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掌柜们都夸我能干,爹爹见了也会以我为豪吧?”杨书玉有些心虚,她也拿不准在京都会是什么等着自己。那本应是杨伯安要面对的,可如今落到了初出后宅的杨书玉肩上。
她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多半应付不来。可除了硬着头皮进京,她还能怎么办呢?
记忆中,她甚至没有出过江陵,饶是听过京都的繁华,也是十分陌生的。
愁绪爬上心头,明媚活力的少女似是被抽走了一缕魂,如被搁置在床沿的布偶那般,静静地陪着杨伯安。
她想出发前都陪在杨伯安身边,心中仍存一丝希冀,望他能早日转醒。这种至亲游走在鬼门关的感觉,她前世经历过,今生依旧不能坦然面对。
以至于她的指尖要比杨伯安的手冰凉,她要不知足地握紧眼前那只大手,久久不肯放开,以索求那份微不足道的温暖。
“小姐,有一位谢公子上山来寻你。”月芽推门进来时,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像是怕极了会吵醒沉睡中的杨伯安。
杨书玉微微起身,狐疑一瞬间才道:“知道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杨伯安的手放回被子里,又将被子整理得满意才跟着月芽离开。
再见到谢建章时,他正背对着厅堂的大门抬头伫立,一袭月白色斗篷遮掩住所有沾染尘土的衣袍袖角。
谢建章风尘仆仆并未梳洗过,那些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细碎胡茬,无声地强调着他的疲惫。尽管他的一双含情眼,从杨书玉进门时,就神采奕奕地迎着对方探寻的视线。
他举止闲雅地行至杨书玉身侧,宽大垂坠的斗篷将他的手遮掩得严严实实。
“谢公子有结果了吗?”杨书玉径直坐在主位上,抬手挥退跟来的月芽和奉茶的药童。
谢建章始终站着,垂眸看她,无比坦诚道:“那只商队十有九人是北凉细作,可谢某用尽手段,他们也说不出在江陵接应的人是谁。”
杨书玉想了想,迟疑道:“也是,他们听令行事,哪会知道大人物的身份背景?”
线索又断了,她却莞尔一笑,似是毫不在意。
“论罪需要实证,可作出判断却不需要。”谢建章拢袖而立,眉眼低垂道,“林自初望风而逃,他组建的商队还查出细作,九成冤枉不了他。”
“可惜了,但我总不能等他开始搬空杨家,我才出来揭穿他。”杨书玉的指腹沿着杯口来回摩擦,陷入沉思不再开口。
谢建章掏出一团布满折痕的桑皮纸,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徐徐将之展开,厅堂中发出沙沙的摩擦声,而后桑皮纸被他压平,擦着桌面送至杨书玉的面前。
他垂眸打量着杨书玉的神情道:“女娘将杨济药铺的招子印在桑皮纸上,当真是好法子,受益的病患都在念你的好。”
杨书玉初掌商行,虽大方地将粮食和药材交给朝廷来赈灾,却万没吃哑巴亏的道理。
城外施粥,天下人都知道朝廷赈灾,借的是杨裕粮庄的存粮,而济世救人的药方,杨书玉又怎能白白送给朝廷呢?
因而在药房伙计开始配装药材前,杨书玉特意找来版刻师傅,让其用木头章将杨济药铺的招子刻好,用来给分包药方的桑皮纸上印戳留痕。
无论是灾民领到朝廷分派的药包,还是朝廷亲自派人熬煮再分发给灾民,旁人只需一眼,便能瞧见桑皮纸上那大大的油墨“杨”字。谁不会记杨家的恩?
“都说为商者重利,我瞧女娘还真有了国而忘家的气度。”
杨书玉抬手嘛擦着案上那张桑皮纸,指腹缓缓描摹着杨字的笔顺道:“名声亦是利。”
“父亲行商至今,俨然已成三国巨贾,倒还真用不着我去赚取更多的银子。”
她收回手,正色道:“倒是此次朝廷要借杨家的势,却不肯摆出应有的态度来,我心眼小,实在是气不过,定要为爹爹争一争这救世济民的美名。”
朝廷的粮仓无粮,国库充盈却还要强硬征粮。若是杨书玉行错一步,那更是要直接治罪杨伯安。
拿着杨家的粮食和药草来救济灾民,用一卷圣旨招她入京论赏,便要她跪着山呼皇恩浩荡。当真是好没道理,世人该记得江陵杨府的恩德才是!
谢建章拢袖站好,明清的双眸灼灼,却澄澈无底。杨书玉瞧不出他的城府有多深,只一味地同他对视,不肯避让分毫。
若她去过北境,必然知晓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堂中的景象:熬鹰。
今日若不是她驯服城府深不可测的谢建章,那便是谢建章收了她做自己的提线木偶。总归要有一方退让诚服,才能结束这场双方试探。
谢建章站着同她对视,杨书玉坐在主位上微扬下巴以下位的姿态仰视来人,却丝毫不减气势。
“都说人生突遇变故,会叫人转变心性。多日不见,书玉俨然蜕变成能独当一面的少东家了。”
“城外灾民毁了粮仓,杨老爷也在这场动乱中重伤。书玉,你不恨他们吗?为什么还要亲自收购药材,转而赠与他们祛除瘟疫?”谢建章温声细语,却带着顽劣的调笑意味。
“瘟疫在江陵肆虐,我能得几时好?况且爹爹重伤昏迷,根本经受不住半分瘟疫的威胁。”
她收回视线,嘴角扬着笑意,志得意满道:“压制瘟疫蔓延开来,于我也是有好处的,还能顺道收了美名,我何乐而不为?”
“至于我爹爹的伤,那便更没有什么地方要怨灾民的。”
“灾民□□烧,多用的棍棒砖石,就算夺了守仓护院的武器,那也该是朴刀。”
“可爹爹的伤是利剑所致,愚民盲从,饥饿又折磨着他们,灾民不过是被人利用了而已。他们既没有伤我爹爹,也不是主谋。我何需怨怼?”
谢建章自顾自与她隔桌坐下,叹声道:“女娘的胸怀比谢某要大,倒是我狭隘了。”
杨书玉偏头追着对方的视线,声音清脆动人:“你的问题,我都如实答了,那么我的问题,你又打算如何作答?”
“你来寻我前,没去同他复命吗?”
谢建章微微摇头,眼神不躲不避:“去信一封,他知我心意。”
“那你要怎么回答我?”杨书玉再次强调道,“你只有一次机会。”
谢建章望着她沉吟片刻,只道:“高时明,的确非他名讳。”
杨书玉抬手打开茶盏盖,视线落在桌面上。润晚是被高时明安插在独峰上的人,她并不确定暗中还有没有别的耳朵偷听。
况且,直呼皇室中人的名字为大不敬,杨书玉没有要逼谢建章不敬前主的意思。一个简单的动作,暗示了谢建章她心中有标准答案,并非是诓他卖主,透露不为人知的信息。
谢建章噙着笑,抬臂越过桌案,用手指沾着杨书玉的那盏茶,而后一气呵成在桌面写下“勖”字。
两道视线落在茶水写就的勖字上,谢建章闲雅地收回手道:“时明是他的小字,高姓是从他母族。”
黎国国姓为萧,而拥年幼帝王为政,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则单名一个勖字,其母妃则是世家高氏的嫡系独女。
是高时明,亦是萧勖。
杨书玉悠悠收回视线,望着门外道:“好,我不问你跟着我的缘由,图名图利,且看你自己挣。”
“报一饭之恩嘛。”谢建章轻笑出声,顽劣的神情骄矜而风流。
厅堂中气氛稍缓,不时有清风混杂着药香贯穿而过,耳边传来谢建章坚定而温柔的声音。
“书玉大可猜忌我,怀疑我,试探我,但迟早你会相信,建章的真心可鉴日月。”
清风带走了他轻柔的话语,也吹消散了茶水写就的勖字,堂中静默不语。
第30章
“书玉又错了。”
北上入京,无法乘船行进,因而杨书玉此行随着商队,慢走官道。
她邀秦初平同行,又在商行点了近期熟络起来的掌柜伙计六人。离开前,她将杨府事务全交托给周顺看顾,近身只带了王妈妈和月芽跟着。
再加上谢建章,她这一程也就往商队的队伍里多塞了三辆马车而已。
然负责押队的凌征保长,却不敢掉以轻心。他直接从其他商队中匀出五十名护卫同行,生生把队伍编排成超大型的商队,怕是匪寇见之也要退避三舍。
“书玉又错了。”
马车中啪嗒啪嗒的拨算盘声戛然而止,随后紧跟着响起杨书玉极为气恼的叹息声。
谢建章低低地朗笑出声,如林中清泉淌过山石般动听悦耳,就连月芽也忍不住躲在王妈妈身后,咯吱咯吱地偷笑。
“八归,八五六余二。”谢建章抬指去拨弄杨书玉搁置的算盘,他嘴角仍带着笑,极为耐心地将算盘珠子拨到正确的位置,“书玉无需急于学成心算,等你能将算盘打得比所有掌柜好。那算盘的模样也就长在了你心里,这心算,你没刻意去学,便也会了。”
从杨书玉苦练打算盘起,她便寻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小型算盘随身带着。可她一旦脱离了算盘,在进行心算时,却总是出错。刚才,她便是在用算盘来验证自己的心算,只不过她又算错了。
谢建章耐着性子教,杨书玉却越发没了耐心去学,因而她心算时频频出错,现在彻底没了继续锻炼心算的想法。
“你会骑马不会?”杨书玉的脸上仍带着自己不争气的恼意,她扬脸朝谢建章简单问话也成了娇蛮的姿态。
“秦伯和凌保头不准我骑马,但是我还是想学。左右官道平坦,这一程要走上月余,到京都前我总能学会吧?”
秦初平他们不准杨书玉学骑马,一是因为他们被她腕口的伤痕吓到,不敢让她学骑马遭受搓磨,二则是行走在外,哪怕是走官道也不好太过招摇。杨书玉生得明艳绝俗,怕她被旁人盯上,遭人惦记。
谢建章倚靠着车壁,眉头舒展,眼含笑意,好一派风流雅士的模样。他打量着杨书玉,反问道:“若是我也不肯教书玉骑马,你当如何?”
“你是我的谋士!”路上被闷坏的杨书玉登时来了脾气,竟耍起了小性子,“你不听我的话,倒听他们的?”
秦初平他们是长辈,同杨伯安有交情在,又占着为她好的绝对优势,杨书玉不敢同他们当面争辩。但谢建章算是杨书玉亲自收在身边的谋士,她是可以率性而为的。
毕竟学骑马,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谢建章垂眸盯着染上怒气的杨书玉,久久不答话。杨书玉被他盯得心虚,悄悄抬眼去偷看对方的神色。
王芸将算盘连同账册收好,适时劝诫道:“小姐若是想学骑马,不如等入京后寻一处跑马场让凌保头教你。毕竟……”
马车车轮压上路面翘起的石块,让整个车厢晃荡了两下,里面坐着的四人也随之摇摆,靠扶着车厢壁才能稳住身形。
“毕竟官道也不算太平。”
她一语双关,既是在说偏离城镇的官道年久失修,不算平整,亦是再说灾情刚过,难保不会有受难的百姓落草为寇,蹲守在官道两侧伺机而动。
委婉的劝诫,让杨书玉冷静下来,沉闷地不做声。
谢建章眼瞧她的情绪低落下去,也不再逗弄她取乐。只见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环成一个圈,放在唇边竟吹出尖锐的哨鸣声。
不远处传来骏马的嘶吼声,似在与之呼应,而后便扬蹄踏着石砖哒哒地奔来。马儿在车窗前放缓脚步,与之并行,连连对车窗打起响鼻。
杨书玉圆溜的杏眼顿时亮了起来,忍不住撩帘去看,欣喜之色怎么也藏不住。
“是踏川。”
杨书玉撩帘的手不肯放下,她笑弯了眉眼回身看向谢建章,便撞入对方恣意洒脱的目光中,也不知他副姿态盯着自己看了多久。
“踏川温顺听话,你骑它无碍的。”脱离高时明后的谢建章,毫不遮掩他的情绪,一举一动皆是儒雅多情,又带着少年特有的鲜活与顽劣。
杨书玉微微敛眸,嘴角的笑也压了下去,竟生出几分局促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暗自祈祷自己是多心多想了。
月芽不谙世事,根本没留意两人情绪的细微变化。她从包袱里翻出襻膊,天真地在狭小的车厢中拉直展开,兴奋道:“小姐,月芽帮你搂起衣袖。”
王芸忍不住瞪了一眼月芽,似在警告她不准纵容杨书玉胡闹。月芽跟在杨书玉身边已有一段时日,胆子愈发地大,竟敢朝王芸吐舌头,直接凑到杨书玉的身边寻求保护。
杨书玉笑着转身背对月芽,刚想抬臂让她帮忙缚袖,才意识到谢建章仍在看着自己,便朝他递了一个不解的眼神。
“我在外面等你。”谢建章无奈地宠溺一笑,转身干脆地撩帘出去,坐在车夫身边安静地等待。
此时太阳西斜,已近黄昏,可商队距离驿站仍有一段距离。凌征便下令商队停下来休整片刻,好一口气趁夜赶至驿站投宿。
谢建章见杨书玉久久不掀帘出来,便先下车安抚好踏川,而后寻凌保头讨了一匹备用换乘的马匹。
轻扬马鞭,他潇洒轻快地纵马而来。金碧辉煌的夕阳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了一层温情柔意。
杨书玉抚摸踏川鬃毛回首时,见到的便是这幅潇洒闲雅的名士纵马图。
先前披散的长发被她结成蝎尾辫,搭着右侧肩头垂在胸前。襻膊束起她的广袖,发带鬓花随风而动,更显少女的娇俏。
绰约多姿的明媚少女扬着头,颇为委屈道:“我上不去。”
“左脚用力,先让王妈妈扶着你上马。”谢建章知道杨书玉的顾虑,便没有下马,而是眼含笑意,视线里藏着谨慎,紧盯王芸托举她上马。
杨书玉身姿轻盈,王芸托举她上马并不是什么难事。等她落在马鞍内坐好,谢建章双腿轻夹马腹,纵马凑近踏川,自然而然地牵起缰绳。
他始终快踏川几步,一手控缰,一手为杨书玉牵马,两人双马稳健地沿着官道踏余晖前行。
细碎的马蹄声,呼应着少女不时的朗笑声,在夕阳的勾勒下,他们成了让人移不开眼的风景。
因着有过骑快马的经验,杨书玉对这样的颠簸和速度并没有恐惧感,而是十分享受学骑马的过程,跟着对谢建章的警惕也松懈了几分。
夜幕笼罩大地,骑马累坏的杨书玉谢过谢建章后,在秦初平吹胡子瞪眼的不满目光中回到马车休息。月芽为她翻出薄被御寒,疲倦感瞬间朝她袭来,她在马车的晃悠中,沉沉地进入梦乡。
与此同时,在三城之外的京都,高时明金冠华服,斜靠在书房的罗汉床上。他手中捻着一纸信笺,神情威严而从容。
润晚立于下首,垂眸不语,长袍尾端露出黑色皮靴沾染尘埃,还没有得及换洗,在光线昏暗处仍十分显眼。他快马加鞭赶回京都,恰好晚谢建章传回的信一步进王府。
现下,他是连回禀赈灾事务也要斟酌着开口了。
“建章出京前,便说此行结束,要留在江陵还恩,原来他竟是要投杨家。”
高时明语调微扬,带有调笑的意味,可周身的气度却冷得压坠了润晚的头。润晚敛眸垂头,不敢答话。
“天色已晚,若无急事回禀,润晚先去更衣用膳吧。”不知过了多久,高时明用手撑着案几打量着润晚道。
饶是谢建章提前请示过,他心中仍存有异样的情绪,因而他对着润晚,也多了几分试探的意味。
润晚沉吟片刻,言辞恳切道:“人各有志,润晚斗胆,恳请王爷宽恕建章的任性。朝堂庙宇,终不是他所求。”
高时明晦暗不明的双眸,闪动着烛火的光斑。沉默良久,润晚躬着身不敢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挥退润晚。
房门重新合上,独留高时明一人在昏暗中陷入沉思。痛失臂膀的他,在夜色的侵袭下,自回京起第一次陷入梦乡。
他以为会回梦孩提时光,可在梦中拨开云雾后,置身之地却不是那座熟悉而冰冷的宫殿,竟是假山流水,曲径通幽的江陵宅院——杨府。
“自初哥哥!”
甜甜的呼唤声,未见其人而先在耳畔响起,而后便见杨书玉笑弯眉眼,从月门拐角处小跑过来。
她在三步之外止步,天真烂漫地抬手覆盖上高时明的额头,却关怀地问他:“自初哥哥,你好些了吗?”
“北地凄苦,你都挺过来了,怎么反倒是回了江陵,你就水土不服了?”
杨书玉收回手,半回身招呼跟在她身后的槐枝过来。
“我让厨房给你熬了牛乳米粥,就是不知道府里的厨子和北地的厨子手艺有何不同,你看吃不吃得惯?”
槐枝将手中的食盒放到听风院中的石桌上,仔细地布膳。杨书玉见林自初不动,便上前一步拽着他的袖子往石桌去。
林自初半推半就,在杨书玉期待的目光中用勺子喝粥,可他没喝两口,竟忍不住反胃吐了出来。
杨书玉紧蹙眉头,困惑道:“是不合胃口吗?”
“江陵产的牛乳太过咸腥,不如岷山牛的鲜香味好。”林自初用帕子掩口,在察觉到杨书玉的失落后,又补充道,“是我挑剔了,书玉原谅我大病初愈,暂时受不得这味道,可好?”
他话音未落,许是想到了什么,当即改了主意:“是汤药苦坏了我的舌头,竟偿不出是书玉的手艺,这粥是美味的!”
说罢,他端起粥就要喝,却被杨书玉拦下。
“喝不下也无需勉强自己。”杨书玉苦恼地坐下,自言自语道,“可是我得从哪里给你找岷山牛呢?”
砰砰——
“王爷,覃将军回京述职,请求觐见。”
高时明斜倚罗汉床,在呼唤声中悠然转醒,波澜不惊的双眸深不见底,他沉声道:“进来。”
不时,覃莽推门而入,行单膝跪礼,呈上奏帖道:“覃莽叩见王爷,还请王爷过目。”
高时明慵懒地抬眸看他,却不疾不徐地问他:“岷山牛,你可知何处可寻?”
第31章
“掌柜何出此言?没得吓着我家女娘。”
商队从江陵出发,
慢悠悠地走了一个半月才至京都。
因着商队在进城前,官兵会对货物进行盘点,以收取城门税,
杨书玉一行为节省时间,
便在城外驿站提前脱离商队,
分流入京。
三乘锦绣马车,被二十余名护卫簇拥着,
混在行人的队伍里格外显眼。
谢建章高坐在踏川背上,百无聊赖地顺着踏川鬃毛。肆意风流的眉眼微抬,他纵马与车驾并行,
朗声道:“书玉,
京都到了。”
“是吗?”
少女特有的娇俏语气隔窗回应他,
轻快而悦耳,
满是藏不住的兴奋与好奇。
谢建章没等来杨书玉开窗往外探寻,那被震得簌簌抖动的车帘,突然被一只纤长素手抬起,继而露出一双湿漉漉的杏眼,
正转悠着她那乌亮的眼珠子,仔仔细细地打量从地平线升起,
正一步步同比放大的雄伟城门。
行人往来不断,或三两作伴急于进京,
或言笑晏晏踏着晨光出城游乐,
其中不乏有纵马疾驰的驿使信差,他们扬起一路尘烟,高举着令牌迅速通过城门的关卡,
消失在城门的另一端。
“怎么?”谢建章纵马与杨书玉并行,垂眸打量她的神情,
含笑问道,“京都与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吗?”
杨书玉兴致缺缺,偏头看他道:“京都的城楼巍峨屹立,气势磅礴,的确十分气派。就是……”
她低头斟酌着用词:“就是稍显破败?”
谢建章闻言,忍不住朗声大笑。
“你笑什么?”杨书玉不服气,抬手指着角楼处重檐道,“角楼的垛口缺了也不见修补,更别说上漆维护了。”
映入眼帘的雄伟城楼,房梁屋檐处竟没有涂漆养护,看上去灰蒙蒙的,杨书玉都不奢望工部会在房梁上进行雕绘。
世人都说京都繁华,富贵迷人眼,宵禁之下也是灯火璀璨。如今看来,杨书玉竟觉得京都还不比江陵。
“三朝古都,百年而过,这城墙不知经历了多少烽火,是书玉严苛了。”
谢建章抬指示意那缺失的垛口处,解释道:“那垛口并非无人修缮,而是工部故意维持现状,以警示后人。若书玉走进细瞧便能发现,那垛口周遭还扎有不少箭矢,无不在细说当年的惨烈。”
“警示?”在杨府后宅,鲜少有人会和杨书玉提起京都,她自然不知道谢建章的话是在指哪件史事。
她登时来了兴致,追问道:“箭矢尚存,看来是没几年的事?”
“十二年前……”
“闪开!北凉使团进京,行人避让!”
就在谢建章想开口解释的时候,一匹快马从后方疾驰而过。马上的人挥旗高呼,其他行人纷纷躲避,就连远处的守城官兵也要列队相迎。
谢建章眸色微沉,却仍是温声细语道:“书玉,我们恐怕要耽搁一会儿才能进城了。”
“京都大人物多,规矩也多嘛。”杨书玉娇嗔地嘀咕道,却仍是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瞧。
她寻着谢建章的目光去看北凉使团,可她蹲坐在马车门口,视线要比谢建章矮太多。因而她只能等到北凉使团经过他们车马时,她才勉强看到来人。
北凉使团浩浩荡荡一行,竟比杨书玉同行北上的商队的人数还要多。
旌旗招展,上书遒劲有力的北凉二字。高头大马载着威猛的北凉人,押送一车又一车封箱贴条的贡品进京。
可在北凉使团队伍的核心位置,并不是华贵马车承载贵人,而是一矜贵男子姿态优雅地驭马前行。
那人身着紫袍贵冠,覆以半幅银制面具,身材比其他北凉人更为颀长瘦削。他气度不凡,矜贵万分,只需一眼便能在人群中看见他的存在。
不知怎的,杨书玉在见到他时,竟挪不开眼了。
那男子似是察觉到杨书玉的目光,在两拨人马擦身而过时,他虽没有放慢行进的速度,却肯垂眸去同杨书玉对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在一起,直到那男子远去,头跟视线到达极限时,他才肯正首改为直视前方,将视线从这场擦肩而过的对视中抽离。
“书玉,怎么了?”
谢建章收回视线时,便看见杨书玉失神地望着北凉使团离去的方向,不免有些担忧。
杨书玉垂眸深思,只道:“无事,进京吧。”
因着有朝臣在城门负责迎接北凉使团,安排他们进京和安顿等一应事务,杨书玉他们并没有耽搁太久,几乎是跟着北凉使团后脚进京的。
原本杨书玉打算住在商行的后院,可谢建章却不赞同,生怕委屈了她。毕竟商行的掌柜伙计多是男性,又鱼目混杂,不似江陵商行那般知根知底,便诚邀她到自己的私宅小院小住。
杨书玉起初还在犹豫,后来还是被王芸劝服,因而这行人在城中又分为两路。
西城乌巷,清静幽雅之地,多是风流名士的居所,谢建章的私宅小院便在乌巷的尽头,正背倚护城河而建。
小院一进两院,正门匾额上刻“墨心古厝”四字,古朴的外观设计与京都风貌不同,顿时让杨书玉眼前一亮。
“你的私宅,倒别具一格。”她抬头望着正门匾额,赞叹道,“像是百年书香门第的老宅。”
谢建章淡笑不语,做着请的手势将人往里迎。
“东院常年无人居住,望书玉住得习惯。”
府门大开,有一老翁出来弯腰见礼。谢建章颔首,对杨书玉解释道:“这是许管家,府中无下人,平日里都是他老人家在打理。”
杨书玉对此感到震惊,却不想唐突地追问缘由,便客套道:“书玉有王妈妈和月芽照料,借住是我们叨扰了。”
谢建章含笑摇头,将人请进屋。他亲自领着杨书玉主仆三人去了东院,虽提前申明东院常年无人居住,可房中却一尘不染,就连院中的花草也被照料看护得极好。
杨书玉只觉得有说不出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