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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真的不去看看她吗?”

    “……”

    赫尔墨斯揉着额角忍无可忍地开口:“真的这么关心的话,你可以自己去。”

    被拆穿了小心思,金发少女却一点都不心虚,反而一口应了下来。

    她理直气壮道:“可是我不认路呀。”

    “您陪我一起去吧?”

    ……

    温黎已经掌握住了赫尔墨斯的命门。

    虽然现在的他不复未来那样体贴周到,但是不变的是,他似乎依旧很难拒绝她的要求。

    但温黎没有想到,再次见到露西娅的时候,那个鲜活漂亮的神明竟然会变成这副样子。

    神宫天花板上垂落无数飘逸的纱幔,如云如烟,如梦似幻。

    赫尔墨斯走在前面,温黎不远不近地飘在他身后。

    透过纱幔朦胧的缝隙,她看见一张桌面。

    桌子上正对着她的方向摆着一面镜子,镜子旁是许多被开启正在使用的化妆品。

    镜子里倒映出一只纯白色的毛绒玩偶,还有露西娅熟悉又陌生的脸。

    温黎盯着镜子里露西娅的侧脸,愕然一怔。

    露西娅从前分明是素净的。

    虽然性情开朗活泼,但她的五官却极其清丽明艳。

    是压根不需要装扮,就能够一眼吸引所有人注意的美人。

    可是现在,温黎甚至不敢将镜子里这张浓妆艳抹的脸和从前那个少女联系在一起。

    “赫尔墨斯,是你啊。”

    露西娅只随意抬起眼从镜中和赫尔墨斯对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她右手里拿着一枚粉扑,正在将惨白得像是面粉一样的东西一层一层往脸上抹。

    她的脸上已经被不知道涂抹了多少层,原本通透白皙的肤色被遮了个彻底,看上去就像是一具尸体一样青白诡异。

    赫尔墨斯站在露西娅身后。

    他原本真的不打算见露西娅,但无奈被温黎缠得太紧,只能半推半就地陪着她来。

    可看见这样的露西娅之后,他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骤然一缩。

    那张深邃立体的脸上,脸色也一点点冷下来。

    赫尔墨斯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的身影。

    露西娅饱满的脸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稍微有些凹陷下去,原本并不算高的颧骨在消瘦的衬托下显得稍微有点突兀。

    从前的甜美靓丽荡然无存,甚至平白多了点刻薄的气质。

    她原本圆润的眼型也被眼影刻意修饰地妩媚上挑,可眼神却死气沉沉的。

    看上去不仅不动人,反倒有些不伦不类。

    赫尔墨斯沉默地凝视着露西娅,可她却只是在开始随口与他打了一声招呼,随后就像是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一般我行我素。

    在眼看着她周而复始地把这种惨白的颜色一遍遍在脸上涂抹的时候,赫尔墨斯忍不住皱眉拦住她的动作。

    “你想被它闷死吗?”

    他劈手夺过露西娅手中的粉扑。

    赫尔墨斯的动作幅度太大,细腻的从粉扑上抖落下来,四散在空气里无处遁形。

    露西娅一直很安静。

    她当作赫尔墨斯不存在,没有理会他却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但就在这一刻,她猛然抬眸。

    “还给我!”

    露西娅“腾”地一声站起来,将赫尔墨斯手中的粉扑一把抢了回来。

    然后她重新坐回镜子前,狠狠地、用力地将粉扑按回盒子里。

    指尖捏紧了粉扑的背部,手腕左右翻转着,恨不得将一盒粉都沾在上面。

    “最后一次和劳伦斯见面时,他冷淡了不少,说我没有从前那么漂亮了。”

    “这些年,他不愿意多来看我,一定是因为我不够美丽吧。”

    一边这么做,她一边专注地凝视着那个盒子。

    就像是在看什么能够解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救命稻草。

    “这是我听魔渊中最擅长保养的女神说好用的东西。”

    露西娅把粉扑从盒子里拿出来。

    面粉一样的在粉扑上结了厚厚一层,几乎把绒毛全都覆盖了。

    簌簌往下掉,滑落在她的手腕上,神袍上,桌面上。

    露西娅却像是没有任何感觉。

    她再一次平静下来,对着镜子专心地把粉扑压上脸颊。

    一个格外突兀的白色圆形痕迹登时印在她凹陷的脸颊上,看起来格外古怪。

    “只要使用了它,劳伦斯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赫尔墨斯感觉头痛。

    他的确预料到放纵露西娅继续像之前那样下去,可能会让她变得和从前的自己越来越不同。

    但无论他如何去想,也想不到她竟然能变成现在这判若两人的模样。

    赫尔墨斯不再继续做任何会刺激到露西娅的举动。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克制,才忍耐着没有再次制止露西娅的动作。

    金发少女似乎有点担忧,无声地飘下来靠在他身边。

    她伸出手,隔着虚空覆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尽管触碰不到,却像是有一种力量无声地被传递过来。

    赫尔墨斯缓声开口,语气没什么起伏:“露西娅。”

    “如果我现在杀了劳伦斯,你会杀了我吗。”

    露西娅没有看他,她依旧专注地往脸上压着粉扑。

    惨白的涂满了她整张脸,像泥塑一样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哪怕是微微眨一下眼睛,仿佛都有无数掉落下来。

    “当然会。”露西娅头也不抬地说,“凡是伤害劳伦斯的,我都会替他解决掉。”

    “——这样,他就会多喜欢我一点了吧。”

    “不过赫尔墨斯,你不会真的这么做的,对吗?不然的话,难道你想也一同杀了我吗?”

    露西娅突然抬起眼,用一种麻木而冰冷的眼神看着他。

    “我一直很感谢你当时的选择,但是你只能做到这样而已了吗?”

    “劳伦斯现在冷落我,你明知道这件事,为什么视而不见。”

    她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噗”地一声把粉扑扔在桌子上。

    露西娅转过身抬起手就朝着赫尔墨斯侧脸打过去,一边大声质问。

    “为什么不帮我?赫尔墨斯?”

    “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从小不就是我们中最优秀的那个吗?”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帮我解决这件事的……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管我?!”

    露西娅甚至没有使用神术,只是杂乱无章地伸手打过来。

    赫尔墨斯轻而易举地一把将露西娅挣扎的手腕攥在掌心,止住她的动作。

    “你疯了吗,露西娅。”他一字一顿从牙关里挤出来。

    “是你——是你疯了,赫尔墨斯!”

    “你真的以为你能够做魔渊之主吗?劳伦斯才是真正能够主宰魔渊的神明,无论有没有我的存在,你都不配……”

    “你根本就比不上劳伦斯,劳伦斯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

    露西娅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尖利。

    赫尔墨斯眉宇越皱越紧。

    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错了,全错了!凭什么这么说?”

    金发少女一脸不悦,像是已经忍耐了很久。

    “赫尔墨斯大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神明,什么劳伦斯,是劳伦斯比不上赫尔墨斯大人才对。”

    “……”

    两道女声隔空交流着,一左一右充斥在他的耳廓里。

    赫尔墨斯觉得更头痛了。

    “好了,住口。”

    赫尔墨斯只睨了越战越勇的金发少女一眼,便脸色沉凝地看向露西娅。

    对于露西娅的话,他并不生气。

    只是有些失望,还有些可惜。

    他很清楚,记忆中那个露西娅说不出这些话。

    可劳伦斯对她的影响实在太大。

    像是有什么突然尘埃落定,赫尔墨斯冷淡道:“你还不明白?”

    露西娅茫然地看着他。

    赫尔墨斯平静地回视她。

    “劳伦斯当年对你示好,不过是为了逼迫我让出这个位置。”

    他的声音很冷静,甚至带着一点剥开血肉的残忍。

    露西娅开始挣扎,但赫尔墨斯却没有松开手。

    赫尔墨斯一早就知道,在他放弃与否的两个选择之间,是露西娅走到这一天的期限。

    这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而他能做的,只有延缓。

    赫尔墨斯声线平稳,像是要将这些话穿透无数道屏障直接塞进她的脑子里。

    “你现在对劳伦斯来说,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所以,可不可以冷静一点?”

    话音微顿,赫尔墨斯的声线压下来。

    他吐出几个字,语气冰冷,“我替你杀了他。”

    随着他话音落地,露西娅前所未有地剧烈挣扎起来。

    她疯了一样甩开赫尔墨斯的桎梏,两只手死死地捂住耳朵。

    紧接着,又开始用指甲抓挠脸颊的皮肤、头皮,甚至扯下来了好几缕头发。

    “啊——”她尖叫起来,“你闭嘴,你给我滚出去!啊——”

    就好像尖叫的分贝如果足够高,就可以堵住赫尔墨斯的话,让她再也听不见那些伤人的真话。

    露西娅感觉自己像是落了水即将溺亡的失足者,下一秒就要被看不见的巨浪吞没。

    她像是寻找浮木一样,颤抖着手在桌面上摩挲,动作间拂落桌面上的化妆品和镜子。

    镜子从桌面上掉下来,“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装着的盒子滚落在地上,咕噜噜一直滚向远方,拖拽出一地狼藉的白色粉痕。

    露西娅终于抓住了什么。

    她指尖用力捏紧了毛绒玩偶,然后发狂般用力撕扯起来,像是要把什么污秽的东西从它的身体里抠出来。

    赫尔墨斯的脸色很难看。

    温黎从来没有见过他脸上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她的印象里,赫尔墨斯永远都是风度翩翩、游刃有余的。

    他的唇角永远漾着深情的笑意,眉眼懒散而深邃,好像永远不会有什么烦心事被他放在心里。

    毛绒玩偶的四肢被扯得乱七八糟,填充物都从缝隙里漏出来。

    温黎看着镜子里颇有几分恐怖片感觉的诡异场面。

    片刻后,看向赫尔墨斯。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响彻整个空间。

    露西娅似乎没有预料到此刻发生的事情,又像是被打得懵了。

    她维持着一个偏头的动作良久,才慢吞吞地伸手摸了摸火辣辣刺痛的脸颊。

    “啪嗒”一声,毛绒玩偶从她指尖掉落下来,坠在地面上,彻底散架了。

    露西娅抬起头,好像稍微清醒了一点,喃喃道:“赫尔墨斯……”

    “就算是为了劳伦斯,我也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

    “我可以不杀他。”

    赫尔墨斯眸光一片冰凉,“但如果下一次,你还像今天这样让我失望的话——”

    顿了顿,在露西娅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不疾不徐地开口:

    “无论你会做什么,我都一定亲手杀了他。”

    语气不容置疑,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只不过理性地通知她。

    露西娅一愣。

    赫尔墨斯没再理会她的反应,也不管她是否会再次因为他的这句话而发疯,转身就走。

    温黎也顾不上刚被打了响亮一个耳光的露西娅,直接追了上去。

    “别生气,别生气嘛赫尔墨斯大人。”

    “兄妹怎么会有隔夜仇呢?我觉得其实刚才露西娅已经冷静了一点,你们还可以再聊聊的。”

    “算了,她的谩骂太尖锐了,我都听不下去——您生气也是正常的!”

    “怪我不该拉着您来看露西娅的……”

    赫尔墨斯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眉眼冰冷,下颌紧绷成一条平直的线。

    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多少情绪,但是紧咬的牙关还是暴露出他的挣扎。

    直到金发少女说到最后一句话,赫尔墨斯猛然停下脚步。

    “不怪你。”他抬眼,眸光凉薄,“我反而该谢你。”

    “有些事,总该去面对的。”

    ……

    露西娅的精神状况每况愈下。

    她没能达到赫尔墨斯最后的期望。

    在和赫尔墨斯最后一次不欢而散之后,她似乎认清了事实。

    她不再徒劳无功地期待劳伦斯会回来看她,彻底闭门谢客,没过多久就彻底疯了。

    平时,露西娅喜欢坐在神宫树下的秋千上,安安静静的,像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手里一直抱着一个打满了补丁、看起来丑巴巴的玩偶。

    但有的时候,她又会突然间疯狂起来。

    分明在清醒的时候,露西娅并不是什么极具攻击性的神明。

    但莫名的在她陷入疯狂的时候,攻击性却极其的强,需要同时很多人才能勉强把她压制住。

    紧接着,在很漫长的时间里,这种偏僻幽静的神宫里,会久久回荡着属于她凄厉而绝望的尖叫声。

    “劳伦斯在哪?劳伦斯为什么还没有来看我?他说好了今天陪我的!”

    “是不是你们,你们一定是把劳伦斯藏起来了,对不对?”

    “你们把劳伦斯藏在哪里了?!!”

    “劳伦斯……我的劳伦斯……劳伦斯他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

    一串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最终定格在露西娅被束缚的床边。

    “安静点,露西娅。”

    来人声线低沉华丽,语气很淡,“是我。”

    露西娅恍然从凌乱的发丝间抬起眼。

    露西娅陷入疯狂已是事实。

    更何况,她一早就已经被魔渊之主厌弃,魔渊中现在并没有女仆或者魔使想要留在她身边服侍她。

    神宫里光线黯淡,只有不远处的墙面上幽幽点燃的半截人鱼膏。

    ——那还是很多很多年前,劳伦斯还愿意花心思精力哄着她时专门送给她的。

    他当时说,这是只有魔渊之主能够享用的东西。

    整个魔渊,除了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使用人鱼膏。

    唯独她。

    他慷慨地赋予她这种权利。

    人鱼膏幽然的火光从后方映过来,床边的人逆着光,身影更显得高大而挺拔。

    一道朦胧的阴影笼罩下来,也模糊了他的面容。

    露西娅只能看到他那一头熟悉的白发,还有一双迷人的金色眼眸。

    她的脸上先是浮现出痴迷和埋怨。

    随即,像是突然看清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

    “不,你不是他。”

    露西娅美丽却憔悴得甚至有些脱相了的脸上露出怨毒的神色,她再一次疯狂地尖叫起来。

    “你们都在骗我,他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

    她的眼神开始失焦,虚虚地落在床柱上。

    “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

    她有些神经质地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一声高一声低,语气时而亢奋时而含混。

    这一次,赫尔墨斯什么也没有说。

    他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只是负手站在床边,冰冷而审视的目光锁定露西娅。

    赫尔墨斯就这样盯着她看了一会。

    “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露西娅。”

    他转身离开的步子很大,步速也很快,掀起一阵气流吹动他厚重的神袍衣摆。

    就算她忘记了也好。

    他可是早已经将那个约定鲜血淋漓地刻在了骨髓里。

    赫尔墨斯撩起衣摆一脚踹开魔渊之主神宫的大门,目不斜视地向内走。

    或许是他的脸色太过冷凝,又或许是他周身压抑的杀意已经开始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空气里的温度似乎都登时降了几度。

    来者不善,门前和走廊侍立的魔使不约而同地动了。

    他们没有开口,但却极其默契地举起腰间的巨镰,对准一步一步靠近的那道身影,逐渐将他包围。

    “好久不见,赫尔墨斯。”

    劳伦斯坐在高台拢合的神座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他悠闲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脸上没有丝毫愧疚或者心虚的神色,大大方方,十分坦然。

    “我大概猜得到,你是为了露西娅来的?”

    赫尔墨斯反而笑了:“这时候的你,倒是比平时都聪明不少。”

    劳伦斯脸色一冷。

    他已经做了魔渊之主上百年,平时身边的人对他全都恭敬有加,俯首帖耳,恭顺服从。

    这种难听刺耳的话,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听过了。

    非常不习惯。

    也非常破坏他的好心情。

    “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

    劳伦斯冷笑一声,收起了先前那副虚伪的神情。

    毫不掩饰的恶意从他眸底流淌出来,“你救不了她,也救不了你自己。”

    “这是已经注定了的结局。赫尔墨斯,你这样懦弱的性格,注定是个愚蠢的失败者。”

    与此同时,劳伦斯凉薄地一摆手。

    围拢着赫尔墨斯的魔使们开始缩小包围的范围。

    “赫尔墨斯大人,很抱歉。”

    一名魔使公式化地说,“这是魔渊之主的意思,所以即便是您,我们也会毫不留情地出手。”

    赫尔墨斯扬了下眉,不置可否地点头:“随便。”

    真是久违的语气啊。

    令人厌恶的语气。

    劳伦斯听见赫尔墨斯这种云淡风轻的口吻就觉得恶心。

    他皱着眉冷眼扫向魔使:“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杀了他。”

    留着赫尔墨斯这么久,已经算是他作为长兄仁至义尽了。

    这些年,他对赫尔墨斯的折辱也已经足够了。

    可无论他用怎样恶劣的态度交给赫尔墨斯怎样恶心的事务,赫尔墨斯都从不反抗。

    猎物并不贡献挣扎的表演。

    这样的无趣折辱,又有什么意思呢。

    劳伦斯漫不经心地垂下眼,从手边的桌面上端起一杯酒悠闲地抿了一口。

    所以,赫尔墨斯也是时候该消失了。

    无数冰冷的利刃对准他的咽喉,赫尔墨斯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他轻描淡写地扫一眼密不透风的巨镰,不仅并未后退,反而主动上前。

    锐利的刀剑几乎逼上面门,赫尔墨斯却笑了。

    他懒懒伸出一只手屈指弹了下巨镰的刀刃:“那就动手吧。”

    与此同时,直面着他的魔使突然感觉到一种可怖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并不那么直接,但却源源不断、无孔不入、如影随形。

    仿佛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的梦魇,比任何一种直接挤压他灵魂的威压还要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就像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鬼,就连这世上最邪恶的事物,也不由得为止震颤。

    在这种压迫感下,魔使下意识动手。

    巨镰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光,裹挟着一种森冷阴寒的气息,瞬息间直取赫尔墨斯近在咫尺的咽喉。

    刀锋卷集着气流,拂动赫尔墨斯的白色碎发。

    他额间的的金坠开始剧烈地摇曳起来,赫尔墨斯缓缓撩起眼睫。

    喀拉喀拉——

    那道堪堪划破赫尔墨斯咽喉的刀刃猝然凝滞在半空中。

    魔使脸上戴着狰狞的面具,掩住他的表情。

    但面具边缘的脖颈处已经青筋毕露。

    但无论他如何用力,巨镰就像是被冻结在了半空中。

    触上一堵看不见的高墙,巨大的牵引力将它固定在原处,丝毫无法挪动。

    而赫尔墨斯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想杀我,这么简单可做不到。”

    他从鼻腔里逸出一声不屑的嗤笑,伸出一根修长的指尖向上漫不经心一点。

    轰——

    随着一声几乎掀翻房顶的轰然巨响,魔使整个人连着巨镰一同被掀得倒飞而出。

    就像是被一只巨大而无形的手提起来,然后在指尖一寸寸碾碎。

    “啊——”

    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但猝然而止。

    良久,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片薄如蝉翼的黑色薄片幽幽从上而下飘落下来。

    所有的视线都凝集在那片突兀的薄片上。

    那是什么?

    在看清那张薄片的具体模样时,所有人的呼吸都赫然一僵。

    ——那分明就是上一秒消失的魔使。

    他脸上的面具在不知名的压力下碎裂,露出一张布满了惊惧、痛苦和绝望的脸。

    他似乎在临死前经历了非常恐怖的事情,整个身体都被挤压成平面,连内脏都没有吐出来,被那种绝对的力量一同在瞬息间碾压。

    赫尔墨斯抬眸对上劳伦斯冷酷的眼神。

    “一定要做的这么麻烦?”

    他眼底最后一点柔和的温情也褪尽了,薄唇吐出几个冰冷的字眼,“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又打算拉多少人为你陪葬。”

    劳伦斯阴沉着脸和他对视。

    身为魔渊之主,能够在他身边守卫的魔使,在魔渊中的实力都是数一数二的。

    但在赫尔墨斯手里,他们甚至连还击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劳伦斯的眼神渐渐染上阴戾。

    早知道,他就不该把那些九死一生的事情交给赫尔墨斯去做。

    赫尔墨斯倒是没死。

    但是他的神力竟然在这种生死磋磨间,比曾经还要让他觉得可怕。

    分明自己这么多年拥有着独属于魔渊之主的身份,几乎占据了魔渊所有最顶尖的资源。

    可他竟然还是比不过区区一个赫尔墨斯。

    该死,为什么赫尔墨斯还活着?!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个噩梦一样的名字!

    四目相对,两道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良久,劳伦斯摆了摆手:“都滚出去。”

    一旁噤若寒蝉的魔使们就像是得到了赦免令,在劳伦斯话音还未落地的时候,便迅速闪身离开。

    空气里只留下巨镰碰撞的金属声,还有一串急速远去的脚步声。

    “所以呢,你想杀了我?”

    神殿中只剩下一站一坐两道身影,劳伦斯嘲弄地说,“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应该明白,我如果出了什么事,她一定会伤心的。”

    说着,他从神袍中探出一只手,指节轻轻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意有所指地微笑。

    “如果她再有任何程度的恶化,那么,这可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赫尔墨斯。”

    金影在赫尔墨斯身后凝成实质性的漩涡,神殿中的一切都在颤抖中悬浮起来。

    “无所谓。”他转了转手腕,轻描淡写地说,“我宁可她恨我。”

    下一瞬,他掀起眼皮。

    漫天金影裹挟着沉重的压力朝着神座席卷而去,所过之处,台阶尽碎,就像是被沉重的齿轮碾压过一样碎裂成齑粉。

    劳伦斯眼底掠过浓郁的杀意。

    神力凝集在他的掌心,强烈的神光涌现出来,浮动他象征着魔渊之主的神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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