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还是要专心应对太后党?在明知林自初与太后暗中勾结的前提下,高时明派人来追,
如今又要不要跟着他钻山越岭?
之所以说朔方城之外是三不管地带,就是因为这一大片区域乱石浅滩交错,
各类地形地貌混杂在一处,
既不便于百姓居住,也不方便军营驻扎。两国大军若在此处交战,周围城镇的驻军则无法及时来援,
选此作为战场,那都是会自伤的存在。
但若是换成阻击战,
却又大大不同。
复杂的地形地貌,是天然的城防工事,取胜的几率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这片区域的熟悉程度。这也是为什么非战时,两国都喜欢往这片区域派遣斥候探查的原因。
望着死寂的夜色,高时明沉默片刻,挥鞭的同时下令道:“按原计划进行,朝回雁口收缩包围圈。”
不管出于何种考量,他肯定是不能放任林自初不管的。
在夜色的掩映下,将士们听令整肃编队,除留守设卡的人手外,其余皆随着高时明出发追击。
交错纷杂的马蹄声,夹杂着穿林的簌簌声,这行人更像是动作敏捷的一道道暗影,在黑夜中自由穿行。
高时明的部署也很简单。
早在他抵达朔方城之前,他便传令周遭城防将领,要求分派人手在这片区域重要的关卡设兵把守。一旦与林自初一行交手,便可以往回推进。
他通过设卡切割的方式,试图逐步把林自初一行逼入绝境。若是能像林指挥使想象的那样,凭借山势能瓮中捉鳖自然也是好的,但如今对方警惕,已窜入深山,便可以通过不断缩小包围圈的方式,合拢擒拿。
虽然这种部署有耗时耗力的弊端,可优势也是十分明显。通过设卡切割后,合围圈会向林自初踪迹所指收缩,合拢越紧密,人手便会越来越多,胜算则会随之增大,直至最后林自初成被困之兽。
由此可见,高时明本意是想活捉林自初的。
*
夕阳斜依西山,倦鸟知还。
在更早一些时候,一路上小心留意路面坑洼的杨书玉,徒然发现一个细节。
朝东的影子不知何时起,悄然落到了她的右边——山间难辩方向,不知何时起他们便开始往南走。
原来,林自初竟在绕路往回走,而并不是抄近道直奔北凉。
她好像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林自初持信物回京,短短几年就能得到高时明重用,甚至可以与谢建章比肩而立。
才华、学识、谋略、城府……
由世家大族精心培育出来的新秀,方方面面都是拔尖的。更何况林自初是以族中旁枝的身份,在众多小辈里脱颖而出。
念及此,杨书玉忽然没了自救的底气。
在气馁之际,她又抬头看看周遭不善的目光,忽然忍不住笑出声,复又有了信心。
还好林自初足够优秀!
若是纨绔子弟为她冲冠一怒,旁人是不会在意的。她要的就是向来审慎自持的少主,为红颜知己犯糊涂,这能让属下为林自初愤愤不平。
显然,杨书玉连日来的无理取闹发挥了作用。以冯尤为首,他们一个个心中都憋着浊气,皆为林自初被杨书玉耽误而失望心寒。
“书玉想到了什么趣事?”
林自初听到声音回头看她,自然也察觉到其他人射向杨书玉的眼刀。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不过是让杨书玉好过几分,本质上并没有误事。
难道非要将人打晕,横跨在马背上掳回去才好吗?
那是莽人行径,他不屑于这么做。
杨书玉苦笑两声,开口却提起另外一桩事:“先前你们不是都要问我一句,为什么你会同意槐枝留在身边吗?”
“现在我突然明白过来了。”
她抬手用马鞭指过周遭一众,皆是孔武有力的武生,她发笑道:“群狼环伺,就为了看管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小女娘。不觉得可笑吗?”
“你留下槐枝,倒也不是为我的名声着想吧?”
杨书玉直勾勾地看着林自初,不肯放过他任何的微表情变化:“合该是你为了自己的名声才对!你需要一个干净的姻亲,而不是一个被掳回北凉的女人。”
也不怪她突然阴阳怪气,暗讽骂林自初的虚伪,要怪只能怪北凉人的名声太臭。历来他们南下劫掠,财货钱粮要,女人也要。
林自初也好,林氏一族也好,想挟制杨伯安最好的纽带便是姻亲,偏偏他们还要摆出书香门第的谱,来证明他们“带回”杨书玉同北凉人不一样。
那么曾今是杨书玉贴身丫头的槐枝,自然成了最好的遮羞布。以后他们对外说,杨书玉是自愿去的北凉都有了依据。
“你……你真是越发不可理喻!”林自初冷下眸子,带着愠怒丢下一句话,便扬鞭而去。
杨书玉无所谓地眨眨眼,任其他人凶狠地瞪她,而另一个被提及的槐枝,则默默垂下头,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若所料不错,杨书玉接连不断地作天作地,大小姐的娇蛮做派成功激怒了其他人,如今她又当众让林自初下不来台,人群里的规劝者,必然会找林自初直言相劝,从旁协助者,则会找林自初谈话以表示不满。
总之,他们内部是避免不了一顿正面的争吵了。
她的预判,在后半夜休整时便得到了验证。
杨书玉又以山间夜寒为由,闹着要生火取暖。可对于逃匿之人来说,生火不就等于主动暴露行踪?
她让林自初故作为难,林自初的属下自然忍不住想要教训杨书玉一番,而林自初又怎会舍得?
所以在杨书玉好奇的目光下,林自初顶着压力,阴沉着脸,领着一众不满的手下到不远处交涉去了。
他们仍是在用柔然语交流,听不懂却也猜得到,左右不过是在指责林自初意气用事,过于纵容杨书玉的娇蛮。
也许为了眼不见为净,留下看守的人也自动远离了杨书玉,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呆着,仍能保证杨书玉在视线的范围内。
连日相处下来,就算杨书玉胜于天人之资,也无法再入北凉人的眼。对着她那张脸,生不出半分涟漪,只会被气得牙痒痒的。
娇蛮柔弱的江陵女娘,实在是可恶又磨人的大麻烦!
就在杨书玉乐于看戏的时候,槐枝悄然凑近:“小姐,饿了吗?”
杨书玉诧异地偏头看她,不做声。自主仆俩重逢以来,槐枝鲜少主动与她说话,又或者说是因为羞愧而不敢与她说话。
“山间夜凉,我去为小姐准备些夜宵来驱寒暖身?”
“我不饿。”杨书玉不明所以,便拒绝了。
她从来没有食用夜宵的习惯。况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闹着生火取暖是在撒蛮耍脾气,毕竟林自初给她的斗篷足以把她裹成团子。
槐枝为难地皱起眉,伸手就要去为杨书玉解披风。杨书玉下意识往后躲,就见槐枝伸手把着杨书玉的肩,不让她动弹。
在凑到杨书玉身边时,槐枝用耳语说道:“这里离朔方城只隔了两座山,再不走明天就改道绕往原阳了。”
杨书玉诧异地看着她,心中掂量起她话中的几分真假。
“小姐不试试?”槐枝为她解开披风后,顺势将披风挂在树杈上。借着月光远远看去,似是一个人形靠坐在树干上休息。
“小姐不是一直想试试逃走吗?无妨的,就算再被捉拿回来,家主下了死令,他们也不敢伤了小姐。”
杨书玉:“你怎么知道?”
槐枝知道她这是被说动了,便绕到她身后遮挡住林自初投来的视线。
她年长杨书玉几岁,常年干活在杨家又不缺吃穿,所以身形要比杨书玉高大许多,轻松便能将杨书玉遮住。
那边林自初见无事发生,便收了视线,继续听属下抱怨。
槐枝见状,悄悄拉着杨书玉往营地边缘走,那有守卫三五成群正在聊天。她边走边说:“我们没有办法骑马,北凉人训的马都会听哨令,我们只能走回朔方城去,最差也要走到官道旁,等着黎国斥候或者巡卫兵路过,再向他们求救。”
“你有办法逃开?他们不会放松对我的看管,实在不行你先逃走去传信……”杨书玉想说去找谁传信,可一路过来,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试试看,无妨的。”槐枝轻拍杨书玉的肩膀,安抚道。
槐枝将人藏在身后,缓步靠近边缘的守卫,杨书玉半信半疑,眼见不远处的那几个守卫只是玩味地看着槐枝,且默许她靠近,杨书玉便将心一横,决定无论是什么办法,跟着槐枝试试看看。
有人轻佻地朝槐枝吹了一声口哨,可能也是忌惮林自初,他也不敢大声调笑:“又来找你达哥?”
槐枝垂头不答那个人话,只是在被簇拥着的守卫跟前停下:“小姐体寒,我来替小姐讨口酒暖暖身子。”
刚才吹口哨那人还不肯放过槐枝,凑上来便问:“那你需不需要暖暖身子?”
油腻嫌恶的语气,杨书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还不等杨书玉发作,那个被称作达哥的,抬脚便狠狠踹了上去。那人被踹也不生气,回头不怀好意地笑笑,便识趣离开了。
其他人心领神会,呵呵地跟着笑,三三两两挪步离远了些。但那种玩味的笑声仍不断传来,直叫杨书玉浑身上下不舒服。她气恼地扯着槐枝要往回走,却被槐枝用力把住。
“你家小姐还能喝酒?”胡达将酒递给槐枝,语气里满是轻蔑。似是不可置信,那娇滴滴的江陵女娘,竟能和烈酒联系在一块?
槐枝点点头,接过酒回身递给杨书玉,杨书玉生着闷气接都不肯接。她搞不懂槐枝为什么要做这些!更搞不懂分明说好两人再无瓜葛,自己却还会因此气得不行。
“你家小姐不领情。”胡达斜睨着杨书玉,话却是对着槐枝说的,“她以往也这样作践你心意?”
“没有,小姐待我很好。”槐枝说着,在转身时打开了酒囊,又羞怯地递还给胡达。“小姐不喝,那请达哥用些吧,山里夜间怪冷的。”
胡达也不客气,接过酒便仰头猛灌几口。可是不知怎的,平日里饮酒如饮水的他,竟觉得今晚的酒太烈,不过几口下肚,自己的眼皮便跟着变重起来。
杨书玉没有留意槐枝和胡达的互动,始终面朝其他方向兀自生闷气。等槐枝突然使劲把杨书玉按弯腰,快速藏在胡达的身后,她这才反应过来事情有变。
其他守卫会不时瞟一眼这边的动静,此时却只发现槐枝被胡达“抱”在怀里,两人正倚靠石头靠坐着休息,却寻不到杨书玉的身影。
等再往原先的地方看去,又只见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形,他们还以为是杨书玉不领情,独自回去休息,而槐枝还被胡达留在身边亲热。
然而事实是,槐枝刚才总是有意无意地遮挡住杨书玉的身形,其他人又知道她和胡达的关系,不会一直盯着看,夜色下也很难发现杨书玉没有转身离开。
所以当她把私藏的软筋散放入酒中哄胡达喝下时,旁人都不知道杨书玉还在旁边站着。
在打扰胡达和槐枝幽会之前,其他人就算疑心杨书玉的行踪,也是先去检查那个斗篷拢出的身形,而不是贸然打扰胡达与槐枝亲热。
因而,槐枝瞅准时机,再三确认其他人没有盯着她这个方向看时,她便拉着杨书玉悄声后退,然后转为往密林深处奔跑……
杨书玉的步伐似有千斤重,因为她知道这次机会是以怎样的代价换来的。旁人的打趣,说明了这样的事早已发生过多次,所以其他人才没有疑心,放心地留槐枝和胡达独处。
所以她不能慢,更不能任性。她一边用力奔跑,一边哽咽着呢喃:“槐枝,你不必为我……”
“小姐不必有任何负担。”槐枝开口打断,仍拉着杨书玉往前走,“达哥待我很好,是我利用了他。”
星河璀璨,幽谷昏暗,轻盈而纷杂的脚步声,被她坦然话语盖过:“槐枝从未背叛小姐。”
第82章
情之一事,最是难解。
山间野物,
大都昼出夜伏。太阳落山,飞鸟还林,如今又被林中穿梭的响动惊起,
复又栖回枝头。
夜间视物不清,
她们此刻只想尽可能地逃离那伙贼人。不知是因为奋力逃跑而身子不支,
还是因槐枝的话而哽住,杨书玉的喉头像是被一块炭火堵住,
开始发痛生疼,连带她的整颗心都是滚烫的,自己却什么字也吐不出来。
白日里她们被绕得晕头转向,
又是在全然陌生的地方,
什么方向和方位她们根本来不及思考,
只晓得拼尽全力的同时,
仔细看好能落脚的地方快跑。
至于两人心中酸涩的话,谁都说不出口。现在也不是倾心交谈的时机,因而杨书玉和槐枝心照不宣,没有将这件事继续聊下去。
空气中散发有少女汗水带出来咸香,
有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声,皆在脚步声中清晰可辩。
前方是何处尚不明朗,
但得以逃脱,两人心中便满是奔向自由的喜悦。直至有细弱的溪流落涧声传来,
她们才舍得放缓脚步,
就着砰砰的心跳声,认真地辨析水流的方位。
两人气喘吁吁地弯下腰,用双手撑着膝盖恢复体力。当狼狈地望向对方时,
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角所闪烁的晶莹星光。
忽而,两人默契地笑了。
不合时宜,
却如轻柔和煦的春风,可消雪化冰。某些话,也不必再说了。
“快走。”杨书玉拉着槐枝,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先想办法下山,跟着水流往下游走总没错。但他们也容易跟着找过来,所以我们要快。”
槐枝喘着气嗯了一声,互相搀扶着探开灌木丛,小心地往水声的方向挪动。
溪水潺潺,伴着落涧回响,槐枝的心也安定了几分。她忽而开口道:“拜别小姐后,我的确是第一时间就去找林公子。”
“我选择去找林公子,并不是因为我想获得他的垂怜,而是我知道继续留在杨府后宅,自己不会再得小姐信任,那大抵会混吃等死,潦草一生。以林公子对小姐的重视,我留在他身边,也许还能再和小姐相逢。”
“离开杨府时,我甚至天真地以为待在他的身边,可以为小姐查清楚一些事情。”说着,槐枝为自己的无知笑出声来。
“那晚我找到他时,其实一开始他并不打算留我在身边。就在江陵府衙外,他默许了救他的人向我挥刀,只是最后那把刀没有落下来而已。”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准确来说,杨书玉实在不明白,林自初和槐枝为什么一直都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至少她是浑然不在意的。现在槐枝再次提起,她便顺着问一句。
槐枝走在前面挂着笑,自顾自地往下说:“那一刻我也以为自己要死了,当那把刀挥向我的时候,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将成为江陵祸乱中唯一横死街头的人。”
“我本能地举手闪躲,自己都不记得手里还拿着小姐的那张婚帖。”
“而林公子看到了婚帖,便替我拦下了刀。”
她顿了顿,也不敢回头去看杨书玉的反应:“槐枝虽然不够聪明,但也能看得出来林公子对小姐的真心实意,所以离开杨府时,我只拿走了婚帖,还好被我歪打正着了。”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之所至,槐枝的语气也染上浓稠的哀伤,她不愿回忆过去,便往下说,“等再次见到小姐,他们要我给小姐日日喂药,我不答应,他们就要强灌。虽然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听话照做,可我真的是日夜难安。”
“若我有能力而不去帮助小姐逃脱,我怎么能对得起小姐?我又怎么能对得起夫人?”
“或许小姐已经不记得了,当初是夫人把我带进杨府的。夫人对槐枝有重造之恩,槐枝片刻敢忘,又怎会做对不起小姐的事?”
“槐枝不敢为自己狡辩,年少时的确思慕过惊才绝艳的林公子,毕竟他是我此生所能接触到的最为耀眼的郎君。可槐枝从未生出僭越之心,每每向他传话,也是为着小姐好的,同他一起变着法地逗小姐开心……”
“我知道,是他利用了你的心意。”对于过去的事,杨书玉早就不想去分辨出子丑寅卯来,当初在房中就这件事也说开了,没必要再深究。
她反而宽慰槐枝道:“你留在他身边,也吃了不少苦吧?可看清了他的为人?还念着他吗?”
槐枝摇摇头:“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我方明白过来,为何小姐突然转了性子,突然和他分道扬镳了。”
杨书玉垂下目光,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答话。
但槐枝仍絮絮叨叨地往下说,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就好像主仆分别后,她变得沉默就为了今晚的开诚布公。
“离开江陵后,林公子就把我仍在北境,没人愿搭理我,他们也不许我出门。那段日子我就像是被人遗忘的家畜,给口吃的,还活着就行。”
“只有达哥……”她带起笑意,认真而诚恳地同杨书玉说,“达哥教会我骑马,也最大限度许了我活动自由。”
“小姐,我是愿意的,就算后来你没有出现,我也是愿意的。”
“所以小姐,你不要为此有负担。”
就算没有嫁娶之礼,槐枝的确是心甘情愿地与胡达在一起。毕竟对她这样的人来说,遇到两情相悦的人,本来就是很难的一件事。以她这样的身份,以她在那群北凉细作中尴尬的处境,她能求来的不多,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有一颗真心相待,便足以让槐枝沉沦。
笑意随着声音消散在夜风中,槐枝眼角滚落晶莹的泪,在月光下耀眼夺目。
她痛苦地说:“我才是辜负他的人,我无耻地利用了达哥待我的真心,但我并不后悔。”
“我们殊途陌路,我一开始就知道和他迟早要分开的……”
说到这里,槐枝几乎泣不成声,直接立在原地掩面而泣。杨书玉觉得心中酸涩,便上前抱住她,抬手轻抚她的后背。
情之一事,最是难解。
槐枝在残酷的现实中看清了林自初,曾今高不可攀的清辉朗月消磨殆尽,但她又幸得在深渊中遇到了真情。命运之得失,叫她这样的小人物痛不欲生,她只能选择亏欠良多的杨书玉,而负了胡达。
她可以不言后悔地利用胡达对她的信任,可她总要为这段注定不得善终的感情而痛哭一场。
杨书玉就像槐枝幼时安抚自己的那般,默然地顺着槐枝的后背,没有催促,甚至暗暗鼓励她放肆地宣泄情绪。
因为从槐枝断断续续,看似跳脱的话语中,她已然拼凑出槐枝离开江陵后,压抑而苦闷的遭遇。
“走吧,小姐。”槐枝呜咽着收了情绪,动作比思维要快,她都没看清脚下的路,就着急要走。
“小心!”杨书玉手疾眼快,在她踏空断坡前,用力把人往回扯,自己却重心不稳,被乱石伴住,顺势朝一侧摔了下去。
“小姐!”
等槐枝顺着坡去寻滚下去杨书玉,她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
“不哭了。”杨书玉躺在乱石灌木的堆叠处,苦笑着抬手为槐枝擦泪,“福祸相依,古人诚不欺我。”
幸运的是,她们意外找到了一条近道,直接抵达了水涧边。不幸的是,水涧多有野物出没,有猎户安放了补兽夹,现在正死死咬住杨书玉的右脚踝。
“我就知道逃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不然那晚身边有这么多人,我也不会被林自初捉住了。”杨书玉忍不住腹诽两句。
还好捕兽夹不大,不是套野猪或老虎那种大家伙用的,要不然杨书玉和把脚送进铡刀里自裁也没差别了。
可捕兽夹设置有锁扣,两人尝试了半天也没办法打开。虽没伤到骨头,却也使得杨书玉无法正常行走了,更别说戴着捕兽夹继续走了。
就在两人愣神,琢磨着要怎么办的时候,林中惊起的飞鸟久久不愿还巢,又生动形象地告诉她们,什么叫祸不单行。
“你先走,你走脱了才有希望。我先藏起来等你,就算不幸被他们找到,我也不会有生命之忧。”杨书玉忍着疼痛,扶着巨石靠坐下来,“这里会出现捕兽夹,说明附近不远处有猎户居住,但你要小心对方是不是佯装成猎户的探子。”
“不要直接带人回头寻我,要让他们先送你回城中,你去找守城官兵来救我。”
“可我怎么能说服他们?士兵小卒不会理我的。”槐枝自然也知道自己被捉住,只有死路一条,哪怕有杨书玉求情,那也不可能保下她。
那些北凉人早就对杨书玉不满了,他们不能对杨书玉如何,还不能杀鸡儆猴,拿槐枝的命去杀一杀杨书玉的心气吗?
槐枝心知肚明,她也没有推拒,但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说动官兵派人钻入深山,就为了来找杨书玉?
杨书玉对此也犯了难,她忽而想到自己摔碎的玉络。若信物还在,槐枝找求援也比现在容易一些。可是没有如果,她身上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了,就连过关路引也是林自初属下准备好的,上面是什么名字她都不记得。
“如果你能找到军营,你试试着说要寻一个叫高时明的人……”
杨书玉打心底觉得这个名字没什么分量,可这算是她与那位摄政王唯一能对上的暗号了。除了试试,还有其他办法吗?
槐枝也知道情势危急,她先将身上的外袍脱给杨书玉御寒,又搀扶杨书玉藏在水涧后的一个石缝中,便一刻不敢耽搁地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走远,最后归于死寂,杨书玉只能在心中为她祈祷一路平安,而后又无能无力的,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了神明,盼神佛垂怜,给她一线转机。
就在她用祝告的方式捱过满满长夜时,她还不知道她心中所愿,都朝着最坏的方向飞速发展。
尽管槐枝刻意避开水边,可她的脚程远比不过马蹄飞驰的速度。这片山野于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但对林自初他们来说,却是经过斥候探查千百次而描摹过的,更别说他们队伍中还藏有多次往返这片区域的人带路。
所以当槐枝在幽谷中逃窜整夜后,天光破晓时分,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包围圈里打转。
无论是往东还是往西,她都能看到有人在合围过来,被惊起飞鸟嘶鸣着,盘桓不停。
槐枝绝望了,每每站在命运的交叉口,她总是倍感无能无力。世间也不会再有姜荷那样的人出现来解救她了……
可她要是放弃,她家小姐又该怎么办?
第83章
是杨家小姐要找高时明,她也只信高时明会救她!
朝暾初露,
天朗气清。林间浮起飘渺的山雾,随轻风流动,描摹出山岚起势。
天地万物,
都浸染在金黄色的晨光之中,
静谧无垠。
然定睛细看,
则会发现异常之处。
视线尽头,树梢簌簌颤动,
驱鸟兽四散,其行进速度之快,首尾默契地呼应着,
一看就是训练有方的队伍在山间极速推进。
当槐枝发觉自己是在山中打转后,
她果断弃了山路,
选择往山顶跑。而马匹受制于坡度,
林自初他们发现杨书玉逃跑,势必骑马追来。
如此,只要槐枝爬得够高,沿着山脊陡峭的地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