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因此,杨书玉掷过去的玉络,
众人根本来不及瞧个真切,
便蜂拥而上。众人的哄闹抢夺,
更像是杨书玉往鱼池里撒了一把鱼食,引群鱼翻涌争食。
至于引发这场骚乱的罪魁祸首则语气轻快,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景象,她语调微扬,
同林自初哀怨道:“我的玉络碎了,自初哥哥能帮我重新嵌好吗?”
嵌好的前提是要先将所有碎掉的部分集齐,
而现在那些碎片,已经不知道被转过几次手,
又被何人揣在怀中,
飞快地朝哪个方向跑远了。
纵她语气再软再甜,却根本不是在撒娇卖乖,是明晃晃的得意和挑衅。
林自初眯了眯眼,
刚平复下来的情绪又有了新的波动。
“书玉向来娇纵爱胡闹,自初哥哥也是知道的,
不至于为此生气吧?”杨书玉见状也不怕,睁着圆溜溜的杏眼无辜地看他。
“何人喧闹!”
“是巡逻守卫。”变故发生得太快,等冯尤反应过来,城中的巡逻守卫军已经被骚乱吸引过来,他忙上前阻拦刚准备开口的林自初,“公子,我们得赶紧出城,不能再耽搁了。”
“在朔方城停留半日,实在耽搁太久,这足以让萧勖有所行动!再晚一步,我们怕是走不了。”
他实在忍不住,略带着责备和埋怨
,追加一句:“本来我们只需要露面就足够,实在不用在朔方城多耽搁这半日的。”
林自初清眸横扫,冯尤瞬间低下头。于是,他近乎粗暴地扯着杨书玉的手腕转身离开,低声呵道:“走!”
步伐匆匆,杨书玉勉强只能在转出街头时,回头看一眼被巡逻守卫镇压下来的喧闹人群。
也不知道她用力摔碎的玉络,究竟碎成了几块?但只要有一块能落到寻她的人手上也是好的。
很快,杨书玉被裹挟着离开朔方城。她几乎是被林自初塞回马车里的,但林自初居然没跟着上车。他牵过马匹,选择与冯尤策马先行,杨书玉依稀能听到他们在用柔然语说话,情绪都不如平常那般和缓。
杨书玉扒着车窗,挥手召来槐枝,目光仍紧紧盯着先行于车队的那两人背影:“他们说的柔然语,你可听得懂?”
“听不懂,没人教我。”槐枝的骑术谈不上好,走在乱石小道上勉强能与马车并行。等稳住身形,她又补充道:“在黎国境内,就算是私底下,也不见他们柔然语交流谈天。”
在三不管地带,官道什么的设施自然没人来主持修建。来往商队踏出来的小道,在晴天里勉强算得上平坦,遇上雨雪天气那便是寸步难行了。
因此,脚下这条曲折蜿蜒的小路,朝视线的尽头延伸而去,地理条件看起来也不允许他们金蝉脱壳或者是兵分几路,得到消息但凡想追,策马便可急追而来。
杨书玉参不透林自初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明显是一副想要对方追来,又全然不怕的模样。
槐枝却以为她在思忖冯尤这个人,便凑近小声解释道:“小姐,据我观察,冯尤这人的身份似乎比其他人尊贵些,不是寻常家生子或者府卫管事这么简单。”
“小姐昏迷的时候,我就听到过冯尤和其他人数落林公子多事,常常不按家主的命令行事。”
“家主?”杨书玉狐疑看她,像被这个词刺到,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狡黠又无辜地眨巴着眼睛。
槐枝十分确定地点点头,半是猜测道:“冯尤更像是林氏家主派来协助林公子的得力干将,他之所以没有常伴林公子左右,是因为他负责在北凉和黎国之间互通消息,传递调令。我见旁人总是额外尊敬他,有时像半个主子。”
“就像……就像秦掌柜那样。”
分别太久,她甚至没机会见证杨书玉的成长,仍像闺中那样耐心而细致地为自家小姐作解释,生怕自己没有解释清楚,便寻了一个较为贴切的比方。
“我看不见得。”杨书玉意味深长,并不认可槐枝的猜测和类比,她放下车帘,端坐回车厢里,娇柔婉转的嗓音隔帘传来,“秦叔可不敢违逆爹爹的决定。”
——
赈灾时,若遇到饥民哄抢食物,场面之混乱大抵便是眼下朔方城的状态,只不过会稍有不同。
侥幸抢到食物的饥民,会拼尽全力逃离躲避身后追着他的人,在跑的过程中,还不忘大口大口地将食物塞入。至于哪些跑不动的,也不敢细嚼慢咽。因为稍晚一会儿,其他眼冒精光的灾民就会扑上来抢夺。
食物入肚,顶多被人捶打几拳泄愤,那些人便离开了。
但是朔方城中掉落的是绝世美玉,待第一人看清楚以后,这场无休止地追逃抢夺游戏就此展开。
那些美玉,最先会被附近观望的百姓拾得,然后被迫交到铁腕强拳的地痞流氓手中,在刀枪的威慑下,又流转到武者手里……
直至最终,杨书玉的玉络必然会落在朔方城的强者手中。
西市偏巷,不知在过山墙后躲了多久的一位刀疤脸,神情警惕地绕出来,再三确认周围没人蹲守他以后,他便大胆松开扶剑的手,借力跃身而下。
落地时他踉跄两步,待站定后他还来不及露出得意的笑,一柄利剑已然横在他的颈边。
不上不下的功夫,让刀疤脸行走江湖多年也没能混出名堂,如今局势紧张,走镖压货的营生跟着缩减,他也不得不加入这场哄抢中。
平日里,教训地痞流氓他尚可游刃有余,对于突然出现在身后,出手便拿住他命门的武学高手,他自知是没有反抗的余地。
几乎是剑横在颈的瞬间,他便摸出从无赖手中抢来的碎玉,那碎玉估摸有平安扣大小,被他举在肩头,他甚至没有开口求饶,两人便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协议。
身后的人取走了那块碎玉,顺势收剑,而刀疤脸也没有回头去看清来人的面容。没了利刃的威胁,他径直走出暗巷,心甘情愿地退出这场争夺赛。
可还没等那人将碎玉收入怀中,一道如鬼似魅的暗影便从身前闪过,刹那间便将他手中的碎玉夺了去。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后脖颈吃痛,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等他因为吃痛而恢复意识,身体先是本能地从地面挣扎起身,右手摸上腰间空空如也,下一刻他的随时利剑就被俘虏他的人掷在面前。
伴着铿锵的利剑落地声回荡在厅堂中,他这才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忙不迭地伏首跪下,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砖上。
八尺高余的强手武人,竟也会颤着声音告罪:“属下万死,有负王爷的吩咐!”
高坐上首的高时明并没有理会,他正饶有兴致地将属下呈上来的碎玉拼凑在一起,最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不开口,厅堂中便没有人敢有多余的动作。
京都失势落入太后的掌控中、军中尚且不知还藏有多少敌手,这段时间里,就连风光无限的摄政王,也只能在暗中流转于北境各处。
等高时明收到消息出现在朔方城中,他便算是将一片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乌云带来,叫驻守朔方城的、随侍听令的所有人,皆悬着一颗心,憋着一口气小心在侧听候指令。
“确定都在这里了?”高时明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面,震得较为圆润的碎玉在托盘中转了一个圈。
四分五裂的玉络虽然遭到哄抢,却没有机会在当天流出朔方城,很快就被高时明的属下搜罗起来。负责搜罗的人不敢直接回话,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覃莽。
可惜覃莽不是谢建章,他更不会像谢建章那样化解高时明散发出的威压,所有他见状便凶狠地回瞪那人,就好像在说“王爷问话,你不回话看我干什么”。
自从谢建章请辞离开后,底下的人都不太好过,难道覃莽他就好过吗?他才不要当出头鸟,去触主子的霉头。
见覃莽的反应,那人便知道没人能救自己,十分自觉地跪到厅堂中还请罪的人身旁,“属下甚至将绳穗都拾回来了,大抵是全在这了……”
高时明凌厉的双眸缓缓移动,视线落在他身上的刹那,他登时改了口:“卑职愚钝,还请主上明示。”
“缺了一枚钱币和古黍一角。”
“卑职无能。”
“罢了。”高时明薄唇轻启,审视的目光游移到仍以额触的暗卫身上,“倒是江衡你该好好向本王解释一下,你此时为何会出现在朔方城中?”
指节扣响桌案发出咚咚两声,犹如重击地叩在江衡的心上,叫他羞愧得将身子和头埋得更深。
“这玉络又为何会出现在本王案上?”
“王爷容禀,江衡甘愿领受任何责罚。”江衡言辞恳切,得到高时明的应允后,他竹筒倒豆子般,把杨书玉一行离开崇峡后所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复盘一遍。
护卫不力,有负主上的吩咐是他的罪责,但敌方在人数上的巨大差距也是实情,他没有辩解一句,只是客观而详实地复述了一遍当晚的情形。能为杨书玉他们拖延片刻的时间,跟去的大多数暗卫还能全身而退,这已经算是江衡指挥得当了。
见高时明不动神色,他便又仔细地将自己如何寻到谢建章和卢青的,出于何种考量又被谢建章派来朔方城等,后来发生的事也一并说了。
只不过他快马赶来朔方城,恰巧与杨书玉错过,堪堪赶上碎玉争夺的尾声。否则他必要尾随杨书玉出城,继续履行暗中护卫杨书玉的任务。
再后来便是他碎玉还没捂热,就被认识他的同僚强掳来受审的事了。
太后党起事掌控京都后,高时明刻意隐藏了行踪。因为想趁机挖出藏在北境的暗桩,一直是高时明按自己意愿,单线联系他想要联系和传达命令的人,而那些试图传递消息的人却很难联系上高时明,比如说谢建章和江衡。
在边境不断流失住民和客商的情况下,南边方向的消息很难逆流而上传到北境,而高时明并没有刻意留意杨书玉父女的消息,毕竟他早早就派有一小队暗卫,在暗中护送杨书玉归江陵,届时他只需要等江衡归来复命即可。
谁又能料到,北凉的那两队轻骑兵绕过边防,沿途打家劫掠不过是幌子,暗地里竟是奔着杨书玉父女来的呢?
因此,高时明几乎是同时得知林自初行踪和杨书玉被俘的消息。现在再听江衡重述细节,他也没什么波动。
江衡说罢仍不敢起身,问责也罢,动怒也罢,却不见高时明开口。他心中万般焦急,额上跟着浸出一层薄汗。
不知过了多久,江衡只觉得时间流逝得比四时还长,这才听到高时明如往常那般,不辩喜怒道:“都起来回话。”
“谢王爷恩典!”
“谢王爷恩典!”
高时明不知从何时起,眸光又锁定在托盘里的碎玉上,也不知心中在盘算些什么:“建章他人在哪?”
“谢郎君带人去了黑沙河,卢小大人则领队去了乌山口,他们分析北凉的两队骑兵想要在北境戒严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避开巡逻北归,便只能走这两个地方。”
听见高时明嘴角逸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他顿了顿,声音跟着弱了几分:“两位大人带人去拦截轻骑兵,便叫我在朔方城留意其他动向,以便回援。”
“叫你的人去通知建章折返,就说本王召见。”
“是!”江衡本欲抱拳领命离开,却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那两队骑兵不追了?”
覃莽忍不住指着他,破口大骂:“蠢货!有王爷坐镇北境,他们还想溜,没门!”
“林指挥使。”高时明冷不防开口,覃莽也不敢太过放肆,骂完一句便收了暴脾气。一时间江衡走也不是,留又难堪,讷讷地杵在原地。
一直在旁边垂头听令的朔方城指挥史闻言,立刻出列,没等他跪下去,高时明便抬手制止,语调微扬问道:“本王吩咐的都准备好了?”
“按王爷的部署,昨日我们的人马便已经在城外埋伏好,只等王爷下令便可收口,借着山谷地势来个瓮中捉鳖!”
“好。”高时明从容起身,掸平衣袍,冷峻的面庞满是不容置疑的魄力,“覃莽,传本王令,即刻起开始拔除军中查证查明的暗桩,北境全面戒严,边防城镇封城,无令不得擅出!”
林指挥使困惑地看着高时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听高时明继续道:“至于林自初,本王要亲自率队擒拿回来。”
林自初以己为饵,暗中不知设下什么圈套等着高时明往里钻,殊不知,高时明也早早为他设下埋伏,就等着他出现。
一时间,怕是他们自己,也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猎物,谁才是猎手。
第80章
“书玉就这般自信,能驾驭北凉的骏马,从马群中跑脱?”
马车颠簸不停,
闹得杨书玉坐立难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国土,心中焦虑连乖顺也不愿意装了。
她无休止地抱怨,吵嚷着不愿走,
可是马车从未因她的不安而停下过。但旁人听着烦躁,
她这样的娇纵任性,
远远超过北凉人脾性所能忍受的程度,所以只能派人去将林自初请了过来。
林自初抛下锁眉沉默的冯尤,
策马快速往回走,不待靠近,他远远就能听到杨书玉在马车里吵嚷个不停。
“自初哥哥人呢?他说了不会薄待我的!”
动怒的小女娘把案几拍得砰砰作响,
蛮不讲理道:“要选这么颠簸的路走,
怎么不提前备好厚垫子?”
“还有你们北凉盛产的厚实皮草呢?是我不配用吗!”
杨书玉全然不管外面的人有没有理会她,
更不会体恤如今是在荒郊野岭赶路,
旁人要去哪里给她寻什么垫子或皮草。唯一还会关心她感受的槐枝,也因为没有话语权而不得不低头沉默。
马车周遭,但凡能听到她声音的人都紧紧蹙着眉,他们不仅嫌弃江陵女娇弱,
还嫌弃杨书玉一幅认不清现状的无知。
还当自己是金尊玉贵的杨氏女娘呢?
说白了杨书玉如今不过是他们北凉的阶下囚,仗着林自初的私心,
多得几分关照,还尤嫌不够,
竟想同往日那般作威作福!
在属下怨怼和隐忍的视线中,
林自初抬手叫停了马车。他兀自掀开车帘,还不等他开口训斥杨书玉的无理取闹,乍一掀帘,
就见杨书玉噙着一汪清泉,委屈至级地唤他:“自初哥哥,
他们都欺负我……”
刚才还张牙舞爪,蛮横不讲理的暴怒小狸奴,在见到你的瞬间便收起了利爪,开口就是糯糯地倾诉起自己的委屈,试问谁能顶得住?
饶是林自初做足了心里建设,打算佯装训斥杨书玉一番来安抚属下,在两人四目相对时,他还是会不可控制地柔软下来。
“书玉这是怎么了?”怕是林自初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柔得想春日里的风,借着和煦的日光而轻柔地吹拂万物。
杨书玉落寞地垂下眸光,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倒是没有继续抱怨:“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去黎国了?”
林自初一噎,什么强硬的话怕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是不是我再也回不去江陵了?”杨书玉小声嘟囔着,眼看就要落下泪来。
“等大业……”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杨书玉开口打断,又不甘心地別过脸去,“到时候我肯定头发都花白了,那爹爹……”
她说得真情实感,也不知道是同林自初作戏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还是暗中埋怨杨伯安动作太慢,她都离了国土也不见有人来救。
林自初浅浅勾起嘴角,抬头扫视了一圈还在观望的属下,历来克制又清明的他,索性再放肆一回,他眉眼低垂地问:“那书玉想如何?”
杨书玉身子往前探出,扶着车门娇娇弱弱地问他:“林伯父和伯母身体可还康泰?若我不能再回江陵,自初哥哥能不能让我与伯母同住?”
她半害怕半委屈,眸光缓缓扫视着周围,满是恨不得用眼神刀了她的北凉蛮人。
“我不想这些人天天在我眼前晃荡。”说着,她作受惊吓状,左手捂着胸口,“不然我吓都要被吓死,不长命的。伯母慈爱,定会和幼时一样真心对我好。”
林自初不知道被她哪句话刺到,眸光暗沉了下来,说话的语气也带着不耐:“书玉不要胡说。”
杨书玉似是被他的反应吓到,一时愣在原地,呆呆地抬眸看他。
见状林自初稍稍回神,又是一派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做派。他轻柔地抚上杨书玉的面颊,勾唇浅笑道:“就依书玉所言,到时候不叫他们在你眼前晃悠。”
他没有正面回答杨书玉的问题,但杨书玉从他的反应中,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见好就收,她便不再进一步试探,转而卖乖道:“马车太颠簸了,咯得我生疼,我能不能也骑马……”
在林自初探寻审视的目光中,她继续说:“你是知道的,我的骑术尚可,肯定不会拖慢行程进度。”
令人意外的,林自初想都没想,一口便应允了她。点头之痛快,让杨书玉心中大吃一惊。
就不怕躲了马匹,再一拍马屁股,一溜烟儿开始往回跑?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林自初笑弯了唇:“天底下要论驯马一事,怕是无人能比得过北凉人。”
“书玉就这般自信,能驾驭北凉的骏马,从马群中跑脱?”
杨书玉心虚摸了摸鼻子,笑着不做声。
林自初继续往下说:“本来计划中便要弃车而走,不过提前一些罢了。”
“嗯?”杨书玉敏锐地察觉出林自初的话,暗含话外之音,反复思索却不得解,而对方也没有继续要往下说的意思,她便没有继续追问。
在林自初的授意下,有人牵来马匹供杨书玉骑乘。骑马的速度远比马车行进要快,所以等杨书玉反应过来,身后的队伍已经分成了两拨人马,而落后的马车队伍已经被他们远远甩在山坳那边。
货商车队踏平的山间小道多是泥沙,马车压后留下的车辙,可以完美地掩盖骑马先行而留下的马蹄印。
林自初这是一早就算计好了,难怪他曾笃定地说:杨书玉的心思他全然看在眼里,但他的打算,杨书玉却猜不出分毫。
思及此,杨书玉深深地望着林自初的背影,秀眉不自觉地紧蹙。在她察觉不到的地方,槐枝又策马向前,用身形将其他紧盯杨书玉的视线遮住。
*
边境局势紧张,随时都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对外有虎视眈眈的北凉大军,在内则是太后党的奋力一击,很难说不会从京都起兵变。
到时候这些北境军一面要对战北凉,一面又要分兵勤王。一时间竟不好掂量不出轻重缓急,两边都是顶顶重要的国家大事。
可今年黎国先遇洪灾,继而粮食产量减少,为了赈灾,粮库和粮商手里的粮食早就耗光了,哪里经得起大军内外同时作战?
因而,随着高时明的军令从朔方城传递出去,全北境的军营立刻陷入战时状态。朔方城更是罕见地被打造成铁桶,无高时明亲笔诏令不得进出。
至于林自初,他们本就是少见的向北而行之人,军令又下达得很快,所以他们便是最后一支出城北去的行人。路面所留下的车辙都是清晰完整的,不沾风沙丝毫侵扰。
高时明与覃莽仔细勘察着路面上留下的车辙与马蹄印,似受到了某种指引,两人都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北方。
“王爷,叫末将说,此行本不必劳动您亲自带队擒拿。”覃莽手拿马鞭插起腰,不屑地望着北边,“林自初那小子带的人不多,有我就足够了!若王爷嫌我太糙,行事不够小心谨慎,还可以派林指挥使同行。”
见高时明不开口,他便没了底气:“也不是我高看林自初,只是出了城再往北实在是混乱。万一他们有人前来接应,王爷此番岂不是涉险?”
“连你覃莽汉都能想到的,本王会想不到?”
高时明甚至没有分他寸缕目光,莫名其妙地反问他一句:“你可知道世家少主意味着什么?”
“啊?什么?”
覃莽没料到高时明会问这些,登时愣住。要是谢建章在侧,他肯定能回答出来。但他覃莽出身乡间草莽,哪里能懂得世家的弯弯绕绕?能在军中挣有功名,成为高时明跟前的0得力部将,这已经是他覃家烧了十辈子高香也求不来的。
他无法跟上高时明跳跃的思维,抓破脑袋也回答不上来,只能等着高时明往下说。可高时明只是意味不明地轻笑,急得他直挠头。
“传令,即刻向北急行!”
下令时,高时明飒爽而迅速地翻身上马,身后的披风在空中随风打了一转,飞舞飘扬于身后。动作之流畅,如行云流水,加之一身巧致精细的轻甲衬托,将他锐利与飒爽烘托到极致。
宽大繁琐的朝服,将他的强势夸大多年,以至于他高坐庙堂之上,威名仍可远震四海。这叫人们早已忘了,曾今那个鲜衣怒马的皇四子,如今不过是年逾弱冠,依旧善于弯弓御马统帅三军的主帅。
除开他眉眼多添了几分沉稳,与当年的皇四子何异?
一路策马扬鞭,急行北追,直至下半夜,他们便已经追上了林自初一行的马车。
更准确来说,是追上一辆被俘获空的马车。
等高时明勒马止步,自有副将上前来回禀。那副将见来人不是自己的上司林指挥史,只是略微差异便抱拳跪地:“末将见过王爷。”
“说。”高时明没有下马,眼下的景象他扫一眼便猜出了七七八八。
不算焦灼的交战现场,地上甚至连一具死尸都没有,除了满地箭羽和火把,交战地的正中央突兀的立有一辆马车……
还问什么问呢?
“我们怕伤着马车里的人,一开始只敢射箭逼停车队。”副将把头埋得更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双方才交上手,那些人便果断地四散开,撤入山野逃窜,马车更像是被故意丢下的。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只是……”
只是夜已深,加之野外作战,怕是会让全须全尾对方跑了……
第81章
“槐枝从未背叛小姐。”
夜风凛凛,
荡入空谷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声。
路面点燃有零星几簇火堆,那火舌跳跃着,照明将士脸上的浩然之气。
“起来吧。”高时明坐在马背上,
不辨喜怒。
虽然早就料到此处关卡不会有什么大的收获,
可真当颗粒无收时,
他心中难免会生出一丝担忧。
林自初的人马能全身而退,且果断撤得个干净,
那只能说明交手后撤入深山密林,这是他们一早就计划好的。
事情正朝着最麻烦、最耗时耗力的方向发展。
从副将的描述中可知,林自初和杨书玉皆不在碰上的这支队伍里。那说明他们此前便兵分两路,
一队潜入山野,
所以高时明带人追来未曾碰面,
而一队则沿着道路前行,
直至遇到林指挥使设下的关卡,交手后便立刻钻如山里。
很明显,这是一计诱敌深入。
林自初先是带着杨书玉高调进出朔方城,明晃晃试探高时明的心思。
要不要分心来堵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