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伯父,书玉,崇峡夜深会起冷风,这个时节起薄霜也是常有的,实在不宜在户外久立。要不你们先行安寝?旁的事,有建章盯着。”卢青适时回身,招他的亲随上前,吩咐道:“领伯父和杨小姐到客房休息。”
有人提灯上前,躬身作请,欲为杨伯安父女俩领路。杨伯安点点头,慈爱地嘱咐两位晚辈当注意时辰,不得熬夜伤身,便领着杨书玉告辞离开。
在转进宅院时,杨书玉跟在他身后,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并肩前行的两道被月光拉得颀长,转入拐角时投在院墙上犹如树影枯瘦一闪而过,其步伐之急促不言而喻。
“书玉。”
“嗯?怎么了爹爹?”杨书玉闻声收回目光,脚下加快两步追在杨伯安身后。
杨伯安目光沉沉,直视着前方不曾回头:“不知怎的,爹爹我突然想起你娘亲了。我同她相识的时候,她也是你这般年纪。”
他鲜少主动提起少女时期的姜荷,或者说他每次谈及便会陷入回忆中。是以杨书玉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轻声应着,乖顺地等他往下说。
可杨伯安并没有将回忆摊开来说,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当年你娘亲为了嫁给我,吃了不少苦,后来也得罪了亲族,彻底交恶不再来往。”
“爹爹文人出身,并没有入仕为官,而是一辈子钻进钱眼里,没日没夜地研究商贾之道。哪怕已然成了一方巨贾,仍不断地向外扩张分号,为的就是我离开京都后,仍能在世占有一席之地,旁人说话做事前总要顾忌江陵杨氏几分。”
“白手起家的不易与艰辛,爹爹甘之如饴,你可知道爹爹所求的是什么?”
杨书玉垂眸细思,盯着裙摆处若隐若现的绣鞋尖,认真而诚恳道:“爹爹日夜操劳受累,为了的是娘亲和我一生衣食无忧,不受世俗所困,不受生活所苦。”
“书玉说的都对,但爹爹更想你随心所欲。哪怕做错了,选错了,仍有底气和条件重新来过,万事皆有你爹兜底。”
“爹不会代替你去做任何决定,也不会以过来人的身份,狭隘地为你指出哪条路才是所谓的归宿。”
“你要自己去分辨判断,感情一事犹是,今后伴你一生的人当经得起任何考量。如今这般畏首畏尾的囡囡,绝不是爹想看到的。”
杨伯安停步侧身,重重地拍了拍杨书玉的肩:“有些苦我和你娘吃过了,就不想你再尝一遍。”
“爹爹只需告诉你,哪怕是他,你也选得,重要的是书玉要清楚自己的心。不要因为选错过一次,就因噎废食,林自初不值当拿我至纯至性的女儿去换。”
“我没……”杨书玉局促地把话咽了回去,低头小声道,“书玉知道了……”
情窦初开的少女,尚说不清什么是情爱,可她心中悄无声息蔓延的情愫,早已以本人尚未察觉的方式,或影响或支配着她的情绪和姿态。
然而这些细节,又悉数落在那些关注她一举一动的人眼中。
杨书玉因这番话而陷入沉思,她虽没有如杨伯安盼望的那样,再生出一往无前的勇气来,她或许依旧会因为和林自初的过往而踟蹰不前,但现下她却无比清楚了另一件事。
至少此刻,她是担忧高时明处境的。但这种担忧是男女之情吗?
——
月落日升,从晨起到用膳,杨书玉总不见谢建章的身影,甚至卢青都能抽空与他们同桌用膳。就是在她问及谢建章时,卢青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直到杨书玉坐在马车中等待启程,也不曾见谢建章露面。她怀疑,这是谢建章刻意在躲着她。
“书玉。”
当杨书玉暗地腹诽时,那道熟悉而温润的声音隔窗传来,她想了想便收回准备掀帘的手,打算起身下车。
有些话,还是说开为好。
“书玉不用下车,几句话而已,我说完就走。”
杨书玉顿住,迟疑地掀开车帘,正对上谢建章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很显然,他怕是又劳累了一整夜,但他神采飞扬如旧,神态跃然,没有一丝的疲惫之态。
反倒是杨书玉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书玉,接下来我不能同行了。队伍分两队南下,你与伯父走水路……”
“你要回京都?”
沉静的目光越过车窗,谢建章注视着杨书玉缓缓道:“我知道你关心京中变故,但我暂不打算回京。”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离开京都的时候,形势不是一片大好吗?”杨书玉没有否认,大大方方地说出疑问。
“突生变故,具体细节尚不清楚,也待考证。目前传出的消息是北凉使团在原阳凭空消失,朝中派去探查的人也有去无回。等奏报再传入京都便是有两队北凉铁骑,越过北境防线沿濮江一路抢杀掠夺。速度之快,以至于驻军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
“北境防线犹如铜墙铁壁,铁骑能凭空出现在后方,只能是原阳为他们大开便利之门。”
“摄政王为整肃北境军纪,亲自北上。可他刚离开京都,太后就抱着不省人事的皇上出现在朝会上,声声痛哭摄政王狼子野心,勾结北凉谋权篡位,不仅下令幽闭太后,甚至不惜对皇上下毒。”
“太后声称那两列铁骑能在濮江如入无人之境,都是摄政王默许的缘故,笃定是王爷有意放任北凉掠夺今年冬日的所需物资。太后党借此反扑,得到不少持中的官员的应和,更别说坊间了……”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杨书玉的神色变化,继续道:“更糟糕的是也不知是为了接应铁骑,还是意欲趁乱挑起战争,北凉大军压近北境防线,因此北信军自然有所动作设防,但这却让朝中百官猜疑王爷起兵谋反,私自调集兵马。”
“消息传开后,王爷也没了踪迹,一时间京中群龙无首,其麾下的官员将领也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反击,难免让太后党占尽优势。”
“京都怕已在太后的掌握中,等你们启程后我会径直去原阳,那是变故的源头所在,而原阳都尉是王爷一手提拔的将领,我不信他会叛变。”
他言罢等着杨书玉开口,可对方却只是沉默地伏窗,抬眸同他对视。相顾无言,唯有头顶低沉翻滚的黑云隐隐作响,不时有细丝雷电在云层一闪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杨书玉突然伸出素手,遮在谢建章双眸前,阻隔了两人的视线。
正在谢建章疑惑时,杨书玉又缓缓收回了手,朱唇轻启,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昨晚爹爹同我谈起娘亲,我意识到自己似乎缺失了一段记忆。”
杨书玉落寞地收回目光:“我心念娘亲,清楚记得过去的每一个清明寒食,也记得幼时她带我往来于后宅和商行之间。甚至,更早更模糊的记忆我都能记起一些。”
“可是建章,我竟然不记得我娘亲是怎么离世的……”
“书玉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谢建章敛眸,声音温柔如旧。
“许多事我仍不确定,但直觉告诉我,脑海里空白的记忆或许也包含有你。你也曾问过不是?”
谢建章睫羽微颤,不置可否,心中早已翻起惊涛巨浪。
杨书玉沉吟良久,继续道:“我见过你在京都贵公子中央傲然挺立,如鹤舞清风,也见过你在卢青等好友面前谈笑风声,放浪形骸的模样。但总之不该是在我面前这样,拘谨着,处处收敛起自己的脾性。”
她忽地皱眉去同谢建章对视,反问道:“你在王爷面前回禀公事,也会是今日这般吗?”
谢建章一愣,仍注视着杨书玉不发一言。
“当日我许你留在我身边,并没有同你约法三章,我也承认怀疑和戒备过你,可也未曾干预过,可奇怪的是你在我面前日渐内敛端正。”
“我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但书玉真心希望你能取下这张面具。你想去做什么,大胆去做,无需征得我同意。我想知道京中发生什么,自然会寻你开口问,而不是你这样斟酌着措辞主动告知我。”
“你并不欠我什么,于师于友,是书玉欠你良多。”
“爹爹的意思我知道,也幸得你我尚还年轻,在有关一辈子的问题上,并不着急给出最终的答案。”
“我会在江陵等你,再见时,希望你做回那个洒脱不羁的谦谦君子。”
若分辨不清时,先迈出一步试一试,这未尝不可。
对此,杨书玉并不排斥。若是她又错一次,大不了回头再来,总归要好过现在这样,左右摇摆不定,耽误彼此。
晨光熹微,有清风拂过,仍夹杂着昨晚的寒气,卷起行人衣袍袖角翻飞。两道轻笑散于风中,细听也不可得,唯余才子佳人弯起的嘴角。
长睫掩住双眸流露的情绪,谢建章半晌才轻笑出声道:“那书玉可要等我啊……”
第71章
“可万一他们就没打算回撤呢?”
林涛阵阵,
山风顺势荡入低谷,发出细碎的回声。空中不时有高亢的啸叫声传来,与之遥相应和,
声声尽显北地苍凉之态。
但崇峡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北地。
其地形地貌更像是北境山脉过渡到平原的中间地带。
崇峡乃崇狄山脉绝陉之地,
是以无江无河仍被世人称为“峡”。沿陉谷向南,
地势豁然开朗,一马平川。在其以西的两城之外,
南北走向的蒲江汇入漳淮,津渡发达,水路相通。
得天独厚的位置,
让崇峡成为大黎举足轻重的交通要塞,
尤其是行商货运的行经之地。因此,
谢建章对于卢青连夜收拾行囊,
打算同他一道去原阳,他是十分不理解的。
于公于私,卢青选择离开崇峡都不是明智之举。
“你这是要把崇峡让给太后党?”谢建章的视线仍跟随着渐远的车队,他的语气并无半分离别的低落,
反倒更像是解决了后顾之忧,透出轻快与自信。
“光是收拾京都的烂摊子,
就有得够他们忙了,真当王爷多年培植的势力是摆设?若他们胃口真大到要将手伸向崇峡,
能不能还吞下另说,
单是即将进驻崇峡的北信军就不会答应。”
北境两军对峙,战事一促即发,北信军照惯例会把军眷与百姓撤到后方。而由高时明整肃起来的北信军,
自然贯彻他的行事风格——在护送军眷后撤时,会以换防之名强势“接管”各大重城要塞,
以防止战时腹背受敌,而崇峡自是其中之一。
这也是卢青不在城内处理公务,而是多日留宿在县城的原因。
此地离军营和城池都不远,正方便他将部分管治权移交出去。崇峡民生事务仍在他治下,但路障设卡、城防治安,乃至军需调度所涉及的方方面面都会移交给军中的官爷管理。
如此,在战时像卢青这样的地方官员,也就形同虚设了。
卢青抱臂凑近谢建章身侧,眼带笑意地顺着看向同一个方向,揶揄道:“人都没影了,还看呢?”
见谢建章不搭理自己,他转而悄摸摸问:“王爷的下落,建章可有头绪?”
“北境。”
谢建章说得笃定,他缓缓收回视线,抬步往相反的方向走:“比起京都乱起来,王爷更无法容忍军中被旁人渗入。”
“原阳异动怕是表象,北信军指不定里子烂成什么样了。”
他侧身看着沉思的卢青道:“卢家世代中立,太后党和摄政王党斗得正酣时,卢大人干脆自请外放南方巡视……你此番跟着我去原阳,怕是不站王爷,也会被太后党一并清算。”
“你就不怕有违卢氏祖训?”
卢青轻哼出声,负手无所谓道:“要不总说我父亲刻板守旧呢?”
“既入朝为官,朝堂党争是他想避就能避开的吗?纵使避得了一时,如今已是两虎相斗,谁能独善其身?还是他想等斗争平息,再回京分一杯羹吗?”
“就算胜者掌权初期百废待兴,还肯重用他,那也要问一句跟着厮杀过来的官员肯不肯,那些人能否容下旁人来摘桃子!届时京中,还有卢家的一席之地吗?”
历来政党为名为利而聚,不知多少官员为了赢到最后,举全族之力投入党争中,哪怕中途折了败了,饮恨退场,也还会有力争上游新贵前赴后继。
党争从来不是太后和摄政王叔嫂两人之间的争权夺利,一直以来都是无数官员权贵之间的斗争。最后无论是谁赢了,论功行赏也该是那些参与者,而绝非所谓的“中立之士”。
“单是为了我自己的仕途,如今已是两党决胜之争,我岂能作壁上观?若我选错了,只当卢家出了一个不肖子孙,旁枝仍有后继者托举门楣。”
“你倒是想得透彻。”谢建章浅笑吟吟,双眸却无半点往日的温润之色,“怕是在更早之前,你就投入王爷门下了吧?竟是把我也瞒了去。”
卢青双手一摊,做作地大喊冤枉,却也没有否认。
谢建章目视前方,细细回忆道:“当初选派任职崇峡的官员,两边吵得不可开交,结局都说是鹬蚌相争,让你得了便宜……”
卢青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喟叹道:“卢氏世代中立的形象深入人心嘛……倒也不是诚心瞒你,当初你劝我不可过早涉入党争,王爷便只让我当一枚暗棋,未曾吩咐过我。”
高时明的势力范围,远比谢建章认知的要大。
见谢建章浅笑依旧,却不答话,他抬手指着路边不远处的护卫,转移话题道:“这些都是我身边最精良的护卫和招揽的门客,此番北上,我们就化身寻找动乱后失联商队的少东家,轻装简行也不惹人注目。少东家,可好?”
路边立着练家子十二人,武器各异,但从衣着和气势就能分辨出哪些是府中训练出来的护卫,哪些是招揽上门的闲散侠客。这些人凑到一处,倒还真有几分商行鱼龙混杂的样子。
认真打量过后,谢建章扬声笑道:“此行护好你家大人,别叫他一文弱书生折在北境,末了让旁人摘了桃子。”
这些人并不通文墨,听不懂谢建章话语中的调侃之意,便齐声应是。
“诶?”卢青不满地啧声,最后不住地无奈摇头浅笑,“多年不见,嘴上你还是这么爱占我的便宜。”
他似是妥协,难得地没有同谢建章呛声:“行,我尽量不拖少东家的后腿。”
谢建章利落地翻身上马,坐骑却并不是踏川。马鞭高扬,随着清脆的噼啪声响起,他一马当先地蹿出。马蹄飒沓激起阵阵烟尘,那沾染笑意话便落在他身后,清晰地落入其他人耳中。
“已经落后了,还不快走?”
“刚才到底是谁黏在原地不肯走的?”卢青不甘落后,纵马去追,“若不是你,昨夜我都出发了!”
回应他的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先后凌乱地响起,声声错落,急促而稳健,统一沿着陉谷深入崇山峻岭,惊起飞鸟出林。
后紧随着有雄鹰高啸,振翅在空,沿途驱赶那些受惊的飞鸟,它追着疾驰骏马的行迹,振翅高飞。
就好像连海东青也是如此地迫不及待,它也想要回到北境,好投身加入这场逐鹿之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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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行至漳州城郊官道,已是傍晚十分,澄黄的落日洒满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将路面的凹凸处用明暗交界清晰地标注出来。
“商行年年出资修缮,然这路况还是一年不比一年。”
就算货运往来的车马频繁,这条官道磨损的程度,早已超出常年修缮维护后该有的样子。加之有崇峡官道在前做对比,很难让人接受相连相通的官道的差别居然如此大。
崇峡至漳淮,是各大往来北境的商队绕不开,由陆路转水路的必经之路。同样的车马经过崇峡,自然也会经过漳州。没道理漳州的道路比之崇峡,会破败成这副模样。
杨伯安放下车帘,将眸中晦暗之色隐去。他垂眸望着伏首于膝的杨书玉,关怀道:“书玉在想什么?”
闻声,杨书玉抬起头乖顺地答:“爹爹,我在想林自初。”
见杨伯安敛眸紧抿着唇线,她连忙解释道:“爹爹不要误会,书玉只是有些事实在想不明白。”
杨伯安抬眸望着她,等着她往下说。
杨书玉挪了挪身子,凑到杨伯安身边,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细数:“爹爹你可能还不知道,林自初在江陵府衙的地牢凭空消失后,化身北凉使臣在京都闹了好大一通。”
“自然,他没能在摄政王手下讨到便宜。”她含糊而心虚地略过让林自初被打成过街老鼠的始末,却不知杨伯安早已从谢建章处知晓她进京都的所作种种,“最后北凉使臣匆忙离京,那一行人在穿越北境防线前,在原阳却没了踪迹。”
“与此同时,两队北凉铁骑,能无声越过北境防线,出现在濮江一带,很难说他们不是为了接应林自初一行人。”
“说是掠夺物资,可铁骑满载又能运送多少金银?更别说粮草之类的物品了。”
“可我总觉得……”杨书玉无意识地把玩着腰间的玉络,不安的情绪萦绕在她心间,“若北凉铁骑真是为了接应林自初倒还好,他们把人接回北凉,关起门来京都权贵要如何去斗,那也只是大黎内斗。就怕他们如野鬼一般,可畅通无阻地穿梭在北境防线后面,伺机觊觎旁的东西。”
杨伯安抬手抚摸靠在肩头撒娇的少女,好笑道:“掠夺物资怕只是幌子,铁骑接到林自初一行,自然要回撤,否则北信军重整攻防,到时候他们不能越过防线,自然就成了瓮中之鳖,能藏在山野几时?”
“可万一他们就没打算回撤呢?”
杨书玉皱着眉头,赌气似地说:“如果是太后赢了,以北凉相助,调兵给北境施压防止北信军进京的功劳,林自初他们还怕回不去北凉?”
她甚至内心以为,太后为了赢甚至可以默许北凉借机吞并边。与虎谋皮,总要许以更大的利益。这样的例子,史书上并不少见。
“那他们藏在后方,还能做些什么呢?”杨伯安若有所思,“两队人马,既不能攻城掠地,也不能运送可观的财帛粮草,还要冒着被围追堵截的风险,潜藏敌国后方……”
他吐字越来越慢,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视线也慢慢投到杨书玉身上。
“除非,有体量小,却能调取无数金银财帛的东西……”杨书玉似有所感,缓缓抬起头同杨伯安的视线对上,“又或者,人……”
是啊,林自初当初设计入赘杨府,前世直接造成杨家的覆灭,不就是奔着杨书玉来的吗?
暗中的谋算败北,他便会歇了这个心思吗?
杨书玉的手不自觉地攥紧玉络,她在杨伯安眼中看出同样的猜测。
夕阳落入西山,夜幕低垂,黑暗迅速笼罩大地。起初还微不可闻,如今车厢陷入沉寂,声音似被放大,父女俩谁都听得真切。
四周传来的细碎马蹄声,还有外邦人乌啦啦的呼喊声渐近,似已经给了他们最有力最直接的回答。
“弃车!”
第72章
“我同你走,不准再追了!”
来者不善,
此时弃车是最明智的选择。
回程杨书玉一众本就是轻装简行,除了安排有三辆马车供人路上轮番修整,护卫随从皆是骑马守卫前后。
谢建章甚至还考虑到马匹负重疲乏,
若不时停下休整会耽误行程,
他便在队尾特意备上多匹空马随行,
以便适时轮换,最大限度避免出现人疲马乏的状态。
因此他们立刻弃车改骑马突围,
不仅马匹充裕,借夜色尚可一搏脱困。
“此地离驿站不远,会功夫的全部随老爷和小姐往漳口突围,
其余人找机会分散开来,
钻林逃生。”
在凌征的安排中,
所有人迅速行动起来。诸如月芽等不会御马的人,
或四散钻林求生,或与他人同骑往其他方位逃窜,默契十足地远离杨书玉父女,不敢耽误他们突围分毫。
哪怕是心思单纯的月芽,
她也懂得那些合围过来的人马,绝不是寻常打家劫舍的匪徒。
这些人是直奔杨伯安和杨书玉两人来的。
砰——
天空突然炸开一团巨大的烟火,
而后化作细碎碎星,发出此起彼伏的噼啪声。那是凌征第一时间释放的商行信号,
驿站接应的人看见自会赶过来。
“爹爹,
快走!”
杨书玉翻身上马,边说边扬起马鞭,纵踏川带头而出,
干脆利落,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她怕自己回头等上一瞬,
就会拖累突围马队的速度。
哒哒的马蹄声紧随其后,环绕在她四周。就在此时,身后不远处响起刀剑交击的声音,既密且急,如暴雨扑窗,仅凭声音也知出手之人皆是下了死手。
“有人在为我们争取时间。”杨书玉闻声回头,除了漆黑山谷,摇曳林涛,什么也看不见。
杨伯安慢她半程,不曾回头,他沉声道:“贼人怎肯被他们绊住脚步,下手自不留情。”
“撑不了多久的。”凌征侧耳分辨着刀剑声,“敌众我寡,他们只牵制住前锋那小部分的贼人,后面的人径直绕过双方交锋的地方,追来的速度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杨书玉收回视线,心中生出不安。
此等境况,她似已经历过许多次。在江陵城外,在西山密林……
显然,这一次她又成了被围猎的对象。
借着稀薄的月光,杨书玉见在不远处的官道拐角,道路左侧有一断坡,在往前她猜测还有其他土坡。
那是极好的设障之地。
心中有了猜测,她不动声色地驱驶踏川行在队伍的最左侧。随着拐角越来越近,她开始放慢了踏川的脚步,甚至她在坡底还稍作停留。
“书玉?”杨伯安不解地回头看她,差点便要勒马等她,这时她又纵马追了上来。
“爹爹别担心,我没事,只是刚学会骑马,担心天黑过弯从马上摔下来。”
求稳而在拐角处放慢脚步,这并不算拙劣的借口,杨伯安并没有起疑心。
只是他不知,此时站在坡顶的人无声弯了嘴角。
“世子,错过在此处拦截,前方不远便是驿站了……”
为首之人抬手制止身旁人的提醒,坡顶那些随时准备将巨石圆木等路障推下断坡的人,见状便也撤了手。
“活捉,不可伤人。”
“是!”众人得了授命,齐声应是,转身上了马背。不知是谁朝天射出鸣镝,潜伏在各处的人马立刻动了起来。
弯刀壮马,皮革缚身,鞍边还挂有强弓箭袋。很显然,他们较鱼龙混杂的杨家商行护卫更善骑射。
若不是为首者要的是活人,刚才杨书玉一行转过拐角时便无人生还了。
前后左右几乎同时响起马蹄声,好不容易甩开距离的追兵似是突然出现在他们周遭,这让沉着的杨伯安也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