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45章

    “再后来,书玉回到江陵,见到阿荷的牌位当场便昏死过去。城中的大夫换了个遍,你也还是高热不醒。我将葛神医请来江陵,他说你这是心病,是你将所有人的死难尽数归结在自身,因为郁结于心,无法原谅自己而造成的。”

    年幼孩童的弱小身体,根本无法承受长时间的高热,烧坏脑子都是轻的,更常见的是直接送命。

    所以杨伯安和葛神医一致同意,对杨书玉用了会遗忘的药。

    也可能是出于身体本能的自我保护,杨书玉对创伤性记忆选择了遗忘。总之,杨书玉醒来后,失去了那段记忆,但她后来却再也没有主动出过府门。

    很难说她是真的忘记了,若真的忘记,又该如何解释她潜意识里,选择畏缩在宅院中不肯出门?

    杨伯安也不勉强她,任她在府中安静长大,任她将自己关在画室十天半个月不露面。

    甚至会为她结交江陵的大小官员,用杨家的财力影响江陵官员的决策,就为了等杨书玉有朝一日主动出府时,外面是一个安全有保障的江陵。

    世事难料,天不遂他愿。

    随着江陵杨府财力日盛,成为黎国举足轻重的首富,其他势力便开始潜入江陵,暗中算计着,将矛头再次指向杨书玉。

    等杨书玉愿意出府时,外面是林自初交织好的陷阱网,是京都势力朝江陵倾轧而来,要他杨府选边站队。

    “可是书玉,当年种种并不是因为你踏出府门造成的。归根结底,是狼子野心的许兴哲及其党羽,是心狠手辣罔顾人伦的太夫人,甚至是朝中的明争暗斗,但绝不会是你的错。”

    “爹爹……”杨书玉感觉自己整颗心被大手攥住,所有情绪卡在喉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她回抱着杨伯安,泣不成声:“可是有好多人因为我而死,是书玉无能,总躲在他人的羽翼下。”

    “在京都时,我以为自己脱胎换骨了,定会让爹爹刮目相看,可实际上我依旧无能!”

    “若建章再因为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那是他的选择,就算书玉没有被掳走,他也还是会去追林自初,甚至会带人追去范城。”

    杨书玉不断重复着:“可是我忘了他,是我忘了彼此的约定!”

    “他不会怪你的。”杨伯安笃定道,“他定不想看到你如此责难自己。”

    鹰飞唳天,凄凉哀婉,上达九天。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声声哀婉的鹰啼吸引了注意力。寻声看去,是他们熟悉的海东青。

    杨书玉的脖子上挂着那支哨子,她试探性地吹响。空中的海东青立刻受到感召,朝她的方向飞来。它仍不断地高声啼鸣,声声泣血,似是无助茫然中寻到了救主,奋力振翅飞来。

    得了它的指引,杨伯安和高时明快马当先,几乎是跟在海东青的正下方赶路的。

    大概是翻越半座山的距离,首先与他们迎面相接的,是一匹失了主人的战马。

    马鞍被去了箭袋和重弓,甚至连佩剑和甲片都被卸了干净,若不是马臀上的军队烙印,他们根本认不出是北境军的战马。

    见状众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若没有发生重大变故,何须战马卸甲,以如此轻便的姿态急行赶路呢?

    很快,他们就在山脚溪边得到了答案。

    风流俊俏的谢郎君面南而跪,凌乱飞扬的发髻昭示着他跌落马背的狼狈和无力。

    溪水拍打着他的衣摆,将他身上流出的乌黑血液带入溪流,扩散传递,而后消散无踪。

    “建章!”

    石雕般的玉面郎君,在旁人呼唤他时没动,却在杨书玉晃动他身子时,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谢建章无力地扯出一抹笑:“我还在遗憾就差这么点路就能赶回,没想到上天怜我,让我在死前仍能见到书玉。”

    “不是书玉,是阿玉。”泪水早已蓄满杨书玉的眼眶,她扶着谢建章将倒的身躯,郑重道,“对不起,建章,我都记起来了。”

    “是吗?”谢建章笑若春风,释然道,“那么,建章此生无憾了……”

    第95章

    “书玉,看我,至少现在看着我。”

    乌黑的血液不断从谢建章小臂处汩汩流出,

    汇入溪流而后消散无踪,一如他渐渐消散的生机。

    高时明为他检查伤口,撩袖可见纵横两三寸的十字豁口,

    并不算重伤。

    可他的血液始终无法凝结止住,

    仍在不断地往外涌出乌黑的血液。也不知道他一路往回赶,

    到底流干了多少血液。

    “伤处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高时明放下他的袖子,眼底流露出哀伤之色,

    “北地怎么会有蛊虫?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爷。”谢建章艰难地偏头同高时明对视,缓缓开口道,“我赶回来是想再见书玉一面,

    具体情况后面的人自会向您禀明。”

    “现在,

    可否准许我同书玉单独说说话?”

    高时明沉默须臾,

    松开了手,

    沉默着起身离开。

    “伯父。”

    就在杨伯安跟着起身要走时,谢建章轻声开口请求道:“我不要葬在京郊孤山,建章恳请叔父,将我的尸身葬在江陵书院的后山上。四季风过,

    我好聆听朗朗书声。”

    过去,他总觉得来日方长,

    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赶赴江陵,可临了却发现是自己放弃摆在面前的机会。

    纵已错过,

    他却不悔,

    至少死后魂归,他仍能伴着那方书院。

    “好。”杨伯安的眼睛酸胀,渐而泛红,

    声音也跟着哽咽。亲自为谢家满门料理后事的他,此时也只能叹一句:“是天妒英才,

    是命运薄待了你。”

    杨书玉挂着泪,愣神看着杨伯安跟着高时明走远,她实在不擅长直面生死,尤其是亲近之人将死。

    忽而,一只冰凉的手抚上她的面颊,轻柔无力却试图转动她的朝向。

    “书玉,看我,至少现在看着我。”

    此时谢建章已是弥留之际,刚才说这些话,似已经耗光他仅剩的气力。

    杨书玉同他面对面跪坐着,他仍比杨书玉高出一个头,无力垂腰颔首时,他几乎是靠要在杨书玉的肩上,可他仍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姿态。

    “我都记起来了,你给我的墨玉籽看起来是黑色,可对着日光照看,却通体透成墨绿色,上面还刻有一个谢字纹徽。”

    “那个答应帮我把玉籽当掉的婆子骗了我,她并没有给我买蟹酿橙,也没有给你送腌笃鲜。”

    杨书玉断断续续说着拾回的记忆,苦笑出来:“一定是建章料事如神,猜到那婆子会私吞墨玉籽,去典当时还特意避开了暗门中的产业,这才让在找你的人得到你的行踪。”

    “在你得救后,你第一时间派人找到我,后面你还特意绕道,亲自把我送去江陵,一路上你对我悉心关照,甚至在船上还亲手为我做了蟹酿橙……”

    她彷徨无措地避开谢建章的视线,却始终没有提及两人在年幼时许下的约定:“可是建章对不起,是我忘了誓言,是我忘了你的存在,我甚至还……”

    “无妨。”谢建章呛咳一声,唇角溢出乌黑的血,“书玉可知,杨谢两家当结姻亲?你不知道,江陵一别,伯父每年都会派人将你的画像送来,我知道结亲对象是你,你都不晓得我有多么欢喜。”

    难怪谢建章与杨书玉并无联系,却会拥有一整箱杨书玉的画像,那里面不仅有杨伯安送来的,更多是他亲手画就的。

    当年杨书玉流转在人牙子的手中,渐渐学会隐瞒自己的身份自保,所以她甚至没有告诉谢建章自己的名字,只叫他唤自己阿玉。

    谢建章亲自将她送回江陵,她也没让谢建章送自己回杨府,两人在街市上匆匆作别,她自己去杨家的铺面找熟识的人。

    而谢建章与她分别后,便立刻去杨府拜谒杨伯安。他刚为姜荷点上一炷香,商铺的伙计就匆匆回府在杨伯安耳边低语,他甚至没来得及开口言明来意,杨伯安便火急火燎地准备出府,嘱咐他在客房稍候。

    京都仍乱作一团,他本就无法在江陵逗留太久。然而杨书玉回府,见到姜荷的牌位便当场晕倒,整座杨府便跟着人仰马翻,根本无人有心顾及谢建章的存在。

    于是,他留话给杨伯安请辞回京,恰恰与杨书玉擦肩错过。等杨书玉康复,她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谢建章倒是爱托人往江陵送东西。

    但那些东西失了某些回忆映衬,混杂在各路人马送来的礼物中堆在库房,从未引起杨书玉的注意。

    逢时而缘浅,一次微不足道的擦身错过,却让两人兜了如此大一圈,再也没有机缘践行当年之诺。

    “其实,我在京都还有其他宅院,带你去墨心古厝,是我存了私心,试图虚构美梦,得一时的妄念贪欢。”

    谢建章用拇指摩挲着杨书玉的面颊为她拭泪,那枚玉扳指在日光下如此透亮耀眼,甚至比那粒粒鲛珠更为夺目。

    “我盼着庚帖上的生辰八字是我谢建章,可我满心满眼皆是你,又怎会不知你究竟心悦谁?”

    “这么多年来,我无法抛开一切奔向你,这都是我所做出的选择。家族荣耀、国事朝局,甚至是个人恩怨,都绊住了我。谢家满门独留我一人,若我真能抛开这些去江陵寻你,那又如何能对得起族人先贤流下的血泪?”

    “我是书玉忘却的一段记忆,书玉不必为此自苦自怨,这段时间里能为书玉所用,建章虽死无憾。”

    谢建章的声音渐渐微不可闻,他也因脱力而将头枕在杨书玉的肩上:“建章盼你平生喜乐康泰,若是不再忘记建章,那便更好了……”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想起来的,我不该忘的!”杨书玉歇斯底里地呼唤着,她向高时明求助,她向杨伯安求援。

    可纵使神佛在侧,也难让谢建章起死回生。

    好在谢建章是面带微笑,是了无遗憾地解脱这一世磨难——临死前,他如愿见到了杨书玉,而杨书玉也记起了他。

    如此,他悲壮的一生,也算得了上天的眷顾。

    *

    待返回朔方城,高时明他们似是将乌云压回,凝重的气氛氤氲着整座城,汇集各大帅将的将军府死气沉沉,再无决战起复前夕的昂扬姿态。

    仵作很快给出了谢建章的死因,与先前高时明的预料相差无几,他死于毒虫蛊。经过细致的检查,谢建章不止是小臂被咬伤,他的腿部和后背皆有伤口。

    观其患处,甚至仵作可以判断出是不同的蛊虫所致。

    翌日,追击林自初的人马陆续返回朔方城。

    为首者,覃莽、乔兴年、江衡三人,进府便捧着谢建章的佩剑求见高时明,见面三人便跪倒在地。

    覃莽将剑高举过头:“请王爷降罪。”

    杨书玉闻讯而来,被搀扶进正厅时,见到的正是如此场面。

    高时明冷冷抬眸看了杨书玉一眼,并没有开口,正如守卫眼见杨书玉过来,没有阻拦一般。

    “覃将军,究竟发生了什么?”

    覃莽不敢抬头,更不敢起身,八尺高的壮汉竟带着哭腔开口:“谢郎君是为了救我才被蛊虫咬伤的。”

    “林自初伏诛后,谢郎君下令要我们杀尽被俘虏的北凉人,故意留林氏府兵一条生路,让他们带着林自初的尸身回范城复命,好引得北凉王室猜忌他们林氏有异心,暗中投靠王爷联合设局,诱使北凉大军在不宜作战的条件下,将军队压边境导致后方空虚。”

    黎国的国库不丰,粮仓见底,游牧而生的北凉,又如何能有足够的粮草起兵作战?

    谢建章想借林自初的死,离间北凉王启与林氏之间的关系,给他们本就摇摇欲坠的合作关系添码。

    “本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我们甚至卸了林氏府兵的胳膊,防止他们生事,可是谁知道那些北凉人中藏有林氏的心腹,他趁我们不备放出蛊虫……”

    覃莽虽勇武冠三军,却是粗心大意的,他只留心注意冯尤这样的林氏府兵,根本没注意手下在清理北凉人时,有人会耍阴招。

    “通婚,林氏一族迁入北凉后,适龄族人与北凉人结姻亲,自然有外貌体格符合北凉人特征的后代产生。”杨书玉回忆着平日里围在冯尤身边的人,后知后觉道,“难怪我找不到冯尤口中,说不得已再用的东西,原来根本不在他身上!”

    “建章察觉到的时候,那人已经打开了五毒袋,他为了救我们,割血为引,以吸引蛊虫……”覃莽痛哭道,“我们哪里知道要如何应对蛊虫这种东西?要不是建章,我们这些莽汉怕不是当场就死了。”

    “后来在外围接应林自初的人紧跟着赶来,我们简单交了手便听令往回撤,蛊虫造成的死伤虽然是小范围的,但被蛊虫咬伤的都没能活下来。”

    话音落,满厅寂静。

    杨书玉嘱咐过谢建章要小心阴招,可这么多人马去围追堵截,总有疏忽大意的人。

    想来冯尤他们也摸清了谢建章的为人处事作风,知道他定会舍身取义,便没有把五毒袋放在冯尤这种重要的亲随身上,而是放在不起眼的小卒身上。

    一旦五毒袋被打开,他们根本不需要在场的人全死,他们只需要谢建章为救他人而死即可。就像谢建章与林自初不死不休一样,单除掉谢建章便是断高时明一臂。

    敌国少一个举足轻重的谋士,抵得上干掉对方的一支军队。

    “呵——”

    杨书玉忽而笑出声,自嘲有之,释然有之,透出渗入骨髓的阵阵寒意。她接过覃莽举着的剑,在月芽的搀扶下一步一顿离开。

    她说:“建章所愿,乃黎国昌盛太平。”

    唯社稷大安,方可保书院书声朗朗。

    幸好,杨书玉的存在,从未影响到谢建章践行其心愿,他始终坚定而无畏,写下自己在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96章

    “我如此想着,便来寻王爷了。”

    北境固防,

    军需调度,林林总总诸多事宜,皆等着高时明定夺。将军府厅堂的烛火,

    往往要燃至深夜才会熄灭。

    至于粮草筹措,

    转运分派,

    又叫杨伯安脱不开身。汇集在朔方城的众人中,只有杨书玉此时“最为空闲”。

    因此,

    由杨书玉为谢建章守灵便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谢建章辅佐高时明多年,平日里宽于待人,许多人都受过他的善意,

    因而临时在前院搭建的灵堂,

    接连不断地有人赶来吊唁。

    日薄西山时分,

    颀长的影子先人一步进入灵堂,

    在月芽的搀扶下,杨书玉熟练地起身相迎。

    “杨小姐,建章他可有话留下给我?”

    “卢,卢大人?”

    面对胡子拉碴,

    风尘仆仆赶来的卢青,杨书玉楞了瞬才垂眸缓缓摇头。

    “也是,

    那混小子怎会想起我?”

    卢青咬着后槽牙,低声抱怨着,

    可手上点香添香纸的动作不停,

    甚至弯腰行礼的动作一丝不苟得过分,他眼底流露出来的哀伤却克制不住。

    “终归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今后清明寒食我有他一祭,

    也算我全了这份情谊。”

    等他起身,杨书玉依制回礼,

    她软声解释道:“再过些时日,我们便起身回江陵。”

    见卢青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看,似是没理解她的意思,她又小声补充一句:“建章他想葬在江陵。”

    卢青忽而笑了:“当真是冤家,死后他也要远离京都!”

    杨书玉垂眸不做声。

    “书玉别挂心,建章就是这样口是心非的人,成天嚷嚷着要撂挑子当个逍遥白衣,可实际上又什么事都爱往身上揽。如今他不在了,连一份追授的哀荣都没有,葬去江陵,倒是真叫他称心如意了。”

    江陵路遥,生者也难相见,卢青便只能郑重地再揖:“往后,建章就拜托你了。”

    杨书玉不敢受他的礼,虚扶他起身:“书玉亏欠建章良多,本就是我该为他做的。”

    两人算不上熟识,话落双方都不知道要接什么话。可卢青并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杨书玉也不好开口问。

    尴尬的气氛比火盆香烟还要袭人,杨书玉甚至都能感受到一旁月芽求助的目光。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了,不是听到从江陵刮进京都的闲言碎语。”

    杨书玉猜测着试探道:“因为建章?”

    “嗯。”卢青闷闷地应声,而后抬眸看向杨书玉,坦然道,“我私下里猜测过,他与你很早就相识了,不然建章他也不会如此用情至深。”

    “京都说来也就巴掌大,说得上名号的各家大族,其实私底下都有来往。”

    “我们这群人,在幼时便念同一个书房,长大成人也是在帮王爷做事,彼此知根知底,关系十分亲厚。所以,他与你相识,是在他消失离京的那段时间,对不对?”

    杨书玉点头应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不记得他了。”

    卢青盯着杨书玉看,沉默须臾他开口道:“我还要向王爷回禀公务,告辞。”

    “卢大人。”杨书玉回神,唤他留步,“是不是那两队轻骑的事?”

    卢青:“你想知道?”

    见杨书玉点头,他便简要地概括道:“一队全歼,一队负隅顽抗,被围困在山里,他们没有足够的粮草作支撑,最后大多被生擒了。”

    “杨小姐大可放心,此行回江陵,不会再出现上次的情况。”

    林自初已死,北凉伸到黎国的手便算是断了。再加上那两支骑兵没能走脱,落在高时明手中,若不顾及京都局势,他完全可以向北凉讨要说法,甚至是以此直接开战。

    倒是北凉王室,反过来要好好掂量下一步要如何应对,凡事要三思后行。

    因为现在还能牵制高时明的只有京都,若是京都平乱,他会放过北凉的人吗?

    “多谢卢大人。”杨书玉福身,目送疲惫不堪,失了往日鲜活气的卢青离开。

    月芽小声在她耳边嘟囔道:“小姐,卢大人怎么又不继续问了?”

    “我看是你想知道吧?”杨书玉直接戳穿月芽,而后跪坐回蒲团上,顺势往火盆里添了些香纸钱。

    火舌被晚风卷起上燎,火星点点散在空中熄灭化灰,反倒是那肉眼看不见的烟气,熏得杨书玉双眼泛红。

    “最近我总在想,为什么建章从未向旁人提起那段过往,就连王爷、卢青这样亲近的人,他也不曾提起过。”

    她静默一瞬:“我想,大概那是他人生的至暗时刻,对谁都不愿再提吧。”

    那段记忆,又何尝不是杨书玉她人生的至暗时刻?然苍天慈悲,让两个陷入泥潭的人相遇,成为彼此在黑暗中寻到的寸缕之光罢了。

    不过,区别在于谢建章坦然接受并独自挺了过来,而她,却是遗忘多年后被迫直面,被迫学会去接受。若是命运的轨迹朝上一世发展,她甚至永远不会想起来。

    如此,她与谢建章感同身受,自然不会同外人再提及当年的事。

    待入夜后,前来吊唁的人开始变少。哑姑端来调理的药膳,她肩上还挂着药箱,欢脱地寻了过来。

    她强硬地将药膳塞在杨书玉手中,才不管杨书玉现在有没有胃口吃东西,而后她便哼着小曲,蹲下身去为杨书玉换药。

    “哑姑,最近碰上什么开心事了?”杨书玉随口一问,谁料哑姑仰头就是灿然一笑,无形笼罩着朔方城的阴霾,完全没影响到这位至真至纯的姑娘。

    她不知从哪里摸出糖块,塞进杨书玉手心,比划着得吃过药膳才能吃糖。接着,她伸手在杨书玉嘴角扯出笑容,亲昵地安抚杨书玉要多笑笑。

    “咳咳。”

    隔着屏风,杨书玉闻声抬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润晚?”她迟疑开口,“是王爷让你过来的?”

    润晚:“也不算,顺路过来传话而已。”

    哑姑嬉笑着绕出屏风,不知道同润晚比划了什么,很快又回来,开始动作麻溜地继续为杨书玉换药。

    “杨小姐,明日你们就要启程回江陵了。”

    隔着屏风,里间依稀能看见润晚站得笔直的身影,他散漫的语气又像是闲暇时,同好友谈笑风生:“等杨老爷回江陵安置好你们后,他会南下筹措今年新收的粮草。王爷下令在军中精挑细选,凑齐一支小队,明日混入你们的队伍同行,也好保障你们的安全。”

    杨书玉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讷讷地反问:“是不是马上要打仗了?”

    润晚:“不一定,京都守卫军那点人马,在王爷统御之下的三路大军面前根本不够看,最大的难题是确认皇上的安全。”

    他顿了顿,叹声道:“据线报传来的消息,太后临朝以后,皇上便没有在文武百官面前露面了。”

    话音落,哑姑正好在为杨书玉系结,她抬头笑,正好撞入杨书玉落寞的神情中。她唔了一声,再次伸手牵动杨书玉的嘴角,试图扯出对方的笑容。

    见状,杨书玉无奈地笑了,哑姑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

    屏风外的润晚听见动静,自然地绕进来,伸手熟练地接过哑姑的药箱背在肩上,另一只手牵着哑姑开始将人往外带。

    “走,我带你去买糖。”润晚满心满眼皆是哑姑,他甚至没有同杨书玉她们作别,但话里又暗戳戳提及她,“这次不许再分给旁人了。”

    哑姑笑着摇头,任性又俏皮。绕出屏风前,她干脆挣脱润晚的手,转身把身上藏着的所有糖块,全都塞到月芽怀中。

    她打着手势,一定要月芽盯着杨书玉用完药膳才能吃糖,这下她满意地同润晚离开。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