对的上。各大医院和人体模型厂家被挨个约谈,反馈回来的消息非常不乐观,骷髅头盔的来路完全摸不到任何线索。
发生在暴风雨夜的五零二骷髅案,仿佛真是腐尸从冥河中爬出来,杀了一名凑巧路过的无辜少女,然后跳回阴间,从此再也不见了踪迹。
这案子还能从哪里下手呢?
第10章
吴雩出了口气,疲惫地揉揉眉心。
窗外天色渐晚,玻璃窗映出荧荧发光的电脑屏幕,页面上的搜索图片赫然是一个个形态各异的骷髅头盔和人头面具,腐烂的、仿真的、考古出土的、海外展出的……但没有一个符合何星星对凶手的描述。
即便在搜索框里加上“祭祀”、“跳大神”等关键词,结果图片也跟记忆中模糊的场面大相径庭。
我真的见过吗?吴雩想。
步重华那天的话再次从耳边响起:“……典型的记忆紊乱型应激障碍,让他潜意识对记忆进行了篡改、夸张,是恐惧幻想和真实记忆互相交错造成的结果……”
如果应激障碍可能令人的记忆产生混淆,那么如何才能肯定二十多年前的场景是真实的?
会不会这个骷髅头盔,真的跟“那边的”宗教行为一点关系也没有?
吴雩站起身走了几步,透过半掩的百叶窗,可以看见步重华他们几个在支队长办公室里开会,连许局都亲自下来了,神情凝重地坐在沙发上听蔡麟汇报调查结果。
步重华表情聚精会神,衬衣袖口摞到手肘,侧坐在办公桌沿上。事实证明熬夜是抗衰老天敌,在支队熬了整整两天一夜后,连步支队警院校草级别的五官都没扛住造,眉宇间满溢着焦躁和疲倦,眼眶里则充满了吓人的血丝。
蔡麟的声音从门缝中飘出来:“现场这块我们几乎已经放弃努力了,从昨天下午到今天的调查重点一直是年家的社会恩怨,但怎么翻都翻不出线索,现在最大的难题是找不出动机……”
百分之八十以上杀人案都是熟人作案,找到动机就等于攻克了最大的难题,但偏偏这个案子连动机都毫无头绪。
吴雩下意识摸出根烟,还没来得及点燃,步重华像是有第六感似的突然抬头,透过门缝对他一瞪,食指和中指并拢隔空一点,意思是不、准、抽。
吴雩:“……”
许局的角度看不见门外:“哎?你怎么了?”
“关注手下身体健康,展现我作为上司为数不多的关心。”步重华平静回答,转向蔡麟:“对各大医院太平间的筛查结果出来了吗?”
蔡麟愁眉苦脸说:“连非法运营的私人太平间都被我们挖了个底儿掉,别说骷髅头了,连完好不腐的头都没有丢失记录……”
步重华脑子里飞快地琢磨案情,眼角余光瞥着门缝外的吴雩,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那瞬间步重华感觉到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又被亲切问候了一遍。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紧接着吴雩又生生忍住了,转身走出了大办公室。
上外面抽烟去了,步重华想。
他这么想着,内心又觉得好像自己对这小子的关注度稍微高了一点。他还没来得及分神去思考为什么,突然廖刚探头进门叫了声许局,然后问:“队长,您让三组排查年家人在来津海之前的社会关系,现在他们把结果返回来了,听吗?”
许局立刻忘了刚才那茬:“听听听,怎么样?”
“年大兴,今年四十五岁,老家在高池县羊枣子村。平时租住在津海周边城郊结合部的小岗村,陆续干过水泥工、装修工、看仓库等等杂活,属于流动务工人员。据高池县派出所传真来的记录来看,是个偷鸡摸狗、酗酒闹事、打老婆打到村委会调解了七八次的混混,在老家那几年横行霸道,经常跟村民争执打架,还曾经强占过邻居的半块宅基地。”
许局立刻说:“那赶紧顺着这条线往下查,派人去他老家摸排啊?”
廖刚赶紧哦了声要走,却突然听步重华:“等等。他占过邻居的地?”
“是,我们收到的传真全是一条条出警记录,每条记录里都有概略警情……”
“不对。”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满头问号,炯炯地盯着步重华,只听他轻声道:“年大兴只有个女儿,在那些落后的地方算‘绝户’,即便是个横行霸道的混混,也最多在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占点便宜,绝不至于强占邻居的地,现在很多地方争宅基地是能打出人命的。除非他有其他倚仗,足以让其他乡邻都不敢招惹,但又不是涉黑,否则地方派出所跟我们交叉印证时不会一点风声不提……”
宅基地按每户人头分,家里男丁越多越说得上话,廖刚心想难道邻居是个寡妇?残疾?老人?
步重华脸色突然一变,不知想起什么,疾步走到办公桌后打开了电脑。
许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哎?你查什么?”
“内网。”步重华紧盯着屏幕荧光:“全国公安犯罪数据库。”
吴雩下到刑侦支队大楼门前,深深吸了口初夏夜晚清凉的空气,这才点燃那根烟,翻开了手机通讯录,无意识地在上下滑动屏幕。
真的要打么?他有些犹豫。
从来津海之前他就知道,自己只需要打卡上班、按时拿钱,过两年辞了职,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海里,安稳平庸地活到老死,这辈子就算无愧天地也无愧本心了,那些血腥离奇的杀人案其实都不该再跟他产生任何关系。
但不知道为什么,年小萍死不瞑目的灰白眼珠和步重华布满血丝的锐利瞳孔,就像被快进了的哑剧画面般,始终不停地交替闪现在他脑海里。
“……”吴雩长长出了口气,终于夹着烟,按下了那个号码
云滇省机场。
林炡拎着公文包大步走出抵达大厅,一辆黑色轿车早已等在人行道边,司机麻溜下车打开后门,叫了声林科。
林炡一言不发,坐进车里。
司机早已习惯了他的作风,也不以为意,一边发动汽车一边从后视镜小心打量他:“咱们现在是去哪儿,林科?我送您回家还是”
林炡微闭着眼睛,吐出两个字:“省厅。”
司机已经跟他有一段时间了,能感觉到他表面虽然没有异状,但心情却不太好,于是闲话半句没说,立刻打灯转向。
就在这时车里响起了手机铃声。
林炡猛地睁开眼,接通电话,那瞬间他的语气让司机怀疑自己听错了:“喂?”
“方便说话吗?”
电话里那道声线略带沙哑,但有种沉静的质感,司机确定自己从没听过。他不禁往后视镜看了一眼,意外地发现林炡眼睛弯弯地,他在笑!
林科竟然在笑,是他的眼睛还是后视镜出了问题?
“方便,我飞机才降落怎么了?”
通话对面电流沙沙,少顷才听那声音含混道:“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林炡不自觉坐直了,声音里都带上了笑意:“什么忙,你说?”
吴雩站在分局门前的人行道上,在袅袅烟雾中眯起眼睛,灯火繁华的街道夜景尽数映在了他眼底。
“我早年在南边的时候,有一次进到当地村落,偶然看见巫师戴着人骨面具跳大神。有时我晚上会梦见之前的事,那人骨面具还挺吓人的,醒来以后就想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宗教活动,还把图画了下来,一整天都在琢磨它。”
林炡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听到最后脸色已经有些凝重了:“你晚上经常做梦?”
“偶尔吧。”吴雩含糊应付了一句,说:“我就想知道那个面具是做什么用的,感觉很多事如果想通了,以后也就不会老惦记着过不去了。我听人说你的权限查东西快,能帮我查查吗?”
林炡沉声问:“你晚上经常做噩梦,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吴雩一时语塞,顿了顿之后气馁道:“可能有点违反纪律,你不方便查就算了。”
林炡幽幽叹道:“吴雩……”
司机知道自己应该眼观鼻鼻观心,但林科长那口气叹得,好似咽下了千言万语,让旁人心肝肺腑都不由跟着一颤。
所幸林科长在那一叹之后就没说什么,只温和地道:“那你把你画的图发给我吧。”
在案子没破的阶段披露关键性线索是违法的,即便对方是不同辖地的同事也不行。所以吴雩之前就把骷髅头盔粗略临摹保存在手机相册里,用短信发给了林炡。
手机嗡地一震,林炡看了眼。
“知道了,交给我吧。”他顿了顿,好像终于还是忍不住,对着手机低声问:“吴雩?”
吴雩唔了声,正夹着烟要抽,突然不远处阴影里响起手机拍照时特有的:咔擦!
这动静极其轻微,在繁华热闹的街道上简直不起眼到极点,但电光石火间,原本半侧身体的吴雩却猛地抬头,精确无比觅声望来,紧接着手就顿在了半空中。
年大兴站在人行道对面,手机摄像头还来不及藏起来,一张横肉脸绷得紧紧地,自下而上死死盯着他。
远处绿灯转红,赤红的光映在那三角眼里,泛着淬过蛇毒般的光。
吴雩经历过太多生死瞬间,几乎在同一时刻就预感到了什么,瞳孔猝然压紧。林炡在电话那头问什么,但他没有在听,他看见年大兴面孔扭曲着,张开嘴做了几个口型:
“二、三、六、五、九”
分局办公室里,步重华的光标从密密麻麻的网页上迅速滑动,随即一停,屏幕上出现了年大兴呆滞僵硬的二寸免冠照:“果然。”
许局一看:“哎呀,这小子有前科?”
“可是我们收到的出警记录……”廖刚戛然停住,然后猛地反应过来,全国犯罪人员档案数据库还没建成,派出所的无犯罪记录只保存十年,而且如果年大兴是在外省羁押的,原籍派出所不一定有联网!
而在那些特别封建的地方,除了家里儿子多,还有什么能震慑四里八乡?
蹲过大牢!
“年大兴,原名年贵,十四年前因协助贩卖鸦片不满200克被判有期徒刑三年,并处五千元罚金。”步重华逐字念出内网上的记录,目光落在下一行上:“服刑地云滇,锦康区看守所,保山监狱。”
23659。
夜风清凉,笑语喧杂,没人注意到吴雩一动不动地站在人行道上,瞳孔微微扩张。
这串数字仿佛一把钥匙,将记忆角落里某扇不起眼的门轰然打开,封锁多年的画面迎面呼啸而来。他仿佛再次看见铁窗外支离破碎的天空,远处一声声脚步回荡,随即牢房铁门哗啦关上,看守在空旷阴森的走廊尽头提高声音:
“二三六五九!有人探视”
“没想到吧?这么多年过去了,躲不掉的还是躲不掉?”年大兴咧着嘴,喜悦的调子几乎控制不住从那口发黄的冰毒牙里喷出来:“穿上官皮又怎么样,条子知道你以前的事情不?”
“吴雩?”林炡似乎听见了什么,感觉到通话那头的呼吸紧促起来,立刻问:“你怎么了?”
“……”
“喂?吴雩!”
“死者财物没有遗失,无猥亵性侵迹象,现场目击者毫发无损。排除情杀、劫财、利益纠葛,仇杀或灭口应该是目前最可能的杀人诱因。年小萍跟范玲都没有社会恩怨,如果这个案子的方向没错,关键点有可能落在年大兴的前科上。”
支队长办公室里所有人纷纷起身,步重华沉声道:“年大兴没有跟我们说实话蔡麟去联系小岗村派出所,让他们立刻带年大兴过来帮助调查,现在就去!”
蔡麟一跃起身:“是!”紧接着飞也似地跑了。
步重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中指关节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呼啦打开窗户。晚风裹着热热闹闹的都市气息一拂而入,瞬间吹散了外面大办公室的浓厚的香烟、泡面、地沟油炸串味道,令人精神不由一振。
分局门口的树荫下亮着一星红光,步重华定睛一看,只见那果不其然是吴雩,正背对着他一边抽烟一边打电话,也不知道在跟谁聊什么。
跟谁?朋友?
那天医院门前开走的黑色奥迪以及那晚最终没有得到回复的短信,两者突然同时从记忆中浮现,让步重华心里蓦地升起了一丝古怪的感觉。
……真是想案情想魔怔了,人家的私生活关你什么事。步重华心里对自己一哂,正要关窗,只见吴雩终于举着手机转过身,似乎要回刑侦支队大楼,却突然又站住了,以一种要转不转的僵硬姿态立在树荫下,紧盯着不远处的什么东西。
步重华心说他在看什么,便顺着视线往前望去,透过人行道边的树冠,隐约望见那里站着个人,但看不清是谁。
“老板!”蔡麟举着手机推门而入:“小岗村派出所巡警去敲了年家门,他老婆说他那天从公安局走后就没回家,电话也打不通,已经失联了!”
失联?!
所有人面色一变,步重华当机立断:“查他名下的出行记录,车票、机票、长途汽车站高速公路收费站,48个小时内的手机通话记录和他家附近公用电话亭监控录像,王九龄!”
正巧王主任捧着泡面从楼上溜下来,准备从刑侦支队的柜子里偷卤蛋吃,闻言一个趔趄,惊慌失措道:“我我我只拿一个……”
“年大兴手机三角定位,现在就去!”
“哎呀你凶、凶什么凶嘛!”王主任赶紧往怀里揣了袋卤蛋,想想又飞快地替法医室多拿了一袋,嘴里还嗦着面条,一个箭步冲上楼。
刑侦支队大办公室陡然陷入了忙碌,人人都在快步来去,空气里漂浮着紧张的味道。步重华回头把窗户一关,抓起办公室钥匙,正准备上楼去技术队,突然眼角余光瞟见什么,猝然回过头
“吴雩?”电话那头林炡低吼起来:“回答我!你怎么了?”
吴雩没答话也没动,只见不远处年大兴森然一笑,那是拿住了某个致命把柄后满意又贪婪的笑容,一字字道:“你完了。”
年大兴转身就跑,同一时刻,吴雩将烟头弹进数步以外的垃圾桶,红光在黑夜中划出一道弧线,映在高处的步重华眼底
“没事,”他沙哑道,“回头联系你。”
林炡:“喂?什么?”
通话猝然切断,吴雩拔腿就向年大兴逃跑的方向冲了出去!
步重华喝道:“姓年的在那!来人!”
“队长?”廖刚觅声抬头,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见步重华旋风般转到办公桌前,抓起手机,调出吴雩的号码按下通话键,但无人接听,再打直接被挂断了!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忙……”
步重华疾步冲出办公室,脚步不停地吩咐廖刚:“年大兴刚才在分局门口,吴雩正在追他,叫老王同时查姓年的和吴雩两个手机定位,蔡麟!”
蔡麟正唏哩呼噜吃泡面,闻言把筷子连汤带水一甩跟着冲出来,踉踉跄跄大喊:“老板什么情况?!等等我一起走!”
“通知交管局,出人沿途拦截,车钥匙!”
蔡麟卯足力气一抛,吉普车钥匙呼呼打旋而来,步重华头也不回,啪地接在手里,闪电般冲下楼道,开车打灯。警用牧马人一个漂亮的三角掉头,冲出大门,呼啸着汇进了马路!
哔哔
车喇叭此起彼伏,载着愤怒的叫骂飞快远去:“跑什么跑?!”“作死啊!”……
吴雩停下脚步,整个人就像绷紧的弓弦,猝然回头一扫,余光锁住了十数米外巷口疾闪而逝的背影。下一刻他冲进小巷,只见年大兴猛地推翻了挡路的垃圾杂物,在稀里哗啦地声响中踉跄奔向前方,不远处的围墙上到处画着醒目的“拆”字,是城中村。
现代都市中低洼、混乱、藏污纳垢的旮旯,是罪恶滋生最好的温床。
风声从耳边呼啸向后飞驰,吴雩眼底划过寒光,脚底骤然发力,跃起踩上围墙,飞檐走壁数步,轻而易举超过了连滚带爬的年大兴,凌空三百六十度翻身落地,甚至没带起半丝声音!
“!”
年大兴立马止住步子,差点摔了个跟头。顺着他颤抖的瞳孔向前看去,数米以外的小巷中,吴雩从光影交界处缓缓站起身,侧影被他身后的那轮冷月拉得锋利狭长。
“……你想起我是谁了?”年大兴脸上肥肉乱颤,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
吴雩默不吭声。
“没关系,我记得你,每当我看见这个都会想起你!”年大兴把松松垮垮的跨栏背心一撩,肚皮上赫然一道蜈蚣似的弯弯曲曲的疤,足有半个巴掌那么长:“想不到吧,从云滇到津海,隔着大半个中国,还他妈有遇见故人的那一天!”
他上下打量吴雩,小眼睛里闪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你倒有本事,还披上这身条子皮了,应该不仅仅是送钱找门路那么简单的吧?你说,要是条子知道你他妈是越狱的逃犯,你下半辈子还能不能从牢房里出来?!”
吴雩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你想怎么样?”
年大兴咧嘴大笑,得意至极:“你觉得我想怎么样?!”
“你要钱?”
年大兴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了当,顿时更神气了:“钱?老子不缺钱!这样吧,你自己倒是说说,当年把老子肚子上豁这么大一刀,该赔我多少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你们条子老说什么天网恢恢,你撞到老子面前算不算报应,嗯?”
吴雩知道他在拖延时间,右手缓缓摸到后腰,从皮带上轻轻拔出一把匕首。
那匕首刀锋极其狭窄,也不知道是磨了多久,月光荡在刀刃上,反出一道森寒的弧光。
年大兴毫无知觉:“再说你能有几个钱,老子要发财,可不缺门路,想叫你死的人多得是!现在可不是当年蹲牢房的时候了,光拳头硬可没用,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吴雩不易察觉地重心前移,持匕的手缓缓垂在身侧但就在这时,他身后城中村的方向传来了摩托轰响,急速逼近,转眼就到了近前!
呜呜引擎轰然停止,窄巷前后同时闪现出摩托车头灯。吴雩眼睛被刺得一眯,只见这破败的方寸之地已被照得灯火通明,紧接着七八个小混混扛着撬棍、握着菜刀齐刷刷从车上下来,不怀好意地堵住了前后两端巷口。
然后巷尾堵着的那几辆摩托后又缓缓驶来一辆豪车,车门打开,钻出来一个五十来岁圆头大耳的男子,可能是因为相由心生,看面相便非常不善:
“十年了,真是老天有眼啊!”
吴雩的目光落在那人手上,只见他右手全无异状,左袖口下却空空荡荡,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终于想起了这是哪号人。
或者说,他总算想起自己是怎么剁下这只手的了。
五六辆警车一线冲出分局大门,闪烁着夺目的红蓝警灯,很快融入了都市夜晚的街道。
“三组0027三组0027,五分钟前目标经过文兴路明珠娱乐城正门,重复一遍五分钟前目标经过文兴路明珠娱乐城正门,完毕!”
步重华一手方向盘一手步话机:“知道了,我正在赶过去。”
“华哥!目标接近高速出口与新瀚路交叉地带,正往南边移动!”
警车闪电般拐过马路,步重华单手方向盘打到死,同时心内一沉。新瀚路以南不远是老昌平区,错落分布着津海市最大的城中村,据说准备年底拆迁,现在正是鱼龙混杂难以监控的阶段,而且难以计数的小巷曲折复杂,很多地方根本连车都通不过,上哪去找人?!
“老板!”蔡麟在风驰电掣中喝道:“他们往城中村方向去了!”
嘶地一声尖响,轮胎才摩擦声中急剧停住,步重华反手嘭地甩上车门,脸色森寒冷峻。
他身后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身前却是错落的窄巷、破旧的道路和低矮的棚户房,地上集聚着一滩滩水洼,脏污发黑的老式空调外机嗡嗡作响。
“三组到哪里了?”步重华走进巷子,对步话机轻声问:“技术队那边怎么样?”
“我们最多七八分钟就到,王主任正让人追踪年大兴的手机定位!”蔡麟顿了顿,背景中其他频道此起彼伏,不知收到了什么信息,突然咦了声:“华哥?”
“怎么?”
“王主任联系不上吴雩。”蔡麟狐疑道,“他说,吴雩的手机上有反追踪装置。”
第11章
远处车声近了又远,巷子里却安静异常,只听长短粗重的呼吸起伏,没有人动。
“当年你砍我手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仇一辈子都没法报了,没想到哇。”
那男子冷笑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溜冰溜多了,嗓音嘶哑尖利:“姓年的告诉我你在津海的时候,我还当他胡说八道呢!”
吴雩默不作声,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肩背、窄腰、大腿肌肉绷紧,身体呈现出了略微前倾的戒备状态。但那男子没注意,激动得断手都在微微发抖:“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善恶到头终有报,老天果然不会放过欺负过我姓刘的人!”
年大兴颠颠跑去邀功:“刘哥,刘哥您可总算来了,我……”
“所以你现在想怎么样?”吴雩平淡地问,“‘老镏子’?”
十多年生死岁月没有给吴雩的外貌带来太大改变,除了眼角下的细微痕迹,五官神情都一如当初,只是声线有点沙那可能是当初刚入狱时,被姓刘的他们那帮老犯人抓住逼着喝脏水,后来咽喉感染了的缘故。
但那真的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像光洁的石碑表面被无意刮出一道痕迹,但很快被更狠、更重、更密集的风刀霜剑所覆盖,最终没人能从伤痕累累的石碑上找出它的第一道印记。
如果老镏子不出现,他根本都不会再想起当年还有那么一帮人。
姓刘的抬手挡住年大兴,连看都没看这喽啰一眼,只死死盯着吴雩:“我们道上做生意的,讲究的就是个公平……”
吴雩迅速向四周一扫,略微退后半步,但同时后面堵巷尾的小混混立刻逼上前来。
“当年你砍了我一只手,现在我连本带利只要你一条胳膊,不算过分吧?”姓刘的一抖光秃秃的左袖口,厉声道:“我倒要看看现在还有谁帮你,给我上!”
话音刚落,小马仔们唰唰举着菜刀撬棍,从前后扑了过来!
脑后菜刀凌空劈下,吴雩闪身避过耳侧刀刃,空手套住前方铁棍,闪电般向后一推,铁棍底部当场将那马仔打得胸骨爆裂,一口血当空喷了吴雩身后那打手一脸。就在这半秒不到的空隙中,吴雩飞起一脚将菜刀踹飞,刀面“当!”地重重打在围墙上,铁石交激出一道耀眼火光!
姓刘的又惊又怒:“妈的”
没人能看清吴雩的动作,只见他匕首一抛,反手握住,就势毒牙般捅进马仔腹部,连血带肉一拔而出,在对方惨叫的同时发力一跃,单手撑墙,三两下直接蹿上了墙顶!
“给我追!给我弄死他!”姓刘声嘶力竭:“艹他妈!”
“什么意思,反追踪?”步重华眉峰一跳:“现在还有什么牌子的手机能做到这个?”
“是,根据机器反馈来看,应该是通过限制基站指令和修改后台参数,针对我们现行的追踪系统模拟了假定位。王主任说他以前见有人这么弄过,但网络信号会受到很大限制,新款智能机是做不到的,除非老机型才可以。”蔡麟舌头几乎打结,“现在怎么办,老板?”
步重华一时发不出声来,眼前突然浮现出吴雩伤痕累累的腰背,以及肩上那说不出怪异的飞鸟刺青。
为什么“失联的”年大兴会突然出现在分局门口,正巧撞上吴雩?
为什么吴雩明明不清楚案情进度,却知道立刻拔腿去追年大兴?
案情如重重迷雾,被一丝极端危险的直觉蓦然刺穿。这时突然只听蔡麟突然叫起来:“老板!技术队追到年大兴的手机定位了!”
“在哪?”
“稍等我先看看,定位在在……”蔡麟声音一顿,蓦然轻了下来:“……华哥,目标离你直线距离一百二十米。”
步重华心神一沉:“发给我,快!”
“在那边!”“追!”
吴雩在屋顶疾行,三步并作两步跃过屋檐与墙头的空隙,犹如月光与霓虹交错中的猎豹。马仔们在窄巷中一窝蜂地追上去,但你推我挤根本追不上,混乱中有人大叫:“刘哥他要跑了!怎么办?!”
姓刘的咬牙切齿,那只缺失的残臂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断口仿佛再次生出了被活活剁断的感觉其实那瞬间是没有痛觉的,因为刀刃太快,神经来不及将痛觉反应给大脑。但那任人鱼肉的恐惧绝望,以及足以将半个身体冻僵的森寒刀锋,却永远刻在了灵魂里,时至今日都仍然能让他感觉到剧痛。
“是哪只手?”他还记得自己被按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那年轻人蹲在旁边,眉眼五官还是非常清晰,但眼底坚冰似的沉静却已经跟监狱里那阵子完全不同了,他问:“是哪只手摸的?”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的反应了,应该是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哭哀求。但年轻人无动于衷,拿刀比划了一下,真的只有一下。
“行吧,”他说,“既然你说不出来,我就随意了。”
姓刘的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卧薪尝胆,辛苦筹谋,熬过了这好几年的大牢,还没来得及出去东山再起,就先被砍掉了一只手。他也没想到当年那个成功越狱偷渡的年轻人既没有死在缅甸,也没有混成一方枭雄,而是又回来了,还横跨大半个中国来到华北腹地,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面前。
“不能让他跑了,决不能再让他跑了……”姓刘的牙缝里嘶嘶吐着凉气,然后心一横,摸出手机:“喂!‘三头眼’?”
对面立刻叫了声大哥。
“带人从外包抄,把那小子给我堵在巷子里弄走!记住,弄不走就弄死,不能留活的!”
“明白!”
姓刘的狠狠摁断电话,眼一横瞅见跟在后面搓手的年大兴:“你他妈也去!”
年大兴倒也灵光,不用他说第二遍,立刻麻溜从地上拣了根撬棍,杀气腾腾握在手里:“是!”
警车冲过街角,疾驰而至,齐刷刷停在即将拆迁的棚户区前,随即蔡麟带着三四个刑警跳下车,举着步话机急匆匆冲进七拐八扭的羊肠小道:“老板小心!我们到老昌平区了,随时可以支援!”
半塌的围墙下只听水沟哗啦作响,步重华侧身隐在砖墙后,轻声说:“目标在我两点钟方向五十米,知道了。”
紧接着他关掉通讯,伸头瞥了一眼。前方棚户区根本没有路灯,水电都不通,黑黢黢的看不清虚实;隐约的叫骂声从黑暗深处传来,但很快就向更远处移动去了。
年大兴到这地方来干什么?
对方有多少人?
吴雩那边为什么完全断了音讯?
原则上他应该等待手下支援,但步重华十多年一线刑侦培养出的嗅觉让他知道,某种诡谲不祥的情况已经发生了。万一吴雩已经陷在了未知的危险里,早一分钟突入定位地点,他就能多一分生机。
步重华心内左右不决,后脑紧贴在粗砺的砖墙上,深吸了口气。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前方窄巷中突然有黑影晃动,紧接着“啪嚓!”枯枝作响动静传来。
有人!
步重华猛地起身:“不许动!警察!”
谁在那?
年大兴惊慌回头,六神无主,一咬牙就举着铁棍狠狠砸了下去!
只听“呼!”一声劲风响起,撬棍结结实实砸在骨头上,黑暗中顿时响起惨叫:“啊!”
“喵”野猫踩着一连串枯枝窜上墙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步重华脚步顿住,只见夜色中的窄巷空空荡荡,根本连个鬼影都没有,心说不可能啊,技术队定位难道错了?
他眼角向附近一逡巡,突然意识到什么,只见水沟边的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隐约反光,便过去捡起来一看。
是个手机。
技术队定位没错,手机确实在这里人早跑没影了。
步重华俊美的脸颊仿佛被冰封一般,半晌才呼了口气,抬头望向四周,低低吐出一个字:“……艹!”
“我草你妈,#&&……”来人刘哥手下马仔,捂着满头满脸鲜血痛得直叫。年大兴惊魂未定连退数步,结结巴巴回骂:“谁、谁叫你鬼头巴脑,该!妈了个巴子!”
马仔一听不干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要扑过来,正当这时后面有人狂叫:“在那!在那!”两人同时回头,恰好只见不远处墙顶有人纵身一跃,是吴雩!
吴雩疾步而至围墙尽头,纵身跃下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像一片羽毛般落地,瞬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前方已经没有路了,当初违章搭建起来的平房已经被拆得七七八八,大片废墟砖石堆在坑坑洼洼的泥地上,另一拨人正扛着家伙从四面八方向他包抄
。
而在他身后,那帮堵门的马仔已经追了上来!
那姓刘的估计是仗着“三不管”地带人流混乱,鬼知道他到底带了多少马仔,简直是前后左右四面夹击。混乱中吴雩侧身避过迎面拍来的铁棍,被一块砖头狠狠击中手肘,碎砖和着鲜血四分五裂,小混混还没来得及补刀,被吴雩反身一匕重重捅进了小腹!
“他、他有刀!”“死人了死人了!”……
在无数起伏的咆哮声中,温热鲜血顺着匕首柄一泼而下,甚至飞溅到了吴雩的眼角,将视线骤然拉近,又急速拉远。
他听见那些尖锐叫骂声被拉成奇怪的声调,闹闹哄哄,又变成放肆的尖笑。尖笑声夹杂在连珠炮似的机关枪响里,点燃出烈火,升腾起浓烟,覆盖了村庄绿田,也盖住了村民恐惧的痛哭和哀叫。
“刘哥说别放这小子走!”马仔在夜幕中惊慌失措叫喊。
“一个都别放走!”缅甸人的卡车从燃烧的田埂上轰轰驰过,“东家”声嘶力竭怒骂:“给老子搜!搜出那个条子!老子看看今天谁还敢帮他!”
……
四五个马仔一哄而上,黑暗中看不清是谁一棍砸在吴雩额角,黏腻血液霎时蒙住了视线。
但他首先感觉到的不是痛,而是愤怒。
这其实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因为漫长、痛苦、孤立无援的岁月已经迫使他摒除了一切负面情绪,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以为自己除了机械的冷静隐忍之外,已经不会有其他感觉了。
但等一切危险过去,等任务大功告成,当所有人都沉浸在鲜花掌声和庆功贺喜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被遗忘在了过去的困兽,对现实社会的恐惧和压抑已久的愤恨,在全身每根神经接连爆炸、直上脑髓,疯狂到了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地步。
嘭!嘭!铁棍重击在胸腹,肩背,抬起的手肘,发出沉闷撞响。
“弄死他!”
“把他刀拿过来!”
……
一个马仔冲上去按住吴雩的手,刚要拧掉他紧紧抓着的匕首,突然咽喉一紧,全身血液涌上头顶。
“……啊、啊……”马仔发不出声,眼睁睁盯着吴雩近在咫尺的瞳孔,然后感觉自己双脚离地,被活生生捏着咽喉提了起来,随即身体一空
咣当!几声重响,马仔被活活横掼出去,当空撞翻几个兄弟,身体将满堆沉重瓦砾硬生生撞塌!
吴雩抓住铁棍向自己一扯,握棍的混混登时失重前扑,噗呲一声匕首没入肩窝,紧接着被当胸踹飞,伤口半空喷出一道血线。后面人还没来得及挥着菜刀冲上来,只见吴雩夺过撬棍横手一扫,那旋风般的速度足以将人五脏六腑砸成血泥,马仔措手不及去挡,就只听“喀拉”几声恐怖裂响,臂骨弯成一个骇人的角度,被砸成了粉碎性骨折!
“我草他妈!”被姓刘的委以重任的“三头眼”怒骂一声,冲过来从后面抱住吴雩,发狂吼道:“给我打!打死他!打死他!”
吴雩在夹攻中一时甩不开“三头眼”,胸前、腹部、大腿不知道挨了多少下。剧痛激发了他被压制许久的凶性,双脚腾空踹飞了最前面那个小混混,那人口鼻喷血砸在草丛里,但紧接着他的手也被人抓住,匕首咣当落地。
“三头眼”怪叫:“把他刀踹走!”
当啷几声亮响,混乱中有人把匕首踢开了。吴雩脚下一滑,带着三头眼同时失去重心,哗啦摔倒在了布满碎瓦片、玻璃片的泥地上。
“你一人能打是不是?!是不是?!”三头眼已完全疯狂,不顾自己被掐得眼珠凸出,双手紧紧摁着吴雩咽喉不放:“老子这么多兄弟,今天就看看你你”
吴雩咬死牙关,咽喉中涌出铁锈味的甜腥,这时眼角突然瞥见雪光一闪,寒风对面门直劈下来是砍刀!
这一刀足够把三头眼跟吴雩两人都劈开,吴雩猝然放手翻身,但三头眼没看见,兀自吐着舌头在那死掐,让他霎时竟没起来!
吴雩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下意识猛地一扭头,避免刀锋对上正脸。但紧接着剧痛却没有如期而来,相反身后劲风突至,有人从墙头上跳了下来!
所有变故都发生在同一瞬间。吴雩还没来得及察觉身后是谁,那人就一把拽住他向后拉,死死扣进自己臂膀里,挡着他向后一转!
砍刀当空直下,一头劈进了来人后肩!
热血喷溅在吴雩侧脸上,他回头一看,面色剧变。
是步重华!
步重华别无选择地用后肩接住了刀锋,血一下涌出来,哗啦洇透了衬衣后背。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人甚至不会感觉到疼痛,他咬牙向后就是一枪,砰!
所有杀红了眼的马仔同时镇住。
“不许动!”步重华一手向后护住吴雩,声音沙哑严厉:“警察!”
咣当一声亮响,刚才那砍人的混混一哆嗦,砍刀掉在了满地碎砖上。与此同时远处红蓝光芒乍亮,警笛由远迅速驰近,数不清的民警飞奔下车,哗啦啦包围了整片空地。
南城分局刑侦支队的后援终于赶到了。
第12章
“不许动!把刀放下!”
“举起手来!警察!”
巡特警、派出所、防暴大队、刑侦支队全数到齐,偌大一片废弃工地被警察团团围住了。黑社会马仔们一个个哆嗦起来,砍刀撬棍叮当掉了一地,被特警迅速踢走,一拥而上,挨个铐了个结结实实。
步重华这才放下枪口,喘息着问:“你没事吧?”
吴雩怔怔盯着他,皮肤苍白发透,显得那双眉眼愈发乌黑清晰。步重华脸色铁青,按着他肩膀逡巡一遍全身上下没受重伤,才又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你没事吧?”
“……你为什么在这里?”
步重华劈头盖脸训斥:“我为什么在这里,难道不是该问你吗?!”
他们两人站得极近,吴雩匆忙退了半步,仓促道:“你流血了队长,快叫人过来。对不起我下次不……”
就在这时几名特警从连接荒地的废巷中押着刘哥、年大兴等人出来,年大兴拼命挣扎扭动,大喊大叫:“你们抓错人了!我是被害人家属!我要检举揭发……唔!”
特警不是吃素的,当场就把他嘴给堵上,塞进了后车厢里。
吴雩脸色微微一变。
步重华全部观察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当时就注意到了这一细节,刚想开口追问,廖刚蔡麟他们几个却哭爹喊娘地扑了上来:“步支队!”“快快快叫小桂法医过来!”“老板,老板你没事吧?卧槽这是哪个孙子砍的,给老子拖出去现场埋了!”……
吴雩被挤得踉跄半步,脚下没站稳,突然膝盖一软。
“小吴也没事吧,谁看见我吴了……我艹!”蔡麟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步重华猛地转身一把抓住吴雩,只见他捂着嘴闷咳了两声,那几乎是从胸腔里震出来的咳嗽,紧接着就把手往警服裤子上抹。
步重华攥住他手腕,掰开一看,掌心星星点点的全是血沫。
“叫车来送医院,他受内伤了。快!蔡麟!”
蔡麟兔子似的弹起来就往外跑,人群登时乱成一团。步重华手臂半环着吴雩,让他靠坐在砖墙边,突然感觉吴雩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手指冰冷发抖,沙哑地道:“年大兴……”
步重华紧紧盯着吴雩的眼睛,刹那间竟然从那双瞳孔里看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
混合着悲哀、挣扎,以及更深重的无可奈何。
“年大兴怎么?”步重华低声问:“你为什么要去追他?告诉我!”
这个相对的姿态让吴雩仰起头,他近距离盯着步重华,张了张口,又没发出声。
“来了来了!小心点!”这时蔡麟跟几个民警飞奔回来,抬着警务车上的简易担架,七手八脚把吴雩扶了起来。步重华也站起身,不顾其他人的阻拦,喝道:“吴雩!”
“法医!法医这边!”廖刚死命扶着步重华:“队长你快坐下!你他妈还在流血!”
吴雩猝然闭上眼睛。
不知怎么的步重华竟然从他微妙的反应中感觉到了一丝神经质,紧接着吴雩被送上警车,警笛拉响,一路风驰电掣冲出了现场。
刘栋财,男,五十岁,曾因盗窃、抢劫、贩卖假药、偷卖二手车等犯罪事实多次入狱,十年前出狱后游荡到东北,凭借在狱中学来的“手艺”重操旧业,甚至开班授徒,近两年来疯狂制造多起入室盗窃案,被三省警方通缉。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潜逃到津海,还丧心病狂地围攻刑警,被当地警方一举围剿殆尽。
“负隅顽抗,不知悔改!我看你是无可救药了!”津海市公安局长宋平拍案而起,声色俱厉:“我警告你最好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这话我今天最后一次重复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要看象限!!”
十五岁的宋小远半死不活趴在饭桌前,厨房里传来局长夫人叮叮当当炸排骨的声响。
“看看你这样,啊,还敢跟我犟!你看看人家重华什么时候要辅导过作业,再看看你?!还瞪?再瞪我把你送去给步重华管教!不信你试试!!”
宋平一手捂心,正要寻鸡毛掸子,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来电人赫然是说曹操曹操到。
“喂,重华啊?”
宋小远瞬间菊花一紧。
“嗯,嗯,我听你们老许汇报过了……什么?!”
宋平尾音突然拔高,不知道电话对面的步重华说了什么,只见他脸色风云骤变,立刻起身穿上鞋,抓起车钥匙:“我知道了,你跟老许说我现在就过去,待会就到!”
“怎么啦这是,”局长夫人从厨房探出头,不满地问:“好容易在家一天,又要上哪儿去?”
宋平匆匆把皮包往咯吱窝里一夹:“昨晚南城支队在老昌平区抓了一伙人,重华被砍伤了,刚打电话来说案子有新情况。”
“什么?!”夫人拔高的尾音跟宋平刚才一模一样,连音调都不带差的:“重华受伤了?严重不?!卉卉!卉卉!”
宋平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哎呀你叫她干嘛!”
里屋咚咚咚一阵脚步作响,放假在家的宋卉奔进饭厅,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吓得煞白:“怎么了?妈?怎么回事?”
局长夫人一叠声地:“你爸去南城支队看重华,你赶紧跟过去瞧瞧,把那件新买的粉裙子穿上……”
“你们放过人家吧,这都什么时候了!”宋平哭笑不得,风风火火地关门走了。
津海市南城公安局,刑侦支队大楼。
一辆红旗车刺啦停在门前,司机还没来得及下车开门,宋平已经钻了出来,大步登上台阶,摆手示意许局不用寒暄,直截了当指着步重华的肩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法医已经缝合过了,那刀钝得杀鸡都不一定死。”步重华披着警服外套,左肩被绷带包得严严实实,但行动完全不受影响:“刘栋财落网的消息已经发给了大连市公安局,他们派来协查的人中午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