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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直到今晚乘上这辆赴宴的车,林恩才发觉地下城远比他所想的大得多。

    行车途中林恩睡着了一阵子,迷迷糊糊地倒向姚洲的肩膀。姚洲先让他靠了会儿,后来又把一个软垫放在自己腿上,让林恩躺得更舒坦些。

    直到轿车驶过一条施工路面,车身开始颠簸,林恩也清醒过来,惊觉自己被姚洲搂在了怀里。座位对面的两个Alpha都在装作无事的看手机,林恩赶紧坐起来,在那之后他就不敢再睡了,望着窗外转移注意力。

    临近傍晚时分,轿车终于开到一间会所门前停住。

    见面的这个日子是姚洲选定的,原本按照邢广霆的意思,他发出邀约的那几天就想与姚洲对话。但姚洲一直拖足了半个月,才抽空同意见面。

    这一次邢广霆把场面搞得很大,地下城但凡有点头面的人物都到了,还有与邢广霆交好的另一个地区的领主也在场作陪。

    姚洲领着林恩进入会场,高泽和兰司紧随其后,最先迎上来的是邢广霆的副手陈尤。

    上一回见面,还是在林崇基为林恩举行的相亲派对上,当时陈尤替代邢广霆到林家看人,在楼梯上偶遇过姚洲。

    一晃快三个月过去,姚洲已经带着林恩一同赴宴了,陈尤一走上前就立刻恭喜道,“姚老板,有失远迎,您这新婚的喜气也让我们沾沾。”

    姚洲与他握了下手,别的没应什么。

    陈尤在看到姚洲身边的林恩时,表现得颇为惊讶。他该是老谋深算的人,不会这么藏不住事,但林恩与他上次所见时差异很大,那个坐在书房里沉默下棋的阴郁青年就像完全消失了。才不过短短数月,林家小少爷竟然生出一抹不落俗的风姿。

    陈尤引着他们去见邢广霆,心里暗觉不妙。

    邢广霆这边早已经知道姚洲携着副手到场,但他仍然站在露台上与宾客闲聊。

    姚洲倒没有自恃身份,他比邢广霆小了将近二十岁,场面上总要礼让一些,至少做做晚辈的样子。

    他走到邢广霆跟前,叫声“邢爷”,然后伸出手。邢广霆也没端着,没拿酒杯的那只手伸过来和姚洲握了下。

    邢广霆的开场寒暄和陈尤相似,也是先恭喜姚洲结婚,接着说了句,“听说姚老板现在也是A级Alpha了,可喜可贺。”

    姚洲听后笑了笑,一把揽过落后半步的林恩,说,“那还得感谢林家小少爷,没有他下嫁,我拿不到认证。”

    林恩突然被推到人前,一下子有点局促,四周的Alpha都盯着他,他掩饰得还算好,学着姚洲也称呼刑广霆一声“邢爷”。

    邢广霆的视线在他脸上落定,有那么两三秒,在场无人说话。

    林恩为这一刻的缄默感到一丝没来由的慌乱,直到邢广霆露出玩味的一笑,说,“林少爷,你不记得了,在你小时候我们也是见过的。”

    刑广霆没瞎说。他和林崇基早年就有交情,只是那时候来往不深。他也去过林家,见过小时候的林恩,对那个并不算出挑的小孩没什么印象。

    三个月前,副手陈尤从林家返回,告诉他林恩只是个乏善可陈的Beta,而且又瘦又无趣。刑广霆没怎么考虑,立即决定放弃联姻。

    他没理由低了林崇基一截,去做林家的女婿,如果林恩是个娇软可人的Omega也就算了,偏偏条件那么差,娶了他从此不能光名正大的找乐子。刑广霆一番权衡,觉得婚约不要也罢。

    没想到今日一见林恩,和陈尤描述得完全不同。

    林恩这副冷清的样子挺特别的,瘦是瘦了点,却像尊白瓷,一双眼睛干净澄亮,站在姚洲身旁不露怯。

    刑广霆见他抿唇不语,又冲姚洲说,“姚老板有眼光,林少爷也不算下嫁。”

    言辞间处处抬着姚洲,倒是没有以往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势了。

    姚洲不露声色,把身旁的林恩挡了挡。他想让邢广霆看到的人已经展示了,便转而说些别的话题。

    这一晚东西两区的人都是为解决绑架事件而来,邢广霆在会所里弄了这么大一出,也是为后面的谈判铺路。

    姚洲到场以后与众人喝酒应酬,表现得很从容。高泽和兰司也都是老江湖了,酒一杯一杯的喝,话说得滴水不漏。

    邢广霆那边不提正事,姚洲也若无其事地应付着。这期间林恩一直乖乖跟着姚洲,时不时有一两个Omega主动过来请姚洲喝酒,搁在过去姚洲是会喝的,这一次他却不接对方的酒杯了,反而问林恩,“让喝么?”

    林恩心思敏锐着,揣摩出姚洲的意思,摇头说,“不喝了吧。”

    他就轻轻的一声阻拦,姚洲竟也一副很受用的样子,摆摆手让几个Omega知难而退,不忘说上一句,“家里夫人不让喝酒,听见了吧。”

    就这么几次下来,姚洲只喝了平常一半的量,宴会开到晚上十点,他一直很清醒。

    深夜场开始以后,场内的灯光转暗了,一些衣着暴露的舞者陆续上台表演,宾客的注意力渐渐集中到台上。

    姚洲一行人站在舞池外围,这时候陈尤领着人过来了,请他们去包厢坐坐。

    高泽和兰司站在原地没动,陈尤有些讨好的躬着上身,所有人都在等待姚洲移步,他却先看向了坐在身后的林恩。

    经过这一晚的适应,林恩这会儿已经放松下来。他在距离姚洲一臂之远的一张高脚凳上坐着,很有兴致地望着台上的热舞。

    迷离的灯光落在他脸上也落在他眼里,姚洲看向他的那一瞬,林恩唇角挂着笑,似乎是因为待在姚洲身边而觉得安心。

    第36章

    卸左手吧

    姚洲上前一步,没和林恩交流什么,直接就将他从高脚凳上托了下来。

    东区的人眼见这一幕顿时都傻眼了。高泽和兰司在来的路上见得太多已经习惯,各自背着手,冷静地站在两旁,连眼神都没避一下。

    陈尤在前头领路,姚洲一行四人跟着他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外面的歌舞声喧闹声渐渐消退在隔音墙后。包厢门打开了,里头不是多么明亮的环境,邢广霆坐在皮沙发里,身后立着七八个打手,气势很足,在他跟前还跪了三个人,双手都被缚在身后。

    林恩对于眼前的场景毫无防备,一下敛了笑,脚下也顿了顿。

    姚洲揽住他,把他往前带,邢广霆站起身来,沉着声说,“姚老板,这边坐。上次的绑架是个误会,今天你来得正好,我让这帮人给你当面赔罪。”

    姚洲面色自若地走到沙发边,林恩被他揽着,也一同坐下了。直到这时林恩才明白过来,今晚这场宴会是别有用意的,姚洲事先什么也没告诉他。

    那三个跪着的人不单双手被缚,眼睛也被蒙住,不知在这里跪了多久。林恩头一回经历这种场面,有点不敢看那三个人,只听得姚洲对邢广霆说,“邢爷,照说这种事我经历得多了,也可以给东区一个面子。但他们绑走的是我新婚的夫人。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受了伤,被人拿枪抵着。”

    姚洲顿了顿,眼色沉下,慢慢说出最后一句,“这就不是小事了。”

    林恩在他说话的同时,转头看向他,脸上的神情带着些难以置信。

    原来是这样,林恩心说。这不是一个把自己介绍给人认识的社交场合,而是要借他的身份达成某个目的。姚洲早把一切都算到了。

    邢广霆大概没有料到姚洲不松口的理由竟然是因为林恩,他的视线转向那个坐在沙发里Beta,继而想到今晚的宴会上姚洲似乎是处处顾及着林恩的感受,和婚前纵情声色的样子全然两样。邢广霆一下子也有点拿不准了。

    ——从订婚到婚后这也没几个月,敢情这林家小少爷是在姚洲那里是有了分量?

    邢广霆装作关切地询问林恩,“林少爷,上次的事是我手下人莽撞造次,让你受惊了。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林恩摸不清这里头的水有多深,事先也未得姚洲授意。他试着忽略掉心里那种刺痛的感觉,警惕地没有接话,只以沉默相对。

    姚洲伸手将他的一只手在腿上摁住了,做了个安抚的动作,继而对邢广霆说,“邢爷说这次绑架是误会,但事关林恩的安危,我想听一听误会是怎么来的?”

    轻松两三句话,都是借着林恩的由头,倒把姚洲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高泽站在一旁,原本紧绷着的肩膀不自觉地松了松,唇角也藏了抹不明显的笑。

    在这种暗中角力的场合,林恩这个局外人是好用的借口。难怪姚洲要带他出场,只要把他搬出来,就不会让姚洲的追究显得咄咄逼人,也给邢广霆留了少许退路。

    邢广霆这些日子没消停着,早已经编出一个合理的借口。陈尤凑过来替他开口,说那前边跪着的三人都是东区高价请来的雇佣兵团队,这帮人在效命之前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要给新雇主交一份投名状。不管是杀人也好绑票也罢,总之要干一票大的,证明团队的能耐,也好借此谈价,拿到更高的薪酬。

    这一队雇佣兵此前没在地下城混过,加上姚洲掌控西区的时间不长,他本人也不喜欢在外留下影像,这帮人去到高级餐厅蹲点,始终无人认出姚洲。倒是林恩,不久前因为结婚上过几次报纸版面,那些新闻照片的角度都很巧妙,姚洲只有背影,林恩却有多张正面照。雇佣兵里的其中一人将他认出来了,匆忙之中决定下手,于是趁着林恩落单去洗手间之际几个人一拥而上,把他迷晕带走了。

    陈尤讲完原委,姚洲脸上神情一点不变,看不出他对此信或不信。

    邢广霆不想夜长梦多,也怕姚洲再追根究底,他抬手一指跪着的三人,沉着嗓子说,“姚老板那一晚已经处理掉两个了,这是带队的副团长和另外两个手下。按照你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姚洲一直握着林恩的一只手,他能感受到林恩在暗暗使力,似乎想从他手里挣脱。可惜力气太小了,姚洲稍一加压,林恩就被他握在掌下。

    姚洲面色冷淡,不接邢广霆递来的刀,只说,“既然是场误会,教教他们地下城的规矩就行了。”

    这一队雇佣兵的来历,姚洲早就让荆川查过,他比邢广霆更清楚他们的底细。这帮人如果留在东区为邢广霆效命,只怕还有后患。姚洲今晚是来釜底抽薪的。

    邢广霆迟疑了几秒,姚洲要他教教规矩,这意思太宽泛了。扇一巴掌是教,卸一条胳膊是教,打残了扔出去也是教。姚洲把皮球踢回给他,邢广霆顿感骑虎难下。

    他不得已,指了指其中最年轻的那个雇佣兵,神色带了些阴狠,说,“先断两根手指,让他认认在西区是谁说了算。”

    邢广霆话音落下,站在沙发后面的一个打手立刻走上前去,一把扯掉了跪在最右边一人眼上的黑布,另只手里亮出一把利刃,先是割掉其缚手的绳子,继而拿过那人的左手,一下子摁在茶几上。

    茶几距离沙发不过半米,一只待割的手几乎是杵到林恩跟前。

    林恩目睹这一幕,脸色煞白,浑身的血液瞬时都凝固了。

    从前他只在电影里见过这种血腥情节,怎么会想到有一天竟然亲临实景。

    林恩吓得连闭眼都不会了,浑身僵直地坐着。刀刃切下的瞬间,姚洲一抬手挡住了他双眼。

    -

    屋顶的风扇叶片持续转动着,在一片类似白噪音的背景声中,林恩听到皮肉骨骼的断裂声。

    他两手摁住双腿,攥紧成拳,可是两边肩膀还是止不住地有些抖。

    那名年轻的雇佣兵被当场切掉一根小指和一根无名指,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咕噜声,但终究没有叫出来。

    姚洲侧眸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林恩。因为双眼被手掌挡住了,姚洲只能看见林恩近乎惨白的半张脸,就连嘴唇上仅有的一抹嫣红也变得黯然脆弱。

    这原本就是姚洲计划的一部分,林恩的所有反应都是真实的、可预见的。可是这一刻姚洲心里的感受很奇怪,不知从哪里生出一条偏离理性的歧路,别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想把林恩从这一切之中摒弃出去。

    被切掉手指的雇佣兵跪在地上,呼吸粗重,一名打手走上来把他拎走了。姚洲也拿开了挡住林恩眼睛的手。

    另一边的沙发里邢广霆再度发话,手指跳过跪在中间的副团长,隔空一点最左边的那个人,吩咐,“也教教他。”

    说完他挑眼看向姚洲,“姚老板,这次怎么罚?”

    姚洲认出那个人,当晚绑走林恩的三人之中有两人被他击毙,余下这个被匕首刺中,侥幸留了一条命,但他额上的伤疤还在。

    这次不待邢广霆审问,姚洲先开口,“还记得么,那天是用哪只手挟持的人质?”

    跪着的雇佣兵不敢与姚洲对视,低着头先说“右手”,干咽了下,又改口说“左手”。

    姚洲感觉到林恩在暗中拽了拽自己的衣袖,他一瞥那捏住袖扣的细白手指,声音仍然冷沉,“右手还是左手,想清楚再说。”

    被拖到茶几前的劣等Alpha脸色几变,最后承认是左手。

    姚洲很干脆,“卸左手吧。”

    林恩暗暗倒吸气,偏过头去,不看茶几那边的情景。

    就在他闭眼的同时,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那个挟持过林恩的Alpha被折断左手臂,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叫。

    一连两次处罚就在眼前发生,林恩吓得几近崩溃。

    可是包厢里的众人都是神情平常的样子。断手,流血,对他们而言好像已是稀疏平常。唯独林恩闭紧双眼,不敢转头,毫无疑问是这全场之中最窝囊、最不堪一击的一个人。

    姚洲什么也没对他说,只是一直握着他的一只手。

    两个雇佣兵处置完毕,接下来轮到副团长了。不等邢广霆开口询问姚洲,那个跪在地上外形粗莽的Alpha扬声说了句,“别磨磨叽叽的,直接废我一只手好了。”

    姚洲不应他的话,邢广霆才是这里主事的人,要打要杀也该由他定夺。

    邢广霆冷着一张脸,似乎是犹豫了少许,才挥了下手,示意待命的打手看着办。

    茶几对面又是同样的场景,一只手被摁上台面,一柄黑洞洞的枪口直接抵在了手背上。

    林恩浑身紧绷,再也坐不下去,甚至有了起身夺枪的冲动。

    就在手枪安全栓被扳倒的一瞬,姚洲突然出声,“等等。”

    扳机没有扣下,包厢内倏忽一静。

    第37章

    而林恩可以被标记

    在一片屏息凝神的寂静中,姚洲转头看向林恩。

    就在他以为林恩被吓得无法给出任何回应时,林恩在他移开视线的一瞬,抬眸迎了过来。

    姚洲面对那双闪着碎光的眸子,缓声问,“想亲自动手吗?”

    林恩大脑空白,双唇发颤,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姚洲看了一眼茶几对面持枪的打手,对方会意,立刻向姚洲递上手枪。

    一把点22口径的枪转而被放进林恩手里,姚洲问他,“以前用过吗?我教你。”

    林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姚洲握住他的一只手,再以林恩的手握住枪柄。

    食指搭上扳机的一刻,林恩像是骤然回过神来。不待枪口对准劫匪,林恩突然用尽全力把自己的手往外抽拽。

    他挣扎的幅度很大,脚下地板被踩得咯吱作响,整个人的崩溃是肉眼可见的。在场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姚洲当着众人的面,以单手将他搂紧,摁进自己怀里,用安抚的声音叫他“小少爷”,一连叫了两声。

    也许是感受到姚洲施加的力量,林恩的挣扎趋弱。

    姚洲又把手枪扔回桌上,低着头对他说,“你不喜欢就不勉强。”

    林恩呆住不动,眼底已经红了。

    姚洲语速很慢,又问他,“这样的惩处满意吗?”

    林恩堪堪回过一点神,先吸了口气,而后语调不稳地说,“满意,别...别再继续了......”

    演了这一整晚,姚洲等的就是他这一句。

    站在沙发后边的兰司目睹这场对话,眼神冷暗了下去。

    他以为林恩只是一颗用于联姻的棋子,用过即弃。没想到姚洲竟能把他的价值发挥到这种地步。

    林恩的恐惧当然不是装的,假如姚洲事先给他一些心理准备,他未必惊慌至此。但也正是这种做不来假的惊慌给了姚洲充分的理由叫停。

    姚洲说,“邢爷,我原本想让这些人当着林家小少爷的受到惩戒,现在惩戒没完,小少爷已经吓得不行。”

    姚洲抚着林恩的背,看起来似乎很在意林恩的感受,“那就按照邢爷的意思,只当是一场误会。西区不会再追究,这些人也不用罚了。”

    一晚上的推杯换盏人心起伏,因为姚洲这两句话平息了。

    邢广霆甚至来不及再说几句场面话,姚洲已经站起来,视线从邢广霆身后的几个人脸上扫过。

    其中有一人面色铁青,腮骨似紧紧咬合,正是藏在打手之中雇佣军的领头。姚洲的视线与他相接,没有讲一个字,但各自心里都揣着明白。

    姚洲伸手一拉林恩,语气和缓了些,“回家了。”

    林恩手指冰凉,虽然也虚虚回握着姚洲的手,眼神却闪避着,不知在想什么。

    兰司先行了两步,去叫司机准备接人。邢广霆也起身走到包厢门口,姚洲回身说了句,“邢爷留步。”

    邢广霆便没再送了,嘱咐陈尤把姚洲一行人送至酒店的侧门。

    因为走的是贵宾通道,一路上没有遇到别的宾客。几个人快到出口时,外面的夜风涌进来,林恩身上的衬衣西裤在夜里显得有些单薄,姚洲脱了自己的外套将他捂住。

    原本在包厢里只是握手都想挣脱的林恩,此时被姚洲裹进外套里,却一点反抗都没有。

    姚洲垂眸看他,林恩一张秀气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紧抿着,垂下的睫毛遮住眼眸,是一种隐忍式的沉默。

    陈尤带着一名助手态度恭敬地送走了姚洲等人。轿车发动起来,沿着车道开出去十几米远了,高泽偏头看一眼窗外,说,“陈尤还在那儿站着呢,这老东西一贯会做表面功夫。”

    顿了顿,他又说,“看来这次是西区压了他们一头。”

    出发前没人料到,姚洲走这一趟有招兵买马的心思。如果邢广霆相信了姚洲对林恩的看重,暂时没有起疑,那帮雇佣兵也该有点眼力见,他们的命是姚洲保下来的,转投到西区只差一步引荐而已。

    林恩裹着姚洲给的外套,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姚洲的眼神扫向兰司,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做,清楚了吧。”

    兰司何等聪明,该是一点就透的人,但今晚从头至尾他都以沉默居多。

    姚洲这时问到他,他反常地怔了怔,才说,“你想要那队雇佣兵的投诚。”

    连高泽都看出来了,兰司根本不必补上这一句。

    姚洲好像没有在意他的迟疑,说,“交给你去办,需要多久?”

    兰司仍然答得很慢,“两周左右。”

    坐在一旁的高泽沉眼看向他。直到这时,姚洲终于淡淡笑了下,说,“兰司,我给你一周时间。”

    兰司没有马上应声,几秒后才抬眸迎视姚洲,也笑了笑,神色恢复如常,“一周后,我带人来见你。”

    -

    林恩的缄默一直持续到回家洗漱,直至睡下。他看起来只是有些微的不适,睡一觉应该就缓过来了,姚洲没有特意安抚他。

    斩断两根手指而已,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姚洲见惯这些事,早麻木了,林恩既然有勇气到地下城生活,迟早是要习惯的。

    一觉睡到凌晨两点,姚洲在睡意朦胧间听到轻微响动。

    他向来敏锐,但如果不是带有攻击性的气息,他不会过度反应。

    又过了一阵子,姚洲伸手往身旁摸了下,属于林恩的那半边床空着,没有温度了。姚洲皱着眉坐起来,别墅里很安静,不知道林恩去了哪里。

    最终姚洲还是走出了主卧,很快就在一楼的露台找到林恩。

    比起离开酒店那会儿,风更大了。

    林恩坐在藤椅里,裹了一床薄毯御寒。他的下颌枕在曲起的膝盖上,一双明眸望着远处。

    姚洲在露台门口站了片刻,林恩也不知有没有觉察到有人出现,一直没转头看过来。

    最后还是姚洲走到他跟前,林恩仍是一动不动,姚洲叹了口气,蹲下身,问他,“做噩梦了?”

    林恩视线不聚焦,虚看着他,说,“不是,一直没睡着。”

    说完,林恩吸了吸鼻子,显然是哭过。

    姚洲拧起眉,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不愿意承认那是内疚,只是说了句,“我有没有跟你提过,最烦有人哭。”

    林恩当然知道,尤其是在做的时候哭了,姚洲只会艹得更狠。

    尽管刚哭过,但林恩此时还算平静,他回答道,“看出来了。你不只是烦人哭,你也烦我这种人。”

    姚洲愣了下,继而失笑,“......我烦哪种人?”

    林恩仍是抱膝坐着的姿势,但眼神凝聚了些,慢慢说出两个字,“弱者。”

    姚洲没想到他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一时语塞。

    风吹乱了林恩的头发,他抬手捋了一下,又说,“弱者只能任凭摆布,只配被强者当作棋子。难怪每个人都想做人上人。”

    林恩的语气里听不出怨怼,也不全是自哀。他说得那么清醒,不像是一个十九岁青年会有的觉悟。

    姚洲忽然想起米可找上门的那一晚,林恩东拼西凑给了对方两千车费。那时的林恩也像是此刻的神情。

    姚洲其实没有认为林恩是弱者。

    弱者最先溃烂的地方在于内心。一个敢在相亲时无视各方势力,从容与侍从对弈的青年,骨子里该是有些尖锐的东西。

    姚洲被那根小锥子扎过手,不痛,但被刺的感觉犹然清晰。

    他没有刚下楼找人时那么不耐烦了,拉过另一张藤椅坐在林恩对面。

    “只是断了根手指,卸了条胳膊,这已经很轻了。”姚洲看着林恩那张哭过的脸,没忍住伸手去拨了一下他额前的发丝,“想想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停顿了下,姚洲又说,“你知道他们本来可能面临什么惩罚?”

    林恩摇头,他不想知道。

    可就在下一秒,他脑中倏忽跳闪过姚洲身上那些伤痕。

    林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立即联想到这个,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姚洲。尽管风很大,姚洲却只穿了一件长袖的单衣,好像一点不觉得冷。

    深夜的露台没有开灯,姚洲脸上的那道疤痕变得不那么清晰了,倒是五官轮廓显得更加深邃立挺。

    林恩盯着他看,在短暂几秒的失神过后,忽然问姚洲,“像今晚这样的事,你见得多了是么?”

    姚洲先是沉默,而后笑了笑,像是没办法回答这么幼稚的问题。

    林恩却很执拗,又问道,“我以后是不是还会见到更多类似的事,然后就像你一样慢慢习惯?”

    这个问题一出,姚洲便不再笑了。

    原本是朝着林恩吹去的风向,就在这时换了一边,转而向姚洲所坐的方向吹来。

    一股淡淡的铃兰气息夹杂在风中,姚洲嗅到的一瞬,有些难以置信。他没有当着林恩的面表露出来,只是前倾上身,朝着林恩靠近了些。

    林恩全身都裹在毯子里,只有一条细白的手臂露在外面压住吹乱的头发。

    他没有闻到自己散发出的轻微信息素,但姚洲闻到了。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姚洲先是震惊,又一转念,想起几周前茉莉来给枪伤拆线时,提到过假性Beta的特征。

    在遭遇强烈刺激时,情绪的波动可能导致腺体增生,如果能从Beta身上闻到信息素的气息,说明腺体功能没有丧失。

    今晚在东区的会所里,林恩显然是受惊过度了。

    姚洲的思绪在这一刻空白了几秒。

    接着是一个很清晰也很强烈的念头涌现出来——这就意味着林恩转性成为Omega是完全可能的。

    姚洲想要标记他,想要占据他的一切。而林恩,可以被标记。

    第38章

    身上的伤是是怎么来的?

    姚洲压制住了自己心里那个急切的冲动。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在闻到林恩散发出轻微信息素的一刻,就想要彻底拥有他,给他留下标记,让他只为自己的气息而心动。

    这些念头来得异常迅猛,像狂潮飓风,让姚洲感到陌生。

    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该在什么时候告诉林恩他被医生误诊了,或是再为他安排一次手术,让林恩变得一个能与姚洲匹配的Omega,所有这些姚洲都没想好。

    在被林恩觉察出异样前,姚洲恢复了一些理智。他叫林恩的名字,说,“我们进去再说”,伸手把林恩从椅子里抱起来,同时释放出少量的信息素,用以掩盖那抹若有若无的铃兰气息。

    林恩也许是哭累了,深夜也不是挑衅对峙的好时候,他靠在姚洲怀里,任由姚洲把他一路抱回二楼主卧。

    进入房间后,姚洲把林恩放在床边。

    林恩坐了下来,姚洲不急着上床,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一手擎在林恩身侧,缓声对他说,“你今晚表现得很好,超出我的预想,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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