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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李氏和谢侯正坐着说话,不妨见着谢笙一阵风似的从外头进来。

    “怎么就你一个,红玉和慎之呢?”李氏见谢笙脸上洋溢着笑意,自己也像是被感染了一样,“方才你姐姐叫人来说,她和二姐儿先回去换件衣裳,这是怎么了?”

    ===第44节===

    “红玉姐今儿穿来的衣裳是旧年在蜀州的款式,姐姐见了,就拉着二姐一道去换了,她们现在的穿着打扮,就跟孪生姊妹似的。”

    谢笙三两句话就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末了又道:“爹娘你们过会儿可猜猜,到底谁是谁。”

    “是吗,猜对了有什么奖?”谢侯对于认人很有一套,此时自然也不怕。

    “爹你认自己的女儿还要我给奖励?”谢笙能不要亲爹给出奖品也就算了,亲爹还想要奖励?得了吧。

    李氏在一旁看着这父子俩直发笑。

    似乎才说了两句话,就听见外头丫鬟打起了帘子,说是谢麒他们到了。

    大姐儿几个交换了位置,又用手里的团上都遮了脸。身量上虽然有些差距,却算不上大,李氏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大姐儿,而二姐儿和朱红玉发型不同,李氏也分了出来。

    等认完人,不止是朱红玉两个,就连二姐儿眼睛都有些发亮,看着李氏的眼里也多了几分亲近。显然她没想到,李氏竟然能认出她来。

    李氏见朱弦站在谢侯那边,两人似是有什么事情,便留了几个姐儿在身边:“知道你们不耐烦和我们说些脂粉事,便自己去吧,我们也说些贴心话。”

    谢侯闻言直接站了起来,打头领着几个人去了书房。

    屋子里也没外人,一进了门,朱弦就迫不及待的对谢侯道:“想必侯爷也知道今日早朝的事儿了。”

    早朝的事情,谢笙也听捧墨说了一句,唯有谢麒什么都不知道,有些疑惑。

    谢侯点了点头,道:“高家贪心过了头,若此番高家果真胜了襄北侯一筹……”

    接下来的话,谢侯没说,可朱弦和谢笙都能理解。若是襄北侯一脉在皇帝的支持下都没能胜得过高家,让吏部尚书之位落到了高家手里。襄北侯府在皇帝这里会落得无能的印象,而高家那边也会触及到皇帝心里的底线了。

    “依您看,此番高家有几分胜算?”朱弦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既急切,又害怕失望。

    谢侯摇了摇头道:“我看这事儿不是高太尉的意思,事情顶多也就闹上两日,一旦入了高太尉的耳,就会停了。”

    谢笙小声对谢麒道:“今儿朝上高家和襄北侯为着吏部尚书的位置争起来了。”

    谢麒这才恍然大悟。

    朱弦听了谢侯的话,就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高家如今还能鼎盛,还能被皇帝容忍下去,就是因为高太尉脑子还清楚。高太尉是个野心家,也是个实干家。他胆子大,也聪明,若是知道了这件事,绝对不会任由这事儿继续发展下去,必定会先退一步。

    “可惜,高太尉身体不错,”半点都不糊涂,“朱弦叹了口气,他还是太心急了。

    高太尉身体再好,到底已经老了。谢笙想起上回见到高太尉的时候,他都已经拄上了拐杖,精神虽然依旧不错,到底还是差了许多,连脊背也佝偻了。

    也难怪近年来高太尉越发不爱出门,高太尉就是高家最大的顶梁柱,若是他把自己的弱势展现给人家看了,那起子等着高家败落了,还不得直接上来从高家身上撕下一大块肉去?

    想到这里,谢笙突然开口道:“这也未必。”

    谢侯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谢笙的身上。

    朱弦更是直接问:“怎么讲?”

    “爹认为这事儿是高太尉不知道的情况下,高尚书私自做的决定,对吧?”

    谢侯点头,算是应下谢笙的话。

    “就算这次高尚书很快反应过来,将吏部尚书的位置,直接推给了襄北侯府,却也难免暴露出了一个问题,”谢笙道,“爹,高太尉老了,上回我见着他的时候,他的脊背已经有些佝偻了。”

    什么样的人会有谢笙说的情况?当然是老人。

    高太尉勋贵出身,武艺自然也不错,所以他的年纪已经超过了朝堂上下的所有人,却也还是手握重权,无人敢惹。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避免了一个问题,高太尉也会老。当一个身怀武艺的人佝偻了脊背的时候,难道不是正说明他已经老了吗?

    不止是朱弦,就连谢侯的眼中也泛起异彩。

    “高太尉老了,所以他才会想要好好的把高尚书培养起来,”朱弦喃喃道,“所以这一次高尚书的自作主张,其实是高太尉放权的开始。”

    这对于谢家,对于朱家,甚至是在宫中的皇帝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高太尉就像是一座大山,重重的压在所有人的头上。

    一切的算计都要小心谨慎,不能被高太尉识破,这样的日子,可真难熬得很。

    曾经他们都想过,他们会有很多时间去等,等到高太尉老去。可是一批又一批和高太尉同年之人的逝去,半点没有带走高太尉的生气,这让许多人都从希望变成失望。

    若这个消息传出去,不知道多少和高家有仇的人家都要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要是能够证实这件事,就绝不能让高尚书再成长为另一个高太尉。

    “小满,明日你便要进宫复学,最多便是这两日,高太尉就要进宫,到时候你再好生注意一番,”谢侯知道谢笙看过几本医书,便也不必再另外特意寻人。

    “好,”谢笙很快应下。

    谢侯看向朱弦,还没说话,朱弦就主动道:“今日我休沐,过两日我也让手底下人注意着,最好能亲自和高太尉打个照面。”

    “此时事关重大,在没有确认之前,就我们几人知道便可。”

    谢侯说完,见谢麒坐在一旁,一直不发话,喊道,“麒儿?”

    第51章

    单更

    谢麒原本正在出神,

    不妨突然被谢侯喊了一声,谢麒慌忙应了一句。

    “爹?”

    谢麒见谢侯看着自己,不知怎么的,

    心里竟觉得有些心虚,不自觉的低了头。

    谢侯见了谢麒的异常,

    却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对谢笙和朱弦道:“慎之难得过来,

    却被我一直拉着在这书房说话,小满你带你慎之哥去吧。”

    朱弦和谢笙都看出谢侯是有什么话想要对谢麒说,就都没留下,

    一道出了门。

    等谢笙等人都出去了,谢侯才对谢麒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谢麒张了张嘴,想起谢笙平日里和谢侯的亲近模样,

    到底是说出了口。

    “爹,高太尉权倾朝野这么多年,可他临到老了我们才……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胜之不武啊。”

    “或许对其他人来说是,但对你来说却未必,

    ”谢侯对于谢麒难得的心里话并没有直接大加指责,

    而是安抚道,“你和高太尉之间的差距有如鸿沟,

    你的年轻,他的年老,就注定了你会胜过他许多。”

    “麒儿,我很高兴,

    你问出了这样一番话,不过我更希望你能站在定边侯世子的角度来思考。”

    谢麒低下头,站在定边侯世子的角度来思考?

    谢侯静静的看着谢麒。虽然平日他对谢笙的功课把控严格,却也是因为知道,只有这样,谢笙才会有更好的未来。

    但谢麒和谢笙到底是不同的。谢麒是定边侯府的世子,他可以有妇人之仁,也可以流连花丛游戏人间,甚至他根本不需要上进,耽于享乐。可是谢麒却并不能没有大局观。

    谢麒走出门去,总能得到别人的尊重,被尊称一声谢世子,这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是定边侯府的世子。因为谢侯为他打下了一片富贵荣华。

    谢侯对谢麒唯一的要求和期望就是,不管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一定要学会从一个全局者的观点去看待。这样,谢麒才能真正承担起作为谢家未来家主的责任,才能让谢家不至于因为错误的决策而迎来灾难。

    谢侯没有催促,可谢麒却越来越紧张。

    “爹,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听到谢麒的问话,谢侯眼中闪过几分愉悦。

    “我曾经无数次的称赞,那是位英明的帝王,可是我相信,你在宫中这么长时间,也看了不少,”谢侯道,“我的评价,真的就有那么重要吗?”

    谢侯的反问,让谢麒混沌的脑子撕扯出亮光,是啊,谢侯要的是他的想法,不是另一个定边侯谢宁。

    在谢麒看来,作为皇帝来说,皇上还是比较称职的。至少在他的治下,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没有出过什么大奸大恶,也没有来太多自边关的变故。即便是沿海有盗匪,也不会上岸侵占太多,北方有强敌,却也能被良将拒之门外。

    其实换个角度来看,皇帝和高家的矛盾到了这样的地步,却还是没有动高家尤其是高太尉的原因,或许也就在此。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愿意背负骂名,皇帝心里深恨高太尉,可是他不能动高太尉的原因,却有不少。

    “其中最重要的两个原因,无非不过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高太尉手中权势滔天,门生遍布,他心里也害怕,”谢笙懒洋洋的眯起了眼睛,伸出手,任由秋日阳光从指缝中倾泻而下,“另外一个,就是,他早就被吓破了胆。”

    “难为你看得清楚,”朱弦脸上笑着,眼底却是一片沉寂,“他心里恨倒是真恨,却也往往只会在嘴皮子上动工夫,高太尉不死,他也绝不会有所动作。”

    “就像是当初周尚书被诬陷一事,朝野上下无人不是心知肚明,偏偏他只敢站出来将周尚书的流放之地改为蜀州。”

    “就像是他说了这许多,却也还是任由高贵妃在宫中高高在上,太子稳坐钓鱼台。若不是姑姑设计,只怕如今也没有她和二郎的立足之地。”

    “小满你说,我这样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莫非真的要等到高太尉身死?”

    谢笙看了一眼远远退在湖岸上的家仆,这才对朱弦道:“可是这个时候高太尉要是真的死了,对我们真的就有这么大的好处吗?”

    “什么意思,”朱弦站了起来。

    “我能知道的事情,娘娘就在晋江宫中住着,难道她会不知?”

    小满的话让朱弦犹豫的停住了脚步。

    “慎之哥,你如今才只是小队长,能调动的人手才能有几个呢?就算是高家倒了,空出来那么多重要的位置,你又真的能够掌握在手里吗?”

    “二郎才十二岁,太子已经成年了。”

    朱弦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的时候,已经能够平和的去回想谢笙刚才说的话了。

    “多谢你,小满,今日若不是有你在,只怕我就要钻牛角尖了。”

    这种事情急不得。就像是当初的谢侯,想要复仇,可是结果呢,却是被皇帝冷待几年不用,如今谢侯也学会了忍。

    谢侯也都能继续等下去,他还有那么多大好时光,为什么就不能等呢。就像是小满说的,他才只是个小队长而已,又不是总揽京城防务。

    就算身上有顺安伯世子的名头又能如何,若不是靠着有个姑姑在宫里,只怕他当初连进侍卫营都难,更不要说如今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的想要投奔自己了。

    朱弦心里给自己暗自定下了一个目标,在高太尉死之前,他一定要努力向上爬,只有爬到一定高度,才有可能在高家的事情上分得一杯羹。

    “这怎么能谢我,”谢笙道,“就算是没有我,慎之哥你自己也能很快想通的。”

    朱弦摇了摇头:“我们总呆在湖心亭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先去夫人那边吧。”

    谢笙两人过去得正是时候。李氏正带着三个姑娘试新鲜吃食。

    “娘,您这可不厚道,眼见着我们几个都不在,你们就偷偷地吃好吃的,”谢笙直接来到了大姐儿身边,从大姐儿的碟子里直接拿了一小块,丢进自己嘴里。

    “娘,这是什么啊,怪好吃的。”

    “手也没净,就到你姐姐那里抢吃的,难道就缺了你这一口?”

    李氏说了谢笙一句,又忙叫人用小碟子装了一点儿给谢笙和朱弦端了上来。

    “这是厨娘学了京城的菜系,做的菊花点心,慎之快尝尝,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赶紧告诉厨娘,叫她改了去。”

    朱弦闻言,夹起一小块点心,送入口中。其实除了稍微甜了一点儿,他也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故而满口夸赞。

    “是娘你们从蜀州带回来那个厨娘?”谢笙得到了确定的答案才道,“那可得先和她说好了,学新菜归学新菜,蜀州菜的味道不能丢,千万不能被京城菜的味道给同化了才是。”

    “就你要求最多,”李氏瞪了谢笙一眼,却还是笑着叫人下去帮着谢笙给厨娘传递消息。

    ===第45节===

    毕竟谢笙说的也没错,之所以特意把这个厨娘从蜀州带出来,就是因为她做得一手好蜀州菜,叫谢家人都十分喜欢。若是真想吃京城菜的味道,京中大厨多是专精此道的,哪一个能不必她做得好?

    “等等,”谢笙又叫住了那个丫鬟,“叫捧墨和你一道去,也给她些赏钱。”

    大姐儿瞧着这一幕,不由抿嘴笑了起来。

    “大姐姐笑什么,”二姐儿问。

    “我笑小满心肠软,分明方才叫人去敲打厨娘,还是他给出的主意,如今又非要叫捧墨去给人赏钱再安慰一通。”

    这说是心肠软,其实也就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敲打。

    二姐儿又重新坐了回去,没有做声。

    “怎么你们都过来这么久了,侯爷和麒儿还没来?”李氏忙叫了人过去瞧,“都到了该摆饭的时候了。”

    李氏说着又指着谢笙道:“准是你爹留的。从前在蜀州时,你和你爹就总爱呆在书房,非得三催四请了才出来用饭,如今你陪着慎之,你爹就只能把麒儿留下了。”

    “爹想要留谁说话,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娘你说是吧,”谢笙同李氏道,“娘您要是真要找原因,往我爹身上找去。”

    “净在背后编排你爹了,”李氏没再和谢笙多说,只招呼着朱家兄妹一道往花厅去。

    等到谢侯和谢麒过来,大家才一道坐下吃饭。

    虽然在场人口不算多,却也没到能分成两桌的地步。若是聚在一桌上,偏偏又是两家人。

    李氏干脆就用了分餐的法子,按照各人的喜好,一人一份。

    亏得朱家兄妹常来,他们的喜好都是有专人记着的,便是他们身边跟来伺候的下人也知道一些,才叫大家都吃得尽兴。

    等用过了午饭,大姐儿拉了朱红玉,谢笙拐了朱弦一道回去午休。

    李氏原本也想先回去歇着,谢侯却叫了她暂留一会儿。

    李氏不知道谢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复又坐下。

    不多时候,就有人从外头带来了一个婆子。

    谢侯对李氏介绍道:“这是秦嬷嬷,本是我特意为二姐儿请回来的教养嬷嬷。可惜……”

    第52章

    补更

    已入了深秋,

    门前的帘子被撤下,为了透气,暂且没安上绸布。带着凉意的风吹进屋内。

    明明是吹着冷风,

    站在堂前,秦嬷嬷依旧觉得自己背心已经开始出汗。

    谢侯那一句可惜,

    让秦嬷嬷心中惴惴。

    李氏看秦嬷嬷站的久了,也没像之前那样叫她坐下,

    而是慢悠悠的品了口茶水。

    “侯爷也同我说过,秦嬷嬷是当年伺候太妃娘娘的老人,旧年请秦嬷嬷回来,

    侯爷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李氏将茶盏不轻不重的往桌上一放,茶盏与桌子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我与侯爷多年未归,

    如今只见了二姐儿两三回,也还不大看得出来。不如秦嬷嬷便来讲一讲你的成效?”

    秦嬷嬷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道了一句:“二姐儿虽有改善,却没能达到侯爷与夫人想要的成效,

    是我的失职。”

    “秦嬷嬷这个教养嬷嬷做得好,

    什么都不说,只一句失职便罢,

    ”李氏本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此时也渐渐从秦嬷嬷的表现,与谢侯的神色中猜出了一二。必然是二姐儿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谢侯原先也没想到,李氏什么也不知道呢,

    只凭着几句简单的话语,和对自己的了解,就叫她起了些许怀疑。

    见李氏看向自己,谢侯才终于说了一句。

    “秦嬷嬷可是以为本侯不在府中,就对发生过的事情半点不知?你怕是料准本侯为了二姐儿,不得将此事张扬出去。倒是你离了定边侯府,还能在别处寻个教养嬷嬷的位置,半点无碍。”

    “非是如此,”秦嬷嬷还想解释什么,却又被谢侯打断。

    “的确不是如此,”谢侯道,“只是二姐儿许了你,日后叫你不必辗转,出嫁之时,也要你作为她的陪嫁嬷嬷,为你养老而已。”

    秦嬷嬷心里一紧,这话只是二姐儿私下和她说的,天知地知,除了她和二姐儿之外,怎么还会有第三人知道?不过若只是这事,她倒用不着太过担心,怕只怕……

    “侯爷、夫人容禀,”秦嬷嬷不疾不徐道,“我与贵府二姐儿相处六年,自觉还算融洽,这才起了长久的心思。二姐儿想要我做陪嫁,这也并无不妥,只是此时未曾事先告知侯爷与夫人,是我们的不是。”

    “秦嬷嬷不愧是老太妃身边出来的,自有一身傲骨,”李氏轻哼道,“可这张口闭口的,不是你的失职,就是你的不是,我与侯爷,可多说了什么?”

    秦嬷嬷有些哑然,不是说这位侯夫人出身清流之家,最是温柔?

    谢侯看着面前的秦嬷嬷道:“若只是如此,本侯还乐得高兴,我家的庶女,竟能得了教养嬷嬷做陪嫁。可秦嬷嬷能否告诉我,二姐儿十几年来所接触的,都只有各家夫人、小姐,怎么从四年前起就在各家公子口中也起了才名?”

    “二姐儿天赋卓绝,能有此名气,也是承蒙各家闺秀夫人喜爱,才渐渐传出去的。”

    秦嬷嬷当初伺候的老太妃本也算不得受宠,又没什么家族傍身,不然她也不会应了来教导二姐儿这个庶女。

    先时她也是起了严正的心思,必要将二姐儿好好教导出来。可人相处日久,秦嬷嬷也不是铜墙铁壁。在二姐儿的有心讨好下,秦嬷嬷也习惯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二姐儿说出了那样一番话,秦嬷嬷才起了别的心思。

    二姐儿本就薄有才名,之后的盛名,便是秦嬷嬷为她精心谋划的后果了。

    秦嬷嬷渐渐叫二姐儿十分倚重于她,这回李氏回京,秦嬷嬷也有想为二姐儿谋划个嫡女名分的意思,没想到还没开始,就被谢侯单独拎了出来。

    “秦嬷嬷倒是半点不肯留下把柄,”谢侯看向秦嬷嬷的眼睛,没有半点温度,“你以为,你从宫中出来,就果真高人一等?就算是先皇后身边伺候的奶嬷嬷,也要在本侯面前称一句奴。”

    “你受聘于谢家,我也叫家人对你诸多礼遇,没想到却养大了你的心思。”

    “二姐儿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谢家女,你为她宣扬才名,却也无妨,可是你私下撺掇着她高攀的心思,还叫二姐儿几次单独见到外男,令本侯实不能容!”

    “那不过是偶遇,谁也想不到,竟然会在那样的情况下,遇见几位公子,”秦嬷嬷加快了语速,“二姐儿之所以会去寺庙,也是为了给侯爷和夫人祈福。”

    “看来秦嬷嬷还不肯说实话,”谢侯敲了两下桌子,立时便上来几个婆子,拿住了秦嬷嬷,并堵了她的嘴。

    “秦嬷嬷放心,本侯是最有耐心,也最讲道理的。谢家请了你来,自然也会好好尊重你。不过秦嬷嬷,本侯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望你好自为之。有些东西你想藏,本侯可未必不知。”

    眼见秦嬷嬷被带下去,李氏也没了歇息的心思,将屋里的人都给赶了出去,问谢侯:“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秦嬷嬷,如何值得你动手?”

    李氏有些不大高兴,这些内宅事务,本是她分内之事,如今叫谢侯给她处置了,她却还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这事说来话长,”谢侯道,“我也是看二姐儿学了这么多年,只学了个面子光鲜,才叫人去仔细查了一番。时间不够,只得了些许皮毛,内情还不知道呢。”

    难怪谢侯装腔作势的要叫秦嬷嬷自个儿下去好好想想,分明是他不知道再问什么。

    李氏没好气的瞪了谢侯一眼:“叫人把查出来的东西都给我拿来,你常年在外,内宅的事情,你又能看得懂多少?什么时候被人蒙蔽了去都不知道。”

    谢侯忙对李氏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李氏没再回答。就算是谢侯不整这一出,她也一定会管二姐儿的事情。

    二姐儿名声太盛,对她的大姐儿也有一定压力,不过只要李氏不愿意将二姐儿记在自己名下,这压力也只是毛毛雨,等过了这一段,再回头,或许大姐儿就会发现这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二姐儿的盛名之外,竟然还私下设计了和一些外男的相遇,这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了。若二姐儿真有什么逾矩的行为,是会带累大姐儿的名声的。

    李氏心里捉摸着,却也还是预备好,等看到查探的结果以后再处置。

    不管涉及到哪个未出嫁的女儿,名声这两个字都是最不容有污的。

    “侯爷,”李氏想了一会儿才道,“你叫人查的时候,若果真叫人知道了什么,务必要把相关的证据都拿回自己的手里来。没了证据,也没谁有这个胆子胡乱掰扯。”

    若是这会儿二姐儿已经出嫁,李氏也不会这样谨慎。这世道古怪,对未出嫁的女儿家苛刻极了,又对已婚妇人宽松得很。

    “秦嬷嬷还没回来?”二姐儿回了自己的屋子,看了会儿书。丫鬟已经第三次过来催她休息,却还是没瞧见那个以往一直站在她背后的身影。二姐儿心里无端升起几分不详之意。

    “秦嬷嬷已经去了两个时辰了,”二姐儿身边的丫鬟有些担忧。

    “怕什么,”二姐儿笃定自己和秦嬷嬷在谢侯回京前,就已经收手许久,定不会出什么差错,才压下了自己心里的阴影。

    “方才我们一直在爹娘那边,后头爹又带了大哥他们去书房,爹娘都没空见秦嬷嬷也是正常,”二姐儿叫人给自己卸了钗环。

    头上负重轻了,似乎连心里也畅快起来。

    “你去,拿个火盆来,将我的小木匣子也取来,”二姐儿道,“我要亲手把那些个东西都烧了。”

    “姐儿,秦嬷嬷不是说……”

    二姐儿不带表情的看了那丫鬟一眼:“还不快去!”

    那丫鬟速度很快,二姐儿将人赶了出去,亲手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什么东西都有,什么描花的诗笺、绣好的荷包、石青色的扇套,一件件都是特别制作,新旧都有,却并非都是女子可用。

    二姐儿一件也没分辨,一股脑儿的将东西都倒进火盆里烧了。这匣子里的东西,原都是二姐儿不能叫人动的宝贝。

    “日后可不能再后悔了,”二姐儿长出了口气,看向桌案上的《韩夫人传》。

    “咳、咳!”

    二姐儿被烟雾呛了一下,又轻笑起来。

    “小满真是坏,竟也不和我说说这后头的故事。”

    公侯人家的主母是做不得,可若能如韩夫人一般,做个一品夫人,也不是不行。

    “来人,将这本书帮我拿去给小满,就说我已经看完了,请他帮我还给大哥。”

    那丫鬟拿着书稀里糊涂出了门,这才疑惑的想起,既然要还给世子,为何还要先给小满少爷转交?实在太麻烦了些。

    第53章

    双更

    “少爷,

    二小姐说她有本书看完了,托您代为转交给世子。”

    谢笙才午睡起来,捧墨就在他耳畔来了这么一句,

    他还有些奇怪。

    “大哥的书,怎么不自己去还,

    要叫我帮着还……等等。”

    谢笙猛然问道:“是什么书?”

    “是本叫《韩夫人传》的。”

    谢笙站在原地,心里心里不住地揣测着二姐儿的意思,

    所以这是成了?

    “她说,她看完了?”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谢笙算是松了口气。

    他和二姐儿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六年,

    对于这个姐姐心比天高的想法,再清楚不过。

    可她以前那些个盼头,都是什么做王妃、世子妃,

    要不然就是别家上进的嫡子。可这些人也不是没得选,哪里真就看得上她?

    虽说这从平民到宰相的人选难寻,可谁能确定得了一个人之后会成为什么样子?

    就算是公侯次子、幼子,若是自己不上进,

    也只能成为普通平民,

    依靠嫡支供养。如今空有一个名头,也只是枉然。

    ===第46节===

    不过如今还好,

    若二姐果真想通了,应当是不会再拒绝爹娘为她找的那些人家,何况她现在名声在外,自然也会有人愿意主动前来求娶。

    “去将书还给大哥,

    再把二姐说的话,也给大哥传上一遍。”

    捧墨没有任何质疑,亲自去了。

    谢笙见捧墨走了,才转身去了书房。

    朱弦正在谢笙的书房里坐着,瞧见谢笙过来,拿着手里的书卷对他感叹道:“这几年一直在禁卫中,每日里都想着如何训练,还是我第一次静下心来看书。”

    “旧年在蜀州,老师和父亲还叫我好生和慎之哥你学,如今我只怕要走到你前头咯,”谢笙的面上带上了几分小小的得意,他看了一眼朱弦手里的书,是一本《论语》。

    “吾日三省吾身,”朱弦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是我没做好。”

    谢笙也没劝他,而是转身从书架上取了一本没看完的前人著作。

    “明年就要考乡试,你倒还看的下这些?”朱弦看了一眼,却发现是一本未署名的医学杂论。

    “你还真是喜欢这些个东西。”

    “可惜只是纸上谈兵,”谢笙有些遗憾,“望闻问切,我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全。可惜我也没这个工夫再去拜师,潜心学习。一个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

    中医博大精深,一个药方,稍微改动些许,就能从治病变成要命。

    谢笙也曾仗着自己的基础,妄想自学成才,可他在入门之时,就踢到了铁板。

    像是肺气宣发肃降,这几个字分开来看,他没有一个不认识的,可整合到了一块儿,也只能承认,自己难以理解。

    如今谢笙看得多了,也记了不少例子,但出于不做庸医的心,还是从没自己开过方子。

    望闻问切里头,望闻问这打头的三个,对谢笙都不算难,唯有切这一样,只能用时间与经验堆积。

    谢笙如今的日常便是在完成基本课业之后,给自己院里的人把一次脉。

    不正常的人,自然不会在谢笙面前晃悠,以免过了病气。谢笙也不遗憾,各处有各处的规矩。

    他只每日仔细把着正常人的脉,等习惯成自然时,再摸到不正常的,就会立刻察觉到不对。

    就如当初学心肺听诊时,在一开始,他也分不清干湿罗音,甚至连一些正常与不正常都判断不出来。完全是听的太少,多听是真。

    “你如今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乡试,等都过了,再认真的去学一些也未尝不可,”朱弦表现得非常宽容,但态度也很明确。

    谢笙点头应下。不过他该做的计划还是做着走了的,就像是这屋子的书架上,还藏有几本他一点点默出来的西医内外科学,可废了他不少功夫。

    谢笙现在无比庆幸当时的自己当机立断的,将那些东西都默了出来,否则到如今,即便是记得再深刻,只怕也要模糊了。

    这一天很难得的,谢笙和朱弦又回到了以前那样,一起在周老爷子管教下念书的时候。一人手里拿着一本书,可惜少了一位老师。

    临到离开前,朱弦对谢笙道:“等下回休沐,我给你送信,若能赶得及,咱们一道去拜见周先生。”

    “慎之哥只管给我说,我与你同去。”

    秋日里日头渐渐渐渐短了,朱家兄妹并没在谢家再用晚饭,而是早早的出了门。虽然李氏和大姐儿都多有不舍,到底不能留了朱红玉常住。

    朱家没有主母,朱红玉常住在谢家也不像。

    因想着明儿是真的要进宫,谢笙早早的就休息了。书本倒是前一日就收拾好了,还不曾翻出来,明日原样带走就是。

    次日早晨,谢笙才醒,捧墨就进来了,他还特意给谢笙带了一件大衣裳。

    “又没到冬至,怎么连这个也拿出来了。”

    “少爷还是穿上吧,”捧墨服侍谢笙洗漱完,又为他裹上披风,“离着冬至也要不了几天。早晨冷得厉害。今儿又打霜了,若不穿上披风,路上可冷得很,要是化冻时候您冷着了,夫人可是要心疼的。”

    等到出门,谢笙上了马车,捧墨又拿了一个小手炉出来。

    “哪里就有这么冷了,”谢笙有些哭笑不得。

    “少爷若是不愿用,就搁在马车里便是,左右过会儿我再外头等着少爷您,叫我沾沾光也是少爷的仁慈。”

    捧墨为了能叫谢笙带上手炉,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谢笙把小手炉捧在手里不一会儿,就有些发热,赶忙把它放到了一旁,这才觉得好些。

    放着手炉的马车里,温度总要比外头更高一些。当谢笙下车之后,才算是明白捧墨非要叫他带上手炉。

    这会儿太阳刚刚升起来,正在化霜,风携卷着冷气过来,刮在脸上,像是刀子一样的疼。

    “过会儿捧墨你直接进马车去便是”谢笙又道,“罢了,你还是直接家去,等到了差不多的时辰再过来,也不必在外头等。”

    谢笙嘱咐完,才拢了拢披风,进了宫中。

    等到了平日念书的宫殿,里头打扫的太监瞧见谢笙,也吓了一跳。

    “谢伴读怎么这会儿就到了,”那管事太监连忙让人给端了个火盆来,“今儿冷得邪乎,谢伴读快先暖暖。”

    谢笙之后来的,是五皇子。这会儿谢笙正捧着一盏姜茶慢慢喝着,瞧见他来了,也没起身,只道:“五殿下来了,快到这边来坐。”

    五皇子是自己进来的,没叫下人跟着一起。他直接坐到了谢笙身边。

    “也就你爱喝这个,”五皇子动了动鼻子,立刻远离了谢笙。

    “姜枣茶驱寒,五殿下要不要也来一盏?”谢笙知道五皇子不喜欢姜味儿,还是故意逗他。

    “可千万别,”五皇子拒绝道,“我就暖暖手就是。”

    等觉得暖和些了,谢笙才将自己外头的披风解了下来。

    “这天说冷就冷了,”谢笙将自己的衣裳随手放在了还没来得及摆上东西的桌上,“五殿下怎么也没带个手炉?”

    “跟你一样,忘了,”五皇子道,“眼看着就要冬至,看来今年下雪要早一些了。”

    “可不是吗,”谢笙突然想起自己看的讲天时的书,“往年下雪还要晚上一些时候,今年这天气,冷得有些反常,叫人心里不安得很。”

    “瑞雪兆丰年,何况还没下下来呢,怎么就反常了,”二郎从外头走了进来,瞧见谢笙的衣裳摆在桌上,便道,“怎么不叫他们给你收下去放着,你这样随意摆着,过会儿子哪里还穿得。”

    “六殿下。”

    “六弟。”

    几人相互见礼。

    “我才进来时冷得很,烤了一会儿火盆,才暖起来,刚刚解了披风,他们又没进来伺候,如何知道,”谢笙说罢又道,“往常这时候下一两场霜也就是了,今年接连两三日都下了霜,难道还不够奇怪?”

    “这倒也是,”二郎若有所思,“不过还是得多看一段日子才是,一时片刻的天气,也做不得准。”

    谢笙见二郎听进了心里,不免道:“我不过是看了本讲天时的书,一时想着了,才说了出来,朝中还有钦天监在呢,若有异处,他们定然发现得更早些。”

    “无妨,他们说的是他们的分内之事,我们自个儿说上几句,和他们也没什么影响。”

    打从二郎进门之后,五皇子就不怎么说话,一心只听着二郎和谢笙两个说。

    二郎又道:“今儿堂兄和云哲都不来,便只咱们三个上课了。”

    五皇子伴读也和谢笙大致差不多的时间请辞,回去考科举去了。不过和谢笙不同,他年纪比五皇子还大,和三皇子相仿,是直接借了国子监监生的名,就在京畿地区参加了乡试。一举得中举人之后,便一心一意准备会试,已彻底不来了。

    不过云哲不来,还能说是受云家和高家事情的影响,怎么作为宗室的严伴读也没来。

    谢笙还没将这话问出口,就听见二郎同五皇子说话。

    “五哥,前些日子父皇说要为你另外寻个伴读,怎么你还拒绝了呢?就我们几个在,没得冷清得很。”

    “我已满了十五,同我年纪相仿的,不是已经有了前程,就是马上要有前程的,我又何必拖着人家,”五皇子倒是想得很开。

    二郎皱着眉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最后也不过劝了一句:“五哥你是天潢贵胄,何至于如此。”

    五皇子看了二郎一眼,没再开口。天潢贵胄又能如何,他母家不显,一路走过来都艰难极了,自然没有什么任性的资本。

    五皇子看了谢笙一眼,心道,若是六弟愿意把谢笙给我做伴读,那我定是不会拒绝的,可惜,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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