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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盛大的黄昏之下,钟表骑士团为伟大的城市主人献上了座钟。]

    第127章

    登堂跳脸

    傀儡缓缓伸出右臂,

    五根手指展开,伸向了从书本中凝结出的金色座钟。

    属于无尽城的力量彼此碰撞、炸裂、消解,由[身临其境]创造出的场景,

    正一点点被迫变得虚化。

    曾经担任列车长的庄九折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扔进了冰凉的水中,

    整颗心脏都因眼前的变化而冻结。

    对方偷走的,果然就是绿茵图书馆内最为珍贵的记录性书籍之一,那些书本因为被造梦家注入过力量,可以短暂复原文字所记载的场景。

    如果说有谁在将虚幻复原为真实的道路上走得最远,那必然是造梦家本人。

    随着书页被翻开,金色座钟逐渐获得了实体,

    戏剧作家握住了这只珍贵的时钟,

    然后按照逆时针的方式,一圈又一圈拨动了指针。

    “嗒、嗒、嗒。”

    时间开始了回溯。

    庄九折意识到了戏剧作家的打算。

    她从[黄昏]升入[晨曦]的时间并不长,一旦时间往后倒退数月,

    自己的实力就会大幅下降。

    与之相对的,戏剧作家的力量反而会上升。

    “不朽的黄金剧院”也有着城市的资质,

    戏剧作家自然也能算作一位城市主人,

    如果不是曾经被梦境之主重创过,大概早就已经顺利脱身。

    庄九折抬起手,

    试图继续召唤新的场景,她的尝试仅仅持续了一两分钟就宣告破碎——能力者的真名能够随着自身实力的提升而产生变化,

    [黄昏]阶段的她,

    还没有掌握[身临其境]。

    她闭上眼,周围属于肖像画走廊景象的痕迹,

    开始如风化的古城墙般,

    被逐渐吹散。

    程亭羽闭着眼,

    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

    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了不正常的跳动。

    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受。

    她对自己的控制能力只剩下了很少的一点,一只脚已经站在失去意识的边缘,脑海中的思绪也变得模糊起来,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争先恐后地浮起,又被搅和得粉碎。

    程亭羽先是想到了庄九折,这个人的能力机制不难理解,她可以制造出近乎栩栩如生的场景,如果被困在场景中的人相信看见的深海、沙漠都是真实存在的事物,身体上就会出现对应的变化,比如在海水中溺死,或者在沙漠中失去所有的水分。

    庄九折并不指望戏剧作家会像普通的能力者那样被自己轻松解决,她为对方准备的陷阱,其实是最后那个纯白的肖像画走廊。

    如果戏剧作家相信了自己出现在肖像画走廊里,祂就会真的会被再度关回去。

    对现状的思考只维持了极短暂的一小会。

    理智之弦在混乱中彻底绷断,在心脏的狂跳中,程亭羽终于体会了一次眼前一黑的感觉。

    ……

    每位大人物都有自己的性格。

    就像制造商乐意于装成“螺丝刀”里的一个普通员工,跑到F0631市的外城区摆摊以至于惨遭督察队的喝茶邀请,戏剧作家也有又祂的癖好,比如说在察觉到旁人在前面设置陷阱的时候,祂会故意踩进去,等别人准备好了庆祝胜利时,再给对方带来一场戏剧性的转折。

    随着座钟指针的持续倒走,傀儡身上的活物感也越来越重,它客气地冲着庄九折一躬身:

    “观看新剧集时总该有点前情回顾——虽然算是不请自来的客人,但最初给予我潜入无尽城资格的,却是梦境之主本人,祂拿走了一具提线假身后,我就能顺着上面的连线潜进无尽城,可惜在获取书本的时候,意外触发了白天鹅区的警戒系统。”

    时间倒流得越来越多,庄九折制造出的场景色彩早就如落潮般徐徐退去,她感觉到自己的能力变得干涸。

    无尽城的前任列车长抬起头,神情冷淡地盯着那具傀儡,随后嗤笑了一声:“不用补充,我完全清楚后面发生了什么——触发了警戒系统后,你就像死狗一样,被大人关进了肖像画廊里。看你现在的样子,应该是被吸走了不少颜色。”

    “……”

    傀儡安静了下来,表情带出点观众不肯配合的苦恼。

    旁白与观众都不肯说话后,肖像区能听到的,就只剩下指针转动的声响。

    庄九折虽然口上不饶人,不过她心中非常清楚,在梦境的世界中,那只金色座钟具备何等强大的力量。

    它能够回溯目标身上的时间,伤者可以因此复原,老者能重现青春,但也能让处于全盛状态的提灯人,逐渐变得弱小。

    与此同时,戏剧作家却因为时间的倒流,逐渐恢复到了实力未曾损伤的时刻。

    庄九折缓缓抬起手,轻轻按住了自己的面具。

    直到此刻,黄昏区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自从无尽城建立以来,梦境之主从未像现在这般沉默过。

    造梦家并不是个喜欢插手现世的城市之主,祂大多数时间都安安静静地待在梦境当中,能在各大势力中都具备如此鲜明的存在感,其实是因为祂的做事的风格足够强横,从不知退让为何物。

    戏剧作家早就知道对方情况不好,却也未曾想到,对方的状态居然糟糕到了有敌人上门挑衅,都只能避其锋芒的地步。

    换做造梦家相对正常的时候,祂现在大约已经被做成了新的肖像。

    同样意识到了某些答案的庄九折略带悲哀地抬起头。

    作为梦境之主的使徒,所有的城市员工都有着维护无尽城秩序的义务。

    时间的力量只有时间本身才能抵消,很少有外人知道,[提灯人]身上因为存在着被模糊的时间线,其本身就具备一定的时间力量。

    在庄九折的观念里,无尽城的员工有着很强的工具性,[提灯人]们躯壳中经过充分的设计,以此保证他们的能力跟生命,都能成为应对危急情况的重要措施。

    为了保证使徒们不会滥用身上的力量,他们的脸上都戴着作为封印的面具。

    [界域]中的规则并非坚不可摧,戏剧作家完全可以用实力强行冲破美术馆的束缚,如果祂真的成功脱身,白天鹅区大约会被击毁一半,界域的状态与界域主人紧密相关,如果无尽城受到损伤,对梦境之主来说,显然不会是一个好消息。

    庄九折已经无法将戏剧作家造成的伤害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她打算释放自己身上的时间力量,对冲掉虚假的金色时钟带来的影响,一旦时间回溯的状态被解除,附近感受到异状的使徒,就有更大可能控制住局面。

    时钟的指针转得极快。

    以傀儡为载体的戏剧作家正愉快地体会着自身实力的恢复。

    那种感觉,就像是三伏天里痛快地喝了一大杯水,所有被肖像画廊吸收走的色彩,开始一点点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大约再过上半分钟,恢复全盛时期八成实力的戏剧作家,就能轻轻松松解决掉面前退回到[黄昏]阶段的无尽城前列车长,然后击破白天鹅区与现世间的屏障,从容离开这座城市。

    祂始终注意着周围的情况,比庄九折更快倒下的,是之前那位迟迟未能入睡的那个年轻人,后者似乎是个刚觉醒能力没两个月的浅资历玩家,在受到时间回溯的影响后,就迅速退化成了一个普通人。

    又过了数秒,庄九折也终于支撑不住,她竭尽最后的力量,用力做出了掀开面具的动作。

    她的手其实已经将面具揭开了一角,却无法将动作继续下去。

    空气中横亘着一道淡得无法被人察觉的细长银线,末端就系在庄九折的手上。

    傀儡机械的面容上,露出了堪称生动的笑容:“真是非常有趣的剧情转折,是不是?”它甚至还颇为人性化地耸了下肩,“你们在梦境的庇护下安逸了太久,根本不清楚城市主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庄九折轻声:“……你明明也只是[晨曦]。”

    傀儡耐心解释:“我已然接近海面,却选择了停留在[晨曦],而你,如果没有长久待在梦境之主的领域中,根本无法踏过[晨曦]的门槛——”

    祂的尾音拖得极长,蕴藏在其中的恶意无端消解了,整具躯体都因为周围突如其来的变化,被衬得柔和了三分。

    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时刻,淡金的暮色再度降临到了肖像区,属于黄昏的色彩逐渐变得浓郁而绵厚,就像是一团尚未凝固成琥珀的黏稠松脂,正令人窒息地往下点点流淌,将整个肖像区都包裹了起来。

    “……”

    如果说刚看到代表黄昏的光芒出现时,戏剧作家还会以为那是庄九折在垂死挣扎,等祂察觉到,连通自己也无可挽回地陷入到那片薄暮中后,便不得不相信,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发生了。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造梦家竟然已经不动声色地降临在了白天鹅区。

    戏剧作家其实一直没能弄清楚那位老熟人的真实情况。

    自从对方向着疯狂的深渊滑落后,便将自己藏匿在了梦境的深处,由使徒来替祂完成城市的运转。

    很多人猜测,唯有在某些特殊情况下,造梦家才能临时取回一部分理智。

    大约是喜爱戏剧的人,自身的经历也会更加精彩一些,作为少见的前往无尽城登堂跳脸之辈,戏剧作家今日用自己的亲身经历,验证了上面留言的正确性。

    庄九折屏住了呼吸。

    她清晰地看见,那位先自己一步倒下的年轻人,姿态悠然地重新站起,走到了戏剧作家的面前,态度从容得就像在自家的后花园中漫步。

    第128章

    降临

    不管是对戏剧作家,

    还是对庄九折而言,眼前的情况都不那么容易理解。

    造梦家本人出现在无尽城任何地方都很合理,不合理的,

    是如今行走在浓郁黄昏中的那个年轻人。

    庄九折能感受到,

    对方虽然是玩家,本身能力在见惯了强者的无尽城前列车长眼里,只能说还算不错,绝不可能在造梦家降临的情况下,还能自由行动。

    对方每靠近戏剧作家一点,周围的暮色便浓郁一分,

    等她真正站到那具傀儡面前时,

    整个肖像区都被笼罩在了奇异的昏朦当中。

    戏剧作家已经停下了操作时钟的动作。

    祂的眼光比庄九折更出色,早已清晰地察觉到,存留于面前年轻人身上的痕迹到底属于谁。

    如果面前的不是梦境之主本人,

    祂愿意亲手把自己寄身的傀儡碾碎了再拿去烧炉子。

    这位年轻人没有故意隐藏自己的五官,面容却依旧模糊到无法辨认。

    普通人自然无法挡住城市之主的注视。

    戏剧作家的躯体中没有安装心脏,

    此刻却依旧有种一颗心直直坠入深渊的感觉。

    祂方才实在不应该那么做。

    大人物们会习惯性地忽略周围的普通人,

    就像人类很少蹲下身,仔细观察从身边路过的蚂蚁,

    虽然戏剧作家针对的是庄九折,却也不会刻意对身处道具范围内的无辜群众高抬贵手,

    所以眼前年轻人身上的时间,

    的的确确被时钟给回溯了。

    也正因此,那位年轻人流露出戏剧作家十分熟悉的气息,

    梦境的力量随着时间的倒退开始逐步浓郁了起来,

    属于人类的血肉反而一点点变得虚幻,

    所有的情况都昭示了一个事实——数月之前的“她”,

    就是这座无尽城的主人。

    那个年轻人走到了戏剧作家的面前,她立足于何处,何处就像是从世界上被切割了下来,成为了一块仅与她有关的孤岛,身周投下的阴影远超过正常人类的大小,那些混沌的黑暗中,仿佛藏着数不清的巨大水母,此刻正向外伸展着自己长而危险的触须。

    其中一只触须已然准确地卷住了那具寄藏着戏剧作家的傀儡躯体。

    在被梦境力量所触及的瞬间,戏剧作家的思维便像忽然打了会盹一样,陷入了难以控制的中断。

    这具傀儡就像是生锈的齿轮,运行的时候,总会遇见不正常的卡壳:“……你……找到了……理智与力量……”

    祂并没能成功表达完自己的疑问。

    在空中飘荡的触须,正不容拒绝地将戏剧作家一点点按回到画框里面,从手指开始,整具躯体一点点变成了被油彩涂抹出的线条,后者能感觉到,自己正被动地向着一副肖像转化。

    月桂树美术馆内放置的是造梦家的藏品,在今天之后,此地必然又会多出一副肖像。

    无可抵抗。

    无可挣脱。

    戏剧作家可以在自己制作出的提线假身中不断转移,但每次非正常移动都会损失极大的力量,祂也正是依仗着自身的能力特点,才顺利进入了无尽城。

    然而在触发了白天鹅区的警戒效果后,祂的移动能力便失效了。

    最开始,戏剧作家并不敢流露出太强烈的存在感,等祂意识到,梦境之主似乎真的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倒霉地被困死在肖像画走廊里面。

    直到今天有个年轻人发现了离开的方法,才跟在对方后面,强行从副本中脱离。

    祂并未格外注意那个年轻人,只当对方是一个有些机敏的浅资历能力者,使用座钟的时候,也完全没想着避开周围的人类。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正常的举动,一把将占据了优势的戏剧作家拖入到失败的深渊当中。

    那个年轻人似乎笑了一下,温和的声音在戏剧作家耳边响起,带来了长针在清醒时刺进大脑的恐怖痛意:

    “我也不讨厌剧情转折。”

    界域型能力者在自己控制的区域中,天然有着巨大的优势,当这个界域能力者正好是造梦家的时候,巨大优势直接变成了不可战胜。

    在梦境的领域当中,打不过造梦家才是正常情况,当然如果制造商正好在旁边的话,或许会闲闲地说上一句“换了别的地方也没法打得过”。

    仅存的思绪被倦意拖得下沉,戏剧作家缓缓垂下了头。

    祂看见自己手上多出了一本戏剧,上面写满了熟悉的字。

    剧场内,轻柔的乐声响起,后台缤纷的演出服活泼地站了起来,鞋子们踢踢踏踏,到处走动,盔甲给自己装上长靴与佩剑,燕尾服正努力在自己正上方的空气中固定下假发,制作成蜻蜓翅膀的长裙发出嗡嗡的细响,在空中飘曳。

    灯光映照在华服表面闪烁的亮片上,交织成一片醉人的灿烂星海。

    在演员为表演忙碌的时候,观众们开始有序入场,大半个剧场的座位附近,都慢慢放下了一双又一双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鞋子跟手套,其中有些鞋子正左右对称地摆在地上,有些则一只在地下,一只浮在空中,仿佛穿着鞋子的人正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己的座位里头。

    而那些手套们的状态,则比鞋子要活泼得多,它们或者十指交叉,或者安顺地躺在在椅子副手上,也有些会突然上抬,拨弄下空气中并不存在的头发……

    唯一与众不同的,是最后一排中间的座位。

    一道模糊而年轻的身影正悠闲地坐在那里,等着观赏剧院中的演出,口袋里露出[不朽的黄金剧院宣传单]的一角。

    年轻人手中端着只高脚杯,其中盛装着半杯浓郁如琥珀的暮色。

    表演正式开始,一件件按照角色搭配妥当的演出服旋转着飘上舞台,灯光时而凝聚,时而移开,随着剧情的情节发展移动,这场戏剧的节奏很快,而且充满转折,须臾间,端庄的黑色长袍躺进了冰冷的棺椁,沉默的盔甲用长剑刺穿了自己,疯狂的长裙上燃起了火焰。

    剧场内,鞋子跟手套的动静越来越轻微,仿佛全部心神都被台上的表演所吸引,遗忘了身遭的一切。

    后排中间的年轻人,在耐心地欣赏完舞台上的所有表演后,将酒杯放到一遍。

    “表演得很好。”祂含笑鼓掌,亲切地注视着剧院角落里书写了整篇剧目的作者,声音温和,“杰出者应得赞许。”

    戏剧作家看见,那个年轻人脸上有一只永夜般黑浓的眼睛,祂听到了对方的声音,仿佛梦游者一般,恍惚地走了过去,在距离对方一步远的地方停下,然后寸寸屈下右膝,恭敬俯首:“……大人。”

    一只面具落在了戏剧作家高举的双手中,祂僵硬的面色抽动数次,像是在抗拒着什么,过了数秒后,戏剧作家的目光变得木然,同时将那只面具轻轻戴在了自己脸上。

    年轻人打开一只标着市民来信的信封,随意瞧了一眼,里面的内容是“城市生活无聊,建议木偶剧场建立大型剧院以供市民消遣”。

    此时此刻,这张信纸上头,被印上了“已处理”的标记。

    ……

    月桂树美术馆的肖像区内,黄昏的色泽终于开始变淡。

    那位年轻人仔细欣赏了一下手中新出炉的肖像画后,又向庄九折的位置看去了一眼。

    刹那间,这位无尽城前列车长的视野已经瞬间变黑,像是有一只巨大的锤子向着她的方向砸了过来,顷刻间就能将她砸成肉泥。

    即使是[晨曦],也无法抵御梦境之主的伟力,幸好与祂同时降临的,还有无尽城内永恒的黄昏。

    浓稠的暮色犹如甜美的蜂蜜,轻柔地将庄九折包裹在了里面。

    她仅仅感到了来自灵魂的熟悉战栗感,却没有因为造梦家那一瞥受到过于严重的伤害。

    之前落在戏剧作家手中的座钟到底只是由书本凝结出的虚假之物,时间回溯的效果并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大约过了半分钟,庄九折逐渐感觉到自己恢复了力量,另一边,那个刚刚为美术馆完成一次供货的年轻人,也闭着双眼,安详地躺倒了一边。

    庄九折陷入了沉默。

    她好歹也是跻身于[晨曦]的界域型能力者,在旁观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后,终于看出了一点端倪。

    先是戏剧作家利用那只最高规格的[时间的座钟],成功把那个年轻人的时间回溯到数月之前,紧接着,造梦家大人就降临于此。

    到了此刻,即使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庄九折的想象力,答案也已经很明显了:如果一个人曾经是造梦家,那现在自然也是造梦家。

    只是这位亲手创造出无尽城的城市主人,不知做了什么,使得自己同时失去了记忆跟力量,然后以一个外来的普通玩家的身份,在自家的美术馆溜达。

    ……就很亲民。

    庄九折知道,那条肖像画走廊本质上是一个用来困住可疑份子的副本,不过当初管理组成员对白天鹅区进行警戒设计的时候,绝对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把造梦家本人给装到里头,以普通能力者的层次,创造出了连戏剧作家也无法完成的战绩。

    在意识到这一切后,庄九折的情绪很忽然有些复杂,明明作为[提灯人]的自己才是使徒,顶头上司居然硬是被敌人给召唤出来,她一时间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职业生涯的滑铁卢,不过很快又调整好了心态——有了戏剧作家的前车之鉴,大约谁都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自己的工作情况。

    什么叫戏剧转折,这才叫戏剧转折。

    最精彩的剧目,还得用自己的所有权来创造。

    庄九折觉得自己今天真没白来美术馆一趟,深切感受到了文艺作品的熏陶。

    恢复行动力后,庄九折没忘记履行自己使徒的责任,快步走向程亭羽——刚刚搞定了一个城市主人的造梦家,正安静地躺在肖像区的地板上。

    庄九折内心有些踌躇,在未得允许的情况下,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把对方扶起来,最后还是“不能让上司躺在凉地板上”的心情占了上风,并暗暗打算给管理组寄出“为白天鹅区各个建筑增加地毯”的意见信。

    她从没见过如此生活化的造梦家大人。

    ……看了一会,不知为何,庄九折突然觉得自己有罪。

    回溯的力量已然消退,被庄九折扶着的时候,程亭羽似乎快要醒来似地,不大安分地动了一下,头发正好擦过了下属的手。

    “……”

    完了,庄九折闭上了眼,自己这是何等犯上作乱的悖逆之举啊,她居然摸到了造梦家大人的头。

    第129章

    白天鹅区[结尾有增添]

    能够成为无尽城的列车长,

    庄九折的性格里当然有着果断的一面,此时却接连陷入了原因不同的踌躇当中。

    她虽然将上司给扶了起来,却不晓得自己是否应该帮助对方赶紧从睡梦中苏醒,

    免得被其他同事撞上。

    庄九折隐约察觉到,

    上司如今似乎是隐藏身份外出的,不过堂堂梦境之主,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也没有道理非得躲避自己的提灯人吧?

    对她来说,类似的念头哪怕只是想一想,就值得一个记大过处理。

    后面的事情发展避免了庄九折的为难——摔在自家美术馆内的造梦家,

    自己睁开了眼睛。

    程亭羽处于某种半梦半醒的混沌之间,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脑海中的意识,似乎变成刮过了一场飓风的草地,

    原先欣欣向荣的植物们被连根掀起,石砾跟尘土到处乱飞,

    每个角落里都是乱糟糟的一片,

    不知得过上多久才能真正恢复。

    她也同时察觉到,跟之前切换版本的情况不同,

    属于造梦家的力量跟记忆是直接复苏于这具血肉之躯中的,自己此刻还能切换回当前版本,

    都亏了这具躯体在制造时用上了充足的血肉之力,

    而且现下又正好处于无尽城当中,否则就会像承载了过量物品的容器一样,

    被冲击得四分五裂。

    程亭羽昏昏沉沉了不知多久,

    直觉先思维一步复苏,

    然后才是对肢体的控制,

    她感觉自己好像正被人扶着,刚打算站起来表示一下感谢,顺便旁敲侧击一下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

    在旁边搀扶上司半天的庄九折立刻垂首问候:“大人。”

    程亭羽:“……”

    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掉马的声音。

    上个版本的自己的脑海里,大约完全没有做事还得避着人的观念,也难怪造梦家在版本更新的时候,会把制造商喊过来,起码后者在隐藏自身身份上具备着丰富的经验。

    注意到梦境之主没有说话,庄九折低声告罪:“都是我办事不利,没能及时解决馆中的混乱,最后劳动大人亲自出手,甚至于对大人失礼,还请您处置……”

    程亭羽打断了对方,虽然版本已经切换回来了,她身上属于造梦家的残留却似乎没有完全消失,依旧保留了一点令庄九折熟悉的残影:

    “潜入美术馆的窃贼是戏剧作家,你们不能解决祂属于正常情况。”

    庄九折闻言,声气反而更低微了:“作为[提灯人],又是在无尽城内部,我们没有放任外来可疑份子胡作非为的可能。”

    程亭羽听着对方的话,觉得庄九折是在表示,哪怕迎面遇见另一位城市主人,也会硬着头皮顶上去的意思。

    美术馆虽然及时关闭,但馆内的异常现象,依旧吸引了不少城市员工于此聚集,这些提灯人瞧着都不太紧张——既然造梦家亲身降临,窃贼的结果自然不问可知,有些入职时间不长的新人,甚至已经开始讨论起那个新出现在木偶剧场中的黄金剧院,打算等下班之后,凑过去瞧瞧热闹。

    大部分提灯人,身上都佩戴着管理组成员的证明,其中领头的人过来跟庄九折沟通了一下方才的情况,哪怕戴着面具,也无法将脸上的疑惑劲完全挡住,他们注意到,有个明显不像无尽城居民的普通玩家,就站在庄九折阁下身边打量周围的肖像画,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庄九折阁下,今日的事情牵涉到造梦家大人,管理组需要对您的经历进行确认。”

    庄九折点点头,尽可能假装自己没有留意到领导正在身边视察工作,按照以前的态度跟同事交流:“之后我会提交今日的见闻报告,窃贼现在已被成功抓获,稍后可以解除美术馆的警戒,恢复原有的参观模式。”

    边上的提灯人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没有明着拒绝庄九折的提议,只是委婉道:“请您放心,我们会尽快将确认流程走完。”

    在梦境之主没有挑明身份的情况下,日前已经卸任列车长职务的庄九折无法用言语影响同事的工作流程,她很想以权谋私,却担心自己表现得再明显一点,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毕竟作为一座很有历史底蕴的大城市的员工,城市管理组的成员早就制作出了一套经由顶头上司首肯的行之有效的紧急事务处理流程,在重新放开美术馆,并释放所有可疑人员之前,他们得确认事情真的已经安全结束。

    这不是怀疑造梦家大人解决问题的能力,只是大人物们经常会漏下一些祂们本身并不在意的细小隐患,管理组的成员们就像是水边的牙签鸟,忙忙碌碌地帮着剔掉鳄鱼牙缝内的残渣。

    管理组的员工过来统计被本次事件波及的人的身份,程亭羽现在属于无城市户口人士,上次来时办理的临时居住证早已过期,好在她身上有来自无尽城的面试邀约,又通过了肖像画的筛查,边上的员工没太为难她,只给她绑上了一只电子手表。

    ……当然就算为难,程亭羽也实在不便跟对方计较,毕竟在这座城市中找出一条跟她自己完全无关的办事条例,实在是件可能性极低的事情。

    规则是她同意定的,记忆是她自己丢的,美术馆的事件跟她也有脱不开的关联,如今的境遇怎么看都写满了自作自受。

    [无尽城监控手表(白天鹅区):遇到不方便就地关押的可疑人员,可以暂时给对方戴上手表,将目标的时间限制在当前区域。]

    瞧见了眼前这一幕,庄九折顿时面如死灰。

    她只是一个阻拦不及,造梦家大人就特别配合特别主动接过了监控手表,一副优秀可疑份子的模样,还饶有兴趣地打量了许久,看起来甚至想把那件道具拆开来瞧瞧细节。

    管理组员工:“请不要破坏手表,戴上去后也不要自行拆除,如果在城区引起爆炸事件的话,你或者你的尸体会因为影响公众安全被起诉。”

    庄九折安静地别过了头,好像只要不去看,就能假装这幕景象未曾发生一样。

    她在心里感慨,万万没想到,原本只是一个休闲场所的白天鹅区,已经达成了工厂区也做不到的成就——用副本把造梦家关住,以及用道具限制造梦家的行动范围。

    庄九折想,如果恢复正常后的大人想要对无尽城的提灯人队伍进行清理,自己大约不是唯一一个得被扔到积木区当地板填充物的存在。

    除了程亭羽之外,睡了大半天的爱丽丝跟步向雒也都落到了管理组员工的手上,其中爱丽丝因为曾经被戏剧作家当做备用傀儡过,所以需要暂时看管一段时间。

    小朋友在了解到了自己的情况后,并未哭闹,反而很是理智地跟程亭羽打完招呼,随后十分自然地跟在管理组的员工后头,离开了肖像区,程亭羽也发现,冷静才是小姑娘本来性格,之前的嘤嘤嘤属于受到戏剧作家影响后的表现,有很大的演戏成分在。

    庄九折解释:“城市管理条例对处于幼年状态的智慧生物,有着妥善的安排方式。”

    她的态度太过耐心,引起了其它提灯人的注意,对此,前列车长的解释是“对于可能的同事,要表现出自己的友好”。

    至于步向雒,他本来可以跟程亭羽一样,只需要佩戴手表,就能自由活动,但在经过管理组提灯人的评估后,一样被直接带走,用的理由是“由于目标缺乏独立行动能力,需要进行三级监管”。

    步·成年人·向雒:“……”

    他回顾自己的经历,觉得确实不大方便反驳,而且他还注意到,那些提灯人在带走爱丽丝的时候,并没有引用现在这条管理条例……

    在登记完姓名又佩戴好监控道具后,最终能够在白天鹅区随意活动的人,就只剩下程亭羽一个。

    与积木区不同,白天鹅区显然属于正式城区的一部分。

    换而言之,这里并未设置帮助外来人员融入城区生活的机构,程亭羽翻了下登山包,庆幸自己上次过来的时候,靠着挖垃圾,多少攒了一点城市币。

    庄九折一直没有走,虽然不太确定上司是否希望见到自己,但在其他同事都不清楚内情的时候,这位前列车长认为,自己有必要负担起照料造梦家大人的职责,避免梦境之主在无尽城中流落街头的恶性事件发生。

    程亭羽侧过头,向庄九折招了下手,好奇道:“如果我想去周围逛一逛,现在该怎么做?”

    庄九折郑重:“造梦家大人可以随意降临在城市的任何角落……”

    程亭羽:“如果你举的例子中包括了普通居民也能用的方式,对我的参考价值大约更高。”

    庄九折立刻回答:“很多提灯人在休息日外出时,会使用共享单车。”

    程亭羽闻言,不自觉地偏了偏头。

    她当然知道共享单车是什么,但听到这个词从庄九折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依旧有着奇怪的感受,好像发现自己有个老物件,被安安静静地被遗忘在房子的角落里,如今已然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但等她回过头来看的时候,却发现东西居然还在原来的地方。

    程亭羽跟在庄九折后面,无尽城的前列车长走路的时候,有注意稍稍侧着身体,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位导游:

    “提灯人有轮休制度,您在路上经常能遇见处于非工作状态的管理组成员以及城市内的普通居民……”

    程亭羽随意听着庄九折的讲解,她的目光在附近的广场、街道上轻轻滑过。

    天空澄澈得仿佛一整块蓝色水晶,一只只椭圆形的南瓜状的马车悠然驶过,形成了鲜明的色彩对比,城区的设计者一定非常重视绿化,街道两旁立着拱门般的翠绿行道树,而花坛内则种着漂亮的、像水草一样的植物,岔路口的喷泉的颜色并非透明,反倒在浅蓝与淡紫间不断闪烁。

    每一蓬水花里,都仿佛包裹着无数转瞬即逝的星光。

    庄九折带着程亭羽找到了单车的存放处。

    休闲区里从来少不了做食物生意的商贩,一位居民正在熬制成分不明的浓汤,浓郁的白色水汽从汤液上徐徐冒出,被旁边的人拿梭子细心地收集起来,织成了一团又一团蓬松的云朵,戴着管理组员工证件的提灯人不时过来,把那些云朵塞进了共享单车的车轮里。

    轻风吹过,几朵云絮掉在地上,变成了一只只扑棱着翅膀的白鸽。

    程亭羽:“……”

    很显然,作为无尽城的公共设施,那些车辆即使名字跟自己印象中的一致,实际使用方式也充满了能把在现在物理规律的棺材板上蹦迪的不科学性。

    第130章

    黄金剧院

    白天鹅区的共享单车有浮空的功能。

    作为通用的代步工具,

    单车的速度不会太快,空中偶尔有注意力不集中的居民撞在一起,随后车胎发出砰地一声响,

    从中爆出了一团蓬松的云朵,

    接住往下掉落的骑车人。

    庄九折:“大人,上下移动车把手可以调高和降低浮空高度,最高可以离地两百米,云层上的红色气球代表周围建筑密集,不允许空中交通工具进入。”

    程亭羽点点头。

    不愧是梦境领域中的城市,果然有着一看就让人觉得自己是在做白日梦的风景。

    她留意了下时间,

    发现手腕上的电子表示数开始不正常地变化。

    庄九折有着老职场人特有的机敏:“因为梦境之主降临的时候会带来黄昏,

    所以白天鹅区的时间也会出现短暂的紊乱。”

    程亭羽目光微微闪动。

    思绪起伏间,一种既困惑又熟悉的感觉再度浮现,她没有思考太久,

    就按照之前的方式,将那道浓郁的暮色与之前许多无法得到解释的问题一起,

    关入了精神之海中的小箱子当中。

    程亭羽调低车把手,

    单车降落在木偶剧场旁边,一个有点眼熟的年轻人正坐在大理石台阶上,

    瞧见她过来,起身笑:“要买黄牛票吗?”

    庄九折还没来得及联络管理组解决黄牛私下转卖剧票问题的时候,

    程亭羽就态度自若地把票接了过来,

    随口:“跟之前一样,还是记在造梦家的账上。”

    “……”

    庄九折忍了一忍,

    才把那句“应该称‘造梦家大人’”的提醒给咽了回去,

    又按耐住了自己整肃城市风气的意愿。

    ——作为提灯人应该明白,

    虽然黄牛票是不合理的,

    但大人买黄牛票是合理的。

    年轻人拢了下脸颊边的碎发,语气带着遗憾:“我还以为至少能瞒过几秒钟呢。”

    他现在的脸已经很难看出“沈星流”的痕迹了,五官更为柔和且不引人注意,程亭羽习惯性地接过了剧票,脑海中有关“这人可能不是制造商”的想法,才慢半拍地浮现出来。

    程亭羽:“来得倒不慢……还是说你一直就在无尽城?”

    她说话的时候,露出了一点笑意,沈星流却立刻倒退两步,客客气气道:“主要是为了方便跟无尽城沟通,如今‘螺丝刀’在无尽城的分公司已经关闭,总得留一条保持联系的方式,而且我在城市中驻留的时候,始终遵守各项规章制度,绝对属于良好市民。”

    庄九折从程亭羽的态度中,猜到了沈星流的身份,她压低声音,跟上司打小报告:“大人不必相信,这人顶多只是现下这副外观还没在管理组中挂过号而已。”

    她说着,语气里还带了点困惑——明明制造商早就不在无尽城内开设公司,居然能比自己更早买到木偶剧场的票,简直岂有此理。

    沈星流扬了扬手中的《无尽城日报》:“看到报纸的时候,我就想着,你大约会过来瞧瞧。”

    因为戏剧作家的事情,日报增印了一刊,上头并未详述对方被梦境之主捶成肖像画的经过,倒是花了大量篇幅描述白天鹅区新增加的名为“不朽的黄金剧院”的建筑,并欢迎市民前来观看演出。

    报纸的号召力是巨大的,白天鹅区的居民是悠闲的,要不是沈星流提前在此蹲守,后面过来的造梦家,都未必能拿到入场门票。

    程亭羽想起,在秦宅副本中,她曾以提灯人的视角,看到过一条跟无尽城相关的消息,内容是城内的制造业突然衰落。

    她问庄九折:“‘螺丝刀’与无尽城之间有过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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