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让人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作答。但要是你某一日不慎病了,只怕能不能撑完这九天,
都是难事。
会试场上,病了被抬出去,下一场来不了,或是心理承受能力不过关,考疯了被带出去的人,每年总会有那么两个,
看得人心头发紧。
严瑜原先还说秦方、徐渭两个将要从洛城过来,他们到时候聚一聚,哪成想这个小聚,
直到快要开考了都没能成,几人各自呆在家中复习,紧张备考,除了时不时通个书信,竟没找着相聚的时间。故而几人再次相见,竟然到了贡院外。
“前几日太阳才刚露了脸,没想到昨儿夜里就开始倒春寒,”徐渭道,“这可真是不巧了。”
“只要准备充足,身强体健,便足以应付了,”秦方倒不以为意,“有几年春闱是日光和煦的。”
这话说得也对,只要对会试有些了解,就大致知道一点,本朝会试这几天,总有那么点天公不作美的意思。
谢笙抿了一口茶水,润润嘴唇,并不敢多喝,每场要在贡院里呆上三日,可不是想什么时候出恭就能去的。得有一个特意开放的时候,才能许人走动。虽然每个考生都自备了个应急的夜壶,可对谢笙来说,当然是用不上最好。
谢笙考试,对于谢家来说,也算件大事,便由谢麒亲自送考。若不是因为怕谢笙紧张,只怕李氏也要亲自过来的。
谢笙掀起一点车帘子,看着外头人群熙熙攘攘,不少人都紧张极了。一场会试,可以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尤其对平民出身的学子来说,现在这场会试,是他们改变身份,改换门庭的通天大道。
“子和?”谢麒注意到谢笙的动作,不免问了一声,“怎么了?”
谢笙摇了摇头,道:“只是在看还有多少时候能进去,外头人已经不少了。”
原本进贡院要自己排队,可谢麒怎么舍得叫谢笙自己穿着几层单衣站在冷风里,便指示了个小子去帮谢笙站着。也不用前排,略靠后一点就是,左右谢笙这样的出身,并不需要去抢位置。即便是只凭李翰林的脸面,管考务的同考官们,也不敢分给他臭号。徐渭两个自然也是一样。
等到时辰差不多时候,捧墨就到近前来传话。谢笙几人也不再言语,随即起身。
几乎是一样的搜身、应试,不过这一次的试题,就没那么随心所欲了,毕竟是皇帝审阅过,要给大多数人作答的试卷,也就显得严谨许多。
谢笙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强度,几日下来,也还是觉得有些晕了头。
每三日出来一次,谢麒便赶忙叫人给谢笙几个灌上一碗浓浓的姜汤,生怕他们病了,随后便赶紧派人将几人挨个送回去。等到回了家,谢笙用完饭倒头就睡,也没人敢喊他,甚至李氏几个都全不往谢笙这院子里来,生怕看了心疼。
===第170节===
直到最后这日的策论,谢笙落下最后一笔,才松了口气,将试卷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谢笙做完了题目,将文房用具仔细的收好,尤其是墨汁,擦了个干净。考卷小心的放好。谢笙做完这一切,才拉响了铃铛。
很快就有人来当着谢笙的面将他的名字糊上,封存考卷,又将一应东西都放在考篮里带走。谢笙这才被引了出去。
“少爷您可算是出来了,”捧墨和小六子都松了口气,赶紧扶着谢笙往自家马车边上走,“秦少爷、徐少爷也才出来不久,世子已经叫他们都先回去休息了。”
“理应如此,”谢笙点了点头,又问,“他们精神看着如何?”
“都还好呢。”
捧墨答完了这句,又小心的同谢笙道:“少爷,二郎少爷接您来了。”
二郎少爷?谢笙立即站直了身体,也不用捧墨他们扶着了,自己就快步走到了马车旁。
没等谢笙上车,便已经有人掀开了帘子,只小心避着没叫里头的人露出脸来。
谢笙赶忙上车。
“你怎么出来了,”谢笙半是惊喜,半是担心的看着面前的严瑜,“可和姑姑、姑父报备过了?”
“这是自然,”严瑜上下打量了谢笙一眼,见他虽然疲倦,精神头却不错,才道,“原本想着送你进场,又怕你太过紧张,便决定今日来接你。看来你往日的武艺,倒没落下。”
“下回可不能这样了,”谢笙严肃的道,“这地方人来人往的,若叫人知道了,不安全。”
“你会再有下回?”严瑜这句,倒把谢笙给问住了。
谢笙一时错过了最好的回答时机,便没再说了。
谢麒等两人说完,才将面前的点心往谢笙那边推了推:“这是殿下亲自给你带出来的点心,先垫垫肚子,已经叫人回去给你下鸡汤面了。”
谢笙一看这点心的款式,就知道是出自于朱皇后的小厨房,难免有些动容。
“娘本来也想来凑个热闹,可你也知道她的身份,总不能随心,便只叫我带了这个出来,”严瑜半点没问谢笙考的怎么样,在他看来,谢笙要是还考不上,多半是因为考官有问题,绝不可能是谢笙发挥失常。
“容我过几日再谢恩去,”谢笙道,“这两日,都看着呢,总不好去。”
还没出成绩呢,谢笙要是这时候进宫,也不好。
严瑜自是理解的点了点头。等把谢笙送进了门,他并没多留,换了一辆马车,就赶紧回宫去了。
谢笙送走了严瑜,往李氏处走了一回,报个平安,就又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一次没人喊他,他头次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会试结束了,躲了好几日的太阳终于露了脸,雀鸟在枝头婉转歌唱,一切都是恰好的时候。
第194章
双更
会试结束,
谢笙算是了了一大桩心事。他次日睡醒之后,
就将答案全都默了出来,往李家、周家和温家各送了一份。
谢笙对自己的答案很有自信,
心态也好,
故而即便几位长辈的回信还没来,
他也显得格外轻松,叫身边的家人也随之松了口气,
同他一道玩笑。
“在家里呆了这么些时日,子和可要出门去,
同朋友好生玩乐一番?”
朱红玉说这话时,
怀里还抱着元宵。
小元宵一听要出去玩,忙道:“我也要去,
我也要去!”
朱红玉被吵得没法子,便道:“前些日子不是已经带你出过门了?你那会儿还说出去玩无聊呢,这会儿又想往外头跑了。”
“那是因为没有小叔叔,
爹娘你们都不陪我玩,”元宵说着,便两眼放光的看着谢笙,
“小叔叔,
你要去哪里玩啊?”
“还没想好要不要出去呢,”谢笙笑着揉了揉元宵的头,才道,“等到成绩出来,最多再过小半月,
就是殿试,到时候还得再做准备,往哪里去都不大好。”
“这倒也是。”朱红玉道,“不过这会儿正是春日,哪里也都去得的,何必总在家里呆着。”
感觉到怀里的元宵要说话,朱红玉忙哄他道:“你爹先前才同我说了,今年等你小叔叔的事情落定,便要送你去学堂念书。”
元宵一听念书,撇了撇嘴:“我小!家里还有小叔叔,我要小叔叔教我!”
谢笙原先在家塾讲课,元宵也常去玩,家塾收孩子,最低也要三岁,他自然晓得自己没满这么多岁,去不了学堂。
朱红玉见状,不由笑了起来,同谢笙道:“他镇日随你去家塾,倒有几分你幼时的模样。”
小孩子最喜欢学习和模仿,元宵喜欢谢笙,又常和谢笙一起去家塾,爱模仿谢笙讲话,也是自然。
“都是元宵聪明,”谢笙又道,“元宵才两岁多,哪里就这么早要送他去书院读书的,便是哥哥嫂嫂你们肯送,只怕也没人愿意收。大哥的学识也是一等一的,何不趁着这个机会,自个儿教教元宵,帮他开蒙。不然掉等到日后元宵大了,大哥也忙起来,便是想回到现在这个时候,只怕也是不能够的。”
朱红玉只是先前听了这么一句,如今随口一说,没想到谢笙竟真认真的提了个建议,细想来,她竟觉得还不错:“你说的是,等过上几日,我与你大哥提几句。他原先也是没这个心思,若真是想做,只怕也会做得认真。”
朱红玉心动就要行动,当即便同谢笙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捧墨端了点心从外头进来,瞧见朱红玉匆匆出去,便道:“怎么大少夫人匆匆忙忙的,可是有什么急事?”
“红玉姐做事情,一向是风风火火的,”谢笙吃着捧墨端上来的点心,倒没多说,只道,“你亲自去徐少爷、秦少爷他们住处瞧瞧,他们可醒了?精神头如何,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没有。”
谢笙到底是被朱红玉方才的话说的动了心,这段时间总待在家里,竟有些不知时间流逝的意思。
一年四季,四时之景各不相同,如今正值春日,怎能负了好春光。
捧墨应了一声,收拾好了要出门去,岂料在大门口遇上了徐、秦二人派来的下人,两相说了几句,便赶忙又回来报信。
原来徐渭、秦方头回进京,也想着要好生游览一番,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也好将先前聚一聚的想法提上来。
对于这,谢笙自然是一口答应。
“我作为东道,当然要尽地主之谊,”谢笙又问徐渭两人什么时候有空,可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他也好早做安排。
那下人回说:“我们少爷倒没说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但凭谢少爷安排便是。”
谢笙听罢,没再说什么,只叫他回去问过两人,拿出一个时间来,到时候好安排了时间一同出门去。
谢笙也并没有等多久,当天傍晚,就接到了消息,说是明日即可。
谢笙一看这回答就知道,绝对不是出自徐渭,肯定是秦方做的主,不过徐渭也没拦着就是了。
总归也算是一场说走就走的短期旅行,谢笙想了想,索性便叫人明儿一早就出城去,将温泉庄子收拾出来。
京郊有不少去处,若是每日回京,总归有些不便,倒不如多带上几个人,住在温泉庄子上,每日游历过后,还能泡泡温泉,一解疲乏。只是庄子上的梅花开过了,如今没那么好的景致,庄子上虽然也有桃花梨花等,没连成片,仅仅图个趣味。
谢笙明儿要出门在外头住上几日的事情,很快就被报给了李氏知道。
如今温瑄还没过门,谢笙几个出门要带的东西,李氏便帮着打点了一番。
谢笙还特意向谢侯借了几个人,到时候若走到了山野深处,总得有人护着才行。不然万一遇着大虫,马都跑不动,更何况是人。
第二日天光破晓,谢笙便上了马车,领着人去了秦方住处。
秦方的兄长秦臻如今正在翰林院中,他便自然住在了兄长这里,徐渭在京城虽然也有府邸,但是徐家秦家一向交好,他与秦家也有亲戚关系,便索性暂且借住在了秦家。
谢笙在门外等了不久,秦方两个便走了出来。
因晓得自己的马车肯定比不上谢笙的,他们便只叫明面上备了一辆,自个儿却在谢笙这里蹭着马车。
秦方四下看了几眼,不由感叹道:“往日我还说徐渭的马车够奢华了,没想到子和你这辆也不遑多让。从外头看着也就是高大了些,没想到却是内有乾坤。”
“这辆马车也是我借的我爹的,”谢笙道,“不过也就是咱们要出行时才能用得上,平日里不出远门,谁也犯不上用这个。”
这马车底下东西铺的厚,京城的路又好走,几人坐在马车上,竟没觉得太过颠簸。
马车里有不少暗格,里头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比如文房四宝、点心茶叶等不能一一而足。在马车的一角,有一个专门隔出来的小空间,里面放着一个恭桶。一辆不大的马车,就像是一间可以移动的房间,也算是房车本车了。
只是这马车的配置在谢笙看来,充其量也就是毛毛雨,谢侯有一辆马车很少拿出来用,却修得如真正的屋舍一般,里头有专门的床榻住宿之所,也有更衣之处,甚至还有特意隔出来的会客厅。
谢笙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还很是惊讶了一阵。也就是谢家的人一向低调,不大爱向外展示这些,才没常拿出来用着。据说上回用上那辆马车的时候,还是陪皇帝出行。
“这倒是,”对于谢笙的话,秦方深以为然,毕竟和谢笙相处久了,他也是知道谢笙惯用的出行车架的。
“咱们这是要往哪儿去?”秦方问。
“如今正是春日,自然是赏春光,”谢笙笑道,“京郊有不少有名之处,咱们短短几日,自然无法一一看尽,故而我便挑了其中几处比较有特色的所在。未必是京城美景榜上有名的,却是我自己觉得赏春的绝佳去处。”
“那敢情好,”秦方眼中透着几分期待,“我就最爱这样的地方,看别人都看过的风景有什么意思,要看,就要看咱们自己的风景独好。”
徐渭抖开扇子,没有说话,不过他的意思,自然也差不离。
谢笙笑着点了点头,正待要说什么,却察觉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这是……”谢笙话才说到一半,就住了口。
一个人跳上马车,掀开了车帘子。
“怎么,不敢认我了?”
“你怎么会来,”谢笙有些惊讶,余光扫了徐渭两人,发现他们一时都有些拘谨起来。
“早说等徐兄秦兄进京,咱们定要好好找个时机聚一聚的,没想到我不在,你们几个倒背着我,自己要偷偷出门去了。”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严瑜。他今日穿着一身青衫,拿着一柄泼墨山水的折扇,脸上满是笑意。一切看上去,似乎与旧年并没什么不同,只是他的眼睛到底不如那时清澈了。
“这不是担心你出不来吗,”谢笙道,“何况我们也是昨儿夜里才定下今日出行的事情,那会儿你家大门都关了,难道我还要送一件加急信进去?”
宫门下了钥,除非紧急奏报,那可是难以敲开的,谢笙说什么加急信,其实也就是这么一说,当不得真的。
一旁徐渭两个等他们说完,这才拱手想要行礼:“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严瑜在他们下拜之前,就扶住了他们。对于自己看好,又知情识趣的人,严瑜一向是十分可亲的,“这又不是在宫里,你们便只当我是旧年好友就是,若不嫌弃,不如还叫我一声朱怀瑜。”
“这……不敢、不敢。”
严瑜见两人如此,笑道:“怀瑜算是我表字,若不这么称呼,难道你们还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像方才那样叫我?”
太子鱼龙白服出宫,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喊破他的身份,徐渭两人还没这么傻。自然知道这就算是不应,也只能应的。
两人先时还有些不大习惯,后头几人说话说得多了,也渐渐找回来些许以前的感觉,徐渭两个便显得没那么生疏了。
等下了马车,严瑜看着面前谢家别院的大门,一时感叹道:“当初我初次离京,就是住在这别院里头,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这院子还是当年模样。”
严瑜回忆往昔,能够接得上话的也就只有一个谢笙而已,他看了严瑜一眼,却没顺着这话说,只道:“我原先的计划是稍作休整之后,便去西山看花。”
“西山人多,只怕会失了兴致,”严瑜想着这两日会试刚刚结束,还没有出成绩,士子们都没离开京城,自然也是要想着游览尽京城周边,西山的花正是好时节,若不去看看,只怕遗憾。
“不怕,”谢笙道,“他们看他们的,我们自看我们的,西山这么大,总不能恰巧就遇上几个叫人不快的人。”
严瑜听罢,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便也同意了。至于徐渭和秦方两个,原本就说了随谢笙做主,如今连严瑜也同意了,他们自然更不会有什么异议。
谢笙说的稍作休整,真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他们略休息片刻,放下了些东西,便再上了马车。
“这就是西山?”秦方看着眼前如云似霞的花林,不由赞叹出声,“果然美不胜收。”
谢笙已经先派人来打探过,他们待的这一处,同旁人都有不小的距离,加上谢笙几人自带屏风帐幔的作态,还有一旁守着的一些壮硕的侍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那些人也就自觉不往这边过来。
===第171节===
西山谢笙来过好几次,自然也觉得很美,只是感受不像秦方那么深。谢笙注意到,就连徐渭,都有些沉入这山林的花中。
谢笙只稍作思考,便明白为何两人都如此惊叹。洛城地处平原,周围本就少有高山,更不要说是这样漫山遍野,如天上云彩入凡尘一样的景致。
如果要在洛城那一带想要看这样漫山遍野的花,恐怕也就只有油菜花开的时候了。只是就像谢笙两个一样,秦方两个看得多了,也就觉得有些疲乏,自然不会觉得那些普通的油菜花会美到多美惊心动魄。
人总是对自己没见过的东西记忆犹新,反而是那些时常能够见到的,倒下意识的忽略了。
“西山可不止春日花美,”严瑜道,“秋日红枫满山、冬日冰封雪漫,也是不可多得的景致。”
“那夏呢?”秦方问了一句。
“夏呀……”
听严瑜拉长了声音,谢笙抿了抿唇角,压下了自己的笑意,努力不在严瑜的话说完之前笑出声来。
严瑜将徐渭两个的注意力都拉到了他自己身上,这才道:“京中夏日暑热,便是西山能避暑,到底不如家里的冰盆凉快,所以这夏天,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严瑜说完,谢笙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后便转为大笑。他早知道严瑜定然会来上这么一句,毕竟这话,以前可是谢笙说给他听的,如今既然有这个机会,能够说给别人听一听,严瑜自然不会放过。
严瑜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难道我说的不对?便是你家庄子上,到了夏日时候,你难道还会去?”
“不会不会,自然是不会的,”谢笙道,“我和自己又没什么仇怨,大夏天的,去温泉庄子做什么,还嫌弃自己不够热?”
徐渭眼见着秦方也加入谢笙两人的交流,严瑜还一如往常,这才真正放松了下来。若要说起来,他比秦方和严瑜相处的时间还要多上一些,理应更熟悉严瑜才是。
严瑜虽然在和秦方说话,眼角的余光也是注意着徐渭的,此时见徐渭的模样,唇角的笑意更深。
等到了回去路上,徐渭和秦方两个实在累得很了,有心休息休息,便去了后头那辆马车上。
严瑜这才对谢笙道:“子和果然是我的福将。”
谢笙听得有些发懵:“怎么好端端的又扯到福将上去了?”
严瑜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谢笙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些许生理性的眼泪。当然,就算是严瑜不说,谢笙也能猜出来,为什么自己这边要出行的消息头天夜里才出来,次日一早严瑜就能追上,无非不过是严瑜一直派了人在关注着他们几个。
秦方已经有兄长在翰林院,必定遭际是被严瑜收归麾下,所以对于秦方,能忠于严瑜自然是好,即便是不能够忠于严瑜,起码和严瑜玩得好了,他也不会忠于旁人,来做危害严瑜的事情,这一点,严瑜还是有自信的
严瑜这一次出宫,除了是真心想要休息休息,和谢笙这个朋友一同玩上几日用以迷惑皇帝之外,也是想要想法子让徐渭除了自己之外,不会想要做其他的选择。
毕竟是分别三年,严瑜也不急着一口吃成个胖子,只要能先重拾旧日的情意,便已经是一个不错的开始了。
谢笙统共就只安排了几日,严瑜贵人事忙,在京郊也就呆了整两日工夫。算算时候,会试的成绩也该出来了,三人便又相约着一道回了京中,准备等待着自己人生中的一个小高峰。
谢笙几个时辰是半点没算错的,他们才到家中不久,就听说贡院那边已经放了榜出来。
“中了!中了!”
谢笙才换了衣裳坐下,刚和李氏请安完,就有小子面色发红的冲了进来,手上还抓着一份别人抄下来的纸。
“中了,二少爷中了头名会元!”
“果真!”此言一出,连李氏都有些坐不住了。
谢笙打从童试开始,便一路做着案首,先是小三元,而后乡试、如今的会试,都中了头名,已然是连中五元。若是等到殿试的时候,谢笙发挥得好,那岂不是就能有连中六元的可能?这可是本朝以来的第一次!
“赏!”
旁人都能想到这个可能,李氏自然不会想不到,甚至于李氏想到的还比旁人更多上一些。
对于皇帝来说,文风如何,也算是他治下的一桩功绩,若能出一个连中六元之人,写在史书上,也是皇帝的脸面。何况谢笙有李翰林做外祖父,周祭酒做老师,温相的孙女做未婚妻,也能称得上是家学渊源。便是他真的得中,不服的声音也并不会太多。
这可是连中六元!
李氏胸中情感激荡,似乎已然看到了那一日,谢笙跨马游街的情形。
“传令下去,都不许张扬,”李氏在激动过后,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若是叫我知道,谁在外头胡乱掰扯,或是说些抬高子和,贬低旁人的话,绝不姑息,直接发卖出去。”
一旁的下人听了之后,都敛眉肃目,垂首道是。
“母亲说得对,这还没过殿试呢,咱们若是高兴得早了,也要叫人看笑话的。”
朱红玉常被李氏带在身边教导,几乎是一瞬就明白了李氏的意思,也对李氏的做法十分赞同。
谢笙原本激动的心情也在母亲和嫂嫂的态度中变得冷静了许多。只是在努力克制了自己激动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之后,看着上前来道喜的捧墨小六子等人,谢笙也有些傻气的笑了。
都说是十年寒窗苦读,谢笙从表现出天赋起,就由李氏和长姐启蒙,便是三岁时候,周祭酒被送到蜀州正式开始进学,到如今,也已经有至少十四年。
这十四年中,谢笙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寒来暑往,始终如一。甚至为了以后的好处,他还勤练武艺,努力学习君子六艺中其他的东西。
他老师周祭酒不擅长写诗填词,他就自己苦心学习,到如今,甚至已经能够得上几句夸赞,偶然还能得几句惊艳之作。得中会元,对谢笙来说,是一个极好的回报,这代表着他这些年来的努力是值得的。
谢笙有些焦躁的在原地踱步,想要把心中的满腔喜悦压下去,却依然止不住胸中喷薄而出的情感。
他从卧房转到书房,直到看到书房中那安放着的书箱,才稍稍冷静了些许。
谢笙铺开宣纸,斟酌半晌,才落了笔。
“吾爱温瑄……”
第195章
一更
“今科人才济济一堂,
倒叫我难分个上下,
依梓童的意思,
我是选谁做状元好呢?”
今科贡士的考卷被誊抄下来,
装订成册,
按着成绩好坏的先后顺序摆在了皇帝面前,
打头的自然是谢笙的试卷。
朱皇后本正在一旁摆弄一枝红艳的木瓜海棠。窗户半开,
窗边的长几上摆着一件铜器,
朱皇后便将那支海棠摆在铜器之侧,
算是为此处添上一景。
朱皇后慢条斯理的摆好海棠,才回道:“选谁做状元,只看他们殿试的时候发挥如何,还有皇上您觉得谁好,谁便是好的。”
皇帝见朱皇后一心扑在那枝海棠上,
却毫不在意,
口中只道:“都说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难呐。”
朱皇后这才看了皇帝一眼,道:“您都觉得难的事儿,问臣妾难道就知道结果了?”
皇帝一笑,并没再说旁的,只道:“底下新进了些沉香,我叫人给你送些来。”
“如今春暖花开,倒不如正经花香怡人,”朱皇后说着又看了一眼那海棠,面上笑意更暖上几分。
皇帝面上一怔,
道:“这倒是了,沉香不应与花香混作一处,免失其意。”
皇帝说完这句,才道:“不过这香,除了你,也不合给了旁人用,过会子便叫人给你送来,便是不用,你收着就是。”
这回朱皇后没半分推辞,坦然受了。
等皇帝走后,朱皇后面上笑容遽然带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娘娘?”有宫人回禀,“钱总管亲自送了沉香过来。”
“拿下去放着,”朱皇后道,“如今这时节,不宜用沉香。”
等那宫人下去后,嬷嬷才叫了殿中人都退下,说要服侍朱皇后休息,但等到她上前,方问朱皇后:“娘娘,皇上怎么突然拿殿试之事问您?这倒不大像了。”
朱皇后看了嬷嬷一眼,方道:“不过是试探罢了,本宫早已经习惯。”
“这……”嬷嬷迟疑片刻,“可是因为谢伴读之事?”
提起谢笙,朱皇后笑着点了点头,复道:“这事儿和小满可没多大干系,只是他这个皇帝做的可悲罢了,小满已经中了五连元,除非小满不去殿试,或是发挥太过失常,这个六连元,也是必定稳了的。”
话虽这么说,可要真说这事儿和谢笙没有半点关系,倒也不见得。皇帝疑心重,谢笙从小受朱皇后庇护,难免叫他不多想一些。
其实在皇帝看来,谢笙这五连元,半是谢笙才华出众,半是投胎托生的好。毕竟古往今来才华横溢者甚多,可六连元偏偏少之又少,谢笙这一回,可谓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让他这个皇帝也想得一千古美名。
文风鼎盛,不可谓不是夸赞。
待到殿试之日,谢笙作为会元,站于诸学子之前,案几也刚好是正对着皇帝的御座。其旁两侧分坐着位高权重、颇得圣心的大臣们。
谢笙跟在钱公公的小徒弟身后进殿,一见这架势,大略悄悄扫了一眼在场诸人的脸,就面带微笑目不斜视了。
谢笙今日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裳,头发已然束起,显得他朝气蓬勃,也压下了几分因为年纪尚轻而带来的稚嫩感。
谢笙行礼后被引到首位坐下,他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头的皇帝与他身边稍稍倾身看自己的太子严瑜,赶忙低了头,将这毅力放到了自己桌面上的东西上头。
谢笙觉得,也就是自己了,若换了旁人,不拘是谁,被皇帝和太子这么盯着,也定然会觉得紧张,何况……谢笙能够感觉得到,众大臣的视线也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谢笙深吸一口气,而后慢慢的吐了出来,他自觉心虚平稳,才有心情打量了几眼自己身边的人。他左侧坐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男轻男子,面容俊秀,显然也是天之骄子,右侧坐的则是一名中年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此时这两人因为众人对谢笙的格外关注而被扫到,都不由有些僵硬,脸上神色也有些绷不住了。
谢笙把视线收了回来,不得不说,若非谢笙和这里面大部分的官员都是熟人,这会儿,谢笙说不定也是紧张的人中一员。不过若不是认识,想必这些大人也不会这样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汇集到谢笙身上也是了。
正因为有了身边的两人做对比,谢笙的不骄不躁就让很多人不由自主的点了头,尤其是一些原本并不认识谢笙的人,都难免觉得虎父无犬子。
勋贵这头,就提前和谢侯简单夸赞几句,清流这边,就是和李翰林和温相多说几句。左右几家都不亏,即便是云尚书,也走同谢侯道。
“都说是从小看到大,子和从来就是个好孩子,哪儿像我家那个,最是不省心的。”
“子和从小就努力。”谢侯不软不硬的这么说了一句,也不再去接云尚书的话,倒是把云尚书堵了回去,只是笑笑,便不再说话。至于气恼,却是没有多少的。
谢笙在来之前就知道,这场殿试的题目,无非逃不出民生、建设、时事这几条大方向,所以在准备的时候,谢笙也没少这几个方面的东西。
等到卷子发下来之后,谢笙惊讶的发现,这道题和自己的一道模拟题有些相似,不过谢笙还是认真的看了一阵,又仔细想了想自己应该从哪几个方面去写这篇文章,随后才取了一张草稿纸,将自己的思路写了下来。
谢笙觉得自己破题已经很慢了,却没想到,这个时间也不过才刚刚过去半柱香,他能这么快想到入手的地方,已经算得上是才思敏捷。在场的学子中,别说是动手,有一半都还拿着题目,做出冥思苦想的姿态呢。
“果然还是小满厉害些,”严瑜一个激动之下,又不小心秃噜嘴说了谢笙以前的乳名,幸而他还记得小声些,只他和皇帝两个听见而已。
皇帝见严瑜真心为谢笙的速度高兴,也觉得有些满意。当然,他自己对于谢笙的速度也是高兴的,毕竟谢笙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一般人总是会对自己亲近的人多几分包容,也更期待他比别人都做得更好些。
不过皇帝还是道:“不到最后一刻,结果尚未可知,你与子和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可你身为太子,切不能让任何事情影响了你的判断。”
“是,”严瑜乖乖听皇帝教诲。
两人说得声音很轻,底下人都听不见,也就导致不少学子显得更加紧张了几分。
好在能走到现在的,也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应付这样的场面,也还能成。
谢笙抗压能力一向很好,一时间文思泉涌,不过才过去一个时辰,他就写完了初稿。随后的时间就是打磨润色,等到提示时间了,他才将自己已经打磨好了的文章誊抄在卷子上。
谢笙是第一个提笔的,却并不是第一个交卷的,但在场的诸位大人在看到谢笙的试卷之后,都不由得要说一个好字。
字迹工整大气,有形有体有骨,内容紧扣主题,有理有据,并不空泛,甚至有许多地方还有可供实施的余地。是以几乎是立刻,便可评出无可争议的状元人选了。
只是这随后的榜眼和探花却叫人犯了难。
有好几人的文章几乎可以称为并列,不分上下。最后定了徐渭做探花郎,又为了平衡徐渭和谢笙在年纪上的欠缺,榜眼便选了那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二甲传胪,则是定了一位清流之家的学子。
等宣布名次的官员出去了,当着众人的面,皇帝挑了个小太监出来。
“同你们娘娘报喜去!”
===第172节===
第196章
二更
“恭喜,
恭喜。”
“同喜,
同喜。”
自打知道了成绩,
谢笙整个人都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寒窗苦读数十年,
一举成名天下知,
得大魁天下的美名,
若谢笙沉稳自若,
半点不激动,
反倒叫人觉得奇怪了。
谢笙虽然激动,到底有在宫里多年历练,半点不曾失态,对于前来道贺的同年,也没有倨傲之色。
谢笙这个状元来的并不突兀,
甚至让许多人有一种理应如此之感。天下文风鼎盛之处,
无非不过江南与洛城一带两处,江南温香软玉,烟柳画桥,最是多情,洛城数朝古都,王侯将相,名人才子,多如牛毛。
谢笙是从洛城所处的中原一带考出来的,其才学自然毋庸置疑,何况也有不少人私下寻了传抄的谢笙考卷,
便有不服者,自觉某一处能胜过谢笙许多,也不得不承认谢笙的水平。
状元要先行更衣,而后跨马游街,平日里服侍新科状元的,也就是底下伺候的宫人,到了谢笙这里,等他进了厢房之后,便见着了钱总管领着严瑜身边得用的一个大太监亲自守在里头。
谢笙忙道:“怎么是钱总管。”
“谢伴读大喜,我们也来沾沾喜气,”钱公公也算是看着谢笙长大,又和朱皇后颇有些往来,谢笙素日也尊重他,他对谢笙只比其他几个皇子还亲切些,此时过来服侍谢笙更衣,也没什么不情愿,脸上笑意也颇为真心。
谢笙闻言依旧不肯,只道:“您是长者,我是小辈,这不可、不可,还是另叫人。”
钱公公见状,只道谢笙为人,也没再坚持,另叫了在他们身边跟着的小太监进来服侍谢笙,这一回,谢笙便许了。
钱公公见谢笙被小太监们围着,换上一身更华贵些的衣袍,又戴上发冠,更显得谢笙英俊挺拔,任谁都得称赞一句少年英雄。不免也点了点头。
旋即,他又可惜道:“只咱们不能亲见了谢状元跨马游街的风姿,却是憾事。”
不等谢笙再说什么,他又问了一句时辰,便慌忙起身,引着谢笙去前头:“皇上要亲自为您戴花呢,可不能误了时辰。”
谢笙闻言一愣,脸上有些纠结起来。曾经看话本子里,状元跨马游街,都是在胸前戴上一朵极大的红色绸花,着一身红袍,好似新郎一般。
本朝风俗却是用玄曛正色,虽然这曛色的比例也会稍微高上一些,但有玄色压着,于张扬中总要添上几分沉稳。而且本朝戴的花,也是真花,乃在发冠之侧簪花一朵,若有那不拘小节之人,便是戴上满头的花,也是无妨的。
也正因此,本朝选前三甲时,在文章差不太多的情形里,总得挑一挑脸,若是人家真才实学的确是好,那探花郎的脸,也一定要好。
“钱总管,”谢笙一向没有戴花的习惯,故而此时难免低声问道,“不知是准备的什么花?”
“谢状元放心,是娘娘特意备下的。”
谢笙听见这句,不由松了口气,也有些期待起朱皇后准备给他的,是什么花了。
待到了前头,谢笙才发现,自己算是来得比较早的那一批人。本朝三甲的花是特意准备,供了选择的,其余进士可簪花,也可不簪花,不过大多数人在这时候,也会选择戴上一枝,算是喜气。
谢笙进门时,不少人都向他看了过来,谢笙微笑着跟在钱总管后头,走到皇帝御座前。
“臣参见皇上,参见太子殿下!”
皇帝点了点头:“免礼。”
皇帝话音才落,严瑜也忙说了一声不必多礼,随后便仔细打量了谢笙一番,才道:“子和是极合这身衣裳的。”
皇帝闻言也道:“不错。”
一旁钱总管亲自捧了一盘花上前,这一盘花与供给旁人的都不相同。这盘子花与供给其他进士的花虽然都是经过了精挑细选的,可这一盘显然带着非常明显的个人风格。并不张扬,却胜在雅致。
里头都是如今的时令花卉,再用金玉之物做底子,每一款,都堪称是时下流行风潮的尖端。
便是欣赏水平高如皇帝,在面对着朱皇后精心挑选出来的这一盘花时,也有些犯了难。
琼花寓意高洁,以翡翠碧玉做底,清幽雅致,玉兰富贵淡泊,用乌木为衬,虽则看着简单,其实最是百搭不过。
皇帝挑来拣去,最后择定一枝木瓜海棠,也并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他嗒然想起前几日在朱皇后处时,见朱皇后亲手摆弄木瓜海棠的模样。何况这花色红,与谢笙衣裳颜色十分相称。
木瓜海棠花型不算大,看上去并不夸张,比起一簇簇的琼花,和大朵的玉兰,谢笙也更心仪这枝海棠红。
皇帝亲手为谢笙戴上这枝花,本还要再勉励谢笙几句,却不妨瞧见谢侯正眼巴巴的瞧着这边,就连李翰林一家子都时不时的往这边看,不由得哑然失笑。
“去见你爹去,等晚上赐宴之后,别忙着回去,叫你姑姑渐渐,好叫她也高兴高兴。”
“是,”谢笙一口应了下来,弯弯的眉眼格外讨喜。
严瑜看了皇帝一眼,小声同谢笙道:“我和几位皇兄都约好了,要去看你跨马游街的,便过会儿再见。”
皇帝听了这话,不由看了严瑜一眼,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谢笙眼见榜眼也进来了,便忙不迭告退,去了一旁。谢侯瞧见谢笙过来,眼中也带上了几分激动,面上满是欣慰之色。他拍了拍谢笙的肩膀,好半天,也只能说一个好字。便是当初猜测皇帝会给谢笙一个六连元,和谢笙真的拿到了六连元,还是凭借自己的实力拿到的时候,还是很不一样的。
李翰林与沈相联袂而来,后头还跟着谢笙的大舅舅李昌。三人面上也满是激动,带看到谢笙头上的花也很是满意。
谢笙抬手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去摸一摸,又生生止住,这是朱皇后特意备下的,若是碰坏了,可不好。
“这是娘娘特意准备的,旁人都没有呢,”谢笙悄悄说了这么一句。
谢笙一向得李翰林喜欢,此时见谢笙难得小孩子似的炫耀,也不以为意,只道:“不错,不错!”
温相的激动比不上谢侯他们,却也心下宽慰。
谢笙四下扫了一眼,没发现周祭酒,不免问谢侯:“爹,姑祖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