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姑母的住所很安静,没什么人会过来打搅。卫胥晷也不喜欢被人打搅。
然而今天自己的运气很不好,她跟姑母两人在自家门口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制服,手里提着水桶的陌生年轻人。
姑母温柔询问:“你是来找小晷的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态度很是客气:“不,我是要找个地方处理果冻。”
卫胥晷看向对方手里的桶。
装在桶里的是一种半透明胶装物质,或许是光线的角度不对,卫胥晷莫名觉得,自己从桶里看到了一张漂浮在胶质中的死去的面皮。
她感到一阵短暂而强烈的骇然,几乎要转身从木屋逃离,随后又迅速平静下来——毕竟是需要处理的果冻,所以难免会有些不正常的地方。
卫胥晷没有再留意那只桶,问:“你为什么要来我家?”
年轻人理所当然道:“因为这里没有人。”
卫胥晷感到了一丝荒谬。
她住在这里,姑母也住在这里,怎么会没有人?
年轻人似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有些不好意思:“我好像弄错了,这里有——”她的目光停在卫衡身上,“一个人……”年轻人又把目光移到了卫胥晷身上,露出点困惑跟犹疑,然后重复了刚刚的话,“一个人。”
她的语速很缓慢,好像无法理解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考虑了很久才道:“是了,这里有一个人。”
“……”
卫胥晷觉得,在这一刻,姑母的手臂忽然变得又滑又凉,仿佛挽住自己的并非人类的肢体,是一条满是粘液的鱼。
卫衡沉默片刻,稍稍让开了半个身位:“请进,你可以进来坐一会。”她的声音又慈祥又柔和,与卫胥晷完全不同,“你不是还要想办法处理那一桶果冻吗?”
卫胥晷皱眉:“但我们并不认识。”
她很抗拒人,尤其是陌生人。
卫衡伸手摸了摸侄女的头发:“只要一会。”她轻声细语地解释着,“只要一会就好。”
年轻人被带到客厅里坐下,卫衡转身去厨房倒茶。
卫胥晷面无表情地坐在旁边,忽然间,她听到那个年轻人近乎自言自语的声音。
年轻人看着卫胥晷,低声:“为什么,为什么你也没有引号?”
第178章
数字的变化[结尾有增添]
卫胥晷心底泛起一股凉意。
面前的人明显不正常,
她下意识往后退,却被对方按住了肩膀,整个人被迫钉在了原地。
年轻人那双黑色的眼睛正盯着她。
卫胥晷没做出闪躲的姿态——她仍然保留着一些应对危机的本能,
知道一旦表现得过于紧绷,
对方就有可能会攻击自己。
年轻人的目光有些偏移,从卫胥晷身上,逐渐移动到了旁边一点,然后像是在读着什么,喃喃:“精神值,轻度疯狂……”然后道,
“黑色的方框,
‘的注视’——那是谁的注视?”
卫胥晷听着对方的自言自语,压根没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只是越发确定面前人是一个疯子,
她试探询问:“你在看什么?”
年轻人顿了下,骤然收回目光,
微微摇头,
十分有掩耳盗铃精神地在用肢体语言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
卫胥晷继续试探:“那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
在骤然降临的死寂中,
卫胥晷敏锐地察觉了一件事。
对方不愿意被发现不对劲,自己说了绝不该出口的话。
面前年轻人像是被什么惊动了似的,
轻轻抬起了眼,
目中顿时掠起一抹刀锋般的冷硬,眼眶中的浓黑开始剧烈翻滚,
仿佛下一秒就要流淌下来。
卫胥晷感觉心脏被攥紧,
浑身的血液都因此凝固。
她面对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场天灾。
这个坐在沙发上的年轻人明明只是流露出了一点犹豫不决的敌意,
却直接唤起了卫胥晷心中对于危险的所有想象。
就在卫胥晷忍不住要喊姑母来救命的时候,那名年轻人忽然身形轻晃,居然毫无预兆地合上双眼,然后平静地倒进了沙发里,无声无息地睡了过去。
劫后余生的卫胥晷松了口气,她看着年轻人,并不为对方的状况感到奇怪。
人会苏醒,自然也会睡着。
清醒与睡眠都是正常状态。
方才危机带来的刺激尚未完全消失,卫胥晷感觉自己的血管正在激烈地跳动,脑海中无端浮出了一些零星的碎片。
她此前一直跟姑母住在一起,在记忆中,姑母也会在靠近自己的时候,突然间睡过去。
卫胥晷慢慢往后退,想要拉开与年轻人之间的距离,就在此时,一道人影无声出现在厨房门口。
卫衡站在厨房门口,她的笑容更深了一些,熟悉的面孔隐在走廊尽头,隐隐绰绰看不分明:“已经睡着了……我带她去休息。”
不知为何,卫胥晷的胳膊颤了一下,她想要握住姑母的手腕,阻拦对方的动作。
然而在将想法付诸实践的时候,卫胥晷的身形又再度陷入凝滞之中。
她看到卫衡的手……姑母的手,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骨头、血管、肌肉随意地绞在一起,用人皮漫不经心地裹住,空隙中填充上脂肪,因为填得太满,脂肪直接从皮与肉的间隙中流淌出来,每次活动都会引起肢体不规则的扭曲。
正在往外流淌填充物的姑母已经移动到了客厅里,并准备用这样的手,把沙发上的年轻人拽起来。
卫胥晷盯着这一幕,觉得自己跟自己的声音变成了两个不互相干的部分,她听见自己正在提出抗议:“我不要留下这个人。”
身前的姑母没有情绪地看了自己一眼。
刹那间,卫胥晷只觉毛骨悚然,她花了好几秒功夫,才想明白自己悚然的源头——姑母的面孔明明是朝着自己斜前方的,眼珠却转到了发鬓与脸颊的交界处。
卫衡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我带她去休息。”
听见姑母的话,卫胥晷脑海中莫名跳出了一个词语,“倒带”。
即使面对同一个问题,人类也并不会永远给出同样的反馈。
那些东西要是觉得触发的反应不符合预计的话,就会重复之前的行为,让事件回滚到发生之前。
杂乱的思绪出现又消逝,卫胥晷感觉汗水打湿了自己的衣服,血管的跳动越来越强烈,数不清的思绪在心中此起彼伏。
就在姑母长且弯曲的手指即将碰到年轻人的前一刻,一只手握住了姑母的手腕。
那只手的颜色像是白垩,一端牢牢箍住卫衡,另一端则联系着沙发上年轻人的身体。
——那个已经睡着的年轻人,此刻居然是睁着眼睛的。
卫胥晷觉得,自己的所有思绪莫名挤成了一团,然后猝然碎裂开来,导致她脑中的所有想法,都出现了奇怪的断续与偏移。
年轻人站了起来,一只手紧紧捏着卫衡——
“……”
卫胥晷后退一步,停下了想要救援的打算。
眼中的画面告诉她,有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发生在了她的姑母身上。
“卫衡”的躯体已经不再像是人类,描绘着人类五官的外皮松松垮垮地挂在骨架上,白色的脂肪不断从皮囊的裂缝中往外流,黏腻模糊的怪异声响从口器中持续溢出。
那不是一种变化,“卫衡”并不是因为被抓住,才突然变成了眼前的模样……直到此刻,卫胥晷才像从梦中惊醒一样,意识到一件事。
没有慈祥的中年女人,一直以来,跟她相依为命住在木屋里的,就是面前的怪物。
卫胥晷瞧着那个抓住了“卫衡”的年轻人,她张了张嘴,好像要喊出对方的名字,然而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阻止了自己,让她无法理解面前年轻人的存在。
年轻人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先不要着急。”
祂转头去看那个怪物,深海般浓黑黑色的目光中,“卫衡”慢慢融化,皮囊、脂肪、血肉都逐渐褪去原先的色彩,最后混杂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滩果冻状的胶质。
卫胥晷的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幸好水桶还没装满。
年轻人忽然开口:“我并不能一直在。”
听到这句话,卫胥晷心中泛起一股怪异至极的感受,明明对方就站在前方,自己却无法判断出这道声音的来源。
耳边隐隐响起了飞蛾振翅般的嗡鸣,对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只飞虫,蚕食着卫胥晷的理智。
年轻人思考了一会,下了结论:“这样不行,我得先带走你的疯狂……之后你可以尝试用自己的能力,看能不能让我醒来。”
木屋的天花板已经变得很旧了。
程亭羽睁开双眼时,脑海中闪过的就是这么一个念头。
她明明是坐在沙发上睡着的,如今却躺在了地板上。
之前说要去倒茶的中年女人还没回来,让人怀疑她是打算从种植茶水开始准备招待客人的饮料,而那个名字上没有引号的卫胥晷正站在一旁,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
卫胥晷:“你现在觉得……”她似乎是想问问情况,一语未尽,立刻转了话头,“你现在一定感觉特别糟糕,时刻徘徊在失去理智的边缘。”
程亭羽扫了面前这个说话直白的女孩子一眼。
卫胥晷身边那些文字还在,只是产生了一些变化,之前的“轻度疯狂”已经消失,“特殊状态”后面则多了一个“[被动清醒]”。
程亭羽压低了声音,有效防止了自己的话在这个只有两个活人的房子里意外泄露:“你是怎么拿掉那些字的?”
卫胥晷的表情更复杂了,踌躇片刻才道:“你……别留在这里,不要好好休息,身体保持疲惫,运势持续降低,精神这辈子都不可能恢复,永远疑神疑鬼。”说完后,她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我有没有忘掉什么?”
程亭羽老实摇头:“没有,你aoe的非常全面。”
虽然对方说了不让她留下,不过也没真的动手把自己赶走,而且不知为何,程亭羽心中这股想走的情绪,也逐渐变得不那么强烈起来。
卫胥晷同样坐在沙发上没离开,大部分时间都保持安静,偶尔在边上冷言冷语两句,不止diss别人,也不忘diss自己,不过每次都只会说几句话,随即便陷入沉默。
程亭羽注意到对方嗓子不大好,于是将盛满果冻的水桶提了过来:“是不是口渴,要不要吃点果冻?”
卫胥晷在那只水桶进入视线之前,就调转了目光,然后冷冷道:“……你才吃果冻。”
程亭羽:“我不能吃,里面装的是我的同事。”
说到“同事”两个字的时候,程亭羽又露出了思考的神情,卫胥晷立刻开口进行打断:“你有同事,你要上班,你不能旷工。”
她说得很有道理,句句都符合职场的基本规则,程亭羽一听之下,立刻觉得待在外头摸鱼也不是什么大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程亭羽忽然道:“你的数字。”
卫胥晷:“什么?”
她能感觉到,对方目光所聚焦的地方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边上一点。
程亭羽简单道:“精神值,数字在减少。”
“……”
对方的提醒非常及时。
轻度疯狂的卫胥晷觉得一切正常,但等理智回笼后,她才察觉到生活里种种不对劲的地方,并且理解了自己境况的险恶。
因为某些缘故,哪怕什么都不做,人类的理智也会逐渐减少。
那种减少被合理化了,要是无人提醒,卫胥晷还会逐渐陷入到之前梦游般的状态里。
卫胥晷:“你如果发现数字太低——”
她还没把话说完,程亭羽就再度摇头,继续用肢体语言表示她刚刚什么都没看。
“……”
卫胥晷深呼吸,然后才道:“对,你什么都看不见,也不会发现我的数字太低,更不会在发现后将情况及时告诉我。”
新的陈述让打算掩藏自身异样的程亭羽十分满意,她轻轻颔首,表达了对卫胥晷的赞许:“你说得对。”
毕竟做了那么久的邻居,又曾一起下过副本,加上很多时候,程亭羽并不会掩藏自己的能力特质——自欺欺人式的摇头不算——导致卫胥晷心中也渐渐产生了对方可能不是一个血肉型能力者的猜测。
方才那种明显的姿态让卫胥晷发现,程亭羽是一个密瞳,而且是一个能读出旁人状态的密瞳,对方可以依靠某种方式,暂时性地重新得到理智,但那种情况无法持续太久,而且卫胥晷的直觉告诉她,频繁切换状态对邻居而言不是好事。
卫胥晷回想着见面以来,程亭羽的所有表现。
程亭羽曾说过,之前的怪物是一个人,卫胥晷也是一个人,但是房子里只有一个人。
卫胥晷很快明白了缘由,被疯狂笼罩的程亭羽无法理解怪物与人类的差别,但她能对两者进行有效区分。
第179章
花坛[结尾有增添]
卫胥晷先自言自语了几句“我疯了”、“我疯得越来越严重,
不会自动好转”,然后才继续之前的话题:“那个引号……”
梦游般的状态其实对卫胥晷也造成了影响,她明显感觉到,
自己思考起问题来比平时更为费劲,
停顿了一下才把话完整说了出来:“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有引号?”
程亭羽只是瞧着她,全程没有说话也没有摇头,好像还在思考自己该不该配合卫胥晷,回答她的疑问。
卫胥晷顿时感到一种心累。
如果程亭羽的思维能力保留的多一些,自然会选择与她合作,
要是保留的再少一点,
也容易被自己牵着走。
然而面前人此刻对周围一切都抱有无法抹除的怀疑——虽然卫胥晷是一个咒言类玩家,不过她明显不擅长说服别人。
卫胥晷想了想,只得继续给对方刷buff:“我知道,
你不会把答案告诉我。”
或许是卫胥晷的语气太真诚,程亭羽终于开口:“还有蘑菇。”
卫胥晷:“……”
她怀疑对方是在故意驴自己,
又觉得程亭羽现在的逻辑能力还没恢复到这种程度。
程亭羽又将手伸进口袋,
拿出了一块绿泥一样的东西,对卫胥晷展示了一下:“花坛的话,
我没有看见,不好确定他有没有引号。”
卫胥晷深吸一口气,
恳切希望方才理智正常的邻居能多逗留一会,
这样一来,她至少可以提出一点建议——她很希望,
对方在把别人身上疯狂带走的时候,
也把自己身上的疯狂带走一点,
这样比较有利于两人后续合作的开展。
卫胥晷追问:“那你呢,
你有没有引号?”
程亭羽先思考了一会,最终还是轻轻摇了下头。
卫胥晷松了一口气。
这个怪异的世界——应该是某种她还不理解其机制的副本——同时存在着怪物跟人类,其中怪物的信息中包含引号,而人类却没有。
目前可以确认的,是程亭羽跟自己都是人类。
卫胥晷开始用力回想着自己在副本中的经历。
哪怕之前的程亭羽已经拿走了她的疯狂,进入副本后的记忆还是有些模糊,卫胥晷发现,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自己就回到了原本属于姑母的小木屋当中,然后一直安静生活到了今天。
卫胥晷观察面前的邻居。
对方身上穿的明显是督察队的制服。
卫胥晷感觉到一丝微妙,副本对自己记忆的修正,是建立在她真实经历的基础上的,然而在侵蚀程亭羽的理智的时候,却为她设定了一个全新的督察员身份。
因为信息严重不足,所以卫胥晷只能暂时猜测,她们得到的待遇不同,是因为副本中有关程亭羽的资料更少,无法打造出能让对方沉溺进去的生活环境,除此之外,一个位置偏僻的小木屋,也能够轻轻松松将卫胥晷自己限制在一个难以与旁人产生接触的独立场景之中。
卫胥晷走到窗户旁边,外面的景色与记忆中的很像,却显得格外模糊。
她心中升起一种感觉,仿佛木屋已经被整个世界所遗弃,成为了被浓雾封锁住的孤岛。
卫胥晷回过头,看了眼程亭羽身上的黑色制服,道:“你现在应该还在上班,是不是?”
按照程亭羽的性格,到了下班时间,应该不会继续把制服套在身上,所以卫胥晷早就产生了对方如今正在带薪摸鱼的想法,现在询问,只是再确认一遍而已。
程亭羽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卫胥晷微微蹙眉。
小木屋远离人烟,而程亭羽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理水桶中的果冻同事。
如果程亭羽是从工作场地一步步走来这边的,完全可以在半途中随便找个地方将果冻清理掉,所以极有可能,她是直接从工作场地无缝切换到卫衡的故居之前。
卫胥晷环顾四周。
木屋里的所有细节都与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卫胥晷:“我们一起出去……”说到一半,她紧急截住话头,选择了更符合能力特点的表达方式,“我们现在不会一起出去看看。”
只要不提及跟“看到什么”相关的话题,程亭羽还是相当配合的。
出门后,卫胥晷刻意往自己觉得陌生到的地方走,她走得越远,周围的环境越有种雾蒙蒙的感觉。
程亭羽:“别再往前。”她黑色的目光停在卫胥晷身前浮现的文字上,“你的数字又快疯了。”
她的提醒非常及时,还带着种“只要我不明说自己怎么发现就没人知道我能看到”的敷衍型伪装气质。
卫胥晷停下了脚步,瞧了邻居一眼。
只要不进行需要逻辑的对话,此刻的程亭羽像极了一个精神正常的人。
其实卫胥晷此刻出门,本意只是验证一下这个副本是否与之前设想的一样。
卫胥晷喃喃:“这个世界可能是碎片式的。”
不同的场景间并不连通,所以才会出现程亭羽上一秒钟还在工作场所,下一秒中就出现在了木屋外的情况。
程亭羽忽然开口:“‘梦境乃现实之碎片’。”
卫胥晷:“……”
在六号公寓的梦境副本中,她也曾听到过这句话。
仔细想想,周围所有的异常,的确可以用陷入梦境来解释。
因为她以前来看姑母的时候从不会特地往周围的树林里走,所以副本也没有生成对应的场景。
这个世界是建立在参与者自身的认知之上。
程亭羽会被扔到督察队里,并接受督察员的身份,那么说不定,副本中还有一个对督察队特别了解的参与者存在。
卫胥晷问:“你之前说的蘑菇跟花坛都是什么?”
程亭羽的动作顿住,表情变得有些奇异。
卫胥晷略有些紧张,就在她思考要不要说点什么降低对方的敌意的时候,就听到了邻居慢吞吞道:
“蘑菇生长在潮湿地区的真菌。花坛是用来种植植物的园林类设施。”
卫胥晷:“……”
她想问的并不是那两个词汇的具体概念。
程亭羽看着卫胥晷身边的数字,安慰:“不要着急,你的数字恢复后,就会知道蘑菇跟花坛是什么。”
卫胥晷不知第几次深呼吸——她想,还好程亭羽没有跟自己类似的能力,不然那个轻度疯狂的状态这辈子就跟定她了……
“先去……我们先不去找花坛。”
卫胥晷不再深究邻居的精神状态,直接开口。
她会选择先去花坛场景看看,是因为程亭羽在提及花坛的时候,拿出了一块绿泥。
程亭羽微微颔首,往前迈了一步,卫胥晷及时抓住前者的袖子,下一秒,场景顺利切换到了街道之上。
卫胥晷有种晃了下神的感觉。
她的思维似乎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世界存在着严重的割裂情况,另一部分则不断说服自己,刚刚的一切都非常正常,自己只是因为过于疲劳,才遗忘了出现在此的经过。
程亭羽好像又看过来了一眼:“数字,轻度疯狂。”
卫胥晷弯下腰,不断自语:“世界很正常、世界很正常……”
她连续说了十七八遍,直到嗓子里充满了铁锈般的血腥气,才艰难地稳定住了自身的认知。
其实要是只想稳定住自己的认知,卫胥晷不用重复那么多遍,她之所以会产生蓝条耗尽的感觉,是因为周围能听到这句话的人不是一个。
也不是两个。
行道旁,长着绿色青苔的地方,一个看着与螺丝刀某位业务员有些相似的人正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程亭羽还伸手指了下,主动介绍:“花坛。”她走过去,认真看了花坛一会,补充,“一个没有引号的花坛。”
卫胥晷:“……”
果冻是同事,熟人是花坛,她现在不是很想知道程亭羽提及自己的时候会选择什么样的代称。
卫胥晷想说些什么,但嗓子处传来的痛意阻止了她的进一步动作。
程亭羽的实力很强,那个螺丝刀的业务员也必然不弱,可这两人现在一个坐在路边一动不动,另一个则走过去随手乱揪那些长了青苔的绿泥,显然谁也指望不上。
卫胥晷想,作为一个意外觉醒了咒言能力的普通人,她承受的实在是太多。
程亭羽一直穿着督察队的制服,除了眼底的黑眼圈尚且不算太明显之外,似乎与正常的督察员没什么区别……
卫胥晷本来已经把目光移到别的地方,此刻又重新转回了视线。
其实也没有完全一样——程亭羽袖口下还有另一件外套。
此刻的情况,就像是有谁递给程亭羽一件督察队制服,然后她就毫无防备之心地给顺便披上了一样,当然考虑到水桶里果冻的下场,也很难说哪边才是运气比较糟糕的那个。
卫胥晷并不清楚督察员身上携带了什么办公用品,却记得邻居一直带着一个空间道具。
“你翻一下包,看里面有没有一个塑料盒子样的道具?”
卫胥晷本来以为程亭羽会花些时间才能将空间道具找到,却不了对方仅仅花了不到十秒钟,就顺利发现了[物美价廉的登山包],然后从里面拿出了……
一瓶矿泉水。
卫胥晷重复:“塑料盒子。”
程亭羽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矿泉水,缓缓道:“塑料,容器。”
她说话的速度很慢,还隐隐带着一种嗡鸣般的回声,就像是一个正在学习新语言的稚童。
卫胥晷:“一个空容器。”
程亭羽摇头:“没有空容器。”
卫胥晷看着对方黑色的眼睛,猜到程亭羽大约是能看到塑料盒子里装着的能力,想了想,指着沈星流:“是他——”
其实卫胥晷想说的是“是他给的”,但还没将后面两个字讲出来,程亭羽就直接点了下头,拿出了那个[一次性能力载具]。
卫胥晷想到了什么,忽然询问:“你说他没有引号,那显示的是什么,我显示的又是什么?”
程亭羽简单道:“你是‘卫胥晷’,他是黑框。”目光在沈星流身上停了片刻,一字字读了出来,“曾用真名,[灾虫·一次性能力载具]。”
卫胥晷知道,在某些情况下,玩家的真名会发生改变,不过因为出现概率太低,通常被认为是强者标配。
“你对……你别对自己使用盒子里的能力。”卫胥晷说,“也别对他重复‘你是花坛’。”
程亭羽看了看她,似乎有些不解,不过还是点了下头。
卫胥晷:“……”
她很想扶额。
自己的能力只是加概率,没法保证一定起效或者一定不起效,看程亭羽现在的情况,多半是逐渐恢复了一点理智。
卫胥晷看着边上的“花坛”,深觉邻居理智恢复的不是时候,她放缓声音,拿掉之前句子里的否定词,再度把要求叙述了一遍。
程亭羽扫她一眼,中肯点评:“你的想法变化得很快。”
卫胥晷冷冷道:“……被逼无奈。”
她想节约体力,奈何友方单位不按常理出牌。
程亭羽微微一笑,指尖用力,捏碎[一次性能力载具]后选择对自己使用,随即坐到某位业务员边上,看着对方,神情认真地说道:“你是花坛。”
说话的时候,程亭羽的脑海中无端浮出了一个被埋葬在岁月中的画面。
白色的高塔,错位的空间,刚布置好的花圃,还有一群忙着布景的学生们。
一个学生朝着坐在花圃边戴着面具的人走去,道:“……同学,好像已经很久没看到你的‘黄昏’。”
戴面具的年轻人闻言,只是简单嗯了一声。
黄昏笼罩的地方有可能被祂的梦境力量所浸染,所以等祂能控制自身能力不外溢之后,就不再走哪都把代表放学的傍晚带到哪。
白塔的学生都是很有潜力的能力者,然而即使是能力者,也会畏惧无法自控的异类。
学生脸上带着能让所有客户放下心防的热情笑容,语气轻快:“同学们让我帮忙问一下,三天后,你能不能主动让黄昏降临一次。”
年轻人抬头,没有任何温度的目光霜降般落在他身上。
学生:“……是为了舞台布景。”
就在那个学生以为对方不会答应的时候,戴面具的年轻人居然点了头:“可以。”然后站起来,从学生旁边走过,同时留下了一句话,“舞台布景,你当花坛。”
……
模糊而陈旧的画面犹如飞扬在空中的气泡,只闪过一抹彩色到的亮光,便啪地一声破裂无踪。
程亭羽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你是花坛。”
第180章
还有谁
卫胥晷自己使用咒言能力会大量消耗体力,
不过程亭羽看起来则不然。
她的精神依旧飘忽,声音却仍然正常,并没有因为体力消耗而变哑。
过了一刻钟左右,
程亭羽的声音无端中断。
她重新观察起沈星流,
问:“‘黑框的注视’——是谁在注视你?”
程亭羽还未恢复理智,措辞也不大清晰,不过卫胥晷却能理解对方表达的意思。
对方刚刚念的,应该是属于沈星流的一个状态。
听到程亭羽的话,某位人形花坛灰沉沉的目光居然鲜活起来,就像一副放在杂物间中的旧油画,
终于被人拂去了表面的灰尘。
沈星流:“你——”
他拼尽全力,
也只勉强说出了一个字,如果不是卫胥晷的听力不错,几乎要将那个字当场马路边随处可闻的杂音,
沈星流的躯体微微震动,身周的绿色青苔开始簌簌掉落。
程亭羽伸手,
摘下了一块绿泥。
她并未露出惊愕的表情,
似乎完全不认为沈星流做了花坛不该做的事情。
卫胥晷想到了什么,拿出对方之前赠予的[舒筋活血贴],
对沈星流选择使用。
得到了道具的帮助后,沈星流的状态迅速稳定起来,
顺利从坐着不动的花坛,
变成了能站起来走路的花坛,堪称城市绿化建设上的重大进步。
卫胥晷拉了下程亭羽,
问:“他的数字怎么样?”
程亭羽:“八十七比一百一,
轻度疯狂。”神情微凝,
不紧不慢地读道,
“又多了一个,[轻度污染]。”
卫胥晷愕然。
沈星流明明全程只是坐着不动,还受到了[言出如反]力量的加持,却依旧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污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