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程亭羽凝视着对方，片刻后道：“多谢您的告知。”她还想再沟通几句，却瞧见有穿着马甲的橡皮人走了过来，收走了老人的桌子。
程亭羽上前一步：“你们在做什么？”
侍应生：“比利恩赌场一向致力于为客人打造最好的娱乐体验，我们会定期更新赌场内的游戏，至于这些已经不有趣的游戏，当然是要把它们给及时淘汰掉呀！”
程亭羽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顿住，越过侍应生的身体，她清晰地瞧见，老人身上干瘪的外皮轻轻晃动，越晃越长，最终一点点从身上滑落下来。
五分钟后，从这具原本属于老者的躯壳中，走出了一个全新的橡皮人。
第103章
比利恩赌场（四）
程亭羽：“……”
她觉得比利恩赌场招募员工的方式果然十分有特点，
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程亭羽的目光从新的橡皮人身上缓缓划过。
其实自己刚才能赢，正是因为老人有着可以掌握自己投掷出的点数的能力。
她在鉴定出对方的特殊状态后，便有了一个大胆的判断，
老人对“冲击二十一”这个游戏的了解，
也许十分有限。
因为对方赢起来太过容易了，五局三胜，意味着只要第一局只要出六跟结算牌，几乎就能稳下一场或者两场，等对面的人确定了老人的能力并尝试用翻转牌控制极端点数的出现时，老人也可以通过一路掷出4点或者3点来赢得游戏。
对方可以说是依照着模板来玩游戏的人，
而且老人手上可用的模板其实并不多。
一旦程亭羽打乱了对方的步调，
后者根本没时间制定出一套新的点数模板来应对。
程亭羽收回视线，又后退了几步，喊住了个路过的侍应生。
侍应生：“我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
程亭羽：“有点事情想问，
既然有筹码，应该也存在可以兑换筹码的地方。”
侍应生：“当然，
赌场内存在筹码兑换处，
或者您也可以向赌场内的任何工作人员，提出兑换要求。”
对于侍应生提供的两种选择，
程亭羽决定先去兑换处看看。
兑换处位于赌场二楼。
二楼比一楼要安静得多，一间间装修精致的房间门紧紧闭合着，
完全瞧不出里面是否有人。
侍应生将程亭羽带到兑换处的窗口边，
一个橡皮人正在里头打盹。
从它敷衍了事的工作态度可以看出，应该很少有客户会过来这里。
程亭羽一连喊了三次，
橡皮人才晃晃悠悠地坐直了身体：“就是你要兑换筹码吗，
提前说明一下，
每次兑换的时候，
赌场都要从中抽成1%，最低不会低于一个筹码，最高也不会高于一千个筹码，请放心，单单咨询的话，我们是不会收费的。”
橡皮人员工在抽屉里翻找了一会，最后递给程亭羽一页清单：“您现在的筹码数还不足一百，只能选择这里的物品进行兑换。”
程亭羽接过，饶有兴致地看起了清单上的内容。
首先是货币。
前面几行都是黄金白银一类的贵重金属，程亭羽继续往下看，目光停在了一个熟悉的名词上头。
那是“F0631城货币”。
相关兑换比例是一比一百，也就是说，赌场内的一枚筹码，就可以兑换一百元钱。
再往下，是各个大型集市的内部流通币，兑换比例至少五百起步，中间还夹了一行螺丝刀的信息，他们似乎存在着一个叫做“内部员工币”的东西，兑换比例是一比二十，而且存在数量限制，能允许兑换的只剩一万元。
程亭羽留神去找，果然也瞧见了无尽城的名字，相关兑换比例是一比十，目前剩余数量为三千。
除此之外，清单上还有一些令程亭羽稍稍在意的内容。
[无尽城导游手册：500点筹码份（仅剩3份）]
[F0631城中城区居住证：3000点筹码份（仅剩5份）]
她目光微凝，随即把那点刚刚泛起的疑惑放在心里，接着快速地跳过货币内容，急匆匆去找自己希望的物品……
一分钟后。
程亭羽抬头：“为什么上面没有增加运气或者控制点数的能力？”
她之前在希望抽奖池中，明明曾经看到过类似的buff。
橡皮人员工咯咯笑了起来：“客人在说什么呢，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不存在于兑换处的呀！”它理所当然道，“要是我们真的允许用筹码换好运气，那对新客人未免太不公平了，比利恩是正经赌场，会尽可能杜绝一切作弊行为。”
程亭羽：“之前我在外头的转盘上，看到过……”
橡皮人员工打断：“我在兑换处工作，也只对兑换处负责。”它不耐烦道，“如果你有想要兑换的物品，就赶紧选择，如果没有的话，也不要待在这里，浪费我们的时间。”
程亭羽盯着眼前的橡皮人，忽的笑了一下：“我本来是准备尽快找一个幸运buff的，不过现在觉得，自己还可以有别的事情要忙。”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顾客意见表]，轻轻拍在桌子上头，“比如说你的服务态度问题。”
对方不是密瞳，无法看见这件道具“在对服务不满意的情况下，可以尝试着填写本意见表，有一定几率得到反馈”的详细说明，不过仅从名字上，也能感受到一点不妙的气息。
橡皮人员工盯着那张意见表，久久没有移开目光，它的嗓子似乎被人掐住了，连声音也变得尖锐了起来，还透着一股心虚：“我，我不记得比利恩有这种东西……”
程亭羽全程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橡皮人员工，后者的面孔扭曲了半天，最终还是服了软，露出了放弃般的姿态。
“真是一个糟糕的工作日……”橡皮人员工嘟嘟囔囔道，“我把消息告诉你，你不许去投诉我。”
程亭羽的声音很温和：“投诉一个细心体贴愿意为客户服务到的员工，对比利恩赌场的客人而言，可是巨大的损失，我相信大家一定做出对双方都有好处的选择”
她看着橡皮人，后者弯了下面孔上那道充当嘴部的刀刻痕迹，慢吞吞道：“你猜得也没错，毕竟我们这里是赌场，总会有点见不得光的东西……”
副本NPC一旦打破自己的原则，就跟人类一样，迅速变得破罐子破摔起来。
赌场除了一层外，其实还有个地下一层，据兑换处的橡皮人员工说，里面经常会发生点见不得光的交易。
橡皮人员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实话实说道：“里头的情况可能超乎你的意料，而且以你现在的筹码数，就算过去了，也只能瞧瞧热闹。”
程亭羽点了点头，难得跟对方达成了一致：“我也是这么想的。”她道，“不过为了能有所准备，我想先打听一下负一楼货物的大致行情……”
从橡皮人嘴里挖出了地下交易市场的详情后，程亭羽重新回到一楼大厅后，随后毫不犹豫地走向了场中的赌局。
既然要快速积攒筹码，就必须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
第一个被她挑中的，是赌大小。
骰宝永远是赌场中的经典项目，它的身影遍布各个涉及到相关场所的文艺作品，不管是电影电视剧还是，但凡有角色进赌场，用来充当主要活动内容的，99%都是赌大小。
荷官会将三颗骰子装在一个不透明的器皿中，摇晃出点数，等客人下完注后再揭开，其中4到10是小，11到17是大，3点跟18点则是庄家通杀。
那些挤在台子前的客人虽然没有姓名，却也尽职尽责地投入到了眼前的项目中，一个中年醉汉外貌的客人被程亭羽挤开后，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他晃了晃头，严厉指责，道：“运气不好的人可别随便挤人，会挤掉别人的赌运。”
程亭羽瞥了中年醉汉一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很快有信息浮出——[一个运气不错负债累累容易被忽悠而且喜欢迁怒旁人的嗜酒赌徒]。
从前缀的长度上看，哪怕周围的客人全是赌场为了增添气氛捏出的假人，眼前的醉汉也是捏得特别用心的那一个。
程亭羽顿时松了一口气。
对方在自己个人幸运值上的判断如此精确，她差点以为这是个有着密瞳类能力的赌场路人。
她扫视着赌桌上的情形，同时伸手轻轻拍了下登山包——自从站到桌台边后，[幸运决策币]的位置就又传来一阵阵阴凉感，诱惑着所有者使用自己。
荷官有规律地摇着骰子，两分钟后停下，向着客人们一伸手：“请下注。”
程亭羽双手插兜，一瞬不瞬地盯向倒扣在桌面上的木筒——
[骰筒上的手：这是一只属于赌场荷官的手，轻巧灵活，完全能担负起骰宝台子的责任。]
程亭羽：“……”
她的鉴定能力好归好，就是有时会出现目标偏差。
程亭羽把视线往下移了少许，这一回，她总算没有鉴定错信息：
[比利恩赌场装骰子的木筒：这是一只“经过密瞳坚持不懈地窥视后终于还是被得手了”的木筒，里面装着三粒骰子，向上的点数分别为3、4、6。]
程亭羽果断在桌上“大”的位置上放了价值20的筹码，随后安详地闭上眼。
自己右眼不正常了那么久，今天总算值了回票价。
她转过头，跟身边的路人说话，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得懂：“其实要不是我以前的生活轨迹太过奉公守法，此刻应该已然发家致富。”
想了想，程亭羽又觉得如今身上资金不丰足，也并非完全是因为自己自律性强，跟外城区根本看不到赌场的治安环境也有关联。
方才的中年醉汉又喋喋不休道：“以前好像没见过你，记住，第一次下注别用太多筹码，一旦输了就……”
一语未尽，荷官揭开木筒。
“3、4、6，大！”
“……”
中年醉汉满面木然地看着程亭羽，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后者则露出了低调的微笑。
程亭羽想，她的运气确实存在很多值得周边副本思考的地方，幸好玩家下注，不全看运气，也可以看超能力。
荷官继续掷骰子，而程亭羽则全程表现得宛如赌神附体，在接下来的四次里，她依次下了30、55、70、100的筹码数，没有做出过任何判断失误。
如今她身上的筹码数，已经达到了惊人的310。
荷官机械地摇着骰子，仿佛不管桌台上的形势如何变化，都对它没有任何影响。
之前的醉汉红光满面地站在程亭羽边上，看起来应该是彻底拜服在了后者的赌运之下，不管程亭羽下哪边，都会毫无异议地跟上。
被盲信光环笼罩的醉汉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的代表。
仅仅是几次赌局，程亭羽就已经隐隐有了场上风向标的态势。
荷官停下摇骰子的手。
程亭羽看着木筒，里面的点数是“2、3、1”。
她直接拿出三百枚筹码，放在了小的那一边，以醉汉为首的围观人员，也纷纷掏筹码下注。
荷官按在木筒上的手已经进入了移开倒计时，然而就在它还差一两秒就要揭晓结果的时候，程亭羽又毫无预兆地将筹码重新拿了回来——不过没有全拿，而是剩了10点在上头。
“2、3、1，小！”
荷官的动作不易察觉地顿了下，随后还是将木筒的盖子打开。
它公布的结果，跟程亭羽方才看到的内容一致。
醉汉茫然：“……为什么要减少筹码？”
程亭羽叹气：“我也不想，但琢磨着应该是到时候了。”
她之前解读周围人员的信息的时候，就在猜测，醉汉那堆前缀里，为什么会有运气不错跟负债累累两个形容。
程亭羽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注视荷官右手的时候，所看见的那行形容。
鉴定的消息里，提到荷官能完全担负起骰宝台子的责任，这个责任指的显然不可能是被客户疯狂薅羊毛。
程亭羽能看到木筒内的点数不错，但她所看到的，只是实时的点数。
既然荷官有一双轻巧灵活的手，在揭开盖子的同时偷偷作一下弊，应该也不会太令对方为难。
刚进场子的人都十分谨慎，不肯投入令自己伤筋动骨的筹码，荷官耐心地等待着一个恰到好处的作弊机会。
所以在程亭羽改变注意后，荷官也停下了小动作。
让其他赌徒占点便宜委实无关紧要，它得把新人留下来，所以不能在对方仅仅下注十个筹码的时候，就引起客人的怀疑。
太大的损失不仅不会让人放手，反倒会叫人恋恋不舍。
如果在一帆风顺后，紧跟着输掉了三百枚筹码，大约任凭谁也很难释怀，总忍不住想再试试——能在遇到损失时及时收手的人实在太少，来人纵然察觉到骰子有问题，也未必舍得立刻离开，更何况之前赢得那么顺利，要是荷官再有意引诱的话，说不定还会放放水，让客户再赢上几局。
这就是赌场的危险之处。
就像是蛛网，蔓延出一根根细细的线，将来人牢牢缠绕起来。
荷官温声细语：“您实在很适合这个游戏。”它的声音里充满了遗憾，“真的不再玩两局吗？您可是一直占着上风呐，完全可以大胆一些。”
话音落下的时候，程亭羽清晰感觉到自己心动之意。
她之前确实太谨慎了，一点不符合原先喜爱冒险的作风，毕竟在开头的几局中，荷官大概率会让新人尝点甜头，自己完全可以大胆一点，一口气放下更多的筹码，当然现在重做打算也并不晚……
荷官看见，那个新来的年轻人闭上了眼睛，大约过了一分钟，才重新睁开。
程亭羽温和道：“好运不会永远跟在人的身边。”她的目光在其他客人身上扫过，那些没有名字的赌徒挨挨挤挤地站在一块，就像是被食物勾上水面的鲤鱼，长大嘴巴等待着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饲料。
醉汉睁着眼睛看着新来的年轻人，依旧在愣愣地等待着，风向标能做出下一次判断。
程亭羽往远离赌桌的方向退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同时对荷官微笑道：“一个合格的赌徒需要学会适可而止跟接受失败，就像刚刚连续损失了上百个筹码的你。”
说完最后的话，程亭羽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向着地下一层的方向走去。
兑换处员工给她的信息没错。
这里是一个完全超过程亭羽对负一层想象的地方。
想要下楼，就先得在一楼的角落，找到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这扇门看起来几乎跟墙壁完全一致，推开后，里面则是黑咕隆咚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兑换处的员工当时做出过提醒：“别怕，里面是有楼梯的，直接踩上去就行，就是可能会有点陡。”
有着出色夜视能力的程亭羽没太把兑换处的话放在心上，直到推开那扇门后才意识到，里面应该是存在着能压制密瞳视觉的力量，她大着胆子走上去，一步、两步、三步……到了最后，楼梯陡然变平，仿佛变成了滑梯，程亭羽以接近自由落体的状态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掉进一个迷宫里头。
程亭羽拍拍衣服上的泥土，站起身，仔细观察周围环境，就在此时，一行信息流入到了脑海当中——
[为了避免被发现，地下市场的主办方，决定用危险的迷宫来掩藏自己的交易地点。]
第104章
比利恩赌场（五）（捉虫）
潮湿泥土特有的气息弥漫在温柔的轻风当中。
程亭羽低下头。
泥土上的青草越过了小腿肚，
宛如绿色的地毯，在草丛中间，长着一颗又一颗椭圆形蘑菇，
在人经过的时候，
蘑菇的光芒会变亮，仿佛是摆在地上的感应灯，等人离开后，又会缓缓熄灭。
没有蘑菇照明的远方像是张开了巨口的怪兽，什么也瞧不见。
在她身后，立着一块巨大的黑石，
石头表面用红色的油漆，
绘制着“开始↑”的字样，而草丛两侧，是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平整墙壁，
上面用大字写着“迷宫内禁止爬墙”。
程亭羽注目片刻，一行只有她才能看到的提示浮现出来：[迷宫的墙壁：既然这是一座迷宫，
当然不能通过翻墙来前往下一个区域。]
在这种地方，
她的眼睛起了很大的作用，各种提示几乎是排着队地凑了上来，
程亭羽甚至还从草丛里，找出了一张特地被染成绿色的《迷宫说明》。
根据上头的描述，
负一层的迷宫，
可以被视为一个6×6的巨大坐标轴，她落下的地方正好是（0，
0）点。
（0，
0）点处有两条岔路，
分别通往（1，
0）跟（0，1），在这个坐标轴里，每个整数坐标点都是一个岔路口，而地下市场的交易点则在（6，6）后面。
并非所有坐标点，都是畅通无阻的岔路口，说明中特地提到“有些道路会被黑色巨石挡住，比如岔路口（1，2），被黑色巨石挡住的地方不可通行”。
程亭羽飞快看完，她能理解《迷宫说明》上的大部分内容，比如说“不要在出发点内停留超过三分钟，离开出发点后，每个岔路口最多只允许停留10秒”以及“走完格数后，可以重新进行道路选择”，但还有少数文字，让她思考了一会。
其中就包括第三行里写着的“在离开（0，0）点之前，请带好您的防虫喷剂，并注意骰子点数，每次行动必须在同一方向上走完掷出的格数，除非已经抵达道路尽头。”
“一旦走到道路尽头，可以停下并重新进行道路选择”。
在看见防虫喷剂的时候，仿佛有人把道具的位置给放进了她的脑海当中，程亭羽低下头，在草丛里找到了一个金属外壳的喷剂瓶子，只有巴掌大小，不怎么重，看起来容量相当有限。
[比利恩地下市场专用驱虫喷剂：专门为客人准备的驱虫喷剂，足足可以使用十次。
备注：这是一个长满草的迷宫，当然会有虫子存在。]
程亭羽视线盯在驱虫喷剂上头。
她的视力很好，不用靠近，就能看见一米外草叶上最细微的脉络、泥土的颗粒以及斩在蘑菇上的细小露珠。
——但是没有虫子。
程亭羽忽然感觉心脏的位置微微收紧。
她意识到，这是因为三分钟的倒计时即将结束，自己必须赶紧从（0，0）离开。
摆在面前的道路有两条，分别是直走，前往（0，1），跟右拐，向着（1，0）前进。
蘑菇的亮度很有限，那些被黑暗所笼罩的地方，存在着某种能压制密瞳的力量，让程亭羽无法看见远处道路的畅通情况。
程亭羽决定先直走。
她只是往前迈开了一步，就有清晰的骰子声从上方传来，藏在心里的弦瞬间绷紧，程亭羽几乎是被直觉推动着，将全部力量集中在脚掌上，在地上用力一蹬，整个人立刻如离弦的弓箭那样飞快地从（0，0）冲了出去。
带着水汽的风已经没有丝毫温柔的感觉，呼啸着砸在程亭羽脸上，让人脸颊生疼。
程亭羽踩过地面上的蘑菇，如果从上方俯瞰的话，她行动的轨迹近乎曳出了一条莹白的光带。
她艰难抬起头，往骰子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一眼。
一个白如人骨的六面骰稳稳停在了空中，朝着程亭羽的那一面，显示为六点。
程亭羽位于骰子的正下方，也就是说，此刻朝上的，是——
“本轮点数，1点！”
一道尖锐的童声从骰子处传来，充满了叫人心底发寒的喜悦之气，它宣布完程亭羽需要奔跑的格数后，又高高兴兴道：“客人可不要因为看骰子而停下来呀，会被追上的！”
“……”
不用对方提醒，程亭羽其实已经意识到了。
她本来还在想，迷宫要如何保证，客人离开出发点后
，一定要走完规定的格数，但在方才那一瞬间，终于完全明白——
某种阴冷的、滑腻的、宛如一大滩腥湿鱼卵般黏稠的不可名状之物，已经逼近了她的后颈。
自己身后到底有什么？
在这一刻，密瞳发挥了自身天然的优势，如果周围存在旁观者的话，就能看见，程亭羽右眼处深浓的黑色轻轻蠕动着，猛地向后面转了一下，然后又迅速转了回来。
她清晰“看”见，追赶在自己身后的，其实就是黑暗本身。
程亭羽没在背后瞧见一丝光，但蘑菇上的荧光消失得太快，远远超过了正常情况下熄灭的速度。
那一颗颗椭圆形的感应灯，被某种力量所吞没。
她全力以赴地奔跑，像一道利刃，将迷宫中的风从中间狠狠切开。
（0，0）到（0，1）虽然只隔着一个点数的长度，距离却异乎寻常的遥远。
程亭羽足足奔跑了一刻钟。
等她终于站到了新的岔路口上时，身后那团黑暗才像是撞在了大坝上的浪潮一样，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0，1）岔路口没被堵住，它所能通向的两个方向（0，2）跟（1，1），都笼罩在一片骇人的黑暗当中。
探索迷宫的人，在每个岔路口中的停留时间不得超过十秒，她呼吸的频率尚且平稳，目光却因为耳中听到的声响而沉凝下来。
——前方跟右侧，都传来了昆虫震动翅膀的声音。
振翅声响了数秒后，便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所有能走的路都蕴藏着危险……一个念头刚刚在程亭羽心中浮起，又迅速被她所否决——眼下其实也有相对安全的选择，就是掉过头，重新返回起始点。
十秒的时间很快就消耗殆尽。
程亭羽抓紧所有的余裕来恢复体力，等时间一到，又一次从岔路口奔出，她没有掉头，既然迷宫给了防虫喷剂，自己总得去看看虫子的情况，才好做打算。
童声又一次响起，“本轮点数，4点！”
她快速奔跑，中间抽空瞥了上方的骰子一眼，身形快得几乎变成了一阵风，地上的蘑菇随着程亭羽的行动，一盏盏亮起，在此期间，她听到了三次昆虫翅膀声，每次都比上一回更靠近自己。
又一朵蘑菇亮起，程亭羽总算看见了虫子的真面目。
那是一只螳螂。
“……”
程亭羽记得有一个成语叫做螳臂当车，但在螳螂长到足有三米高，眼睛中凸出一个个腐烂葡萄般的小眼球，嘴部宛如被撕开的烂肉并长满了狰狞獠牙的时候，向着螳螂冲来的车子，就成了更加脆弱也更加倒霉的那一个。
螳螂的前肢几乎是贴着程亭羽头皮挥过去的，在刚刚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只巨虫，而是一只还能活动的巨虫尸体。
还好这只螳螂并不擅长奔跑。
在躲过了第一下攻击后，程亭羽成功拉开了跟对方之间的距离，吊着巨虫，一路奔至（0，4）岔路口。
肺部几乎要因为方才奔跑的动作而燃烧起来，到达临时目的地的程亭羽意识到了一件事情，迷宫中无所不至的黑暗固然会随着玩家抵达点数对应的岔路口而消失，但虫子却不会。
巨大的腐烂的螳螂，抖着它的翅膀，朝着程亭羽，又一次挥下了前肢。
程亭羽需要休息，但看螳螂的模样，显然并不打算让她在岔路口继续停留。
而且被这只巨型螳螂追杀还不是现在最为糟糕的事情。
程亭羽清晰听见，远处的黑暗中，又一次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触足摩挲声。
“……”
哪怕如今的世界充满了各种言语无法描述的危险，程亭羽也从未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一只螳螂、一只黑甲虫、以及一只蚂蚱给追得慌不择路。
高速奔跑的同时，她握紧了手中的驱虫剂，程亭羽一直没有使用这件道具，是觉得自己此刻离（6，6）还远，考虑到驱虫剂存在使用次数的限制，她打算多攒几只虫子再一齐使用。
程亭羽按下了喷头，一股让人眼睛流泪的刺激性气体飞快地散发出来，螳螂发出了一声扭曲愤怒且完全不符合昆虫生理结构的叫喊，展开了透明的翅膀，扑棱棱地飞了起来，飞到了墙壁之后，黑甲虫也跟着飞了起来，不过它跟蚂蚱都有点忌惮螳螂，最后消失在了另一侧迷宫墙壁的后头。
与此同时，上方的骰子声还在继续，童声高高兴兴道：“本轮点数，2点！”
第一次的1点加上第二次的4点，还有这一回的2点，总数超过了6，程亭羽奔至纵坐标轴的尽头，前方是一面平滑的墙壁。
因为道路中断的缘故，她获得了短暂的喘息机会，可以重选方向。
蹑背后的黑暗一直未曾消散，程亭羽猛地转过身去，却觉得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依旧黏在自己背后，她忽然想起以前看到的一个默剧，一个人察觉到自己背后还有别人，不过每当他扭过头，那个人都会踮起脚尖，快速溜到那人后脑勺的反向。
程亭羽现在就有相同的感受，在她转过头的时候，那片黑暗就已经重新藏到了身后。
即使走到了道路尽头，她也没办法在原地久待，匆匆一瞥间，她就拧过身，急速向着（1，6）的方向，冲了过去。
第105章
比利恩赌场（六）
虽然程亭羽依旧是在高速狂奔，
不过一旦没有了虫子的压力后，她立刻觉得轻松了一点
筋骨因为运动而舒展开了，呼出的气息融化在风里，
身躯的疲惫被热血压下，
又过了十分钟，程亭羽顺利抵达了（1，6）。
哪怕每次走完投掷的格数后只能停留短短十秒，对玩家来说，也可以获得一定的休息。
程亭羽却没有选择停下。
她一阵风一样，从岔路口快速吹过。
这当然不是因为程亭羽需要维护自己血肉玩家的人设——在此期间，
她一直保持着对上空的注意力，
骰子的滚动声没有传来，那粒巨大的白如人骨的六面骰，依旧安安静静地停在上方。
离开（1，
6），岔路口后，
没有重新开始投掷点数。
“……你注意到了呀。”
那道童声再度传来，
声音里透着无限遗憾。
程亭羽短促地应了一声。
毕竟她也是读过了说明才动身的。
《迷宫说明》上提醒过客人，要“注意骰子点数，
每次行动必须在同一方向上走完掷出的格数”。
既然点数是一件需要自己注意而且一抬头就能确定的事情，那童声的通报，
就显得有些体贴且多余。
在经历过无数次副本的恶意后，
程亭羽有理由认为，童声这么做的动机肯定不是为了给玩家提供方便，
更可能是琢磨着挖坑让她跳。
程亭羽抬起头，
快速看了眼上空。
她清楚看见，
这一轮的点数，
不是童声通报的两点，而是三点。
刚刚程亭羽急着摆脱虫子，又不能被后头的黑暗沾上，实在抽不出半丝空闲抬头向上看，童声就告知了她虚假的点数。
如果程亭羽因为童声之前两次的播报的结果都是正确的，从而选择相信它这一轮的答案，在（1，6）停下的话，此刻已经被黑暗从头到脚给吞没进去了。
程亭羽飞快地跑着，她感觉自己似乎是在以跑短跑的速度来长途奔波，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体力耗尽，一面大口呼气，一面断断续续道：“真是太累人了……”
她倒不是急于抒发自己当前的真实感受，而是因为从[一次性能力载具]内得到的咒言之力还没过期。
在加上了言出如反的buff后，那种疲惫的感觉确实缓解了不少，程亭羽体会了一下，觉得原本已经见底的体力值又恢复了20%左右。
“看起来的确很辛苦，不过你现在可不能觉得累呀！”那道童声又变得高兴了起来，“你倒是个厉害的人，居然能同时拖住三只虫子，可要是再多一点，又会怎么样呢？”
程亭羽目光微凝。
虽然刚刚在点数上给了假内容，但在坏消息的告知上，童声却足够诚实。
程亭羽往前看，瞧见到了一连串的巨形虫子正向着自己飞来。
“……”
如果把这些虫子缩减到米粒大小，再除掉表面的粘液跟獠牙的话，应该是一种叫做蛾蠓的东西，程亭羽以前偶尔能在洗手间的水池里看到它们，这种虫子闪避能力还凑合，但是血条非常薄，非常容易就能除掉。
……如果不是被这座迷宫给特地放大并强化了的话。
那些蛾蠓已经完全挡住了程亭羽的前路，就算她想从对方的触足下匍匐前进，也一定会被抓住。
程亭羽不得不再次按下喷剂。
难闻的刺激性气味迅速喷出，那些蛾蠓果然因此退缩了，大约有一半的虫子，不情不愿地振翅飞走——也就是说，另外那一半，依旧挡在程亭羽的前方。
童声笑道：“驱虫剂也是有使用范围的嘛，那些虫子离得远，驱除效果自然就会弱一些，你可要加油呀，不然可就真的要被吃掉了呢。”
程亭羽声音短促：“你也加油。”顿了下，又诚恳道，“祝你成功。”
童声：“……？”
加上蛾蠓的围追堵截后，程亭羽觉得后颈的黑暗又逼近了一些，很快，驱虫喷剂的剩下的使用次数就变成了7。
此刻童声似乎已经从祝福中缓了过来，继续道：“虫子只会越来越多，不要以为被驱逐走了就没事了，它们既然能离开，当然也能回来。”
其实不用它提醒，程亭羽已经听到了獠牙螳螂熟悉的振翅声。
而且假若她的听力没问题的话，拦在前方的螳螂应该不止一只。
程亭羽气喘吁吁地站在（2，6）岔路口上，感觉自己只要继续往x坐标轴的方向前进，就能跟守株待人的螳螂撞个满怀，至于通往（2，5）的路口，则被一块黑色的巨石所挡住。
她点了下头：“确实，周围虫子越来越多了。”说完这句话后，程亭羽就转过了身，向着来时的方向看去一眼，居然毫不犹豫地准备开始往回走。
童声：“你决定回去吗？很可惜，一旦进入迷宫，就不能从入口离开了，或者试试其它岔路口也可以……”
那道声音还在喋喋不休，程亭羽却没有理会。
离开岔路口后，骰子声响起，这一回的点数是4。
她全力狂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气管中带起了一串火焰，草丛中的蘑菇一个接一个亮起，又一个接一个被黑暗所吞没，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异样感一直紧紧蹑在她的后颈处，似乎还在不断缩短两人间的距离——
二十分钟后，奔跑完两个格数的程亭羽，又一次看到了（0，6）岔路口，也看到了走道尽头的平滑墙面。
她没有刹住脚步，而是保持着奔跑的高速，狠狠撞了上去，她这一跃的距离非常远，在程亭羽侧身摔在地上的时候，有一种从梦中惊醒的感觉。
童声消失了、蘑菇消失了、迷宫消失了、头顶上的雪白六面骰也消失了。
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木板搭成的小棚屋，门口挂着一个木牌“地下交易市场”。
程亭羽轻轻呼出一口气。