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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知过了多久,杨伯安在一行人的护送下,总算被抬进了药堂。葛神医一刻也不敢歇,直接将人送进偏厅进行医治。姗姗赶来的周顺和秦初平,气喘吁吁地围着杨书玉打转,仔细地确认她没有少块肉。

    “秦伯周叔,我没事。”杨书玉试图扯出以往的灿笑,可心念杨伯安,这抹笑僵硬而勉强,看起来更让人怜爱。

    “恐怕还要辛苦秦伯一趟。”她假装看不见两人满眼的心疼,抬手拉着秦初平的袖子示意他俯身下来。

    杨书玉凑到秦初平耳边小声说话,还不忘用手掩嘴,防止旁人透过唇形猜她的话。

    “好,我这就回去。”

    “不急这一时。”杨书玉见他着急走,忙拽住他的衣袖,“书玉知道秦伯担心爹爹,还是等葛神医出来后再去吧,秦伯也好休整一番。”

    从独峰往返江陵,对于秦初平这个年纪来说,终是吃力的。杨书玉体恤他的身体,他也承其好意,应是后便同周顺寻到台阶,挨着杨书玉的躺椅坐下等待。

    太阳微不可查地自东向西,沿弧线划过上空,在迫近西山时,变成那轮橙色金阳才让人意识到时间的流动。

    许是为了镇静止痛,葛神医在偏厅点上了某种药制熏香,整日不间断。袅袅香烟透过门窗缝隙,渲染整座厅堂,乃至廊檐,惹人昏昏欲睡。

    秦初平和周顺等人的心中紧着一根弦,半合双眸似有困意,却凭着毅力不肯睡去。至于昨晚一夜未眠,又有伤在身需要静养的杨书玉,她一直在强撑着不肯睡去,却终抵不住身体的疲惫,伴着余晖在躺椅上深陷梦乡。

    哑姑贴心地为她拿来披风盖在身上,却见她眉目微蹙,似是陷入了梦魇。

    在梦中恢复神识的杨书玉,她本以为会再次陷入前世那场灭门之祸的梦魇里,被反复搓磨,却猝不及防地挣脱了心魔,梦见了别的东西。

    梦中是前世的八月,她照例坐着马车去城外的千福寺听学礼佛,在归家途中却遇上了山贼。

    护院与山贼缠斗在一起,混战中马车陷入山贼提前挖好的深沟中,她便只能弃车而逃。

    许是在梦中重新经历一次的缘故,又或许是前世惊惧而忽略了一些细节,杨书玉竟意外发现山贼只奔着她来。

    若山贼是奔着钱财而来,在她弃车后就应该冲上去搜刮财物,可他们始终追在杨书玉的后面,再也没有去管那辆马车。

    护着她逃亡的人越来越少,护院一个接一个地脱队留下来拖延山贼的脚步,最后竟只剩她一人漫无目的地逃窜。

    从弃车起,他们就已经偏离了山道,眼下杨书玉只能在野林里狂奔。粗重的呼吸声,根本盖不住她的心跳声,她彻底慌了。

    就在她绝望至极,打算认命的时候,她一脚踩空,直接从山坡上滚落。从失重生出恐慌,到彻底失去意识,不过是呼吸间的事。

    等她再次醒来,已置身于一个幽暗的山洞中,身旁不远处还躺着反着高热,口中呓语连连的林自初。

    “书玉,别怕。”林自初似是察觉到稻草的响动,哑声开口。

    杨书玉环视一圈,发现洞中所有的稻草都在自己身下,狐疑道:“是你救了我?”

    林自初撑起身子,靠坐着巨石敛眸看她,不语。

    “我只记得有人背着我走了很远。”杨书玉不确定地回忆着。坠下山坡后,她迷迷糊糊醒过,发现自己被陌生人的背上。

    察觉到林自初的状态不对,杨书玉小心地凑过去,用手覆上他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林自初眉眼含笑,温和缱绻的视线擦着那只素手的边缘去和她对视。

    “书玉你忘了,前些日子我正是因为生病,才登门去和叔父告假,那时你还给我奉过茶。”

    杨书玉似是被拿到短处,慌乱地缩回手。

    洞内沉寂良久,她又问道:“你怎么发现我的?我自己都不记得是往哪里乱跑的……”

    林自初宠溺地轻笑出声,惹得他猛咳了几声。杨书玉想伸手去为他顺气,却被他抬手制止,克制守礼的模样。

    待他稍加平复,便含笑解释道:“书玉又忘了,在同叔父相认前,我本就是借宿在千福寺的书生。平日若不留在杨府帮衬叔父,我也是要回千福寺住的。”

    闻言,杨书玉讷讷地垂头沉思。其实她并不是忘了,而是从未关心过林自初的种种。林自初说的这些事,她自然不清楚。

    “小姐!有人在吗!”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杨府家丁的搜救声。杨书玉起身去搀扶林自初道:“走吧,爹爹来寻我了。”

    林自初搭上她的手腕,推拒道:“书玉你独自出去吧。”

    “为什么?”杨书玉不解,试图用力将人拉起来,“你病得都站不起来了。”

    林自初回握住她的手腕,微微摇头道:“我不想书玉的名声有损。”

    孤男寡女共处野外山洞,杨书玉甚至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外面如果是杨府家丁还好,若是杨伯安向梁含借来的官差,回去后都不知道会传什么风流韵事。

    林自初靠着石头呼出一口气,劝道:“书玉去吧,我缓缓可以自己走回去。”

    “那我先出去,回头我让爹爹立刻派人来寻你。”杨书玉满脸纠结,却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

    林自初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模棱两可道:“嗯,我等你。”

    梦境在杨书玉的一步三回头中破碎,她在躺椅上悠然转醒,嘴里还呢喃道:“一定要等我……”

    几乎是同时,一直在药堂中浅寐的高时明也缓缓抬眸,继而将视线投到杨书玉的身上。

    第25章

    “你不必可怜我。”

    夕阳斜倚西山,夜幕低垂朝大地倾轧而来。

    杨书玉记起去年她走出山洞时,眼前也是这番景象。甚至她还清楚地记得,在树林上空,有不少被惊飞的鸟儿盘旋振翅,不肯归林。

    可她见着杨伯安时,她说了什么呢?

    那时她满眼委屈,凑到杨伯安耳边说:“爹爹,自初病了,浑身烫得像火烧一样,爹爹请位大夫去医治他好不好?”

    她没有问是否已将山贼捉拿归案,也没有诉说自己的惊慌与委屈,反而是满心担忧起林自初的病情。

    甚至,在马车启程回江陵前,杨书玉还特意让槐枝留下,私下交代她去寻林自初,好送他回千福寺去。

    如今隔着一世再回头细想,这些细节落在杨伯安眼里,她例行到千福寺听学礼佛的习惯,也变得心不诚起来。

    就好像千福寺成了他们相遇相聚的地方,杨书玉每次礼佛都会同林自初共游那般。

    再后来,林自初顺理成章地被接进杨府来养病,客居至今。

    “女娘,你的脸色怎么如此差?”周顺听见响动,转身回头便看见杨书玉惨白的一张脸,情绪十分低落地垂头沉思。

    杨书玉缓缓摇头,呢喃反道:“葛老怎么还不出来?”

    周顺和秦初平哑然,他们也很是担心杨伯安的状态。

    就在这时,哑姑捧着一个瓦罐矮下身子,凑到杨书玉跟前,咿咿呀呀地向她献宝。

    那瓦罐杨书玉认得,是葛神医让陶瓷工匠连同煎药罐一道烧制好送上山的,平日里用来给病患炖煮药膳。

    汤药去病根,药膳调基底。这是葛神医一贯的治病理念,因而经他医治的病人会恢复得格外好。

    可是现在杨书玉并没有胃口,她推拒道:“哑姑,让我缓缓吧。”

    “杨小姐伤在关节处,若调理不好,哪怕伤口愈合无疤,在雨雪天也是会疼痛的。”跟着哑姑来送吃食的少年医侍劝解道,“这药膳是哑姑特意为杨小姐炖煮的,需按时服用才好。”

    哑姑闻言连连点头,笑弯眉眼又将瓦罐往前递了递。杨书玉不好意思推辞,便抱放在膝头晾凉再入口。

    杨书玉并不认识葛神医收入门中的所有弟子,只觉得来人眼生得紧,于是她便偏头去细细打量这医侍少年。

    以往也有承葛神医的恩情,甘愿留在独峰搭把手还恩的病患,更多的还是慕名来拜师学医的后生。葛神医不轻易招收弟子,总会先留人在独峰打杂磨砺几年,考察其心性和资质后才决定其去留的问题。

    还恩的病患新旧交替,被拒入门的则下山归家,再加上求学的后辈络绎不绝,因而跟在葛神医身边人,杨书玉也就识得哑姑。

    然而这位少年医侍,前后好几次地进出偏厅,他又与哑姑甚是熟络,杨书玉总觉得他的身份不简单。

    少年自有风流气韵,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恭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去学医的斯文书生,更不像是落魄到要靠打杂来还恩的病患。

    那医侍少年将端来的吃食交给周顺和秦初平,一边帮忙将吃食分发给同行上山的伙计护院们,一边道:“山上清苦,厨房只能弄些煎饼子和野咸菜充饥,还请各位不要嫌弃。”

    察觉到杨书玉投来的目光,他颇为歉意道:“抱歉,在下忘了自报家门。”

    “在下润晚,特来江陵寻葛神医求学医理,还请多多指教。”他拱手朝廊下众人行礼,并没有因主仆之分,而区别对待正在卷着大饼吃的伙计护院,同样有理有节地行拱手礼问好。

    “我初来乍到,被葛老分配在药房听候差遣。”

    杨书玉微微仰头与他对上视线,略微不安地问:“所以你几次进出偏厅,是进去送药的?我爹他……”

    润晚点点头,稍作纠结后才斟酌着开口:“葛老正在全力医治杨老爷,那伤口处理起来虽颇为棘手,但葛老也并非束手无策。”

    哑姑蹲在杨书玉面前,不断用手势打吃饭的动作,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天真得像是不知杨书玉正面临着可能会失去至亲的现状,催促着她赶紧动勺喝汤。

    “哑姑,灶上还煨有其他药膳吗?也给里面的……”她回头意指厅内的高时明,却猝不及防地与他锐利无波的视线撞上。

    那道视线深邃而犀利,藏着无数算计,也不知落在杨书玉身上多久了。

    “也好给堂内的高公子呈一碗。”她怯怯地低下头,生硬地避开那道视线。

    高时明带她以最快的速度上山,她心中怨怼归怨怼,却不想欠他人情,便想着在这些小事上表示一下。

    其他的,便不能再多了。

    杨书玉在心中如是告诫自己,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勺子喝着罐中的药膳。

    哑姑得了她的授意,欢欢喜喜地跑去后厨。被扔下的润晚似是放心不下她,三番两次抬头去看哑姑离开的方向,后来干脆借着收拾空碗空篮的由头,前后脚便跟了过去。

    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哑姑天真懵懂是真,而润晚看哑姑的眼神着实不算清白。杨书玉对此再熟悉不过,润晚那模样像极了林自初以往围着她转时的模样。

    其心有几分真假,杨书玉不由得要暗自考量一番。她识人不清所咽下的苦果,不想让哑姑也赴她后尘,被迫品偿一遍。

    吱呀——

    偏厅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氤氲半日而不散的药香青烟作势朝外铺散开来,吸引力所有人的注意力。

    杨书玉将膝盖上瓦罐放在脚步,望着神色疲惫的葛神医缓缓起身。她什么也不敢问,怕听到不想听的消息。

    葛神医敛眸朝她点头,廊下众人不禁呼出一口浊气,总算把高悬着的心揣回肚子里。

    “将伯安移到后院安置吧,今夜我会亲自守着他退热。”

    重伤失血的病患,发起高热勉强算是个好兆头,这说明他的身体正在同病魔缠斗。医家最怕的是失血后,伤患发冷发颤,那便真是到了大罗神仙难救的地步。

    杨书玉稍安,终于绽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来。可那双明媚的眼睛却不争气地盛满泪水,而她却死犟着不肯落泪,让人见而怜之。

    周顺和秦初平带着人去转移杨伯安到后院,杨书玉帮不上忙也要跟在左右仔细守着。这时葛神医便得了空闲,勉强能和高时明在药堂小声地攀谈几句。

    杨书玉跟在队伍后面离开药堂,偷偷倚门回头看了一眼,却和高时明的视线撞得正着。

    他竟还是光明正大地打量杨书玉的一举一动,根本没有要掩饰的意思,吓得杨书玉慌乱地小跑着追上队伍。

    匆忙一瞥,她瞧葛神医和高时明相处的氛围,他们先前虽然有争吵,但当是熟络的。

    甚至她觉得,他们两人是那种就算有争吵也不会挂怀的密切关系。可高时明的身份是黎国当政的铁腕摄政王,那葛神医又该是何等不凡的身份呢?

    心中存有这个疑问,在安置好杨伯安后,杨书玉并没有回哑姑为她准备的客房休息。

    月朗星稀,思绪万千的杨书玉,仰头望天倚坐在廊檐的槛栏上,她的脚边是开得正盛的月见草,阵阵幽香随夜风而起,沁人心脾。

    “原来女娘在这儿。”

    谢建章踏月而来,一身长衫古朴清雅,城外的落魄潦倒模样难再寻出痕迹。

    “我该怎么称呼你?”杨书玉循声看见来人是他,登时就警惕起来。

    她正身端坐好,神色冷漠而疏离,哪还有城外同谢建章初遇时的亲切感?

    谢建章则十分坦然,似是能号令轻骑镇压暴民的人不是他,伪装难民欺瞒杨书玉的人也不是他。

    “谢某无官无职,若女娘礼敬我一分,可称呼我一声建章。”

    他直视杨书玉戒备的目光,款步走到台阶下才肯停下,两人被成丛簇拥在一起的月见草花带隔绝开。

    “谢公子,你来独峰是来寻我的?”亲疏有别,杨书玉选了另一个更为客套的称呼。

    “是也非也。”谢建章言笑晏晏,温顺而顽劣,“我只是想当面追问女娘一句,那日在城外同建章讲的话还作不作数?”

    城外施粥那日,两人因缘际遇,杨书玉当他是落魄潦倒,无处安身的才子书生,便问他愿不愿来帮自己。

    “你想来投靠我?”杨书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见谢建章浅笑着并不反驳,便狐疑地追问道,“为什么?”

    他分明有更好的去处,又或者说他已经有了更好的去处。

    “谢某说过,若有机会,必会报女娘的一饭之恩。今后谢某如果没了去处,女娘当日的话可还作数?”他坚定有力地重复了一遍。

    “你不必可怜我。”杨书玉扶着柱子起身,垂下视线踱步到台阶之上。

    似是起了玩心,她忽然抬头问道:“今时不同往日,那天你已婉拒我的提议,如今想要反悔转而投身杨府门下,可是要拿出诚意来的。”

    谢建章自信满满,并不觉得杨书玉有什么能耐能难住他,便轻快地追问:“那女娘想让建章如何证真心?”

    杨书玉瞥见从药房先后走出来的两道人影,故作刁难地说:“你且说说看,那位高公子是什么来头?”

    谢建章嘴角的笑忽然凝住,十分不解地去探寻杨书玉那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神情。

    “他姓甚名谁?”杨书玉故作天真,让人瞧不出她的用意,“你可要想清楚后再作答,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若答对了,我也不去追问你为何要留在杨府。可若是答错了,我也绝非任人戏弄的女娘。”

    杨书玉这话分明是对谢建章说的,可她的视线却落在远处。谢建章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竟是高时明站在药房前负手而立,其神情隐于阴影处,分明是打量他们。

    “呵,女娘。”谢建章自嘲一笑,对着高时明方向颔首垂眸,低声叹道,“你可真会为难谢某。”

    第26章

    润晚也是他的人。

    独峰险峻,乱石丛生,能修建起一座小院甚是不易。

    因而,这方小院修建得紧凑,正厅挨着偏房屋舍,连休整出来的庭院也要精打细算种上具有观赏性的药材。

    杨伯安发着高热,仍昏迷不醒,被葛神医安排在挨着药房最近的房间里。杨书玉守在廊下出神,是知道高时明和葛神医一道进的药房。

    她不想惹祸上身,去偷听他们的说话内容,但她和谢建章站在廊下说话,高时明已走出药房,是以他们隔得并不远。

    高时明绝对能听清刚才他们的对话,但他没有追问,而是不做声地看着杨书玉,也在等谢建章的回答。

    这方庭院突然静了下来,仅有几声虫鸣奏响黑夜,这足以说明很多事。

    谢建章隶属高时明之下,所以他回头见到来人便收敛顽劣的笑容,闭嘴不肯多言。而杨书玉似是而非的问话,让旁人根本猜不透她已掌握多少高时明的私密信息,要拿来试探谢建章的诚心。

    至于高时明,他则伺机而动,似乎谁都没放在眼里,一副他们无论折腾出什么风浪,他都能掌控全局的模样。上位者的姿态尽显,他有着足够的底气。

    “原来,谢公子上山并不是来找我的。”杨书玉意味深长地将视线移到谢建章身上,笑着讥讽道,“既然如此,还请谢公子自重,不要再来寻我开心。”

    “等等!”在杨书玉转身欲回房时,谢建章回身苦笑道,“女娘先别着急走,我还有有要说。刚刚女娘的意思我明白,左右宽限我几日也好掂量一番。”

    他拾阶而上,站在杨书玉的身边,微蹙眉头对上她的明眸说:“是林自初的事,他已下狱,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林自初是被杨书玉告发的,可手上光有组建商队的线索并不够。想查清敌国细作渗透始末,他需要更多的线索和追查的方向。

    “林自初回江陵时,以书生的身份借住在千福寺。后来他客居杨府,平日得闲会到商行帮父亲的忙。”

    杨书玉垂眸认真思忖着:“我会吩咐下去,往后谢公子无论是要去杨府,还是商行进行查证,都能畅通无阻。”

    谢建章玩味儿地扬起一抹笑容,反问道:“女娘怎料定会是我来查林自初?”

    他和林自初向来不对付,高时明必不会让他来查案,不然难免有趁他病要他命的嫌疑。

    对付死敌,谢建章睚眦必报,他自觉从不是光明磊落之人。

    “哪怕不由你来主持,你也不会袖手旁观吧?”杨书玉清楚记得,谢建章在粮仓前看向林自初的眼神,嫌恶而轻蔑。

    “若你有心,查出实证后交给主审人就是了。”

    前世高时明盛怒之下,一夕灭了杨府满门,杨书玉不信高时明存疑心后,不会详查林自初。

    可她并不知道高时明究竟带了多少左膀右臂随行,但谢建章既然能指挥轻骑兵平乱,那他便是说得上话的人。

    他开口追问搜查方向,杨书玉信他不会作势不理。

    “其实……”杨书玉顿了顿,转而追问起另一件事,“昨晚的那场暴乱,可有山匪参与?”

    谢建章垂眸审视她认真的神情,点头道:“有的,混在灾民里,虎口和掌中的厚茧可做不得假。”

    “如此便能说通了。”杨书玉自嘲地轻笑出声来,“去年我出城礼佛遇到山贼袭击,我怀疑是林自初的安排。”

    她眨巴着无辜的杏眼,试探性道:“若山匪是林自初培植的势力,左都尉领兵将其生擒活捉,不成问题吧?”

    谢建章不说话了,连嘴角的笑都凝住不动了。

    眼前的小小女娘,要远比他想象中有主意。

    赈灾过程中,剿灭山匪□□地方安宁也算政绩之一,高时明没有理由拒绝如此正当的提议。

    她是故意说给高时明听的,然高时明面色阴沉立于庭中,如夜幕中植草凝露般,没有情绪变化却镀上暗夜的寒气,让人生畏。

    杨书玉透过谢建章的反应,便能猜到高时明的神色。她的话点到为止,转身回了房间。

    “都说了我无官无职,怎的还要为难我?”谢建章站在原地自我嘲弄一番,转身时已端正态度看向院中的高时明。

    借着月光,他看见高时明不动声色地睇他一眼。也不知高时明在葛神医耳边小声嘀咕了什么,而后他抬腿往外走。

    谢建章不敢怠慢,三步并两步追上高时明的步伐。

    等出了小院,高时明已经翻身上马,正纵着坐骑原地踏蹄,似是不耐烦地在等他。

    “王爷赎罪。”谢建章在马下躬身告罪,开口却先倒打一耙,“在粮仓,是王爷先露的马脚,杨书玉会有所察觉,也不能全怪我不是?”

    高时明轻笑出声:“何以见得?”

    “将士见王爷策马而来,自动就让开了。明面上王爷伪装成林自初好友,可林自初根本不敢反抗王爷的命令。”

    他抬指挠额,语气尴尬地揣测着:“那么,杨书玉最多能猜到王爷是钦差身份吧?”

    杨书玉曾对着他喊大人,在高时明压制林自初销毁证据后,她便只肯叫一声谢公子。显然,她已经意识到高时明的身份尊贵,是主事之人。

    当然,这是他们自以为是的猜测,毕竟摄政王离京这样的大事,就连京中也没有几人知道,谢建章自然不敢往这层来猜。

    可高时明却不置可否,他自己也觉得心中的想法荒唐无稽。

    “江陵的状况如何?”

    谢建章闻言抽回思绪,正色回禀道:“暴乱已被覃莽平定,带头闹事的灾民,多数被左都尉擒回府衙关着。如今城防已换成我们自己人,王爷可放心入江陵主事了!”

    “捉到的山贼呢?”高时明把玩着缰绳,目光凌厉地扫向药圃中央的院子。

    “先前只当他们是寻常山贼,便同灾民一块关入大牢……”山风吹过,恶寒瞬间爬上谢建章的脊梁,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若真如杨书玉所言,山匪是林自初暗中培植的势力。现在将他们关在一处,当真无碍吗?

    高时明沉声下令道:“深查林自初一事交给你来办,赈灾事宜便由润晚推进。”

    去年,他不仅只派了林自初入江陵潜伏,润晚也是他的人。

    “建章领命!”

    说罢,高时明策马扬鞭,在夜色中稍稍放缓马匹的脚程,连夜回了江陵。

    谢建章领命回头去寻润晚时,杨书玉正和哑姑守在炭炉边为杨伯安熬药,润晚则在她们身后无声地拨弄簸箕里的药材。他的嘴角噙着笑,眼中满是似水柔情,好一派安逸闲适的景象。

    他透过窗沿,无声地与润晚对视,示意他脱身出来说话。

    大抵是白天见过高时明的缘故,润晚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他将簸箕放在架子上,凑到哑姑身边嘱咐道:“哑姑,这几日江陵不太平,你好好在山上呆着,哪儿都不要去。”

    哑姑不以为意地点头应下,杨书玉却警觉地问:“你要出远门?”

    润晚笑着反问:“这不是杨小姐的意思吗?”

    见杨书玉不解,他解释道:“你让秦掌柜大力收购苍术、附子等药材,就没想过谁来验药配药?”

    “自然是药房的大夫和伙计。”杨书玉想当然又不确定地回答,她也实在不需要清楚这些细枝末节,自有药铺掌柜听候差遣。

    润晚笑弯了眉眼,继续反问她:“那你要配的可是普通的药方?”

    杨书玉要的方子是找葛神医开的,是用来治疗瘟疫的方子,那并不是寻常的方子。

    洪涝灾害,死伤受灾民众不知繁几。翻阅史书便知,灾害之后多伴有瘟疫发生,更何况她重生一世,听闻过江陵的惨状。

    江河汇集于江陵,平日里成就了发达的水路贸易。在遇上洪涝灾害时,也会带来各地的瘟疫。家禽人畜死后,携瘟疫顺着水路而下,再被江陵截停,轻易便能通过水源给江陵带来灭顶之灾。

    以往朝廷有粮仓可喂饱灾民,却从未听说过设有药仓。就连京都的太医院,虽能集齐世上绝大多数品类的药材,却也不见得能治活一城百姓。

    药材储量在于市,杨家虽有药铺,却也拿不出足够所有江陵百姓服用的药材来。

    见到葛神医后,杨书玉才记起要提前备好药材的事。她交代秦初平去安排收购药材,却是在杨伯安情况稳定后才拿到的药方。

    葛神医派润晚去药铺帮忙配药,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在山上是他在管理药房,负责配药送药。

    但为何偏偏是现在?

    “润晚在这儿啊?”秦初平的声音,打断了杨书玉的思绪。

    他难掩疲惫,走进来吩咐道:“葛神医已经将库房里,能给我们带走的药材列好数目,你收拾一下,明早同我们一道下山吧。”

    “好。”润晚笑容浅浅,复看向杨书玉道,“杨小姐还有什么疑问吗?”

    杨书玉自觉理亏,羞赧地朝他屈膝致歉:“那便有劳润公子把关制药。”

    “叫我润晚便可,我可不是哪家贵公子。”润晚拱手回礼,十分自然地告辞离开。

    等他绕过正门,便见谢建章百无聊赖地抱臂靠墙,顽劣地朝他扬起下巴,似是赞他:可真能演!

    润晚不动声色,偏头示意他跟自己走。

    “秦伯,你可认得在府衙牢房当差的人?”

    闻言轮到润晚停步不动,学着谢建章听人墙角。

    “识得自是识得。”秦初平颇感为难,“女娘是想找人关照林自初?”

    他听到林自初被下了大狱,却拿不准他所犯的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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